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唯是在一阵仪器滴滴滴平稳而和缓的监控声中苏醒的,她只觉得嗓子干哑,头疼欲裂,浑身似乎像老旧的仪器重新投入使用一般,缓了片刻,她才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有个人正把头靠在自己手边的床侧上,大概是疲劳至极,对方已经睡着了。
然而自己只是如此轻微的动作,对方就惊醒了。
“钱唯?你醒了!”入耳的是陆询那低沉的嗓音,带了点沙哑,他显然昨晚并没有休息好,然而此刻见钱唯醒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露出了狂喜般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般,从刚才的睡意惺忪,一下子就变得清明起来。
钱唯本来内心充满着不安,但此刻一听到陆询的声音,总觉得就放下心来,她下意识地就看向陆询:“陆询……”
可惜这一细看下,钱唯吓了一跳,虽然眼神明亮,但陆询的脸色差极了,白皙的脸上挂着两个深沉的黑眼圈,他穿着正装,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领却有些歪歪斜斜,领带被拉松了,就那么随意地挂在领口,这对平日注重形象的陆询而言,简直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而最让钱唯震惊却是——
“陆询?我摔坑里以后昏过去了多久?难道我昏迷了好几年?你,你这……”钱唯看着陆询,惊愕道,“你怎么现在老了这么多?”
这话一下去,陆询那张脸果然马上就不好看了。
钱唯赶紧补救:“不不,不是老,是憔悴,憔悴!我理解你肯定是因为担心我,但你这憔悴的也有点厉害啊,这乍一看你这脸都和二十七八了似的,不过没事,你别急,回头等我出院了给你买点面膜保养一下,男人,也要对自己好点啊!”
可惜她的关心并没有得到陆询的认可,陆询不仅没有感谢钱唯,反而脸色惊愕,带了点慌乱,他顿了顿,才缓和了神色,斟酌用词道:“钱唯,我就是二十八岁。”
钱唯:???
陆询眼神复杂:“你就昏了一周,没关系,刚醒过来,可能还不清醒,我已经叫了医生过来。”
钱唯这下有点慌神了,她本以为自己醒来,还是19岁的世界,然而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坐在她对面的,赫然是28岁的陆询。
钱唯心里充满了不安,她试探道:“你家住安澜山庄是吗?”
陆询愣了愣:“是,不过我早几年就搬出来自己住了,现在我爸妈住那里。”
既然安澜山庄的事是真的,那陆询对19岁发生的事有印象吗?那是真实发生的吗?还是19岁的一切,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穿越去了平行的时空?甚至只是自己昏迷时的一个梦?
“阿恒,你说这个电视剧里,为什么太坚强的女孩子没有人疼呢?”
钱唯想了想,决定咬牙念一句话剧里酸溜溜的台词,如果陆询记得,那么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这是19岁彼此之间的暗号了。
然而对面的陆询只是继续脸色莫测而复杂地看着钱唯:“你是工作途中摔进的坑里,算是工伤,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治疗费的事你不用担心。”
钱唯不死心地又念了一句:“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陆询抿了抿嘴唇:“你上次的休假计划,我批准了。”
钱唯还不死心:“全套888包夜?”
陆询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但他忍了忍,没发作,冷冷地道:“高科机电收购案,我同意你加入。”
钱唯想,看来心中最坏的预感又灵验了……但她还是垂死挣扎地问道:“五千一晚的公狗腰?”
陆询这下脸完全黑了:“钱唯,你有没有听过见好就收,适合而止?”
“……”
钱唯这下彻底绝望了,眼前站着的,确实是她那位冷若冰霜28岁高龄的老板,如假包换。
虽然心里是复杂的失落和难过,但钱唯也立刻收拾好了情绪,她看了看病房四周:“所以这间VIp病房?”
“我包了。”
“那不竖警示标志害得我掉进坑里的那个施工单位?”
“我已经收集好材料起诉了,目前对方提出了50万的和解赔偿金方案,但我没同意,我会继续起诉。”
钱唯摸了摸下巴:“50万其实也还行……要不我们就勉为其难同意了吧,毕竟走诉讼流程,一审二审,等我最终拿到钱,没准都一年后了。”
“钱唯,有点出息。”陆询的语气不容置喙,他侧开了头,“这种置公共安全于不顾的企业,就算赔偿1000万,我也不会同意和解。
这果然是陆询的风格了……
然而钱唯还想说什么,突然便有一群医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各路人马就这么给钱唯上了各种检查,捣鼓了大半天,一个年纪最大带队的男医生才下结论似的开了口。
“各项身体指标正常,但因为摔的时候她是头着地的,大脑方面可能有点损伤,记忆会比较混乱一点,这也是正常的,恢复恢复就好了,毕竟语言功能等等都没受到影响,出院回家后好好静养,观察一阵,有问题的话及时就医。”他朝陆询笑笑,“这次我们的治疗方案非常成功,就是后续可能……”
陆询站起身,打断了医生的话:“朱医生,我们出去说。”
而陆询前脚刚走,钱川就后脚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钱唯!你可算醒了!”钱川的眼圈竟然有点红,“你知道吗,你可吓死我了!爸妈都差点急的昏过去,之前一直守着你死活不肯走,一定要等你醒过来,我怕他们俩身体吃不消,所以昨晚死活把他们送回家安顿好了,现在你醒了就好,我待会就接他们过来看你。”
钱唯细细地看着钱川,28岁的他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不再是之前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在国外待久了,举手投足间也相当绅士,不再毛躁,因为时差以及忙于工作,自从钱川出国后,钱唯和他之间的联系就少了,然而此刻再相见,钱唯才发现,血缘里的亲情是永远不会变的,世事变幻时光荏苒,但钱川还是那个钱川。
钱唯对他笑了笑:“我没事,倒是你,放下手头的生意飞过来,美国那边的公司没了你岂不是要一团乱?还刚度过最艰难的起步阶段呢,你别急,那边有事你赶紧飞回去。”
钱川定居美国后创办了一家体育图片摄影公司,对体育赛事进行跟拍,并且主攻体育视觉营销,旗下已经签约了10来个专职摄影师和设计师,另外还与市场上大量优秀的兼职摄影师进行合作。
钱川却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了,这次准备整体把公司搬迁到国内。”他的样子又仿佛回到了那个腼腆的大男孩,“经历你这次事故,我是想明白了,事业再重要也比不过家人,爸妈年纪也大了,你又孤身一个人打拼,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壮丁,应该担起责任,照顾好你们。”他抓了抓头,“而且我考察过了,国内目前体育娱乐市场这块发展空间很大,涉猎的人少,我完全有可能成为这个领域最先吃螃蟹的带头人。”
“钱唯!”
钱川的话音刚落,刘诗韵那熟悉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人未到声已至。
“你可终于醒了!”刘诗韵进了门,放下花束,神情激动,要不是顾忌钱唯的身体,恨不得给钱唯个拥抱似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你这家伙一直有点狗屎运,不过你知道吗,你可把我们吓得够呛,尤其是陆询,他大概是怕你这工伤要一去不复还,自己作为同学和老板实在难辞其咎,这一周里竟然什么案子都没有接,之前接的全部也移交给别人了,就这么守着你守了一个礼拜,这刚才我看他在外面和医生说话,朝他打了个招呼,我看他虽然表情挺镇定的,但是手都在微微发抖,你这要是再不醒,他恐怕都要猝死了。”
钱唯心下有些悸动:“他就那么守着我,我昏迷的一个礼拜几乎都没睡?”
刘诗韵点了点头:“是啊。”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水果刀,“我给你削个苹果啊。”
钱唯的心思又重新活络了起来,她想,虽然19岁那些不论是梦还是平行世界的经历,陆询并不知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冥冥之中自己经历那些,是上天为了给钱唯一个启示,陆询对自己其实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刘诗韵却不知道钱唯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她一边削苹果,一边想起什么似的非常愤怒道:“今天说起来我可真倒霉,开车来的路上我前面有个傻逼,明明能过的绿灯,结果开得拖拖拉拉,害得我这个跟车的开到路口就变成红灯了,还是个男司机,开了辆悍马,车牌号里还有个什么13B,妥妥的一个二逼,开车也开的和尿频尿不尽似的,啊,对了,他也是开到医院的,估计真的是来看前列腺的啊哈哈哈哈哈!”
“你说谁看前列腺呢!”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钱川坐不住了,他瞪着眼睛盯着刘诗韵,“我刚回国,A市这几年修路修的我都不认识,开的慢很正常,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诗韵看了两眼钱川,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二逼前列腺男啊!”她转头询问地望向钱唯,“钱唯,这谁啊?看着倒是怪眼熟的。”
钱川出离愤怒了,他连刚才绅士稳重的形象都维护不下去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前列腺男?我的前列腺好得很!”
“……”钱唯心想,虽然梦里的事并没有发生,但原本彼此不熟悉并且好几年没见了的钱川和刘诗韵,一旦有机会接触,竟然还真的是这样火星撞地球的死磕场景……
钱唯被他俩聒噪的斗嘴吵得捂住了耳朵:“静一静啊静一静,医院不得喧哗啊,注意下影响!”她看了眼刘诗韵,“对了,我手机呢?”
刘诗韵瞪了钱川一眼,从抽屉里帮钱唯拿出手机,递给了她,然后又继续和钱川掐架起来。
钱唯也顾不上他俩,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在她掉进坑里前陆询给她发的短信,是什么内容。相比短信,陆询明明更喜欢打电话的,钱唯总觉得,那条短信里,是不是有一些什么内容。自己正因为低头想看这条短信而掉进了坑里,经历了19岁的一切,那是不是冥冥之中,这条短信的内容就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或许……或许会不会是陆询扭捏的表白?会不会陆询其实在长久的相处中,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钱唯的心里糅杂着巨大的期待和忐忑,她颤抖着解锁了手机。
“法律援助案,看了没有?”
九个大字就这样映入了钱唯的眼帘,钱唯听到自己身上火苗蹭蹭蹭往上冒的声音。
我可去你的吧陆询!
钱唯愤怒地想,我他妈竟然就是为了看这条短信掉进了坑里?!
我可得忍住,打死老板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