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猜得不错,江北军不仅阿麦带着骑兵很快地向东撤退,就连贺言昭所带之军也因提前得到了清风寨的消息,半路上就转了回去,连肃阳的边都没挨。就这样,贺言昭反而比阿麦的骑兵还要早到青州。
阿麦带着骑兵人城,见前来迎接的人群之中并无唐绍义的身影,心中不禁一沉,果然便听贺言昭禀报说是在半路上遇到了清风寨的魏钧,得知唐绍义中计被俘,魏钧仗着武艺高强从鞑子大军中逃出,奉唐绍义之命来与江北军报信,肃阳之围乃是陈起奸计,石达春根本就不在城中!
阿麦面容沉寂,只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徐静看了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他知道阿麦是个情绪内敛之人,除了作假给人看的外,她很少会在人前透露出心中真实情感,只有上次刚看到唐绍义信时,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失控地发了顿脾气。而这次,已经确定唐绍义被俘,生死难料,她却反而这样地平静……
待到众将散去,徐静抬眼看了看阿麦,说道:“如今看来,石达春不是叛变便是已遭了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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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想了想,说道:“应不是叛变,否则杜再兴去寻唐绍义时不会只字不提刘铭的事情,那才是唐绍义的命门所在。”
徐静知阿麦所说的刘铭乃是原汉堡城守刘竞托孤给唐绍义的孩子,徐静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阿麦道:“你要如何?”
阿麦却是淡淡地笑了笑,答道:“不管如何,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说着便辞了徐静,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徐静一时有些傻眼,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竟然连说的机会都没有!徐静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天又去寻阿麦,阿麦却不在。问院中的亲兵,说是元帅一早便出城去给王七将军扫墓了。徐静闻言愣了一愣,又问元帅带着谁去的,亲兵答道:“只带了穆白一个。”
徐静没再说话,只默默转身往回走,待走到无人处,这才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叫道:“哎呀!这个林敏慎!又要被阿麦忽悠了!”
直到午后,阿麦才带着林敏慎从城外扫墓回来。徐静得了信,派人将林敏慎寻了来,见了面开门见山地问道:“她叫你做什么?”
林敏慎语气平淡地答道:“去救唐绍义。”
徐静眨了眨小眼睛,“你答应了?”
林敏慎心道:“我能不答应吗?她手里抓着我一把的小辫子,都明白地威胁我了,然后又用江湖人最在意的‘义气’来给我搭台阶下,我能怎么办?”林敏慎无奈地笑笑,答道:“元帅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只能答应。”
徐静恨铁不成钢般地摇着头,叹道:“胡闹,胡闹!你就是功夫再高,又怎能从千军万马之中救唐绍义出来!”
“没让我去救人。”林敏慎说道。
徐静有些意外,问道:“不去救人?”
林敏慎笑了笑,答道:“元帅说了,陈起既抓了唐绍义不杀,就是还有着别的想头,看管上也定会十分严密,救人是不易救的,不如干脆就去鞑子军中劫一个位高权重的来,将唐绍义换回来好了!”
徐静拈着胡须沉吟不语,心中只琢磨着林敏慎的话,过了片刻后才又问道:“可说了要去劫谁?”
“傅悦!”屋外突传来阿麦的声音,帘子一掀,阿麦从外面进来,看着徐静说道,“傅悦就在武安,离咱们最近,此是其一。其二,陈起正欲联合傅家打压常、崔等将门,傅悦于陈起来说十分重要,他不得不救!”
徐静盯着阿麦,一对小眼睛中似有精光闪烁,问道:“你是铁了心要救唐绍义?”
阿麦低头沉默片刻,说道:“自我进入江北军,从一名小兵一路到现在的江北军元帅,身边的人不知死了多少,伍长、陆刚、杨墨……再后来是张副将、老黄、王七,我身边能称得上兄弟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很久以前,我只觉得军人不过是把刀罢了,杀与不杀皆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不恨鞑子。那时唐绍义就对我说过,我之所以还不恨鞑子,是因为我从军时日尚短,我的兄弟们都还在我身边活蹦乱跳着,自然不觉如何,可当这些人渐渐地离我而去,一个个都死在鞑子的手上时,我就不会认为我们军人只是把刀了。”
阿麦抬眼迎向徐静的视线,声音平缓地说道,“先生,这些年过去,我才真的明白他说的话,我也不过是个平常人,有舍不开,有放不下!我不想到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坐在他们的坟头上喝着酒,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醉话。”
徐静听了沉默不语,林敏慎更是听得动容,立刻表态道:“不过就是劫个傅悦过来,容易得很,我去便是!”
徐静淡淡地瞥了林敏慎一眼,却是慢悠悠地说道:“劫傅悦来容易,就怕是你把他劫了来也换不回唐绍义。”
阿麦与林敏慎二人均是诧异,阿麦不禁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徐静答道:“傅悦虽然重要,却比不过唐绍义去,比不过青、冀两州,比不过陈起的野心,所以,你们劫他也无用。陈起必能想出既不得罪傅家,同时又不放唐绍义的法子来!”
这也正是阿麦心中所忧虑的,她看一眼徐静,见他又习惯性地捋着自己的胡子,心头不禁一松,笑着冲徐静一揖到底,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徐静一见阿麦脸上看似诚恳实则奸诈的笑容,先是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这才又继续说道:“上京传来消息,鞑子小皇帝要将公主送到豫州与陈起成亲,那送亲队伍怕是都已经出了上京了,你们去劫那傅悦,还不如去劫这个公主,陈起舍了谁也不会舍了这个公主!而且,陈起不管是要将唐绍义杀了祭旗,还是剐了泄恨,想也不会是在肃阳,只能是着姜成翼带回豫州。”
徐静的眼睛是那种窄而细的形状,可不知为何,林敏慎却突然有种看到了狐狸眼睛的感觉,怔怔地看了徐静片刻后,才突然击掌叫好道:“妙!徐先生果然妙计!”
一旁的阿麦却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北漠宁国长公主要送嫁豫州的事情她已在谍报上看到过,当时她只觉得胸口发闷,并无太多别的感受,毕竟陈起早已不是槐树下的那个陈起哥哥,而阿麦也不再是那个把嫁给陈起哥哥当做人生第一要事的傻丫头。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牵扯到陈起的娶亲之事中去,不管陈起娶的是北漠的公主,还是随便一个别的女人,那都已和她阿麦没有任何关系。而若是去劫公主,那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再次和陈起面对面……
徐静与林敏慎见阿麦一直没什么表示,不禁都有些诧异,两人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出声相问。
阿麦抬眼看向徐静,说道:“江北局势一直不稳,鞑子小皇帝既然敢将宁国长公主送到豫州来与陈起成亲,必然会派大军相随护卫,劫她怕是很难。”
徐静既然能出“劫公主”这个主意,心中已是将这些考虑了周全,闻言说道:“若是在路上劫人,那自是不易,可若是等到了豫州,劫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却是比劫持那傅悦要方便行事得多了。而且……”徐静捋着胡子轻笑了笑,说道,“行他人之不敢想,方能得出人意料之利!”
“先生是说利用陈起婚礼之时的混乱?”阿麦问道。
徐静笑而不语,只嘴角含笑看着阿麦。阿麦复又垂下了眼帘,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她这样的神情林敏慎已是看见过几次,看似平淡无比,每每却都是她心中有极难抉择的事情时才会如此模样。林敏慎见此不禁也屏气凝神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麦,等着她的决定。
“先生,”阿麦终抬起头来,说道,“若去豫州,我得同去。”
“不行!”徐静立刻变了脸色,反对道,“你是江北军的统帅,怎能以身犯险!豫州你决不能去!”
此话一出,林敏慎脸上的神色便有些古怪,徐静那里也觉察出这话似乎不能这么说,忙又解释道:“你不同于穆白,他武功高强,即便劫人不成也能逃脱,而你连自保也不成,去了反成他的拖累。”
林敏慎脸上似笑非笑的,心中却道这老狐狸分明是怕阿麦去了危险,就想要舍着我一个去!想到这,林敏慎便笑道:“徐先生所言极是。”
徐静干笑了两声。
林敏慎又道:“不过元帅心计百出,足智多谋,不是常人所能比,若是元帅能同去豫州,救出唐将军的胜算便又多了几成!”
徐静气得直冲着林敏慎瞪眼,林敏慎却故作视而不见,只看着阿麦,等着她的答复。
阿麦见此不禁弯了弯嘴角,说道:“若是旁人便也算了,但是陈起,你去了就算能劫到那公主,也未必能逃得出豫州来。”
徐静自然不愿阿麦去豫州,听了正要再劝,外面却有亲兵来禀报说清风寨的息大当家过来了。阿麦微微怔了怔,这才吩咐亲兵将息荣娘带到客厅等候。
息荣娘依旧穿着一身红衣,却是劲装打扮,眉宇微锁,坐在椅上,见阿麦进来立即站起身来迎向阿麦,说道:“寨中已得可靠消息,鞑子正将唐大哥押往豫州,麦元帅何时出兵去救?”
阿麦先坐下了,又伸手示意息荣娘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魏教头伤势如何?可严重吗?”魏钧随着唐绍义去救人,虽未被北漠抓住,却也是受了伤回来的。
见阿麦不理会自己的问题,反而问起魏钧来,息荣娘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答道:“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没有大碍。”
阿麦略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问道:“息大当家,唐绍义那日带了寨中多少人去的?回来了多少?”
“去了九十二人,回来了十七个。”息荣娘冷声答道,停了停,又忍不住追问阿麦道,“麦元帅准备何时出兵?到时我清风寨好一同出兵。”
阿麦依旧是不答,反而又问道:“寨子里可还有像魏教头那样的高手?”
息荣娘答道:“还有两三个,当时因有事未在寨子里,唐大哥又走得匆忙,便没等他们。”
阿麦轻轻地“哦”了一声,没等息荣娘开口便又紧接着问道:“那从北漠军中逃出的十七个中还有几人可用?”
息荣娘见阿麦总是避重就轻,强忍了心中不耐之情,压着脾气答道:“除去重伤的四个,其余的都可用。”
阿麦又是轻轻点头,这回却是半晌不语,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息荣娘等得不耐烦,心中一直压着的怒火也烧得越发旺了,忍不住从椅上站起身来,愤然道:“你若不想去救唐大哥就直说!咱们自己去救便是!”
阿麦仍不答话,息荣娘一气之下干脆也不再说了,转身便走。人还未走到门口,突听阿麦从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想去救唐绍义吗?”
息荣娘步子一顿,停了片刻后才转回身来,狐疑地看着阿麦,问道:“你什么意思?”
阿麦答道:“你若还想要去救唐绍义,最好就不要走。”
息荣娘稍一迟疑,终还是忍了脾气复又转身返回,看着阿麦问道:“元帅到底要何时出兵?咱们太行一十八寨的人马都已准备好了,只等着元帅一声令下便可杀向豫州。”
阿麦却是笑了笑,说道:“去救唐绍义不能动用大军。”
息荣娘神色先是一愣,随即眉梢一扬眼看着又要发火,却听阿麦又轻笑着说道:“息大当家先别发火,且听我把话说完。”
息荣娘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元帅有什么话就说吧,荣娘洗耳恭听。”
阿麦正色道:“豫州远在千里之外,乃是鞑子大军行辕所在,城内城外精兵不下十数万,就是把整个江北军都带了出去也未必是其敌手,更何况鞑子还坐拥以逸待劳之利。所以,大军动不得,唯有派高手潜入豫州,伺机救出唐绍义。”
息荣娘身为清风寨的大当家,对军事也大概知道些,明白阿麦讲的俱是实情,可心中却总有些不甘,又疑心阿麦不肯动用大军是怕损失兵力,因此便也不答话,只斜着眼打量阿麦。
阿麦见状便直言道:“此去豫州,我会同去。息大当家也回去考虑一下,若是愿意与我一同奔赴豫州,三日后便带着寨中的顶尖高手在城外等我。”
息荣娘一听阿麦肯同去豫州不觉有些意外,心中的猜疑顿时减了大半,想了想应道:“那好,我也需回去和寨中兄弟商量一下,就此先告辞了。”
阿麦笑了笑,叫了外面的亲兵进来送息荣娘出去。
待到第三日一早,息荣娘便叫人送了信来,他们已在青州城外等候。阿麦此时不仅已将军中事务俱都安排妥当,更是向徐静与张生、贺言昭几人言明,若是她不能回来,便由张生来统帅江北军,贺言昭为辅。
林敏慎见此,不禁玩笑道:“你这样跟交代身后事一般,看得我都跟着心慌起来。”
话音未落,张生与贺言昭等人俱都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林敏慎只得连忙又说道:“当我没说,当我什么也没说。”
徐静淡淡地瞥了林敏慎一眼,对阿麦说道:“我既劝不了你打消主意,也不再多说,你只记住自己还是江北军元帅,身系一军安危便是!”
阿麦闻言不觉有些愧疚,避过了徐静的视线,低头冲徐静一揖道:“谢先生教诲。”
徐静摇头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阿麦与林敏慎两人弃了军装,换作了普通江湖人士的打扮,打马出了青州城。
出城没走多远,便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息荣娘等人。除了身上还带着伤的魏钧、一直跟着息荣娘的赵四之外,还另有两个阿麦从未见到过的面孔。
息荣娘见阿麦只带了林敏慎一人过来,心中便有些不喜,只冲着阿麦冷淡地叫了一声“元帅”。倒是那魏钧想着唐绍义既然看重阿麦必然就有他的道理,便主动开口将另外几人向阿麦一一介绍了,又恭敬地问阿麦道:“元帅,咱们如何行事?”
阿麦笑了笑,说道:“行事还要见机而论,不过这元帅二字却是先不能叫了,你们就叫我韩迈吧。”
众人应诺,又简单地商量了一下途中安排,便一同赶往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