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在悬壁间的小路曲折险峻,好像一丝细线嵌在直上直下的山崖中间,因此地多雨雾,一侧的山壁上许多地方都长了青苔,且那青苔不似一般的绿茵,反而看着一片惨黄,既陈且长。
仰头可眺重嶂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只见云雾蒸腾,深不可测的山谷,别看这连绵无尽的山峦尽是些荒坡野岭草深林密,可它们在这世间的年月,却要比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多存在了不知多少年。
走在这样凌空的小路上,仰不辨天,俯不识地,胆子小一点的人看一眼都会两腿打颤,好在前面马帮的那群人都不是第一次过了,吆喝着让骡子贴着悬崖边上走,而他们却是走在靠近崖壁的一侧。
这样的好处是,万一骡子受惊发飙,不至于会将他们直接踢挤下山。
那黑衣青年赶着自己的骡马走在中间,人马都行得很稳健,跟前后两拨人始终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叶航身手本就了得,便是此刻负重几十斤也还是神色如常动作敏捷,他身后的阿离更是身轻如燕,路中若有突起石块,她穿着布鞋的脚尖只在石块上轻点一下,人就过了那坎坷之处,紧随其后的老勇和阿明除了身上的背包也并未带什么东西,因此他们这几人走得最是轻松。
小路陡窄,路面又不时能见白霜,马帮的那群汉子走得十分小心,渐渐地,山谷间除了蹄声和清脆的铃铛声便再无别的声音。
许是见气氛太过沉寂,马帮头人回头看了看身后闷头行路的众人,忽然拢手至嘴边——
“前路难行我不怕哎——”
粗犷而空阔的山歌突然在山谷间荡开,嗓音高亢粗硬,没有任何修饰,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
后面的马队汉子们笑了,立刻和上,“我不怕哎!”
“齐心协力把山过哎——”头人又唱。
“把山过哎!”众人又跟。
“家中婆娘在等我哟——”
“在等我哟!”
“热汤热饭热被窝哎——”
“热被窝!”
“掐住婆娘勒蜜蜂腰嘛——”
“蜜蜂腰嘛!”
“一个晚上不放手嘿!”…
头人仰着脸粗声粗气地唱着,后面的人也跟着粗声粗气地和着,歌词直白粗野,声音高亢浑厚,压过了谷间呼呼吹刮的山风,在寂静的山间悠长回荡。
有了歌声,空寂的山谷间便有了人气,马帮的那帮男人们唱得火热,悬崖间的小路走起来似乎也没那么惊险了,就连走在最后的叶航老勇几人脚步也都松快了许多,只是后面的歌词越来越直白粗俗,叶航和阿明两个年轻男人哪里听过这样的野歌?直听得耳根都有些微微发热起来。
走过一处转角,前面豁然开朗,对面山势壮丽,让人心生畅意,只是没有了岩壁的遮挡,山风愈加凌冽,挟着细微雨丝,如冰刃般在众人脸颊上反复刮擦,没两下那脸就麻木一片了。
“真冷…怎么还有雨?…哎这鬼天气…”阿明伸手将外套衣领拉起遮风,缩着脖子嘀咕。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西南地界就是这样,雨水多湿气重,这山沟沟里常年阴天,有雨是再正常不过了…”老勇小心避过一处泛着白霜的石面,头也不回地说。
叶航早在起风时就取出了防水外套让阿离穿上,这会见有雨,他回过身细心地将那连帽拉起遮住阿离的头脸,阿离不言不动,随他动作,等叶航弄完又转身继续上路时,她才抬眼看着他挺俊的身形抿唇一笑,目光柔和似水。
行至大半时,阿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来路,见先前走过的小路这会已被一层淡淡雨雾掩住,一侧峡谷深不可测让人胆寒,他们这些人在这鬼斧神工的天险前,渺小得犹如几粒沙尘。
正当他因这奇景心生难以名状的震慑时,前方的骡队骚动忽起。
不知是有小动物窜过还是山风太过猛烈,顶上峭壁忽然窣窣落下了几颗小石,刚好砸在马帮最后一匹垫后的追骡的头脸之上,骡子受惊嘶鸣一声后便乱了脚步在那小道上扭头甩尾乱蹬起来。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因这骡子的慌乱突停,后面尾随的黑衣青年所带的几匹骡马也不得不跟着骤停下来,那处正好是一处斜坡,骡马身上货物又十分沉重,这一停那黑衣青年的骡子竟蹬蹬蹬的向坡下滑退了好几步,青年立刻双手用力收紧手上的缰绳将头骡拽稳住,口中亦同时发出呼喝之声,但后面的一匹骡子却慌乱中一蹄踩到了圆石上的霜冻,一个滑蹄下,眼看着就要向一侧的谷涧深渊中坠去!
黑衣青年反应极快,那骡子嘶鸣乱蹬时他已扔下了手中缰绳朝那处扑去!
那已滑向崖边的骡子连着两个装满了货物的大箩筐竟就这样被他生生用手拽停住了!
后蹄悬空的骡子口中发出悲惨嘶鸣不住地向上挣扎,“喝——!”黑衣青年一脚扎蹬在崖边突起的石块上,拽着缰绳的两只手臂青筋赫然暴突,大喝一声想要将那骡子拉拽起来!
但那骡子身上的箩筐实在太过沉重,他的用力一拽也只是让那骡子的坠势稍缓了一瞬,他素来爱惜牲口,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放开,想拔刀割绳又脱不了手,缰绳划拉之下,他的双掌之间已破皮渗血!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过,用力帮他拽住了那快要松脱的缰绳!
青年顿觉手上一松,接着,另一双黑瘦有力的手也伸了过来,那青年立刻松开缰绳,飞快拔出腰间弯月形的腰刀!
几下冷寒白光闪过之后,两个沉重大箩筐自骡子身上松落,直直坠向了云雾缭绕看不见底的山谷中,然后三人六手一齐用力,将那匹死里逃生的骡子拽回了小道上!
******
“嘟涩!…”黑衣青年手覆左肩上低头倾身向叶航和老勇诚挚致谢。
叶航听不懂苗语,但大概也明白对方意思,便微笑着摇摇手,表示方才的事不值一提,老勇倒是操着生硬的苗语跟对方说了几句,这时前面马帮也来了个汉子,隔着几头骡马满头大汗地不住向黑衣青年表达歉意,青年皱眉不去理会他,只伸手取下腰间那对弯刀中的一柄,刀柄向外,朝叶航递去。
“收下吧,苗人极重恩情,不收下他会心里不安,他刚才说,我们带上这刀到他的苗寨做客,寨里必会大开寨门以米酒相迎…”老勇将青年的苗语翻译给叶航听。
叶航见那弯刀的木柄表面光滑发亮,心知这刀定是青年心爱之物,正想再次婉拒,阿离忽然抬起幽黑长睫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动,含笑接过腰刀,并学着对方的姿势还了个礼。
黑衣青年见他收下腰刀十分高兴,跟老勇指了几处地标方位后又说了几句邀请他们去苗寨做客的话,然后才又走回前头喝赶骡子接着上路。
不管怎样,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叶航笑着将对方的珍贵礼物收好,然后也跟在青年的后面继续前行。
没多久,几拨人就都下了崖间小道,后面一路也走得很是顺利,到了傍晚,马帮那群人便在一岔路口处跟他们分了道,分道时,那些人还小心翼翼地朝黑衣青年看了好几眼,老勇说他们去的是张台子方向,看样子是要去村里送第一批货,剩下黑衣青年还有叶航几人走了岔道的另一方向,继续向大山深入,因有了之前的交道,黑衣青年和叶航几人夜间扎营生火时都聚在了一处,你给我一碗糯米腊肉粑,我给你一份速热方便米饭,大家围着火堆交换而食,关系愈加友好,叶航知道了对方叫雷里耶,雷里耶也知道了他们几个是要去栗子沟办事。
第三天,叶航几人亦到了通往栗子沟的岔道口,雷里耶却还要再往深山老林里走。
在岔道口拍肩道别后,雷里耶吆喝着骡马上了路,临行前,他忍不住又朝一直安静隐于叶航身侧,几日来几乎没有开过口的阿离看了一眼。
阿离亦淡淡扫了他渐远的背影一眼,神情依旧安然静谧,幽深眼底却闪过一抹暖意。
“他们寨子这么远?”阿明听说那雷里耶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赶忍不住咋舌不已。
“那里面没几个人进去过,神秘的很,听说老苗寨的人要是不想你进他们的地界,你在那林子里转个十天半月也见不到寨影,说实话,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一看…”老勇笑着说。
阿离垂睫,被叶航牵住的小手忽然动了动,等叶航回头,她低声说,“待这处的事了结,我们去一趟那苗寨可好?”
叶航一愣,随即点头,“好,你想去我们就去。”
阿离黑眸漾出笑意,轻声道,“嗯。”
几人踩着碎石小路下栗子沟时,天上开始下起了凌毛毛,气温冷得人直打寒颤。
所谓凌毛毛,是这老山乡里特有的一种叫法,其实就是天空中飘飞着的细细雨丝,由于气温太低,雨丝儿还没落在地上,就在空中变成了冰凌,山民们就形象地把它称之为凌毛毛。
好在下了栗子沟后没多远就是丛家村了,老勇见天气太冷,带着几人死命赶路,终于在天黑以前赶到了丛家村。
村子并不大,不过百来户人家,大概是到了傍晚天上又在下雨,远远望去村里十分安静,田坝坡土上没有半个人影子,村口的大青树下也只有两只黄毛土狗蹒跚闲逛。
“总算是到了!”老勇呼出一口白气,只觉得两只脚僵冷得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就着暗沉的天色看了看路后,他扭头招呼身后叶航几人跟上他,准备下了这小石坡后进村。
被叶航牵着手的阿离却忽然停了下来,抬头仔细看了村子上空密布的阴云好一会,直到叶航捏了捏她的小手问她怎么了时,她才抿了抿唇摇摇头,道,“先进村再说罢。”
几人很快下了小石坡,刚走到村口大青树那处,村里便已经有几人迎了出来,老勇搓了搓脸,用力挤出善良又亲切的老乡笑容,喊着土话上前跟那几人握手交谈,可才刚说了几句,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什么?又死了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了深圳卫视一个纪录片,心情很沉重,大意是在宁夏那边一女记者解救出了一个女人的全部经过。
那女人被关在黑窑洞里整整十五年,窑洞墙壁上写了很多“第一名”什么的字,在那个村子里,年均收入才2000来块,穷得简直没法说,因为没人愿意嫁过去,村里男人很多都是买媳妇来传宗接代,这女的以前挺好看,是个成绩很好的女大学生,但现在已经疯了话都不太会说,最可怕的是,她因为反抗得太厉害,已经被转手卖了很多次了,生了好几个娃,买她的那几个男的,天,我都不想说长什么样了,被警察救走的时候,她在最后这家生的两个男孩一直哭一直哭,这都什么事啊!我看得心都快难受死了,这些该死的人贩子,该死的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