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钧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城中大牢中并不曾进过唐二当家那样的人,守卫也同以前一般,未见增多,我昨个儿夜里还专门去探过了,没有唐二当家。石将军的家眷倒是都在牢中,不过却未看到有四五岁的幼童,我怕惊动守卫打草惊蛇,所以没敢上前细看。”
林敏慎听了便也说道:“我也去过了元帅府、城外军营,俱都不见人。”
息荣娘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急道:“这儿也没有那儿也不见,难不成他们还能把唐大哥给变没了?”
林敏慎与魏钧俱都看向阿麦,阿麦却是微微皱眉,抿唇不语。息荣娘见他三人都不说话,干脆气道:“反正鞑子公主就要到了,实在找不到唐大哥,咱们干脆就直接去劫了公主算了,逼着陈起自己把唐大哥交出来!反正事先也是这样说好的。”
阿麦闻言苦笑,就算是要劫公主以换唐绍义,也须事前知道关押唐绍义的确切之处才好。再说之前虽预定的是劫持公主,可来豫州之后她才发觉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如果能不动公主而直接救走唐绍义才是最好!阿麦说道:“鞑子公主不比别人,身边必然会有很多高手护卫,我们没有内应相助,很难近那公主的身。”
息荣娘听了瞠目,不信道:“不是说陈起并未给鞑子公主建公主府,只在元帅府内成亲吗?那元帅府魏钧也曾探过,守卫虽然比豫州大牢森严了些,却也不是进不去。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分头行动,鞑子顾此失彼,定能让咱们有机可乘。”
对于息荣娘这种不看形势只拼着蛮劲的作风,阿麦很是无语,暗道如果这样,即便挟持了公主,咱们自己人也已是被陈起灭了个七七八八,还拿什么来救唐绍义?更何况唐绍义被俘,绝不可能还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万一换出来的是个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谁还有体力将他带出豫州城?息荣娘见阿麦久不应声,只道她是胆怯,很是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出言相激道:“怎的?怕了?”
阿麦平静地看着息荣娘,淡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怕死,而且还怕就是死了,也救不出你的唐大哥。”
此言一出,息荣娘柳眉一拧,顿时就要发火。一旁的魏钧忙伸手按住了她,转头冲阿麦说道:“您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阿麦不语,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息荣娘,目光甚是专注。见她如此,林敏慎与魏钧两人不觉心中诧异,息荣娘却是被她看得又羞又怒,啪地一拍桌子,猛地从桌边站了起来,骂道:“麦——”
话未出口,坐在息荣娘身侧的林敏慎忽然出手拂向她的穴道,手到半路,遇到了对面魏钧探过来阻拦的手掌,一探一挡,一翻一粘,两人俱都是用上了极上乘的小擒拿手法。林敏慎的招式迅疾飘忽,而魏钧却是沉稳有力,电光石火间两人便已是过了数招。
息荣娘乍逢突变一时惊得呆住了,也忘了再骂阿麦,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二人过招。倒是阿麦出声喝止了魏钧与林敏慎,然后抬眼看向息荣娘,淡然问道:“息大当家,为了救唐绍义,你可能豁出去性命?”
息荣娘回过神来,眉梢一扬,朗声答道:“我既然来了这豫州,就没想过生死之事!”
阿麦默默打量息荣娘片刻,淡淡笑了,说道:“那好,我有一法可劫持鞑子公主,换回唐绍义,你可愿意听我的?”
息荣娘与魏钧交换了一个眼色,狐疑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阿麦沉声答道:“咱们四个在陈起成亲那天潜入他府中,我与你设法引开鞑子公主身边暗卫的注意,穆白与魏教头伺机劫持鞑子公主。”阿麦说着看向魏钧,“你寨中的赵四等人,则俱都在城外等待,以作接应,一旦我们救了人,则须立即逃走。”
魏钧略一迟疑,向阿麦说道:“若只是我和穆白两人,趁乱潜入元帅府行事反而更方便些,可若是带上您和息大当家,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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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钧没把话说完,不过意思也显而易见,就阿麦和息荣娘的那个身手,带着是个累赘,一旁的林敏慎也点了点头。
阿麦尚不觉如何,息荣娘却俏脸涨得微红,正又要发狠表决心时,便听阿麦淡淡问魏钧道:“若是只你二人,谁人去引鞑子暗卫的注意?”
魏钧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带着赵四他们几个入元帅府,按照您的交代行事,您与息大当家在城外接应。”
魏钧有他的考虑,进元帅府劫持公主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阿麦与息荣娘身份不比寻常,又是这些人中武功最差的两个,不论哪个出事,他们就算救了唐绍义回青州,也无法向众人交代。
阿麦明白魏钧的好意,说道:“你们贸然出手只会叫鞑子的防备更加严密,一旦有刺客出现,鞑子保护的重点必然是公主,所以,只有你们,不行。”她轻笑着瞥了息荣娘一眼,接着说道,“而有个女人突然出来闹事,反而会降低鞑子的警戒之心。”
魏钧等人俱还是不太明白,可阿麦却不愿意说得太透,只说道:“到时我自会告诉息大当家如何行事,一旦穆白挟持到鞑子公主,咱们便可以安然无恙地出了豫州。”
息荣娘将信将疑地看着阿麦。
阿麦扬眉问道:“怎么?怕了?”
息荣娘立刻一抬下巴,傲然道:“咱们清风寨出来的,就不知道那个‘怕’字如何写!”
阿麦笑了笑,温声道:“一个‘竖心’,一个‘白’而已。”
息荣娘杏眼微瞠,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林敏慎已是失声而笑。
二月二十四,北漠宁国长公主千里远嫁豫州,北漠小皇帝为表对陈起的恩宠,特意下了旨意,命婚礼一切遵从民间例。
宁国长公主暂住豫州驿馆,等待征南大元帅陈起的迎娶。
三月初二,这个由北漠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陈起一身崭新的黑色征袍,将宁国长公主迎娶到元帅府。北漠的婚嫁习俗与南夏差了许多,婚礼是在天色擦黑时才正式开始,所以待宁国长公主的花轿到了元帅府时,府中内外已是灯火通明。
阿麦与息荣娘躲在偏僻侧院的茅厕内,脱掉了外面乔装用的北漠军装,露出内里的深色锦衣来。阿麦一边将一把小巧精致的北漠弯刀挂在腰侧,一边低声道:“没想到进来得这样容易,也亏得他们是以黑为贵,否则等跑时怕也麻烦。”
她的五官俱已修饰过,眼角眉梢俱都用林敏慎给的胶水拉得稍高,给她原本就有些冷清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冷峻。
息荣娘指尖却有点颤,几次都没能将头上束发的发笄插好。阿麦伸了手将她头顶的发冠扶正,轻声安慰道:“莫怕,不会有事。”
息荣娘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低声掩饰道:“我是怕弄得太结实了,到时候扯不开。”
阿麦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息荣娘抬眼看了看阿麦,见阿麦一脸的淡定,心中终也渐渐地镇定下来。直到此刻,她也不知道阿麦与她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不知那样做是否就真的能引开众人的注意……到了眼下,她除了无条件地相信阿麦之外别无选择。
她二人再从茅厕内出来时,已俱都是北漠贵公子的打扮。阿麦又低声嘱咐道:“且放开了胆,不管见了谁,只管下巴抬高了不理便是。”
息荣娘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麦挺直了脊背,率先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走去。
元帅府的正院里恰是热闹时候,新娘由人扶着跨过了马鞍,缓缓往正堂而来。阿麦瞥见常钰青、常修安等就立在宾客之中,不敢太过凑前,只躲在人后静静地看着。陈起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唇角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从容地望向袅娜走向他的妻子,北漠的宁国长公主。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喧闹的锣鼓声、傧相的礼赞声,每一声都是极近的,听入阿麦的耳中却是有些虚渺,竟还不如那时常回荡在她耳边的那夜的尖叫声、厮杀声清晰,还有那年他曾说过的话,他说:“阿麦,你等着我,等着我回来娶你。”
她以为她都能忘了的,她以为她早已是不在意,她以为她已经坚强到无可畏惧……阿麦的眼睛忽有些发热,她不敢眨眼,唯有将眼睛努力睁得更大,等待着眼中的那阵酸涩过去。
那边陈起与新娘在香案前站定,四周渐渐静了下来。一旁傧相朗声叫道:“一拜天地!”陈起一撩袍角,正欲拜倒时,就听人群中突然发出来一声女子略显尖厉的喝止声,“慢着!”
陈起与那新娘的动作一滞,围观的众宾客也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玄色人影从观礼的人群中冲了出来,边跑边扯落自己头上束发的华冠,任满头青丝倾泻而下,一眼看去竟是个极年轻的女子!
宾客之中大多为北漠军中的将领,见突然有人发难,忙上前阻拦,两人手臂一伸已将那女子挡在香案之前。那女子此刻已是冲到了大厅正中,却仍向陈起处挣扎着,嘶声质问道:“陈起,你怎么可以娶别人!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爹的吗?你不是说要娶我,照顾我一生一世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不禁细细打量那女子的面容,见她虽披头散发,却难掩五官秀美,一双美目之中更是噙着泪,悲愤至极地望着陈起。众人心中顿时有些了然,要知这八卦之心世人皆有,陈起一个寒门之子,一无出身,二无资历,却突然深获圣宠被任命为征南大元帅,并就此成为一代名将,最终荣娶长公主的事迹,这在北漠都是已被说书人编了评书来讲的,其身世之悲惨、经历之曲折,精彩程度不下于任何一部传奇。可谁也料不到大婚这天竟然会冒出个和长公主夺夫的来!怎么着?这一部英雄传奇,眼瞅着就要变成陈世美抛妻了?
陈起沉默不语,目光却有些焦躁地在人群之中穿梭,似在找着什么人。他身旁的宁国长公主姿态倒算镇定,只稍稍挺了挺脊背,由喜娘扶着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原本立在宾客中观礼的常钰青见此不禁心中一动,也顺着陈起的视线找了下去,只见对面人群中一个瘦削身影一闪而没,竟是熟悉无比。
陈起心腹姜成翼眼见突然闹了这样一出,忙出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女!还不拉下去!”拦着那女子的两个将领便立即扯了她的胳膊向后拖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阿麦同来的息荣娘,她此时并未用上半点武功,只似普通女子般拼命挣扎着,不断地嘶声叫道:“陈起!陈起!你今日负我,可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四岁便父母皆亡,孤身一人在外乞讨为生;十三岁时得遇我父,是他怜你身世,将你带回家中悉心教养,足足八年!”
姜成翼听了大急,慌乱中瞥了一眼陈起,却见他目光还在直直地落在人群中一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姜成翼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得厉声喝道:“拖下去!拖下去!”
旁边的几个侍卫忙一拥而上去拖息荣娘,可息荣娘却暗中使了巧劲,叫那上前的几个侍卫一时拿她不住,口中继续叫道:“足足八年啊,他待你如若亲子,将独女许配与你,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父母,屠我村人……”
有侍卫上前去堵息荣娘的嘴,息荣娘声音有些含混,却越发地凄厉起来,“陈起,你良心何在?良心何在?”
众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一时都愣在了原地,陈起确是二十岁之后才突然出现在上京的,只知他出身寒门,早年便成孤儿,而他二十岁之前的经历,在世人眼中一直是个谜。现如今听这女子哭喊出来,竟是条条都对上了。
各种目光均落到了陈起身上,陈起的视线已经从人群中收回,微微垂了头,静寂片刻后突然出声说道:“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