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看着地图上的那几处标记沉默不语,周志忍特意留一面出来,显然不只围师必阙那么简单。正如徐静所担忧的:一旦从冀州调兵救援,极可能被周志忍困在青州城内而成为死棋,而冀州空虚却会给周志忍可乘之机,若有支奇兵从冀州北部的燕次山翻过,那么冀州大营危矣。可若不调兵,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州失陷。
这就是绝对力量的优势,就像一个小孩子与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打架,即便你算到了这个大人下一拳会打向哪里,可是他的速度与力度,会叫你既躲闪不及也无法硬挨。阿麦不禁皱了眉,现在的江北军就像一个在快速成长的孩子,同时,陈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打算再留给江北军成长的时间。
唐绍义瞥一眼阿麦,问徐静道:“新军那里情况如何?”
“张士强那里新又造了一批火铳和火炮出来,我已去专门看过了,果然威力惊人。”徐静说起这个来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我叫他们运了几尊火炮到青州来,又叫黑面带了三千人进山。”
阿麦听了就缓缓地点了点头,思量片刻说道:“再抽调一万人进山,正式组建火炮营和火铳营。”
“可军械造办处那里一时造不出这么多的火铳和火炮出来装备这些人。”徐静说道。
阿麦沉声道:“等不及了,先叫大伙轮换着学着用。”
唐绍义一直沉默不语,他在甸子梁上时倒是见识过这火铳和火炮的威力,也知道这两样对骑兵是极好的克制武器,只是这毕竟是新军,谁也不知道等拉到了战场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胜负还很难定。再加之青冀两州现在兵力本就十分紧张,若再分了一万精锐进山,那么兵力更是要捉襟见肘。
“青州如何守?”唐绍义突然问道。
“死守!”徐静答道。
阿麦也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青州只能死守,至少要守到半年以上,牵制住周志忍的大部分兵力,周志忍一日攻不下青州,他便不敢进飞龙陉!”
唐绍义想了想,抬头看向阿麦,沉声道:“我来守青州吧。”
虽未多说一句话,可阿麦怎会看不懂唐绍义的心意。守青州,那就代表着要用极为有限的兵力来抵御周志忍正面战场的围攻,这定然会是十分艰巨的任务。阿麦笑了笑,却说道:“唐将军不能守青州,有个地方比青州更需要你!”
“不错!”徐静也捋着胡须笑了笑,与阿麦互望一眼,接着说道,“守青州,只需找个老成持重的人来即可,唐将军则另有去处。”
唐绍义见徐静与阿麦两人都是一般说法,心中一动,问道:“你们叫我再去带骑兵?”
阿麦与徐静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阿麦直接在地图上指了燕次山说道:“盛元二年,周志忍就是从这燕次山西侧翻过的,后来才有了夜渡子牙河,急攻临潼。我怕这次他会故技重演……”阿麦手指向右侧轻轻一划,继续说道,“从东边翻燕次山而过,然后奇袭冀州。”
唐绍义也是沙场宿将,只这一句,心中顿时透亮,接道:“不错,这倒真是可做一支奇兵直插我军腹地,冀州一乱,青州必然不保。可燕次山东高西缓,他若是想从东侧翻过,却是派不得骑兵,只能依靠步兵,而冀州北部地势开阔,我们只要有支精骑在此,鞑子纵是翻过了燕次山,也进不得我冀州半步!”
阿麦与徐静想的正是如此,只要后方稳定,青州这里才能坚守,也才能够给新军留出成长的时间。
“不过,”唐绍义略停了停,又接着说道,“若是将骑兵只放在冀北却是有些浪费了。”
阿麦知唐绍义甚擅长骑兵作战,听他这样说当下便问道:“唐将军还有什么想法?”
唐绍义思忖片刻,沉声说道:“甸子梁上骑兵总数已经逾万,保护冀北根本用不了这许多,不如叫张生带着新建的六个骑兵营并两个旧营去冀北,一是阻敌,二是练兵。剩下的两千骑兵精锐则由我带往周志忍身后!”
阿麦没想到唐绍义会有如此冒险的想法,一时不觉有些愣怔。要知道江北现在除了青、冀两州之外已全部在北漠的控制之下,只两千骑兵深入敌后必然十分凶险,不说北漠骑兵的围追堵截,只说这两千骑兵的供养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江北不同于西胡草原,这里现在虽是被北漠占领着,百姓却依旧是南夏的百姓。江北军骑兵在西胡草原可以靠劫掠游牧部落补充物资,可是,在江北这片自己的土地上,对自己的同胞如何下得去手?
见阿麦良久不言,唐绍义便已猜到了些阿麦的忧虑,说道:“长途突袭的骑兵贵精不贵多,只这两千已足够,再多了行动反而不便。”
阿麦只抬眼看着唐绍义问道:“你物资补给如何处理?太行山不同于乌兰山,只一条飞龙陉才可通过,只要周志忍堵死了,你便只能被挡在太行山外。”
唐绍义笑了笑,答道:“物资补给方面,可以从鞑子手里来抢!”
阿麦却仍是迟迟不肯点头,倒是一旁的徐静突然笑道:“我看此法倒是可行,”他伸手细细捋着胡须,小眼睛中精光闪烁,“除了可抢鞑子的,也可以要南边的皇上支援些。”
唐绍义怔了一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个“皇上”说的已是商易之。唐绍义面色不禁沉了沉,垂了眼帘沉默不语。江南的事情他早有所耳闻,知道商维大军和云西联军早已攻破了盛都,商易之也在太极殿称了帝。虽然阿麦早就说过,南边不论谁做皇帝都和他们江北军没有关系,可唐绍义心中却一直有着心结,若不是云西平叛牵制了朝中的大部分兵力,让朝中无力北渡抗击北漠,江北又怎会那么快便陷落?现在倒好,云西叛军摇身一变却成了联军了,原来,江山百姓不过是他们掌中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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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瞧出唐绍义面色不好,知他必然是对商易之政变的事情还心存不满,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补给方面倒是还可以再商议,只是这两千骑兵的目标要是哪些呢?唐将军心里可有算计?”
唐绍义答道:“鞑子的粮道!”
阿麦听了击掌道:“好!只要鞑子粮道不顺,周志忍大军必受影响。”
徐静也缓缓点头。三人又就着地图商议了半天,眼见着东方已经透亮,这才把各项事宜安排大概地定了下来。唐绍义脸上疲惫之色难掩,一旁的阿麦更是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徐静见了不禁笑道:“你们两个一路上本就辛苦,现又熬了整夜,快去歇息吧。”
阿麦身体精神俱都是疲乏至极,听了徐静这样说便也不客气,只叫了亲兵进来送唐绍义和徐静回去休息,谁知徐静却故意落后了一步,私下里与阿麦低声说道:“青州如何守,你还要早做打算。”
阿麦听了微微一怔,抬眼不解地看向徐静。
徐静解释道:“咱们虽说了青州要死守,但看周志忍来势汹汹的样子,青州多半是要守不住的,就算是能耗到秋后,城内损伤也会极大。再说周志忍若是久攻青州不下,一旦城破,十有八九要拿青州民众泄愤的,到时候难保不会出现汉堡城那样的情形。”
阿麦听了脸上神色变幻,许久没有做声。
徐静默默扫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若是现在就把百姓撤出青州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样必然会引得军心动荡,到时候青州怕是更难守到秋后,可若不撤……”
“先生!”阿麦突然急声打断了徐静的话,“你先容我考虑考虑。”
徐静轻轻笑了笑,转身负着手不急不忙地踱了出去。
阿麦又愣愣地站了片刻,这才叫亲兵打了水进来洗漱休息。她原本早已困乏难耐,谁知洗了把脸后却是全无了睡意,和衣在床上躺了片刻,干脆又起身,只带了个亲卫便缓步出了城守府。
时辰尚早,天不过才蒙蒙亮,街道上已有了步履匆匆的行人。小贩挑着货担子在街边停下,将捂得严实的锅灶从担子的一头解了下来,锅盖一开一合间便有香味伴着腾腾热气冒了出来。一旁的店铺里,伙计出来撤下了门板,透过门口看进去,店里的小学徒正拿着大团的抹布费力地擦拭着店中的柜台,留了小胡子的掌柜站在柜台后,将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条街道,阿麦以前晨跑时经常经过,却从未像今天看得这样细过。这样的街道,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化作汉堡城里那样的断壁残垣?这些人的鲜血,是否也会将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路染成红色?
阿麦一时惘然,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那街边小贩见是两个穿着军衣的人,忙热络地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问道:“两位军爷要点浆水?”
阿麦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来两碗吧。”
小贩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碗热腾腾的豆浆出来,一碗递给了阿麦,一碗递向阿麦身后的亲卫。亲卫接过了却只是端着,并不肯喝。阿麦小口地啜了一口豆浆,淡淡说道:“喝了吧,我这一碗就够了。”
亲卫这才忙几口灌了下去,然后便从怀中摸出银钱来给那小贩,谁知小贩却是不肯收,只一个劲儿地在身前的围裙上蹭着有些皴裂的手掌,推辞道:“军爷,这钱俺不能要,要是没有你们,这青州城早就被鞑子占了,大伙命早就没了,俺们都念着你们的好呢,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事。”
阿麦听了,端着粗瓷碗的手就轻轻地颤了一颤,她默默地将碗中的豆浆一口口地喝净,这才将碗递还给小贩,说道:“谢谢小哥的浆水了。”
那小贩被阿麦谢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笑,便又要给阿麦再盛一碗。阿麦笑着摇了摇头,叫亲卫把钱付给小贩,自己则径自转身快步向前走去。亲卫忙将几个大钱塞到了小贩手里,转身去追阿麦。刚追到阿麦身后,却听阿麦突然问他道:“你说咱们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亲卫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道:“驱除鞑子,光复河山啊。”
阿麦停下了步子,转回身看着这亲卫,“可这河山若是没了百姓,光复了又有何用?”
亲卫被问得愣住了,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光复了河山就会没了百姓。阿麦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自己尚想不明白到底是守江山重要还是守百姓重要,又如何能叫别人来作答!
待转了一大圈回到城守府门口,却见唐绍义急匆匆地从府中出来。阿麦看他面带焦急之色,不由得迎了上去,问道:“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士兵奉命牵了坐骑过来,唐绍义上前用手拽住缰绳,转头答阿麦道:“徐姑娘不见了。”
阿麦奇道:“好好的,怎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