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喜欢听这个。”聂羽峥点点头,很受教地说。
“我没……”祝瑾年急急解释的声音被广播中男人的激动的大嗓门淹没——
“自从服用了‘火箭炮’,仅仅两个疗程,我就‘一站到底’!花样百出!根本停不下来!一晚上三四次不在话下!连续换五六个姿势,每个姿势都激情四射!老婆抓栏杆,撕床单,被我搞得大喊大叫,床都要塌了!她乐得直夸我,说好像回到了蜜月时候……啊不!比那时还强劲百倍!”
她听不下去了,飞快扑上前去,又扭了一下调台键。
“我想咨询一下……”“好的这位女士,您要咨询什么内容呢?”“我跟我老公结婚五年都没有怀孕,我们全家都很着急,我想问问刚才那位专家……”“嗯,那么请问您与丈夫的性生活频率怎么样?”“我们以前是一周两三次,现在……”
绿灯亮起,黑色奥迪也随着前方的车流启动,倍感窘迫的祝瑾年知道再探身上去换台就真的是自己作死了,就用力拍了拍前方座椅靠背。
“想听国际新闻?”聂羽峥语气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想!”祝瑾年坚定地说。
几秒后,男主播正经严肃的嗓音传来——“根据民意调查,另一位宣布参加总统选举的共和党重量级政治人物阿兰朱佩虽然在全国范围内……”
祝瑾年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向他发难,“什么卖假药的,治不孕不育的……你的车里怎么尽是这种频道!”
“是谁动手调的频道?”聂羽峥反问。
“什么样人的车里就会收听到什么样节目。”她强词夺理,非常蛮横地下结论。
聂羽峥看出了她的狗急跳墙,以他的成熟和稳重,自然不会再和她做无聊的争辩和斗嘴,仅飞快地从后视镜中扫了一眼她的方向,她正偏着头看窗外,耳朵却染上了一抹羞怯的粉红。
祝瑾年自我调整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将“广播事件”翻篇,“现在这种情况,小志还需要被心理评估吗?还是说,心理鉴定和精神鉴定同时进行?”
“由我先对卢酬志进行心理评估,如果确定他的行为不属于心理障碍而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司法精神鉴定才会启动。”他回答,“近几天我得到一些反馈,卢律明的妻子蔡美淑患有被害妄想症,卢酬志三岁左右时,她死了。”
祝瑾年眼睛一亮,“确定是被害妄想症?”
聂羽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确定。”
“具体表现是……”
“她是个化学老师,宣称卢律明用一种高科技手段控制了她,并在她的饮食中下毒,导致她慢性铅中毒至少一年。她去过至少五次次派出所,拿着医院的输液单,说自己正在进行排铅治疗,要求警察去把丈夫卢律明带回来审问、坐牢。某天放学后,她忽然失踪,两天后在市郊一个废弃的工厂里找到她的尸体,从现场痕迹上看,她攀爬厂房外的铁梯,约三层楼高时坠落身亡,不能判定是失足意外还是自杀,除了警察外,周遭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祝瑾年皱眉喃喃自语:“怪了,为什么她的假想敌也是卢律明?他到底何德何能,把自己老婆孩子逼得都不正常了……”
聂羽峥不喜跟人讨论家长里短的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装着知情人笔录复印件的资料袋,向后递给祝瑾年。
“可以看吗?”她相当谨慎地问。
“这有助于你全面了解卢酬志的原生家庭状况。”
祝瑾年从善如流,马上拆开袋子,一份一份认真看过去。原以为里头会充满蔡美淑的亲友对卢律明的控诉,什么家庭暴力啦、婚内出轨啦,吝啬鬼之类,谁知这些人提供的情况却挺让人扼腕叹息。
蔡美淑和卢律明的结合有点像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和武大郎,不过结局和那一对完全不同。蔡美淑长得很漂亮,但自幼丧母,家境不太好。她心气很高,常常用《红楼梦》里的晴雯自比,说自己也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与卢律明结婚前,和一个家境非常好的花花公子同居怀孕又被抛弃,她流过产的事情就传开了,在那个时候,还是很被人不齿和嫌弃的。
她怀着一腔愤懑和不甘,经人介绍嫁给了家境也不怎么好、长相一般的大龄男青年卢律明。婚后,在外人看来他们相敬如宾,实际上,和蔡美淑走得比较近的一两位朋友知道,她非常看不上卢律明,新婚时一度拒绝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跳交谊舞,衬托得卢律明更显得好像武大郎一样与她不相配,那时就有不少人传说她在外勾搭了其他男人。
他们结婚四年后,蔡美淑才怀孕,“孩子不是卢律明的”传言四起,她的朋友说,从那时起,她就有点不太正常,怀孕期间常常说卢律明要给她吃堕胎药、要推她下楼,要害她一尸两命什么的。
关于这一点,卢律明的亲友说,他俩婚后感情确实不好,卢律明一再跟蔡美淑强调,是自己不计前嫌接纳了她,她就应该收一收性子,好好听他的话,做一个普通的持家妇女。每次蔡美淑出门跳舞,很晚回来时,卢律明都会去等她,一定要亲自把她接回来,其实,蔡美淑和其他男人单独约会甚至过夜的机会少之又少。
但即便如此,卢律明还是有疏忽。蔡美淑的好友说她曾经向自己坦诚,自己跟一个男人有过一段婚外恋,所以不确定孩子究竟是不是卢律明的,加上卢律明独占欲和控制心都很强,所以很怕他要害自己。
孩子出生后,蔡美淑开始发胖,一个人带孩子的劳累和身材的走形让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出去交际、跳舞,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了”。
小志和卢律明长得很像,所以这个孩子是他的已是个不争的事实。蔡美淑被爱哭闹的小志搞得很烦躁,和卢律明的矛盾升级,生活上遇到一丁点烦心事就情绪失控,说他害了自己。
蔡美淑的朋友说,真正是她陷入不正常的是某次她们在早点摊吃完早餐,偶遇蔡美淑的前男友,就是那个抛弃过她的富家子弟,他正好从一家高档早茶馆走出来,依旧风度翩翩,身边的妻子打扮入时、身材婀娜,牵着一个大眼睛、平刘海的可爱女儿。蔡美淑认出了他,而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记了,根本没认出她,一家三口从她们面前经过,上了一辆凯迪拉克。
朋友一直记得蔡美淑当时的眼神,震惊、欣羡、羞愧、嫉恨交织,还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我这辈子!错了!完了!没了!”
之后,蔡美淑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课也不好好备,渐渐学生家长就有了意见,学校让她回家休养,换了一个化学老师接她的班。
碍于面子,卢律明没有带蔡美淑去求助心理或者精神科医生,只让她在家继续带孩子、做家务。由于卢律明的洁癖很严重,蔡美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擦着家里所有东西,一刻不得闲,并且经常跟别人说,如果哪里做不好,卢律明就会要她死。
因为没有收入,生活变得更加拮据,卢律明控制着家中的“财政大权”,蔡美淑的生活水平和精神状态齐齐下降,回天无力。她不断追悔过去,拒绝看清现实,成天胡思乱想。
后来的事就像聂羽峥一开始说的那样,蔡美淑的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终于走向了不归路。
看完之后,祝瑾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志对他的亲生母亲而言,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蔡美淑把自己的现状全部怪罪于卢律明和小志的出生,她心里总有一个高高在上、出人头地的梦,梦碎之后没有及时认清现实,把自己毁了,还直接给小志带来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童年。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样的心境或许很多人都有。初恋失败后,如果蔡美淑不自暴自弃,而是自强自立起来去寻找一段适合自己的婚姻,恐怕结局就有所不同,又如果,蔡美淑和卢律明结婚后能得过且过、互相忍让,现在也能勉强维持一段老夫老妻的平静生活。
祝瑾年又翻了一遍文件袋,并没看到关于当年溺水事件的资料,看来,那次事件还没调查清楚。
“有的人根本没做好准备当父母,就干脆不要生孩子。生了又不好好养,把孩子一辈子都害惨了,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她重重把文件袋放在一旁,满肚子的感慨,只化为这一句。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聂羽峥适时提醒她:“这次,你以卢酬志曾经的心理疏导师身份与他会面30分钟,以交谈为主,不允许对他进行心理攻坚或者其他运用其他审讯人员才会用的手段,他没有必须说的义务,另外,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这是心理分析人员的一个原则,要严格地和警察区分开。”
“我能把握,你放心。”祝瑾年心里涌起一阵小激动,“再说,那些什么审讯手段,我又不是刑侦专业的,想用也不会用。”
路的尽头就是鹏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门,里头环境幽静、绿树成荫,时不时还能听见悦耳的鸟鸣。
“环境还挺好的……”祝瑾年下车时感慨道。
聂羽峥抬眼见她一脸陶醉,直接泼了一道冷水,“怎么,也想来住一阵子?”
祝瑾年白了他一眼,“不想。”
“聂组长再次大驾光临,咱们这儿蓬荜生辉!上次陈局长还特别提到你,说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看守所所长是个中年女人,笑脸迎人,声音洪亮,她身边的几个副职领导也一一跟聂羽峥打了招呼。
官场上的话,夸张之余,都是那么顺耳好听。
所长似乎跟聂羽峥很熟络的样子,和他一路交谈着。
祝瑾年听所长介绍道,“卢酬志还算配合,偶尔情绪失控会乱摔东西,但没有自残或者自杀的倾向。他经常对着我们干部(狱警)叫什么爸爸带我走之类的,有时候看着很可怜,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