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见商易之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徐静捋着胡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在想,这样迷人的夜景,旁边要是个美貌女子相伴该有多好,那才真可谓是侠骨对柔情了呢!为什么坐着的是个糟老头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静片刻,突然间嗤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静却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声也渐渐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夜空,突然问道:“先生怎么看?”
“看什么?”徐静故意问道。
商易之扯着嘴角笑笑,轻声问:“先生是为了什么来找我呢?”
“将军心中有疑问,徐静心里也有疑问。”徐静答道。
商易之问:“我心中什么疑问?”
徐静答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对徐静的回答不置可否,接着又问:“那先生心中的疑问是什么?”
“不知将军如何对待自己的疑问。”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是雌是雄与我何干?”
徐静笑道:“将军既然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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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易之转过头看徐静,轻松笑道:“虽这样说,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心的,毕竟雄的长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异,先生怎么看?”
徐静垂了垂眼帘,说道:“能从狼窝里出来的,不管它长成什么样子,都只可能是个雄的了,要是雌的,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商易之没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徐静又笑道:“将军应该好好驯养一下这只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会长成为一头猛虎。”
商易之和徐静两人对望一眼,相视大笑。这爽朗的笑声惊动了不远处那些夜间劳作的小动物,它们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齐齐地看向这边。就连远处的举着火把的张生听到笑声都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将军和徐先生在谈论些什么,竟能笑得如此开怀。
第二日清晨拔营之前,唐绍义竟然真的让人给阿麦送来了一条夹裤,居然还是南夏军中的样式。阿麦惊喜万分地翻看着手中的裤子,虽不像是新的,可质地却很是不错,她比了比,有些长,不过这不是问题,只要挽起一圈来就好了。
徐静从外面洗了脸回来,瞥了一眼阿麦手中的裤子,问:“谁给的?”
阿麦高兴地说道:“是唐大哥让送过来的,这下好了,总算不用穿一条腿的裤子了。”
“唐绍义?”徐静挑着眉毛问。
阿麦点了点头,先把裤子放在一边,打算等军医来给她的伤口换过药之后再穿上这条裤子。徐静撇着嘴笑笑,讥讽地说道:“你们关系倒好,都成了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了。”
阿麦一怔,不解地看着徐静。徐静眨了眨小眼睛解释道:“军中物资匮乏,普通士兵的军装只配了夹裤,只有校尉以上的军官才在夹裤外面又多了一层单裤,一是为了保暖,二是为了美观。这次出征,军中不许士兵带一点多余的东西,所以每个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军装。这附近几十里内并无村庄,而这又是军中式样,你说你这条夹裤是哪里来的?十有八九是唐绍义把他里面的夹裤给你脱下来了。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裤脚,定是只剩下了一条单裤。”
现在已是初冬,野外行军,又是马上,只穿一条单裤可想而知,更何况唐绍义连披风都留给了她,被冷风一吹滋味定不好受。阿麦一时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风给唐绍义送了回去,捎话给他说车中用不着披风,还是给他用吧。
军医过来给阿麦换药,解开绷带后发现她的伤口竟然愈合很快。这样的外伤,没有发烧已经是幸运的了,谁也想不到只短短两天的时间,竟然都要结痂。军医看阿麦的眼神都满是惊奇,跟看怪物似的,说如果照这个速度,再有几天阿麦的行动就不成问题了。
阿麦又惊又喜,徐静却很是平淡,瞥向阿麦的眼神带了些深意。
大军回去时的速度比来时慢了几倍,幸好有缴获的北漠的粮草,所以虽没有什么送粮队前来,可大军吃喝并不成问题。阿麦在徐静车中养了几天,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坐车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静虽然难伺候,可对她却着实不错,她问了些军事上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了。
可到后面徐静却有些不耐烦起来,阿麦觉得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心情有些焦躁。
又过了两日,阿麦的腿伤已是大好,便不愿再和徐静坐车。她的战马早已死在野狼沟,军中更是没有多余的马给她,如果下车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静这两天心情明显不好,听阿麦说要下车,翻了翻白眼,不阴不阳地说道:“阿麦,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骡车不坐,非要去练腿?小心伤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翻白眼这样的动作了,如今做来,阿麦竟感到有些亲切,仿佛回到了两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个时候徐静总是爱冲她翻白眼,用这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和她说话。
阿麦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静的肩膀,不顾他的惊愕,跳下车去。她决定先去商易之那里报到,毕竟她还算他的亲卫,现在伤好了,自然应该先去主帅那里说一声。现在已过晌午,大军已经停了下来,各营的军士正在搭灶造饭,阿麦一路走过去,遇见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来向她行礼。阿麦心中诧异,也不好去问人家为什么向她行礼,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面色平静地一一点头回礼。
张生正领着两个亲卫在烧火做饭,见阿麦过来很是高兴,把手里的柴火往旁边的亲卫怀里一丢,凑了上来打招呼,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阿麦,再叫阿麦已然不合适,可不叫阿麦叫什么呢?她现在还没有官职,不能称呼为“大人”。叫麦大哥?也不合适,这人分明没有自己大。张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麦,你怎么过来了,腿伤都好了?”
“不碍事了。”阿麦说道,转头扫了一眼四周。
张生见阿麦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说道:“你找将军?他说去前面看看呢,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等一会儿吧。”
阿麦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见张生又过去做饭便跟了过去蹲在灶边,随意地说道:“张大哥,我帮你烧火吧。”不想张生却连忙摆手说道:“可不敢称大哥,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张就好。”
阿麦联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动作一滞,抬头很无辜地看着张生,问道:“张大哥这是如何说话?阿麦心里不明白。”
张生听阿麦这样说,没有接她这个话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凑过来小声问道:“阿麦,你那日在野狼沟真的砍了那么多的鞑子?”
“多少?”阿麦不解。
“军中传着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个鞑子,都传疯了,你现在可是咱们军中头号的英雄好汉,任谁听了都得伸大拇指。连名号都有了——玉面阎罗,据说是遇人杀人,遇佛弑佛。”
阿麦听傻了,一时无语,呆呆地拿着根树棍子忘了往灶中添。她只不过是在徐静的车上歇了几天,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南夏军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个?虽说她并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北漠人,可绝对没有达到二十三这个数。二十三?这些人也真敢传,还有零有整,他们当北漠人是什么?大白菜吗?那么容易砍?还有,为什么要叫“玉面阎罗”?阎罗也就阎罗了,干吗还要加上“玉面”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像母亲讲的故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
“哎?”张生见阿麦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唤了她一声。阿麦这才醒过神来,冲着张生勉强地笑笑,“张大哥,不瞒你说,鞑子我是砍倒了几个,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个啊。”
“嘘!”张生见阿麦竟然把实情都告诉他,定是真把他当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觉感动,便实心实意地为阿麦打算起来,当即赶紧制止了阿麦,压低声音说道,“阿麦,你这人太实诚了,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这正是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哪有傻得自己去说破这个的啊。”
阿麦神色有些犹豫,看样子还想再和张生争辩几句,刚伸了脖子要说话,就又听张生说道:“就算以后有人问起,你只要但笑不语就行了,不承认也不否认,到时候就算出了娄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见张生是一片好心,阿麦也只好点头。心道我对二十三这个数没什么意见,我只是对“玉面阎罗”这个名头有意见。她正低头琢磨着,突然身后响起商易之的声音,“张生,饭熟了没有?快点拿上来。”
张生应了一声,连忙把锅里焐着的饭菜拿了出来。商易之的饮食很简单,是和士兵一样的杂面馒头,唯一多的东西就是那一小碟咸菜了。阿麦跟着张生站了起来,转回身去冲着商易之行礼道:“将军。”
“阿麦?”商易之神色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就着侍卫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随意地问道,“伤都好了?”
“都好了。”阿麦弓了弓身说道。
商易之又问道:“听说你砍了二十三个鞑子?”
阿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没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说实话,就听见他径自接着说道:“南夏军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敌五首,升为伍长;得二十首以上盈论,队正伍长赐爵一级。你虽算是我的亲兵,可还是应该按照兵士算,所以理应升到队正一级。”
商易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却是不遵军令私上战场,按律该斩。我军以治为胜,赏罚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分上可以不杀,但却不能不罚,所以 就先降去一级,做个伍长怎么样?可有怨言?”
阿麦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听商易之问,连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麦毫无怨言。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商易之见阿麦一身紧张,挑了挑嘴角,说道:“那就好,陆刚儿那正好缺了个伍长,你去找他补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阿麦连声应诺,见商易之开始低头吃饭,没有再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个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静说一声,然后再去陆刚那里报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更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她做这种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营里去,阿麦就觉得有些发憷,但幸好这回不再是最底层的士兵了,伍长虽然是最低的军官,但好歹也带了个“官”字啊,情形总不会太坏。
还没走到徐静车前,阿麦就听见前面一阵骚动声,只见一骑军士从远处飞奔而来,竟不顾在大营之中,一个劲儿挥鞭催马,直奔商易之的中军而去。阿麦眉头一皱,“驰骋军中”是犯了军法的事情,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那名骑兵如此心急。
徐静正在车外吃饭,也看见了那名骑兵纵马而过,他站起身来愣了愣,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就把手中的馒头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里走去。
阿麦刚好回来,跟徐静撞了个正着。“先生!”阿麦叫道。
徐静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随手摆了摆手,理都没理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阿麦看着徐静离去的方向发呆,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虽然刚才徐静走得匆忙,可她却没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惊慌的表情,反而是眼露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阿麦自嘲地笑笑,她现在只是一名最低级的军官,军中大事哪里有她参议的份儿,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她笑着摇了摇头,和徐静身边的侍卫说了几句,给徐静留了个话便去步兵营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