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诚把沈斯亮给得罪了。
且事情十分挠头,连从小一块长大的开裆裤情谊也不管用,一个多月关系也没缓和。
起因是宁小诚那天把沈斯亮钟情的姑娘介绍给了宋方淮,且在宋方淮的穷追猛打下俩人凑到了一起,传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沈斯亮跟人家姑娘已经分开了几年,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可你碰一下,都等于戳着沈斯亮心口。
武杨从中调和:“你看咱打小儿穿开裆裤……”
“四岁还穿开裆裤耍流氓的那是你。”沈斯亮混不吝打断,谁的面子也不给:“我打娘胎里就没穿过那玩意儿。”
武杨梗着脖子,磕磕巴巴反驳:“我四岁!四岁穿开裆裤那是我起热痱子了!屁股捂着怕烂!”
戳到童年伤心事,武杨也摆摆手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他嘴里念叨着,沈斯亮这厮绝情起来太害人,不仅伤及敌方,还容易殃及池鱼。
这天,宁小诚正在推拿。
坐在简陋干净的小屋里,被王瘸子一只手垫着脖子,手指按住一个穴位往下探了两寸。
疼的人直吸气:“对,就这儿——”
王瘸子是个推拿师傅,盲人,在南城一栋老居民楼里挂招牌,人精瘦,脑门大,常年穿着白大褂带墨镜,推拿的手艺是祖传的。
“这儿?”
宁小诚皱眉:“这两天可能看电脑时间长了些——”
王瘸子叹了声气,大掌开始使力:“这颈椎搁到现在也成了富贵病,我一上午接了仨,小孩儿天天趴桌子上学习,小姑娘天天低头玩儿手机,说白了,都是日子太好滋润出来的。”
“像我们以前下乡当知青天天干活,勤快着呢,哪儿有这病。”
话音没落,轻微咔嚓一声,颈椎就被正了位。
王瘸子拿走垫手的白毛巾,悉悉率率拾掇起来:“好嘞。”
宁小诚站起来,从钱夹拿出张一百的:“老规矩,给您放盒里了。”
“您受累。”王瘸子道了谢,和善相送:“这两天少开车,您啊,能勤快走着就多走两步。”
“行。”小诚拧开门锁,刚要走,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摸出来一看。
“下午开会,军装在家,门口衣架上挂着。”
发信人言简意赅,这口气乍一听,像使唤自己小媳妇似的。小诚咒骂,骂完没辙,只能认命掏出车钥匙折回去。
宁小诚去沈斯亮家拿了他军装,大中午顶着太阳又送到他单位门口。
沈斯亮从办公大楼里出来,领带别在衬衫里,袖子卷着,叼着烟,接了衣服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
“哎哎。”身后宁小诚在车里叫他:“我一天日理万机好赖大老远去你家给取一趟,你就打个出租车还得跟人家师傅留个话儿吧。”
不领情不道谢的。
小诚比沈斯亮大几岁,他是小孩脾气,他总得拉下面子来缓和关系。
沈斯亮衣服搭在肩膀上,吊儿郎当回头,倾身:“你日理万机?你一天日理万机忙着给人家牵线当红娘哪?一大老爷们天天干保媒拉纤的活儿,妇联没让你去当个官儿真屈才!”
宁小诚坐在车里笑,笑够了就下车搭着他肩膀,掏心掏肺:“我把霍皙介绍给宋方淮的时候也没想俩人真看对眼儿了。”
“滚!”沈斯亮拧着眉,一只手烦躁松了松领扣儿。
自己的媳妇自己追,跟别人掺不掺和没关系,要是俩人有情,别管旁人怎么捣乱,要是没情,就算十个八个的帮你撮合都没用。
沈斯亮也不是真因为宁小诚牵的这条红线窝火,最近事儿多,工作生活应接不暇,女朋友被别人撬走,今天又接到消息说他最好的大学同学在南京去世了,他心里堵。
两个人靠在小诚车上,趁短暂午休时间低低交谈。
“小伟走了。”
在小诚意料之中:“什么时候?”
“上周,晚上南京几个同学送他父母回来,说他临走留了几句话给我。”沈斯亮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军装,心里万般惆怅:“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前些年还一块上学一块聚会的人,与自己同龄大,转眼人就躺在医院太平间里,对谁都是个打击。
还能怎么劝?
小诚感伤,郑重搭了搭沈斯亮肩膀:“还是管好自己吧,老了,兴许还能比别人多活两年。”
“你下午什么事儿要衣服要的这么着急。”
沈斯亮扒了扒头发:“研究所来了几个军工专家作交流委培会。”
沈斯亮单位分管外事,军工信息保密是重中之重。
“那你赶紧回吧。”这地方扎眼,不能多留,宁小诚欲走:“我回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前几天恨得牙痒痒,真走了,沈斯亮还很关心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宁小诚纳闷他怎么这么问,坐在车里:“我一天你还不知道,游手好闲呗,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
宁小诚这人除了对自己的事儿不上心,什么热闹都爱看一看,管一管。
比如,前几天他就顺手帮了蒋晓鲁一把。
也是巧合,那天有个高级培训班聚会,都是同行里混出点名头的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有人提出一个公路建设项目,席间聊了两句。
“建华那个项目临着京秦高速,工程大,你看准了往里投说不好真能有收益,前几天有人托我帮着找名头放进去,都是各大信托拉生意的,我就答应了一个。”
宁小诚一瞬间,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蒋晓鲁了。
他弹了弹烟灰,问:“你答应那人是哪家的?”
对方很惊奇,没想到宁小诚一个清心寡欲似的人也对这个感兴趣:“韦达,他们一个业务经理的,上海老板,一次放了六百多万,我也不愿意,人求人托到我这儿了。怎么?你也想试试水?”
还真问着了。
宁小诚叼着烟头:“我也是瞎问,叫什么啊,我跟他们老板还有点交情,万一熟人呢。”
对方呦了一声,思索起来:“叫什么还真想不起来了,挺年轻,姓许。”
小诚点点头,没再问。
聚会结束以后没几天,韦达老何约他一起打球,无意间想起,宁小诚拎着球杆就多了句嘴:“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业务经理叫许彬。”
老何一听,把杆交给身后球童,快步跟上去:“是,怎么了?”
宁小诚换杆,瞄准球洞,眼神专注:“办事儿不太讲究,你们信托公司把业务委托给非金融机构放高利贷,然后自己收利息,什么好处都让他得着了。”
球精准入洞,宁小诚回头:“别给你惹上什么麻烦。”
老何是个人精,这要是还听不出什么意思就白混了,不管是宁小诚跟许彬的私人恩怨也好,还是他真是为了自己给提了个醒也罢,总之回去以后,就马上让老周撤了许彬的业务,重新把工作交接给了蒋晓鲁。
结果风头正盛,遇上证监会严查行业内违规操作现象,派人下来一家一家查,许彬之前在老东家就有不良操作记录,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写检举信揭发,直接就被带走调查了。
被带走那天,韦达三部的人全都探头出来看。
蒋晓鲁是个好凑热闹的,趴在玻璃上,看着许彬收拾桌子心里直鼓掌。
他脚上的皮鞋和西装全都是这个月新买的,蒋晓鲁个跟钱亲的祖宗,每次看见他心里都在不甘咆哮,你这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的!我的!
可是看他被带走,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她趴在玻璃上,一直看到许彬身影消失不见,站在窗外的老周用手指敲了敲提醒她,蒋晓鲁吓了一跳,赶紧拉好百叶窗回去干活。
这件事蒋晓鲁高兴了好几天,全当老天开眼看不过去,在暗中帮了她一把。可高兴劲儿过了,紧接着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下班回家,小区门前聚集了几十个人,全都围着带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蒋晓鲁停好车,以为是社区组织的什么业主大会,她一个租户,也没在意。
刚拎包下来,居委会赵大妈笑盈盈走过来了:“你是这栋楼三单元的租户吧?”
“对。”蒋晓鲁茫然:“您有事儿吗?”
大妈喜上眉梢:“正好,找时间赶紧通知房东,咱们这片要拆迁了,下周动工,开放商要跟住户谈协议呢!”
这房子早在租给蒋晓鲁的时候房东就说的很明白,闲着也是闲着,迟早要拆迁,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
“行,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我就联系房东。”
楼下邻居还说呢:“晓鲁啊,真是糟蹋了你上回给我家刷那么好的漆,没想到咱们这儿这么快就拆迁了。”
客套话,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高兴着呢,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谁不想换上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一群老住户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远处有几个人喊道:“赵主任,您那边怎么样了?”
蒋晓鲁闻声望去,喊话的是个女人,白色文件被她卷成一个卷儿攥在手里,背着手,颇有些领导架势,看着岁数也不大。
赵大妈一挥手,十分响应:“小宋啊!都完成了,我们这边几栋楼的都通知到了。”
“那就好。”女人一脸严肃,官腔十足:“那我们接下来就要积极配合组织拆迁活动了,这也是政府城建的重点工程之一,为了给我们营造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来和我们拆迁办反映,开发商呢,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达到各位满意。”
宋凡微笑说道。
“至于一些外来租户——”她眼睛瞥向蒋晓鲁,“也请多多配合,房租问题及时和房东协商,不要因为这个给拆迁工作添麻烦。”
各楼各户解散。
宋凡几步上前,热络走向蒋晓鲁,像变了个人似的亲昵:“晓鲁,你怎么住在这儿呀!”
好像是说,你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蒋晓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嗨,这儿方便,离公司还近,哪儿不一样住。”
“这可真巧。”宋凡拉着她的手:“正好这次拆迁是我负责和开发商对接,我跟你说这次是个大工程,不仅这边房子要拆,还有咱家楼后那一排老楼也要拆。”
“现在想想还挺舍不得,以前咱们小时候放了学没地方去,总往那排平房里钻着捉迷藏……”说着说着,宋凡脸上的笑渐渐敛了,神色发僵。
可蒋晓鲁微笑的真诚,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可不是,说拆就拆了。其实拆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抽出自己被宋凡握着的手:“凡凡姐,你先忙着,我得上楼联系房东了。”
宋凡不太自在:“哎,那你赶紧走吧,咱们改天聊。”
宋凡别看是个女孩,可有一把蛮力气,攥着蒋晓鲁的时候手上不自觉就会给人捏出个红印子来。
蒋晓鲁背对着宋凡,轻轻揉着手,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揉着揉着,她忽然没头没脑想起了宁小诚。
他拉着自己,在大街上走。
手掌干燥温厚,没有湿腻腻的汗珠,就那么牵着她,实实在在地牵着你,像怕你走丢了。
上了楼,开门,钥匙怎么也开不开,回头一看门牌号,蒋晓鲁猛啐自己。
呸!还发春呢!都走错楼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