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之中,常钰青抽身北望,果然见半山腰处有江北军的帅旗迎风招展,帅旗下,几员将领簇拥着一人立马远望,还不时地冲着山下指点一二。当中那人应是阿麦吧,常钰青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手中长枪一挑,将一名从侧面冲过来的江北军战士挑翻在地。
江北军似乎并不想与北漠军死战,很快便带着人马退回到山林之中,崔衍想追,却被常钰青止住了。崔衍头脑稍一冷静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前几次伏击均不见阿麦帅旗,为何偏偏这次就在半山腰中竖起了帅旗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激自己上当吗!那帅旗下是不是阿麦本尊还难说呢!想通了这点,崔衍只命大军迅速前行,然后择了开阔处扎营整顿,并不受江北军所诱追进山林中。
战后整点人马,折损的倒不算多,可连日来的高昂士气却是大受打击。
常钰青默默坐了片刻,整好行装便要离去,临走前嘱咐崔衍道:“若麦穗一直引你向北,你不如就先占了险要地势固守,然后等周将军的另两路人马从北边围过来,这样前后夹击胜算更大一些。”
崔衍一一点头应了,见常钰青执意要走,就想要派亲兵护送,却被常钰青笑着拒绝了,“这世上能拦住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你叫人跟着我,反而是个拖累。”崔衍想想实情确是如此,便也不再啰唆,只叫人取了银两干粮来,然后亲自送了常钰青出营。
再说江北军这边,山腰上立在帅旗之下的还真是阿麦本人。她当时在高处瞧得清楚,崔衍身边那名亲兵服色的男子甚是骁勇善战,一杆长枪挑了不知多少江北军战士,激战之中竟还能抽出空来向己处看过来。明知他看不清自己,可阿麦心中却仍是一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脑中立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常钰青!
待崔衍并未中计追击江北军,而是引了北漠军从容而走,阿麦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崔衍身边的那人定是常钰青无疑了,不过却是想不明白常钰青为何会穿着亲兵服色隐藏在崔衍军中。
徐静听了也是极为惊讶,问道:“你说常钰青在崔衍军中?”
阿麦神色凝重,“不错,十有八九是他了。先生,咱们不能一直向北走了,须得再往南绕一绕,免得被常钰青识破了意图。”
徐静认同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去细看地图,琢磨着这再向南绕该如何个绕法。就在这种围追堵截中,江北军与北漠几路大军在山中捉起了迷藏,东绕一绕,西转一转,然后时不时地在北漠两路大军之间偷偷穿过,回头再往南走一走。
待到九月下旬,阿麦终于不露痕迹地将周志忍几路大军俱都引向了太行山东北的陵和方向。一直在敌占区袭扰的唐绍义也悄悄潜回,准备与张生骑军合兵,给周志忍以致命一击。
见唐绍义平安归来,阿麦心中很是高兴,不过唐绍义对她仍是淡淡的,只与她谈论了些军务上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言。阿麦很清楚唐绍义心中对她欺瞒身份的事情怀有芥蒂,当时在豫州时他若是肯听她解释,她或许会将身世经历一一据实相告,可现如今反倒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较之前反而显得更疏远了些。
又过两日,息荣娘也从南太行追了来,见到唐绍义自是惊喜万分,同时又带来了一个叫唐绍义震惊无比的消息:徐秀儿生了。
唐绍义自在青州与徐秀儿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她,现在突然听息荣娘说徐秀儿生了,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有些不信地重复道:“徐秀儿生了?”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震惊,笑着点头道:“嗯,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说起来那徐秀儿也真是不简单,江嫂回来和我说当时鞑子崔衍领了大军正过十字岭,村子里的人都躲到后山去了,麦帅留下的那个侍卫也套了车,叫江嫂和李嫂搀着徐秀儿上车,想要躲到个安全的地方去。可才走到一半,徐秀儿肚子就疼起来了。江嫂一看这是要提早生了,吓得也不敢再走了,只得叫那侍卫将车赶到路边的沟里,找个隐蔽地方藏了,然后就和李嫂给徐秀儿接生。鞑子大军很快就从后面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到了江嫂他们那儿,江嫂只想着这回可完了,鞑子听见有人声必然会下来看的,可没想着徐秀儿听说鞑子来了,愣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鞑子大军在江嫂他们头顶过了足足多半个时辰,徐秀儿嘴唇都咬烂了,身上汗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却是一声也没叫过,直把江嫂他们都看惊了。”
一旁坐着的唐绍义已是听得呆了,徐秀儿分明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会突然就生了孩子?
息荣娘不知唐绍义的心思,只当他也是吃惊于徐秀儿的硬气,抬眼看了一眼唐绍义,想了想,又问道:“唐大哥,徐秀儿可真的是麦帅的妻室?我听人说她就是徐先生的侄女,麦帅怕她有危险才一直隐瞒她的身份的,可是真事?如若真是这样,徐秀儿这样的女子倒也算能配得上麦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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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义却是未答,他心神还处在徐秀儿生子的震惊之中,甚至都未将息荣娘后面的话听入耳中。他虽是个未婚男子,可却也知道女子要十月怀胎才能生子的,如此算来,徐秀儿绝不可能是在离开青州之后嫁人生子的,那孩子只能是在豫州或者是在豫州来青州的路上有的,再联想到徐秀儿在青州不告而别的举动……唐绍义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了去。
息荣娘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出来,却远远看见唐绍义竟是直奔阿麦的中军大帐而去了。息荣娘不知唐绍义为何突然如此反应,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却在大帐外被亲卫官张士强截住了。
张士强说道:“元帅与唐将军正在议事,不容他人打扰。”
息荣娘俏脸一沉,虽是不信,可却终究不敢硬闯,便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待她身影远去,张士强脸上才露出些得意的笑容,回头看一眼阿麦的大帐,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在其余亲卫旁边一同守起大帐来。
大帐中,阿麦替唐绍义倒了杯茶端到案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见秀儿不愿提此事,便也没问。”
唐绍义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可语气中却透出隐隐的杀气,“他日找出这人来,定要剐了他与徐姑娘泄恨。”
阿麦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却觉得秀儿是愿意给那人生孩子的。”
唐绍义微微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阿麦。
阿麦徐徐解释道:“若是不想生,早就想法打了胎了,可她却宁可与我们不辞而别,自己独身一人藏到荒僻之处生这孩子,足见她是想要这孩子的。只是这孩子父亲的身份不能向我们说,又或者是这孩子的父亲本就和我们是敌对的,所以才迫得她做出如此选择来。”
唐绍义本就心思敏捷,闻此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是说这孩子的父亲是北漠人?”
阿麦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从豫州回来后,我曾叫人搭救石将军的家眷,问过秀儿的事情,石府的人说秀儿很早便被石将军送出府了,去了哪里却是不知。后来我在山中遇到秀儿,便将前后事情都想了个遍,猜她在豫州时可能是潜入某个北漠将领的府中做细作了。”
唐绍义听了沉默良久,忽地抬头问阿麦道:“就像你与常钰青?”
阿麦微微一怔之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唇。
唐绍义也已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避开了阿麦的视线,讷讷道:“是我……失言了。”说了便有些慌乱地从椅上站起身来,借口要去巡营向帐外走去。
阿麦却突然唤住了他:“大哥!”
唐绍义脚下一顿,停在了帐门处,却没回身,沉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什么事?”
阿麦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时却听得张士强从帐外禀道:“元帅,张将军与白将军俱都到了。”
阿麦便把已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唐绍义也转回身来,走到帐中坐下。阿麦看了唐绍义一眼,冲着外面喊道:“都叫进来吧。”
张士强打起帐帘,张生与黑面一同从外面进来,跟阿麦与唐绍义一一见礼完毕后,黑面老实不客气地拣了把椅子坐下了,张生却是向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唐绍义的下手。
阿麦又叫人去请徐静过来,然后问黑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黑面点头道:“老莫那儿已经诈败引着傅悦往南去了,新军的火铳营和火炮营都已到位,只等着周志忍来了。”
阿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徐静也来了,见将要参加陵和会战的几员江北军将领俱都齐聚,不由得捋着小胡子笑了一笑,玩笑道:“诸君名留青史的时刻就要到了。”
阿麦想的却要更多一些,沉吟道:“只怕周志忍太过老奸巨猾,不肯和我们在这里决战。”
阿麦担忧的不是全无道理,她江北军虽已是将周志忍几路大军吸引至此,可周志忍不同于崔衍的莽撞鲁直,也不像常钰青那般血性好战,他若是看穿阿麦有意要与他在陵和决战,怕是有可能避而不战。万全之策就是想个法子叫周志忍不得不战!
阿麦忧虑了没两天,法子还没想出来,便不用想了。
九月底,南夏阜平水军突然全营出动,攻向泰兴。紧接着,理应还在岭南平乱的十数万南夏大军却突然出现在宛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江北上,一路围困泰兴,另一路却径直绕过泰兴,进逼豫州。
消息传到江北军,阿麦与徐静等人震惊之后俱是乐了。陈起将大部分兵力俱都投到了青、冀两州的战场上,征南大营行辕正是空虚时候,如此一来,周志忍再也没时间和江北军耗下去了,只能选择尽快与之决战。
果不其然,周志忍几路大军迅速合拢,欲将江北军圈在陵和。阿麦没再给他时间,不待周志忍大军合围便与之开战,陵和会战终于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