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亚丽进去并没有多久就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我对她微笑, 她没有反应,木着一张精心化妆过的脸, 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紧接着纪远尧叫进去程奕、穆彦和苏雯,这次门一关, 就关到中午一点过,苏雯最先出来,满面春风对我笑笑,程奕和穆彦过了一会儿才一起离开。
我看了看时间,恰听见里面传出纪远尧的咳嗽声,起身敲门提醒他,“纪总, 一点过了, 先吃饭吧。”
纪远尧看见我显得诧异,“你还没去吃饭?”
我摇头笑笑。
老大们都还在里面忙,小秘书怎么好自己溜出去吃饭。
纪远尧松了松领带,抬腕看时间, “算了, 我不吃了,你出去找地方吃饭,这个时间员工餐厅应该没有菜了,你可以晚一点回办公室。”
他的细心体谅让我默然感动,这人对秘书对司机都很宽厚,只是对自己马虎潦草。
我微微加重了语气,“你不去吃饭可不行, 要是实在不想出去,我从外面给你带?”
他看着我,笑了下,“好吧,谢谢你。”
回座位收拾了一下东西,我正要出去,见他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了车钥匙,对我微笑说,“算了,还是跟你一起去吃饭,免得整天被隆!
看上去他心情不错,没有风雨突变的迹象,我暗自松了口气,最近真是神经紧绷,什么都往坏处想。路上纪远尧悠然开着车,绕着兴致打量着街边林立的餐厅,最后将车停在一间意大利餐馆外面。我跟着他走进店里,说巧不巧,迎面见到一个很眼熟的女孩。
那女孩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目光移向纪远尧,似乎怔了怔。
他颔首一笑,没有说话。
我这才想起她是一家媒体的专刊部记者,和穆彦很熟,以前在我做穆彦助理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整个人透着一股世故灵活劲儿。我心里一咯噔,假装没看出她想要攀谈的意思,也只点头笑笑,和她擦身而过。
我有点为单独和纪远尧出来吃饭感到不安,看他的样子,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纪远尧只吃了很少的东西,看起来心情虽不坏,人却很疲倦。
有些人是可以靠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但长时间积劳成疾,一朝垮下来,也比平常人生个小病严重得多。我对这种人的想法再了解不过,也不记得是第几次对纪远尧拢创永炊际切x挥铩
我忍不住对他说起前年父亲因胃出血入院,就是日常小疼痛不放在心上,那次险些被医生怀疑为胃癌,吓得我赶最早的航班飞回去,妈妈一个人在家几乎崩溃。
“好在有惊无险,化验出来不是癌症,但也让老头子受了很大的罪。”我叹口气。
“你父亲工作很忙碌?”纪远尧漫不经心地笑着,“除了工作忙这点之外,我没有更多地方再像你父亲了吧?”
我顿时窘住,有点小小郁闷,“哪有说你像老头子,我的意思是……算了,反正我怎么说都不对,以后不说了。”
纪远尧目光温润,“我知道你的好意。”
我低头吃饭不说话。
“生气了?”纪远尧歪过头来看我,笑容展开,声音柔和,“我是开玩笑的。”
“怎么敢跟您生气。”我专注地低头吃饭。
“你这丫头!”纪远尧失笑。
我早在心里偷笑了,偶尔被老板哄一下的滋味十分受用。
平时我很少对人提起家里人,几乎从来不提。
孟绮也只不过知道我父母亲在一所高校工作,对于他们做什么,并不清楚。大概真正知道我家里那些事的,只有方云晓,连沈红伟这个人我也不大放心,再三叮嘱方方不要对他说。
却不知为什么,面对纪远尧,我没有这种戒心。
纪远尧顺着这话题问起我父母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告诉他,父母都在外地,我从念大学起就没和他们在一起了。他问家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小孩,我迟疑了一下,想说是,却已不由自主说了真话,“不是。”
无论谁问起,我都说自己是独生女,事实上妈妈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还有一个哥哥,是我父亲和他前妻的儿子。”我平静地说出一向不愿对人提起的话,说给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听,没有原因,只是在他目光注视下,我想说真话。
但说出来我又后悔,怕他会问下去。
有个被称为知名学者的父亲,和一个被称为画家的母亲,该是值得骄傲的事。
可我却是这个家里最黯淡的存在,一切平平,既没有遗传到父亲的智慧,也没有遗传到母亲的才华,却有一个优秀得耀眼的异母哥哥,他的存在就像是为了提醒父亲,当他儿子年纪轻轻就表现出建筑天才的时候,他女儿还在浑浑噩噩学设计,看不到一点天赋,自小培养她学芭蕾、钢琴、绘画,却全都一事无成。混进大学里,依然无目标无理想,懒散度日。
用老头子的话说,“以后你有本事靠自己找工作,不指望你多了不起,只要饿不死,我就给你鼓掌了!”
我顶撞说,“那我等着你来鼓掌。”
那之后大约有一年多时间,我和老头子没说过一句话,直到他胃出血住院,把我叫回去。
其实小时候他也对我宠溺有加,只因我的叛逆和不成器,越来越失望。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摆脱父亲施加给我的自卑,或许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摆脱。在个人履历表的家庭情况栏里,我只填写了母亲的名字,最不喜欢别人问起我的家人。
“你一个人在外,父母总是挂心的,有时间多回去看看他们,能陪伴父母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能珍惜还是要珍惜。”纪远尧的语气很淡,仿佛有一点伤感。
我想起他孑然一人住在那高高在上的屋子里,不知他的家人又在哪里,心里突然就像被谁揉了一下,酸酸的不是滋味。他好像看出了我神色的不自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地说回工作上,问了我几件事情的进度,然后说,一会儿回到公司,先起草一份文件,关于把销售内勤工作单独剥离出来,成立专门的销售服务部,直接对穆彦负责。
这个想法,是前阵子程奕提出的,建议公司将销服工作进一步规范起来。以前没有独立部门,一直由康杰兼管,程奕认为这不利于团队的长远规划,要求把销服团队独立出来。这个建议本身不算紧要,被搁置了一段时间,却不知为什么纪远尧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我迅速将他提到的要点记在脑子里,冷不丁听见一句——
“任亚丽由人事部调往销服部负责筹备。”
“任经理?”我一愣,“那人事部呢?”
“人事部暂时由苏雯兼管。”
这突兀得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动,他却说得这么平淡。
我直望着他,太过错愕,过了几秒才回过味来。
这意思是,任亚丽从重要的人事经理岗位上直接被踢到一个刚刚划分出来的,实际上只是销售部一个分支的部门去待着,且只是筹备,只是是暂时?从这分公司建立不久,就从总部派过来的任亚丽,amanda一手培养的人,就这么被纪远尧说踢就踢了?
难道苏雯的动作真的立竿见影,就因为任亚丽在此次正信挖墙角的事件上负有间接失职责任,就受到这样的处置?总部能允许纪远尧这样做,amanda能这样好说话?
那是不可能的。
任亚丽在那天会议上失措慌乱的神色,闪回眼前,像海面下的冰山隐隐约约浮现。
我被一刹那间浮出脑海的念头震住。
她?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