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着脸走出酒店后,叶航强忍着脑中阵阵的抽痛和胸口那股说不出又泄不掉的烦闷憋气,连夜离开了市区。
赶到小村时,天还没有亮,只天际露有一丝微光,整个村庄安静得仿佛也在沉睡,叶航沿着田间小路朝山脚小院走去,沿路小溪间有潺潺的流水声,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虫叫和蛙鸣,经过农户院门外时,还能听到里面猪的鼾声,而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却更显得这处的静谧和安然,原本脑袋一直嗡嗡作响的叶航走着走着便觉得心中郁气被散去许多。
刚起床的老伯打开院门看见叶航时楞了一下,半响才想起他是谁,叶航微笑着跟老人家打了招呼以后便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走到最边那间屋子门口,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包,然后无声无息的靠墙坐下,闭上眼竟就准备这样睡去了。
“嘎吱——”一声,古旧木门突然自行打开,一道清柔声音传来——
“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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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亮了一盏小灯,原本睡在床榻上的阿离已拥被坐起,昏暗的灯光照在柔软的被褥上,也照在了她清瘦的身子上。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棉质罩衫,白日里总是扎上的长发此刻柔顺如瀑般披泄在她身后,昏黄光线下,她搭在棉被上的小手纤柔白皙得好似初冬的第一捧霜雪,她的人,在这黄暖的灯光下也似被染上了一层柔色,不用看清模样,已让人觉得这女孩婉转得好像一朵雨后飘在水面上的柔花。
而她的脸上,几天前还让人惊悚不已半枯半嫩的脸颊如今已恢复了原样,再不见半点苍老痕迹,一眼望去,只见黑发相衬之下,玉靥如雪,唇色如蜜,清丽婉容,仿佛画中之人,美到了极点。
不再是清冽模样的阿离让叶航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他站在门口,傻傻问道,“阿离,你的伤…好了?”
阿离伸出细白手指抚过自己脸颊,朝他浅浅一笑,“嗯。”
这几日内伤渐愈,半边苍老容颜也慢慢恢复了原样,她虽不甚在意自己容貌,但先前那张脸不能露于人前,极不方便,现在倒是不用再包住头脸了。
柔光下她这么浅浅一笑,门口的叶航却觉得呼吸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一颗心似有千军万马踏过,擂鼓似的轰隆作响以致有闷痛之感,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
阿离,阿离。
见他呆立门口一动不动,阿离轻声开口,“你怎么不进来?”
叶航惊醒,正要进屋,却闻到熟悉的淡淡冷香,忽的想起先前之事,顿时懊恼,后悔,烦闷,厌恶齐至,只觉得被刘楚楚碰触过的身体各处尽起黏腻之感,极不舒服。
因不愿意带着这样的味道进屋,他朝阿离低声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下到后院,直接用大水缸中的冷水从头到脚将自己冲洗了一遍。
冰凉刺骨的冷水迎头迎面的浇下来,半裸精赤的身体被激出热气,皮肤刺痒无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冲掉他胸口颈间处处暧昧的痕迹。
待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才走进了那间温暖得让他心生静谧的小屋。
看着席地半跪在自己床边,将头伏在她手间,似乎满身都是疲惫的叶航,阿离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怜意。
她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个时候赶过来,也没问他刚才为何那般着急的要先下楼用凉水洗浴,只是用手轻轻抚摩着他还微湿的黑发,轻声道,“睡一会吧。”
听着她的轻柔话语,闻着她身上清新无比的淡香,叶航心中烦闷之意忽的一扫而空,眉间也不再时时抽痛,倦意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低低“嗯”了一声,闭上眼,就这样抓着她的手蜷在床褥一侧的地上,不一会,就安静无比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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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醒来已到了午后。
半开的窗外正有凉风徐徐送入,屋外天清气朗,远处模糊的声响让时间仿佛变得悠闲从容,叶航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脑后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柔软枕头,身上也盖了温暖被衾,一旁阿离的床铺上空空落落,而她的人并不在屋内。
被褥里暖意融融,还带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叶航舍不得离开,但又极想见到阿离,终于还是起身收拾好一切,推开嘎吱作响的房门走出了房间。
阿离并未走远,她正站在二楼栏杆处举目远眺那一片连绵不断的灰蒙山脉,手中轻轻转动着那串黑中带红色泽诡异的珠串,黑猫正趴在她脚边眯着眼打盹,听见叶航开门出来,阿离唇角微微翘起,停下指间动作,侧头朝他看去。
“阿离。”一见着她,叶航便浑身上下包括每根头发丝都充满了欢喜之意,所有的沮丧郁闷似乎都已离他远去,他笑着快步走到阿离身边,和她一起并肩而立。
“这珠串”他低头看向阿离苍白手上的深色珠串,眼中尽是不知该不该问的好奇,他记得先前在医院被收掉的红衣小鬼已被阿离炼制成了其中一颗,竹林中那女鬼也自行钻进了阿离的小鼎里面…难道,这一整串的珠子,每一颗,都是阿离收掉的一个阴魂?
阿离为什么要将这些收掉的阴魂炼制成珠?还时时戴在手腕上?这珠串日日夜夜绕在她腕间,相当于无数个至阴的鬼魂围绕在她身边,难怪她身子从来都是冰凉无温,面色也苍白得不似正常人…
可是这样,对她…会不会…?
仿佛知晓叶航心中所想,阿离微微一笑,开口道,
“无碍,有珠串在我的生气便不会外泄,阴家难寻我行踪,且它们都是自愿归附与我,若有违誓便是魂飞魄散,待我取完我娘的残骨与我爹合葬后,我会一一助它们转世投胎,我一身寒凉,其实与这珠串无太大关系,而是因为…”阿离顿住,唇角笑意渐渐隐去,
“我…是阴家百年难出的‘泣泪阴童’,体质天生寒凉…”
“泣泪阴童?”叶航讶异看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阿离轻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大山,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跟他解释。
原来,阴家世代修炼禁术,技法家传师授,但阴家咒术也分三六九等,并不是每一个族人都有资格修习顶级秘法,大部分阴氏族人只能修习一些普通咒术。
每当族中有子嗣诞生,阴氏最年长的几位老人便会收集族中所养色泽七彩的蚕丝,几人亲自纺纱,再以纱织布,做成布兜给那孩子戴上,孩子满月后,满是孩子口水的布兜便会被收回,放在槐木制成的木盒之中,置于山中至阴之处。
七天后,那布兜上若显出斑斑泪痕状,则被认为是“鬼泣”所致,意思是,“鬼闻之其味而哭”
这样的孩儿便是阴家的泣泪阴童,体质阴寒,天生便有股奇异力量,鬼怪阴魂见了都会害怕,修习咒术的天分也奇高,通幽,控灵,收鬼,夺魄…这些秘法稍加修炼便可入门,直到修习阴家最险恶的密宗之法。
阴家本就子嗣不丰,这样的孩子更是百年难出,而阿离,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阴家故老相传,还有一种阴童更甚于泣泪,那便是‘泣血阴童’”阿离眉头轻蹙道。
“若那布兜上出现的是斑斑红点,便意味着‘大凶者鬼泣于血’,这样的阴童才是最适合阴家顶级禁术的修炼,因为,泣血阴童天生性格阴恶,可以抵御修炼时出现的最阴森可怕的黑暗,也不惧凶法反噬,这样的孩子,人性泯灭,与其说是人,其实…已经与鬼兽无异了,那阴蓟…上次我炼制阴珠时不慎被他寻到,以他的年纪,竟有那般身手,只怕,他就是一个泣血阴童…”
“但他还是凡人肉身一个,也会伤,也会死,不是吗?”一直认真聆听的叶航微微一笑,不以为惧。
再是身怀奇门异术又如何?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阴家人这么想抓到阿离,想得到长生之术,不就是因为他们也是人,也会怕死?
既然都是人,他又有什么不敢与之相斗的?
叶航身形俊挺,五官清俊而英朗,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坚定而且温和,给人一种正直,有力之感,仿佛只要他在,便会负起一切重责,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信赖之意。
阿离眼中闪过暖意,唇角也再次翘起,“嗯,你说得极是。”
叶航伸手去牵她,想了一想,问,“阿离,你真的可以长生,是吗?”
阿离静默一下,轻轻点头,黑眸幽深无比地看向他,以为他是想问如何能得长生之法。
“真好。”叶航微笑,轻轻握了握掌中的冰滑,“那么,以后每一世,我都等着你来找我了。”
阿离心思顿住。
“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来生,若是有,我便等着你来找我,若是没有,你便将我也制成阴珠,生生世世都陪着你,好不好?”
见阿离不答,叶航握着她的手又问一次:“好不好?”
阿离微微闭眼,里面隐见水光,她秀长的睫毛轻颤着,好一会才睁开眼,低声回道:“…好。”
她抿唇,声音微哑,又回一次,
“好,只要我还在,以后每一世,我都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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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阿离的那句话后,叶航无比心满意足,正想乘机偷香一个时,楼下阿妈便送了吃食上来。
廊间的小木桌很快被喷香的饭菜摆满,专给阿离熬制的米粥浓滑粘稠,包烧金针菇等几样素食小菜也做得十分精致,看来这几天为了照顾好‘病弱的客人’,老阿妈的手艺又大涨了不少,叶航一边向她道谢一边弯腰扶着将她送下楼梯,直把老阿妈哄得老脸飞红,下了楼拎着竹篮便出了门,打算再去地里摘点新鲜瓜果,晚上好给这个生得又俊出手又大方的客人再做上一桌好吃的。
廊间凉风习习,桌上饭食-精致,远处成片的秋意让叶航这一餐迟来的午饭吃得无比清爽,只是当他为阿离挟了一筷腌菜,不经意看向某处时,他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放下筷子,起身朝那处再仔细看去。
远处一户农家后院里,上次那个顶着暴雨给新砌围墙搭雨布的中年妇人正在晾晒衣物,难得这日天气清朗,许多人都洗了衣服被单挂到院里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晾晒,这很正常,但站在二楼栏杆处的叶航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站得高,眼力又好,刚好看见那妇人在自家后院挂衣服的绳子上用小夹子夹上了几件内衣,而那内衣不但颜色鲜嫩,还做工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绝不是寻常地摊货,最重要的是,这几件内衣尺寸似乎都被改过,扣带处被加长了一截。
之前小村排查,这户农家的情况他已知晓,住的只有一个守寡多年无子无女的中年妇女。
一个农村妇人,穿的却是名牌内衣,还是不合身的尺寸,这让叶航直觉有些怪异。
“怎么了?”见他站在栏杆那处皱眉沉思,阿离也跟着起了身。
“阿离,你看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叶航伸手指向那边,这时那妇人已晒完衣物拎着篮子进了里屋。
阿离凝目看了一下,皱眉道,“那处并无什么冤鬼阴魂,但…有一股死味。”
“死味?”叶航扭头看她。
“死过人的地方就会就死味。”阿离淡淡道。
“有没有可能人死之后阴魂离不了身?变不了鬼?”叶航突然问她。
“以红布封住死人七窍,再将棺木露天而放即可,阻人轮回伤天害理,这法子极是阴毒
。”见他问得急切,阿离不得不蹙眉回他。
听了这话,叶航皱眉又看了那院子好一会,然后面色微变,似想到了什么,接着他快步回房摸出电话,拨通了老勇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的人好少~~木有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