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倪一宁 王思璟Ctrl+D 收藏本站

​​沈晏帮我付完押金跟我散完步后,我们俩就没再见过面。

偶有联系,都是我给他发各种链接——新闻、八卦、笑话,他回一句半句。

都是30岁的人了,我嗅出了他没有深聊的意思。怕他觉得我太聒噪,我也不敢再说下去。

我想过委托Tracy问出沈晏的生辰八字,找大师测算我俩的可能性。

洪瑜说,你这个做派特别辱没母校。

Tracy说,大师最喜欢测算男男女女的事情,因为别的事情吧特别容易出了结果铁板钉钉自己打脸,只有痴男怨女,充满变数,怎么都说得通。

我又看星座运程,说天蝎座这一周的感情是“止损”,顿时心又凉了大半。

只有冯楚楚主动说:“要不咱俩去P大看他吧,我在官网上搜下课表。”

我们俩在网上填完P大的参观申请表,第二天,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潜进学校。

我警告冯楚楚说,这事不许说出去,我都30了,干这种13岁初中女生才干的事情,老脸挂不住。

冯楚楚说,跟现代人的平均寿命比起来,30岁还很年轻呢。

她指了指校园里的女生,说:“你是不是比她们好看?你是不是比你大学时候也好看?”

我们好不容易摸到了沈晏上课的那个阶梯教室,怕沈晏看到我会不高兴,觉得我戏多,我就蹲下来,透过窗户望他。

沈晏只穿了件T恤和羽绒服,斜倚在讲台上,锁着眉头,在听一个学生提问。

学生坐下后,他叹口气,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一新生不要想找诺奖理论的漏洞好吗,先把高数基础打好,不然试卷题目你都看不懂。

沈晏走回讲台,我这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个小茶杯,茶杯里……好像有一只小奶猫?

我想凑近点看得分明些,哐一下没注意,头撞到了窗玻璃上。

沈晏抬头,准确地逮到了我。

我立刻往下蹲。

是下课铃声拯救了我,沈晏摩挲着小奶猫,说那我们就到这。

有几个学生上去围到讲台上提问,他朝我这看了一眼,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我觉得此刻逃逸也太小家子气了,只能等他出来。

谢天谢地,沈晏没有问“你怎么来了”这种只会让我更尴尬的问题,他率先跟冯楚楚打了招呼。

因为有冯楚楚,所以我不用再说话了。

她的彩虹屁就跟歌剧咏叹调一样,夸张,磅礴。

“沈老师你上课还带小奶猫?”

“来的路上看到的,怕没人管它活不下去,所以顺手放到了杯子里。”

“沈老师你居然这么有爱心!要是知道世界上有你这样的物理教授存在,我拼死也要念物理啊。”

沈晏说是吗,你哪个学校的?

“……不重要,但如果我知道世界上有你,我就能奋发图强考上P大了。”

沈晏说你现在也可以来读研,我们欢迎你。

“真的吗沈老师,那你给我开小灶补课吧?你刚才讲英文好好听,你给我补英语也行。”

我突然很佩服冯楚楚。我知道许多人把这种状态叫做”厚脸皮“,但我觉得它的别名,是“元气”。

沈晏送我俩出去,一路上冯楚楚全方位吹捧他:“沈老师,你的板书都好漂亮,你练过字吗?”

沈晏一贯地云淡风轻:“哦,在美国的时候,实在是没事干,只能练字消遣。”

“我小时候练过颜体,不过是被爸妈强押着练的,很痛苦。”我突然插话道。

“是吗?你从小写,应该比我强许多。颜真卿很好,我觉得他是二王最好的继承者。但王羲之父子偏于流丽,颜真卿更粗犷更凝重,《祭侄文稿》真是好,我当时还特意去东京看过展,很喜欢里面‘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那十六个字,带一点利落的弧度,真是漂亮……”

这是沈晏第一次跟我滔滔不绝讲许多话。

他最后自嘲作结:“你们一定在想做错了什么要被逮着上课。”

“倒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没想到我除了去夜店还有别的爱好。”沈晏帮我补充。

我有点窘迫,脸红着说:“你可以开个播客啊,或者在微博上聊这些,不然太浪费才华了。”

“可能也只有你不觉得闷。”沈晏随意答:“好了,车来了,到家了告诉我。”

一上车,冯楚楚攥住我的手说,我觉得有戏,你听得懂他说什么,知音难觅。

我有点雀跃,又觉得伤感:“……不过成年人说什么都是不作数的。对我来说第一要务是结婚,但我等不到沈晏想结婚那天。”

冯楚楚说那人最后还总要死呢,难道你不好好活了?

但很快,我好不容易鼓起的信心又被戳破了。

我妈给我找了又一个相亲对象,Mark。

我无从给Mark打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见面。

Mark在微信里仔细询问我的情况。

他说你是哪一年的?

我说89。

他说哎呀可惜,再差一点就能挤进90后了。

他说我听介绍说,你现在在一家投资机构工作?

我说是。

Mark说:“容我直言不讳一下,我觉得这个工作其实不大适合女生,出差多,工作时间不确定,你是不是出去旅游还要带上电脑?对呀,那你以后怎么能保证全身心陪伴孩子呢?另外,这两年市场不好,做投资应该也没赚什么钱,其实我是建议你报考公务员试试看。”

我忍不住给自己找补:“谁找工作的时候会考虑到以后孩子呢……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吗?”

Mark说你这个态度跟我前女友一样,很不端正。

“我前女友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劝她留校当辅导员,安稳、对家庭也好,她非不干,她说我本科研究生都在这念的,要是还在这当辅导员,那岂不是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啦?

我说一眼望到头没什么不好,但她非要在外面撞个头破血流,那就没办法。听说她现在混得不行,以史为鉴,我是为你好。”

我已经30岁了,30岁的女的不会再跟人吵架的。因为没有哪一口气,是咽不下去了。

我淘宝买到假货,都能心平气和找客服了。

据说衰老,就是从想着“凭什么”到“怎么办”的过程。

但那一刻,我仿佛冯楚楚附体,我跟Mark说:“我觉得人有各种活法,安稳是一种,想闯闯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反正不管怎么小心谨慎最后都是要死的,那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沉寂许久,Mark说:“你的价值观太不成熟了,你反思一下。思考清楚了欢迎来找我。”

我没有觉得解气,而是真的忧心忡忡。

尤其是Tracy跟我说,宝宝,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虽然你碰到的男的是有些奇葩,但你也不是他们心目中的高分人选。

“如果用相亲市场的标准,你不年轻了,性格也不能算温柔贤惠,你家里不会准备丰厚置产,你消费习惯也高喜欢买买买,你出门旅游经常会坐商务舱……

宝宝,我绝对不是要批评你。你知道我很爱你的。我只是给你分析一下婚恋市场的需求。”

我眼神有些空洞地看向她:“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家不孤独,但每次跟那些人约会的时候……孤独感反而会加剧。”

“宝宝。婚姻不解决孤独,它只是一种经济结盟和彼此陪伴的保障。”

怀揣着这样的失落,我去找陆星沉吃寿喜锅。

不用想多了。九点钟的晚饭,他七点钟问我的。

我很怀疑他问完一圈人,只不过就我一个因为过分哀怨还没有吃。

他的邀请台词是:“我有点想吃寿喜锅,你要不要一起?”

在热气腾腾的寿喜锅面前,看着陆星沉,差点想说,以后我们老了结伴去住养老院好吗?

随即我又想,算了吧,人家一个快要敲钟的,怎么可能跟我住一个规格的养老院。

陆星沉说,你约会得怎么样啦?

我把这几次约会的糟心故事说了一遍给他下酒,然后说,可能我只是用“挑剔”在掩饰“别人也没有特别看上我”的尴尬事实。

陆星沉噗嗤一笑,说你现在突然变得那么正常。

“我以前不正常吗?”

“四年前吧。”陆星沉尝试回忆了下:“你前男友结婚那天,你在我家喝酒来着。”

我想起来了,我前男友结婚那晚,是夏天,北京很应景地刮大风、打雷、下雨、闪电一阵阵的,我一个人在家又凄凉又害怕,就深夜冲去陆星沉家。

喝酒、哭、给陆星沉讲我们俩的恋爱故事。

陆星沉说:“你知道你后来喝多了干嘛了吗?”

我有点心虚,关于那天晚上的后续我这些年都没有追问过,我怕我强吻了他。

陆星沉说,你突然箭步冲到窗户前,推开窗,外面雷声轰隆作响,你大喊一声,劈死他!

我想大笑,又怕打扰到旁桌,于是捂着嘴,笑到椅子都在抖。

“也不能说不正常……就是很意气风发,很可爱。”陆星沉下了总结。

我趴在桌子上,闷闷地说,所以所谓正常了,就是被生活锤听话了,就是认了,是老了。

陆星沉伸出手,大概是想安慰我又不知道碰哪里合适,最后他也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他说清辉啊,长大了也不是一直要当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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