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地处废弃矿山,只供镇压妖灵,是以常年无人打理,庙顶屋瓦上积雪满满,近看门窗漆色斑驳,十分陈旧,被风雪吹刮得眉毛眼睫都沾满了雪片的几人带着满身凛冽寒气,“嘎吱”一声推开庙门,一脚踩进。
内里全然黝黯,不到三十平方的大小,照明灯四下一扫就能看清所有情形,雷玲儿牢记苗人规矩,进门不用手电,而是亮起火折。
骤入庙门敌暗我明,亮火折其实是危险举动,但这小庙给人感觉实在太过幽森,光明在手,总胜过两眼摸黑。
火舌摇晃,爆出花火,嗤嗤作响,这全然漆黑的空间里,带着暖意的火光让人不自觉安心不少。
庙内空落,灰尘处处,却不似普通庙宇两旁立有神像罗汉,只在殿中心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面泛黄,上面结了不少蛛网,倒把刻字遮了个七七八八,殿内最里靠墙处摆了张大桌,桌后举头三尺之处,置有一口神龛,坛内奉着一个神袛,但身上罩着块褪色了的红布,看不见神像的模样。
庙门已关,但风雪依旧从门窗缝隙呼呼灌入,雷玲儿手上的火折被吹得将熄未熄,奇怪的是,神龛里那松垮垮的红布竟是迎风未动,看多两眼,便只觉阴森之气袭面而来。
“装神弄鬼。”老勇大步走向石碑,还差两步时身后有猫叫传来,他立即停下,隔了一臂之距微微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几下将石碑上黏腻的蛛网拂开。
“这里果真跟阴家有关。”他嘿了一声。
只见发黄的碑面刻有朱砂描绘的“敕令”字样,周围全刻的是密密麻麻的扭曲花纹,碑下方的地板上则钉有三枚钢钉,钉尖朝上有些发黑,像裹了一层垢物。
“这上面是雄鸡血。”老勇指着钉尖上发黑的东西朝靠过来的王大头解释,“按乡下人的的说法,碑上刻镇鬼咒,碑下埋了鸡血钉,就是厉鬼也不敢踏过这道坎,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钉住脚,然后被镇鬼咒打散魂魄,只是这纹跟那些乡下神婆们画得不同,倒是跟阿离姑娘惯用的符文一样。”
“这确实是阴家的咒纹!”雷玲儿以手遮风,将火折凑近细看,肯定道。
“这镇鬼庙是阴家人修的?”王大头皱眉,“既然矿工失踪跟他们脱不了关系,那阴家不就是这个‘鬼’吗?自己镇自己干什么?”
老勇收回抚在阴家符文上的手,“要隐藏自己,自然不想这片山区被过度开发,当年矿工开矿无意间挖通的那条矿道,有可能已接近阴家地界…”
“我明白了,阴家怕自己的老巢被发现,索性搞出了闹鬼事件!”王大头恍悟。
“苗,满,彝…山里住的少数民族大都信奉山神,相信万物有灵,对神鬼传说向来敬畏,出了事只会以牲礼重祭,以求宽恕罪过,外面人想进来查探反而会被当地人驱之赶之,就怕会惹怒了神鬼,他们会遭受更严厉的惩罚。”老勇叹道。
“矿山被封,这一带再无人敢踏进,阴家自然就继续不为人知了!”王大头哼哧。
雷玲儿接道,“但不知为啥子阴家又需要人祭,所以放出风声能供奉人祭的就能得到养鬼符,这地方虽然普通人不敢来,但时不时,还是有心存恶念的人会自动送上阴家需要的祭品…”小姑娘因为天冷脸色很有点苍白,说到养鬼符时弧度很美的红唇撇了撇,仿佛有点看不上的意思。
“反正不管怎么说,咱们没找错地方就对了!”王大头激动得两眼发亮。
“老大…”他扭头,却发现叶航已不在自己身后。
这时内里一声凄厉猫叫传来,并伴有“嘭嘭”两声巨响,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掀翻落地。
三人立时起身。
却见里面那张大桌已四分五裂半,桌后神龛也被一掌震碎,露出被神龛挡住的无数条木板封死的矿洞入口,撕裂的红布散落一地,里面的神像被叶航从龛里拖出,这会他一只已烂出灰白指骨的手,正罩在那神像的头壳上,指骨轻颤,显示他愤怒已极。
小庙内,叶航杀意冲天。
“叶大哥!”雷玲儿迅速掠到叶航身边,伸手轻按上他的肩骨处。
掌下黑衣已被腐烂的血肉浸湿,摸上便是一手猩腻,黑袍内传来一阵骨骼轻错的“咯咯”声,雷玲儿脸色大变!
老勇和王大头也急忙赶到,惊见那神像并不是平素熟知乃至乡民所拜的各类神明,而是一尊极美极艳的女人雕像,白坭做成的脸上黑眉红唇,笑靥深醉,乍看竟跟阿离略有相似,却又配上一头白发,予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蓬!”叶航指骨一捏,檀木雕刻的头颅瞬间爆裂,美艳五官炸飞,身体掉落在地!
老勇惊诧,“这是谁?!”
“阿离…。。祖母…”叶航抚胸弯腰,嘶声怒道。
原来竟是阴家族长。
“把自己的塑像摆在举头三尺处,还真当自己是神了不成?”王大头望着地上碎散的木渣冷笑。
老勇却已发觉叶航的不对劲,伸手去扶,“阿航?”
“——”叶航浑身抽搐,跌坐在地。
“你们走开!他快要毒发了!”雷玲儿立即将叶航扶坐起,火折往地上一放便盘膝坐在他对面,定了定神,扬起右手,指间闪出一根细长银针,然后猛然向他眉心穴位刺去!
“吼——!”叶航整个人突然身子呈弓状向后弯曲,仰头闭眼,发出一声痛吼!
罩帽向后掉落,露出他血肉模糊的脸,只见他曾经俊美的五官正像热蜡一般融化腐烂,颊骨间汁血淋漓,溃烂的牙床上牙骨狰狞,双手急速抽搐抖动。
迅速后退了两步的老勇和王大头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老勇惊呼。
“怎么回事?他其实早就已经死了!”雷玲儿左手银刀一挥,“唰”一声将叶航衣袍割开,露出黑衣下血肉厉怖的身体,接着她动作飞快,不断以银针准确刺入叶航天突,内关,郄门,膻中几穴!
银针入穴,每刺入一针叶航喉头就喀啦一声,雷玲儿动作一气呵成,小巧的鼻尖却因紧张渗出薄汗,“若不是心脏被挖,他身上有血咒是不会断了阳气的,现在阴家的血咒让他七日之内魂不离身,我们苗人的三蛇蛊又护住他身上最后一点阳气,所以他的身体才能随意而动,寨姥说七天之内找回心脏便能救活他…”
“要是找不回呢?”老勇盯着叶航胸口血洞,只觉喉头一阵发干。
先前已知晓叶航心脏被挖,经过极其惨厉,是苗寨的寨姥用蛊虫才将他的身体养到现在,七天内找回心脏才能救活他,但知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看到叶航惨不忍睹的身体和伤口,老勇才真正悚然。
结实健美的身体已严重溃烂,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腐烂深的地方能看见惨白骨架,烂肉处不断渗出黏液,像在融化一般,胸口,一个血洞几乎穿透前后,惨白的胸骨间隐隐闪着血色咒纹,三条细长却颜色艳丽的小蛇在伤口间缓缓游动,已是十分吃力。
阴家的血咒?苗人的三蛇蛊?
祖辈口中的奇闻传说他竟在叶航身上见到了,简直,不可思议。
只是,若找不回心脏,身体这样腐烂下去的叶航,会变成什么样子?
“蛇蛊最多只能撑七天,蛊毒发作他可能会爆体!寨姥也是第一次用三蛇蛊,他身上还有阴家的血咒,谁晓得会怎么样?好在血咒已经入了他的骨血,魂魄暂时不会离身,找回心脏就能肌骨重生,断指复长,只是时间不多了,过了今夜子时,他就是找回了心脏也恢复不了…”雷玲儿一边说一边扎针,银针使完,她轻摆手腕,腕间银铃微动发出叮铃轻响,随即她摘下手腕上常年佩戴的铃铛,凑近叶航胸口破洞处,小心翼翼将它旋开。
一只黄豆大小,通体赤红的蜘蛛从里面慢慢爬出。
清越铃声不断轻响,蜘蛛被引进伤处,三条原本已有些奄奄一息的小蛇闻到气味突然有了动静,纷纷朝蜘蛛游去。
“我养了十几年的蛊,也只够它们撑多一个时辰而已。”看着心爱的蛛蛊转眼间就被小蛇撕碎吞咽,雷玲儿眼中尽是心疼。
“那老大现在怎么样了?”站在叶航身后的王大头焦急不已,却又不敢太过靠近,脖子伸得都快断掉。
蛇蛊生气暂复,被插入数根银针的叶航痉挛渐缓,慢慢直起了后仰的头颅。
雷玲儿在他紧咬的牙骨处扫了一眼,抿唇道,“暂时撑住了,让他缓一缓先。”
暂时没事就好,王大头和老勇同时松了口气,又同时朝被劈碎的神龛后矿洞入口处望去。
时间只剩两个小时,半分都不能耽误。
“让阿航歇一会,我们先把入口打开!”老勇走到被木条封死的洞口处,将身上沉重背包“咚”地扔在地上,蹲下从包里掏出一个长条木盒,一打开,里面装了几只线香和一撮烟丝。
雷玲儿见了不由愣了愣,老勇朝她一笑,“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讲究,牛马蛇神,各有各道噻。”雷玲儿俏脸一红,欠身道,“您说得是。”
老勇点头,饮下大口清水后,捏起烟丝放入嘴中嚼了几下,然后用力朝那被封住的洞口各处喷去,接着点燃三根线香。
起烟旋绕转圈主前有邪事怨灵,香头忽明忽暗主事有多变吉凶难料,老勇看了三息,将香高举过头,毫不犹豫地朗声道:“焚香开路,吉凶自负,多谢山神指点!”
随后,他将香插在洞口,起身朝王大头示意,“来,开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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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封洞的村民应是心中怕极,洞口封得严密无缝不说,层层木板的后面,还都泼上了鸡血,好在老勇在县城打探完消息后准备了一个小型充电电锯,加上王大头那一身使不完的劲儿,两人一个切,一个砸,不一会就将洞口拆出了一个可进人的空隙。
手电照入,矿洞深处黑漆漆一片,空气很差,吸口气仿佛都有无数煤灰往鼻孔里钻,王大头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忍不住伸头进去四下探照,这时老勇忽然拉住他,“你们听,外面好像有动静。”
王大头不敢造次,立刻停下细听。
初听不觉,小庙外面依旧风雪交加,并无不妥。
倾耳细聆后,竟在呼呼风雪声中,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正在细细声唱歌的女音。
雷玲儿伸手将地上已半熄的火折按灭,朝两人打了个手势,老勇和王大头立即关掉手中的探照灯,庙内瞬间陷入无边黑暗,相比之下,庙外漫山的雪意反而显出了柔和的微芒。
三人屏息凝神,谨慎戒备,却没发现身后一直盘膝而坐的叶航突然睁开了双目。
而再次睁眼的他,双瞳已变成了一片血红。
“…天黑莫行路…行路莫听歌…听歌捂耳速归家…阴阳。。只隔一面墙…。”歌声缥缈,不知从何处传来,始终似断非断,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小庙。
王大头轻轻吸气,“难不成…这里还真有鬼?”
老勇紧盯庙门,沉声道,“这地方曾死了不少人,死的人多,有鬼也不稀奇,是人是鬼,会一会就知道了!”
雷玲儿无声无息的将臂上银铃缓缓褪下捏在拇指食指间,王大头想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却被她闪开,由于太黯了,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容,王大头只感觉她凑近了自己耳根处轻轻道了一句,“莫怕,有我在。”
没等他回神,老勇已往他手中塞了件东西。
四周乌漆抹黑的,但他凭手感一掂,也立刻知道了那是啥,“这个,对鬼有用吗?”他先惊后喜再忧,压低声音发出疑问。
老勇塞给他的,是一把沉甸甸的手-枪,这东西他熟悉得很,对人是相当管用了,可对鬼?好像鬼都是没有实体的呢,电视上驱鬼不都得用桃木剑驱鬼符什么的咩?
“子弹请寨里老巫用圣水浸过。”老勇也压低声音回他,“咱不打没准备的仗…来这儿前,我可是做了不少准备…”
虽然看不清老勇的表情,但王大头已经能想象他一张橘皮老脸上的傲然神情了,及时拍马,“勇哥就是想得周到!”
有了熟悉的东西在手,王大头只觉得又涨了九成志气。
这时外面风雪声中夹杂的幽怨而凄凉的女音也越来越近了,近得仿佛就在庙门外。
“…天黑莫行路…行路…莫听歌…”歌声依然戚戚,每个字都带着阴森气息,透入些许雪色的窗户外,突然印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半飘着的女人身影。
荒山野庙,夜半歌声,若是寻常村民,只怕早已被吓到破胆,老勇和王大头却是凭着一股正气和胆气,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冲出!
黑暗中,突然有手将两人拉住,枯骨的长指如根根铁线,几乎箝陷至两人筋肉中,接着,那手放开,状若鬼魅的黑色身影倏地从两人身边擦过,“蓬!”一声击碎庙门,朝一片苍寒的门外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三章左右结文,劳大家等我,抱歉啊!
留言我都会一条一条细读,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的留言带给我多大的勇气,真的真的特别感谢,感恩。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