下午的飞机,中午拒绝了会方午餐邀请,终于有机会出来逛逛。
沈科在柜台前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对比一番,拿不定主意:“蒋姐,这两个好看?”
“哪个都不好看。”蒋晓鲁正在看男装,手里拿着一条裤子,迟迟下不定主意。忽然灵机一动,在沈科腿上比划了一下。
“不合适,长一块。”沈科以为她要买给自己,还给了建议。
蒋晓鲁低头翻钱包,咕哝着:“合适,我老公腿比你长。”
沈科一口气没喘上来,翻了个大白眼。
以前蒋晓鲁出差要是有购物的机会,每次对自己下手特别狠,这个打折,那个是新款,买哪个?哪个都买吧,大不了下个月奖金还信用卡。现在出门,心里多个惦记的人,对自己反而看淡了。
结账的时候蒋晓鲁想起包里那张卡,递给收银员,在机器上划了一下,还没等蒋晓鲁问,银联的票据已经在刷刷的打印了。
蒋晓鲁有点惊喜:“还可以用?”
收银员微笑:“可以的。”
“没过有效期?”
票据打出来,收银员核对了一下凭条,递过笔:“您这张卡是储蓄账户,没有年效限制。”
蒋晓鲁这才发觉是被宁小诚给骗了。
自己的东西,他能不清楚到底是信用卡还是储蓄卡?
蒋晓鲁才不假惺惺地,哦,你给我,我要和你分得开,用一次就不用了,还是花我自己的吧。
反正给都给了,他故意说的拐弯抹角,不就是给她败坏的吗。
夫妻间的情趣,要懂得适时体察,兼带满足他的虚荣心。
小诚躺院儿里的老爷椅上,裹着薄棉袄,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有短信提示,他摸过来看一眼,笑一笑,又放回去。
“哎!我跟你说话呢!”武杨一脚踩在椅子的横梁上,不让他再晃,宁小诚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来。“有病吧!脚劲儿怎么那么大啊。”
武杨赶紧松开,宁小诚又是一颠,武杨抱歉挠挠头:“我这两天绑沙袋习惯了。”
宁小诚一脸不爽。
武杨蹲下问:“那事儿,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小诚拿过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想了想,心里实在烦躁,又忿忿拔出来。“就非得走?”
武杨点点头:“没余地,听说报告都打上去了。”
“唉……走就走吧。”小诚趴趴头发,“你能拿他怎么办?非要走,腿能给他打折了吗?你跟他讲道理,往大了说,他撅你面子,那是工作,往小了说,霍皙都走了,再待,他心里也过不去。”
发小儿沈斯亮因为家事受了刺激,坚持要调动工作,一调,就是千里之外的甘肃,多长时间回来也说不定。他们这些人舍不得啊。
武杨和小诚商量,看有没有能让他留下来的办法。
办法,就没办法。
谁能陪谁一辈子呢,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谁都救不了你。
“那咱俩晚上去看看他?”
“晚上不行,明天吧,晓鲁晚上的飞机,我得去接她。”
“行。”武杨哎呦一声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你刚才念到哪儿了?”
武杨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是个大学老师,好上纲上线,因为点琐事武杨惹她不高兴了,一怒之下要他写检讨。
武杨哄她高兴,闲着也是闲着。
宁小诚凑过去看:“你跟我说实话,你小学真毕业了?”
武杨摔了笔,咒骂,小诚哈哈笑。
武杨是个大老粗,什么都好,就是字不好看,狗爬似的。
“你快点,下午我得交呢。”
小诚找出刚才在网上搜索的模板,开始念:“通过这次错误,使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
武杨一笔一划地写,写着写着,开始担忧:“诚儿,你也找点事儿干吧。”
“跟你一样写检讨啊?我表现好,八岁以后就没写过那个。搁在八岁以前,写的也都是保证书。”
张张都是屈辱史。
跟他妈保证,再也不弹玻璃球了。
跟他爹保证,再也不用他的军帽装沙子了。
跟老师保证,写拼音再也不用三根笔偷懒了。
“我是说,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你炒股,股市总有好的时候和不好的时候,好的时候你兴奋,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可不好那时候呢?你闲着那些日子,才多大啊,人都待废了。”
小诚用脚尖踢了踢他腰上的武装带:“那你干这活儿,就想过干一辈子?”
武杨琢磨琢磨:“干到老了,干不动那天就下来呗,至少这样每天挺踏实的。”
小诚反问:“就不寂寞?不腻歪?”
武杨惆怅:“寂寞,大半夜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的时候你在路边站着,看着街边路灯,特寂寞;也腻歪,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那些训练科目,跑步,仰卧起坐,俯卧撑,打靶。”他把掌心里厚厚的茧子晾给小诚看,“时间长了,你就觉得这事儿虽然腻歪,但你已经习惯了,长到肉里了,不做,缺点什么。”
“再往深了说。”武杨感慨望天,难得深情一回:“寂寞的时候就想想你们,丫兄弟姐妹们在家里吃好的睡好的,我站在这儿喝西北风是为什么啊?只当为了保护你们,爱的伟大吧。”
小诚郑重拍了拍武杨的肩膀,凝问:“你们政委前几天是不是又给你上课了?”
“我呸!”武杨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这人就没法谈心,不聊了,咱不聊了好吧?我也算看出来了,你就是怕束缚,懒,骨子里的懒!”
宁小诚也站起来,脱了借他的老棉袄:“行吧,不聊就不聊了,我也该走了,下午回去给车加点油。”
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武杨蹲在树下,小诚蛮不是滋味儿:“哎,哎。”
“干啥?”
小诚咧开嘴笑了:“你说的,我会好好想想。”
……
蒋晓鲁和老周一行离开香港,老周始终情绪不高,和美荣谈判只谈到一半,华康考虑的很多,合作项目涉及到双方利益,没有最终下决定。
送他们走时,华康亲自陪到酒店大堂,门外有车在等。
“希望您在考虑考虑,我们韦达在这一行口碑不错,如果要合作,我们是很好的选择。”
华康微笑和老周握手:“好,我会考虑。”他目光转向蒋晓鲁,手又伸向她,“晓鲁,我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蒋晓鲁也伸出手回握,短暂接触:“好。”
华康趁机低言:“我也真的希望你能来和我一起共事,和别的无关。”
“你知道,那里并不适合你,你该有更大的发展天地。”
交握的手松开,蒋晓鲁端庄一笑:“华先生,再见。”
华康深深看着她,情绪万千,最后,又化作包容。
“再见。”
飞机起飞之前,蒋晓鲁给宁小诚发了一条航班短信,他没回复,也不知道收到了没有,要回去了,心情也变得格外好。
以前小诚去机场接人,都是车在航站楼外停一脚,从不下去,人上车了就走,今天来接,他想蒋晓鲁可能行李多,女孩大多数要个面子,应该还是希望自己站在闸口等的。
于是就把车停到停车场,步行进去。
晚点了二十分钟,小诚背着手站在人群里,也没催。
远远地,就能看见蒋晓鲁推着行李车出来,她一直在和沈科说话,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能看出来,脚是真好了。
“晓鲁。”
蒋晓鲁一回头。
宁小诚站在隔离杆外,背着手,北京天气转凉了,他在衬衫外面套了夹克,挺拔站在一处,鹤立鸡群。
蒋晓鲁笑开,清脆呼唤:“小诚哥!”
沈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你真恶心!”
“我叫我自己老公有什么可恶心的?”蒋晓鲁推着车子快步走,和沈科打嘴仗。
“还——小诚哥?”沈科十分嫌弃。
“那叫什么,亲爱的?还是你手机里给女朋友存的心肝宝贝小肥皂?”
沈科僵住:“你怎么偷看我隐私啊?”
蒋晓鲁快人快语:“是你睡着时候自己扔我膝盖上的,想不看都不行。哎,什么叫小肥皂啊?滑溜溜吗?”
沈科脸通红:“蒋晓鲁你坏!”
蒋晓鲁乐不可支,迎面走到宁小诚面前,毫不害羞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脸蹭在他胸口,甚是依恋。
宁小诚接过她行李车上的袋子和乱七八糟的战利品,微笑着:“收获颇丰啊。”
沈科和老周也随后而至,两人分开,小诚和他们点了点头:“沈总监,周总。”
老周和宁小诚握了握手,谈不上多熟,说话自然很客套,问候了两声,就和沈科先走了。
宁小诚和蒋晓鲁在后面,聊着她这趟去香港的目的:“没成功,对方不太想给我们,最后达成我们可以介绍客户去办离岸业务,按抽成分利润。”
“老周能同意吗,办离岸,人不用入境,你们和中介的性质是一样的,他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恐怕要的不是这点利润。”小诚一针见血地分析着,“要是合作,资源都在你们手里,香港顶多是出项目,你们运营,需要三方审批手续,麻烦着呢,不如和国企信托办事儿,我要是港方我也不同意。”
我要是港方。
一句话,无意识触动了蒋晓鲁让她想起华康。
但她并没提,过去的就过去了,那是她自己的事。
路上宁小诚和蒋晓鲁无意提起:“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王波吗,他也去了,没碰到?”
蒋晓鲁回忆了一下:“没有,人很多,我没注意。”
“他给我打电话说看见你了,但是上回就见了一面,没敢认。问我你是不是在香港。”
蒋晓鲁问:“他也去参加交流会?”
小诚嗯了一声,道:“那边银行请的,想拉储备金,走个过场吧。”
“哦——”蒋晓鲁点点头,有点忐忑。“跟你说什么了?”
“就几句话,瞎夸呗。”小诚开着车,一派坦然:“王胖子人不错,等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顿饭。”
……
黄昏下,女人蹑手蹑脚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蒋怀远正在睡着,手上戴着输液针头。
妻子站在病房门口,拿着他的手机,心脏狂跳,平静了几秒,她打开屏幕,屏幕上还是上次两个人一起去植物园拍的梨花。
妻子颤颤巍巍在通讯录里翻找。
刘编辑,小赵,宋梅,蕙心……手指停了停,继续划动。
修车杜,海生,陈鹏……
终于找到了。
女儿晓鲁。
妻子犹豫再三,眼睛一闭,按下号码。
手机界面显示通话中。
接线声嘟——嘟——
……
偌大的房间,地上凌乱地散落着蒋晓鲁的行李,男士的皮鞋,裙子,内衣……
抑制不住的喘息从卧室里传出。
手机铃声一遍一遍响起,在地上震动。
蒋晓鲁终于推了推他:“……你让我接电话。”
小诚沉默几秒,妥协,但又十分孩子气地赖着她,头碰着头,听着她呼吸。
蒋晓鲁赤着一只胳膊去捞手机,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喂?”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
蒋晓鲁清了清嗓子:“您好,哪位?”
妻子在病房外,听到电话终于接通,忽然倍感辛酸,抑制不住地哭腔:“你是蒋晓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