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下午还是实弹射击训练。
林语惊上午已经饱受脱靶的摧残与折磨, 而且被沈倦搞得现在一看到枪就多了点儿奇思妙想, 再也不想多碰一下。
她坐在靶场角落里发呆。
下午阳光正足, 没死角照下来,焦灼, 烤得人帽子顶滚烫的, 好像下一秒就要化了,她像没感觉到似的。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 日光被严严实实遮住。
林语惊抬起头来。
沈倦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帽檐压得低, 又背着阳光,只能看清下颏的轮廓线。
林语惊愣了愣。
这种上一秒还在想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儿好。
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
林语惊心情好了一点儿, 仰着头, 看着沈倦在她面前蹲下,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 拧开递过来:“想什么呢?”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唇瓣沾了水,湿润润的:“我在想——”
她拉着长声,好半天才说:“我们好像在一起没多久就分开了。”
沈倦掀了掀眼皮子, 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那我们现在其实有点尴尬啊, 到底算是老夫老妻还是新婚燕尔?”林语惊继续说, “我们就只确定了关系,确定了以后都没来得及培养感情呢。”
沈倦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他发现他这个小女朋友还真是挺有想法的,她经常会考虑一些别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沉吟片刻,思考着怎么回答,还没来得及说话。
林语惊忽然将矿泉水盖子扭上,瓶子撑在地面,手心按着瓶盖探过身来,凑近看着他:“沈倦,我们这算不算先婚后爱啊?”
沈倦:“……”
沈倦低下头,没忍住舔着唇笑了一声,又抬眼:“我觉得算。”
他故意也往前靠了靠,拉近距离垂眸看着她,缓慢悠长说:“先婚后爱不是说说的,那还得来点儿夫妻之实。”
这句话说完,沈倦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下效果。
他满意地看见林语惊藏在头发和帽子里的耳尖轻动了下,估计又红了。
小姑娘身子往后蹭了蹭,目光无语又谴责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她眨了眨眼,忽然说:“我提醒你个事儿。”
沈倦懒懒应了一声:“嗯?”
林语惊长睫毛扑扇扑扇的:“我的十八岁生日,现在还没过。”
沈倦:“……”
“所以请你对未成年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儿,不要有那么多不干不净的想法,”林语惊说,“我吧,现在只想和你接个吻什么的。”
林语惊把关键内容重复了一遍:“单纯的接个吻。”
沈倦眼皮子一跳。
林语惊还没完没了了,她放轻了声,柔声问他:“行吗哥哥?”
小姑娘本来声线就轻软的,嗓子再故意这么一压,声音柔得人从后脖颈一路酥到了尾椎骨。
我操啊。
沈倦垂下头,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脏话。
林语惊终于忍不住了,身子一仰,靠在墙边儿开始笑。
她帽子往墙上压,帽檐往上翻了翻,露出好看的眉眼,一笑,眼睛弯弯,漂亮又勾人。
沈倦被撩拨得没脾气,眯了眯眼,低声说:“我发现你现在胆子很肥啊,光天化日就敢这么勾引我?”
林语惊四下偷偷摸摸瞅了一圈儿。
这会儿气氛松散,几个班的教官趴在那儿在比赛,旁边一圈儿学生围着给自家教官加油,九环十环的哗啦啦喊,后面还有的学生拿着没上子弹的枪高举过头顶腾空一跃…,激情摆拍。
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儿。
林语惊重新扭过头来,伸手,悄悄拽着沈倦手指往前拽了拽,穿过他自然弯曲着的修长手指,把自己的指头一根一根塞进他指缝里。
十指相扣。
林语惊指腹贴着他骨节,轻轻蹭了蹭:“这怎么是勾引,我这不是哄你吗?”
她动作小心得跟做贼似的。
完全忘记了他们现在恋爱自由,不是在高中那会儿牵个手都得藏在校服袖子里的时候了。
“中午的时候我想等你一起吃个饭,然后不小心听见了你和你师弟说话,”林语惊握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主动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偷听,但是听到以后,我想了很久。”
沈倦任由她扯着他的手摆弄。
“就觉得你们聊这么不正能量的话题,你肯定得不高兴,”林语惊语叹了口气,“我想哄哄你,想让你高兴。”
沈倦怔了怔。
他没想到林语惊会这么说。
不是什么不甘心看着你这样,什么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儿。
就是很单纯的,我想让你高兴。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的塞满了,然后一片柔软。
沈倦才意识到,林语惊是真的变了。
一年多以前那个始终把自己关在壳里的小姑娘,现在笨拙又小心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然后伸出手牵着他。
有点儿喧闹的室外靶场,砰砰的枪声和说话欢呼声不绝于耳,角落里两个人互相沉默着。
沈倦没说话,但是林语惊能感受到,和她相握着的他的手,从指尖开始发凉。
良久,沈倦轻声开口:“洛清河没在了。”
林语惊愣住了。
她抬起头来,用五秒钟的时间听懂了这句话,然后整个人从头僵到尾。
她握着他的手在抖,沈倦拇指指腹安抚似的蹭了蹭她虎口处:“其实也没多突然,你走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了,肺感染很快,大概还有三到六个月,他多撑了挺久了。”
他说到你走的时候这五个字时,林语惊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沈倦侧头,看着墙角一颗干巴巴的野草,淡声说,“但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存在着和从此以后彻底消失,总归还是不一样。”
林语惊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冰凉,感觉自己脑子都冻住了。
她其实整个中午到下午一直在想,沈倦要怎么办。
林语惊不在乎沈倦做什么,他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是首先得是他想干的事儿。
沈倦和她不一样,束缚着她的是不怎么太健康的原生家庭,和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妈妈,这些东西等她长大了,等她有力气能挣一挣,早晚有一天是挣得开的。
但是沈倦怎么办呢。
他身上有挣不开的东西,以前有,现在好像缠得更紧。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明知道这件事情跟他无关,不是他造成的,他不会为此埋怨自己什么,但是依然没有办法毫无心理负担的若无其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可能会没有影响。
这种事儿不能急,得慢慢来,也需要时间去淡化。
林语惊忽然垂头,唇瓣贴上他的手背,轻轻亲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细细密密覆盖。
虔诚又怜惜的一个吻。
她抬起头来,学着那时候他的样子,握着他的手捏了捏:“小林老师疼你。”
沈倦怔了两秒,忽然笑了。
他干脆坐在地上,长腿一伸,一手和她牵着,另一只手撑着被阳光烤得发烫的地面:“小林老师,你很…嚣张啊。”
“你打算怎么疼我?”沈倦似笑非笑看着她,“金融系的考试提纲要不要也来一份,嗯?小林老师?”
“……”
林语惊也明白沈倦是想转移一下话题,逗逗她,不想她再去想这个。
他总是这样,风轻云淡地说完这些,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跟你开开玩笑。
而且他这玩笑,简直是林语惊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万万不能忍。
林语惊手一抽,拒绝和他牵手了:“沈倦,咱们俩现在还处于不尴不尬的摇摇欲坠的岌岌可危的磨合阶段,更别说现在找个我这样的女朋友有多不容易,我建议你珍惜。”
沈倦决定挽回一下,虽然隔着年头有点儿久了:“其实你那个提纲真的挺有用的,我那次月考物理全靠它才能……打满分。”
沈倦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心道我他妈是不是缺心眼?
果然,下一秒,林语惊猛地站起来了,面无表情看着他:“今天你都别跟我说话,咱们俩分手到今天12点,明天再和好,你有意见吗?”
沈倦大咧咧敞着怀坐在地上,一条长腿屈起,两只手撑着地面后仰着身抬头看着她。
日头足,他被照得微眯着眼,看起来懒懒散散吊儿郎当,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能不能少分两个小时,”沈倦提议道,“十点和好行不行?”
林语惊转身就走,用一个背影回答了他。
冷漠又无情。
–
关于林语惊今天的那几句磨合期之类的话,虽然中间她用先婚后爱之类的皮了皮,但是沈倦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
沈倦本来还没想到这些,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所谓,无论隔了多久,她变或者没变,她都是林语惊,只要是她就行。
但是女孩子的想法可能跟男人不一样,才刚确定了关系就分开那么久,乍一回到这种朝夕相处的状态里,女生有些时候大概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回感觉的。
就像废弃了太久的发条和齿轮重新咬合。
沈倦本来就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沈倦觉得得加点儿润滑油。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当天晚上,林语惊还在和沈倦“分手”的时候,她收到了老同学李林的消息。
许久未见,李林同学依然是那么的热情,手速惊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的过来,热情得有些聒噪,热情得让林语惊强忍着想要拉黑他的欲望。
宿舍里面几个人各干各的事儿,林语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看着屏幕里李林的消息满满当当地挤着,忽然就笑了。
李林那边还在说话:你是真回a市了?
李林:唉林妹,虽然咱们就相处了几个月吧,但是我真觉得我们的感情比金坚,你回了a市竟然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你刚走的那会儿闻紫慧还掉了金豆子呢,晚自习躲窗帘后头偷偷摸摸哭。
李林:还有倦爷,倦爷那时候那个状态我都不想说。
林语惊一愣,拿起手机打字问道:什么状态。
李林:就是那种被抛弃了的小野狗的状态,就玩命学习,疯狂考第一。
林语惊听见这个就来气:我在的时候他也疯狂考第一!
李林直接发了个语音过来:“不是,跟那时候不一样,我他妈高考语文九十分,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基本不理人,基本上只要我看到他,从早到晚都是在做题,人瘦得我看着都想哭。”
林语惊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完,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话,李林又是一条语音发过来。
李林:“而且倦爷家里好像挺困难的吧,周末好像还得自己打工赚钱,家长会也没看有…人来给他开过,我看他有的时候午饭都不怎么吃,就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又要赚钱又要学习。”
沈倦家有多困难,林语惊当然知道。
她皱着眉,心里有些不好受。
李林:“他用的那个钥匙扣,看着都特别旧了,就是那种就值几块钱的一个小玩意儿,一个小兔子的,还穿着粉裙子,特别少女心,和沈倦气质很不相符,我感觉像是哪个小孩不要的,被他捡回来用了。”
穿着粉裙子的兔子钥匙扣……
林语惊愣愣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床上的那个熊。
她在怀城一中的时候学校里不让带着个,就放在林芷在a市那套房子里,大学一开学回来,林语惊报道完就坐了一个小时地铁去那房子,把它抱到学校里来了。
每次一看见它,就能想起那时候少年带着个小恶魔头箍无奈看着她的样子。
林语惊发了会儿呆,再回过神来一看手机,李林已经又好几条语音发过来了,每条都很长。
如果换平时,这么长的语音她都懒得听的,听语音这事儿本来就麻烦。
程轶不止一次骂过她,语音从来不听,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但是李林说的是沈倦的事儿。
林语惊点开一条,再次举到耳边。
“我说我送他一个,他还不要!非得要那个兔子!”
电话那头,李林对着纸上记着的满满的内容,一边酝酿着感情,一边流利的朗读,感情饱满,一字不差。
有的时候他还自己给加点语气词儿:“一个钥匙扣都买不起!你说这日子过得是有多惨!”
“唉,林妹,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沈倦家里条件这么的差。”
李林悲痛道:“他高三这一年过得实在是太苦了!大学要是再没个女朋友对他热情似火一点儿可怎么办?!”
林语惊:“……”
林语惊总觉得这最后一句话听着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