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第五乐章I

君子以泽Ctrl+D 收藏本站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愿意与之同甘,却不愿意与之共苦。
  
  *********
  
  木马在夜晚中有些笨拙地晃动。它们的灯光如大片闪着彩光的蜜蜂,在这个小小的童话世界里谱写下一段段回忆。木马从来不会停止奔跑,但其实它们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它们只会在原地旋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看眼前的景象。可是,裴诗的心底却滋生了一个不敢说出口的心愿:她愿意被束缚在这个看不见未来的童话世界。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只是,这就像是被仙女施了魔法的一天,很快魔法就要结束了。她不愿意下了木马,再和他面对面道别,于是拍拍他的手,用平常的语气说:“对了,我要你答应的事……”
  “这件事下去以后再说。”他打断了她,“说点别的事情吧。”
  看来他也不大愿意用这件事破坏气氛,似乎他也并不觉得陪自己是很痛苦的事。裴诗心情莫名变得明媚了一些,想了想,找了一个他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最近工作顺利吗?”
  “楼盘竞标有点问题,其它还好。”
  以前她还在盛夏的时候,从来都没见他遇到竞标的问题,怎么现在会出问题了?不过她没有细问,只是转移了话题:“那感情生活呢,和悦悦在一起,还顺利吗?”
  “一般。”
  “那就好。”她很庆幸自己正背对着他,这样他也不用看见她的表情,“你开心就好。”
  她没有再找话题,他也保持了很长时间的静默。她这一整天的表现都实在太反常了,按理说,自从那次酒后事件,她应该不愿意再看见他才对。他很想保持理智地问明白她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可是,木马旋转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好把她的长发拂起来,擦到了他的脸颊。他只觉得脑袋里刹那间变成一团浆糊,他忽然有冲动去压下那缕发丝,在她耳垂下印下滚烫的吻……好在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存在,他赶紧闭着眼,轻轻晃了晃脑袋。但才刚恢复一点清醒,她就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他的胸前。
  和自己的身材比起来,她显得比平时纤细多了。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她就会被他箍在怀里,再也出不来。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抓着扶手的手紧紧握住,又松了开来。
  ——别冲动,你不能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见她从牛仔裙的兜里拿出手机,他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望。
  在屏幕上看见“光”,她迟疑了一阵,按下静音键,就把手机又装回去。但不管她怎么无视,森川光也没有停止打电话。终于她忍不下去了,对夏承司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就接听了森川光的电话。
  “小诗,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
  “对不起,刚才没听到。”
  “你在哪里?”
  “我……”她看了看周围,想到身后坐着夏承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实在不是擅长撒谎的人。
  “知道了,你在海洋公园。我听到了那边海豚馆的音乐。”
  该死的音乐!裴诗眺望了一下海豚馆的方向,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森川光已先说道:“你跟朋友在一起吗?”
  “啊,嗯。”
  本以为他要问跟什么人在一起,裴诗准备好回答“一帮老同学”,谁知森川光却说:“那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回去,我们已经玩得差不多了。”
  “这样啊。现在很晚了,我过来接你回家吧。”
  因为紧张,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裴诗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没关系,刚好我就在这附近。你在海豚馆等我吧。”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挂断了电话。这时,这一轮旋转木马早已停下来,夏承司也已下了马背,站在旁边等她。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挂断的电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要走了。”
  “说吧,你的要求。”
  “要求?”
  他朝她伸出手:“和娜娜庭外和解的条件。”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什么意思?”
  “是啊,就是陪我一天。”她笑了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在他的帮助下跳下了马背,“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
  “陪你一天?”他错愕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要求?”
  “还有,你陪我去海豚馆门口吧,我要在那里等一下人。”她径直走下台阶,朝那个方向走去。但才走出几米,手腕就被人拉住了。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夏承司比她更疑惑的双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顿了顿,严肃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对你做了什么事么?”
  “记得。”
  “那你打算就这样算了?”
  “嗯。”
  “为什么?”
  忽然间,她觉得有很多话想要说。很想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想要告诉他她知道了一切。但是,她不愿意去刻意唤醒他过去的感情,所以思虑了很久,她只是轻声说道:“你收到我的……”
  这一刻,“嘶”地一声,有烟火从河边升入高空,又“嘭”地一声爆炸开,照亮了黑夜。他们俩同时抬头看去。而后,又更多的烟火不停冲向高空,它们凌乱地盛开,有节奏地落下,就像南美的方丹戈舞蹈,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编织成一朵朵华彩做的花。旋转木马、过山车、云霄飞车、跳楼机、水族馆……所有娱乐设施都被照得闪闪发亮,把海洋公园烘托成了一座建立在高山黑森林中的魔法堡垒。
  烟花很美,落下的却是死亡一般的孤独。意识到他已把目光从烟花转移到自己的侧脸,她也转过头去,凝视着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吧。那你也应该知道原因。”
  “但我们之前……”
  “没事,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她微微一笑,“我不要你的解释,也不要你的回应。你只要知道原因就好了。”
  烟火短暂的璀璨,早已夺走星月的光辉。公园周围的森林里,一只雀鸟正展翅回巢,划过夜幕,就不再留下痕迹。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漆黑、明亮,同时承载了漫天最美的光华。但没过多久,那双眼眸不再看着他。看见她转过身去留下的背影,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事。
  反正那点小秘密,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反正他们之间,不该发生的事早就发生了。再继续错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不告诉她就好。
  终于,他大步走过去,想要喊她的名字,把她拦下来。但他还没出声,她却突然停下脚步,对水族馆门口的某一处挥挥手:“光。”顺着她对着的方向看去,森川光正抱着胳膊等待她。
  裴诗此刻的感觉,就只有头皮发麻,如坐针毡。她看见森川光淡漠地向她身后投过去一个眼神,但很快又微笑着看向她,就好像后面没有任何人一样。至这一刻,烟火也放完了。当喧闹声逐渐归于安静,黑暗中的魔法堡垒的美丽也化作一片死寂。
  “原来是跟夏先生来玩了。”森川光把外套搭在裴诗肩上,搂着她走向夏承司,朝他点头示意,“今天你们一定玩得很开心吧。夏先生,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有车。”夏承司低头看着裴诗,发现她已不敢再看自己,“裴诗,你现在要回家么?”
  “对。”她垂下视线,根本无法直视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你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要森川先生?”
  她闭上眼睛,蹙眉说道:“我……我和光回去就好了。”
  “谢谢你照顾我的女朋友。”森川光依旧举止有礼,嘴角也微微扬着,只是眼中没有一点笑意,“夏先生,下一次如果你觉得直接联系小诗不方便,可以来找我。”
  森川光带着脸色苍白的裴诗走了。刚才还火光四射的夜空,早已变成残留着硝烟的灰色破布。观看了烟火的游客们流离失所地走出公园,很快,外面陆续响起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夜风吹满了整座公园,吹乱了夏承司的头发。但是,他的身形却如此笔直,不为所动,就像是一座完美却无生命的雕像。
  刚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想从森川光那里把裴诗抢过来。然后该怎么做?瞒着她一切,和她在一起?
  他不介意旁人的眼光。但是,别人知道以后,她会比现在的夏娜还要惨上千万倍。一个知名的小提琴家,怎么可以承受这种丑闻?她永远也不可能接受的。
  如果裴诗知道,他和她有血缘关系。
  如果她知道,他是她的哥哥。
  他不会忘记自己拿到DNA测试的那个瞬间。医生看他一直对着报告发呆,还特地向他再度宣布了一次DNA大于99.99%的亲权概率。末了,还把用来做测试的两根头发还给他。那之后三天内,他反复看着手里的报告,不论如何都没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他打电话去咨询了私人医生、上网查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然后,再一回想肝脏移植手术那意外的成功率,他终于知道那不是巧合。
  后来,裴诗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并不后悔那一夜发生的事。只要想到那一通电话,他就觉得胸口像有巨石压着,无法入眠。不过,他一直相信自己处理任何事情的效率,包括感情。他用一通电话彻底拒绝了裴诗,又用最快的速度找了新的女友,想着如此一来,一切都会很快重回轨道。至于裴诗的真实出身,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不愿意让她去承受背德的负担。
  这一切,都在他无懈可击的计划中。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以逾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愿意与她同甘,却不愿意与她共苦。
  
  *********
  
  夏承司告诉裴诗,他们的竞标出了一点问题。几天后,裴诗从新闻中得知,他们出的问题可不只是一点点。连续一周,盛夏集团的股票都以跌停板结束当日的波动。许多大公司都陆续公开中止了和盛夏的合作。不出两周,还和盛夏集团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公司,就只剩下了一个Mori Japan,而且他们合作的项目是电子产品,也与盛夏的老本行没有关系。盛夏集团之前面临的最大困难莫过于金融危机,那是全球型的经济灾难,企业内员工对此都心知肚明,因此还不至于手足无措。但这一回他们面临的危机,却是孤立无援的。
  作为局外人,裴诗看不出他们的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只是有些担心地留意所有关于盛夏的新闻。她在一篇报道上看见了最后一段话:“一直以来,经营土地和良好的资金周转都是盛夏集团最大的优势,同时,他们不曾有不良业绩,还拥有高素质的企业形象这一隐形资本。在竞标上,他们一向敏锐直接,准备充分,多数情况不会失手,少数情况理性收手。但是,自从近两年盛夏集团将市场重心转移到欧洲,他们在国内的市场就变得相对被动,近期更是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情况。近三个月内,盛夏参与的所有竞标地价都高得不理性,最高溢价高达345%,最新的一次竞拍中,盛夏只举牌了三次,此后便成为了角兴和GoldenBill的舞台。这一离奇的现象,究竟是盛夏自大惹的祸,是源自新兴商户热钱溢出,还是遇到了蠢蠢欲动的潜在劲敌?作为地产领头企业,‘地王’盛夏集团究竟能否度过这一难关?”
  看过这篇报道,当天晚上吃饭时,她就听见森川光提到“GoldenBill”两次。一次是在电话里,一次是在吩咐手下办事的时候。他把手下打发出去以后,又抱歉地为她夹了菜:“小诗,真对不起。这几天有些忙,总有人来打断。”
  裴诗试探地说道:“我听见你在提到了‘GoldenBill’……是那个新兴地产公司吗?”
  “是。”森川光换了个姿势坐在榻榻米上,笑容比身后的玉兰花还要清新动人。
  “你在和他们合作吗?”
  “是。”
  “Mori最近也打算进军地产业了?”
  “那倒不是,只是投资融资。”森川光把芥末放进酱油里,用筷子从容缓慢地将之抹开,“这还要感谢小诗的帮忙,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帮忙,我们也不会找到这么多机会。”
  这话说得裴诗一头雾水。她与森川岛治也的交易内容其实很简单:他帮她建好以小提琴出名的平台,给她制造接近仇人的机会,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进入盛夏集团,在那里一直工作到他们与Mori建立起合作关系。当时她觉得这个交易并没太大难度,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是现在再回过头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她在盛夏的职位是夏承司的助理,她只能像个跟班一样随着他到处跑。而在Mori和盛夏合作之中,她能起的作用并不大。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我帮了什么忙吗?”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她一直知道,森川家打算对夏氏不利,但从来没想过会到怎样的程度。这段时间看见盛夏集团像个被击中要害的庞然大物一样,虽双脚还如地基般稳固,实际却在一点点往下倒,她渐渐开始感到不安了。本想再向森川光多套一点话,门外却又传来了组员的声音:“森川少爷!”
  “进。”森川光皱了皱眉,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GoldenBill那边回复说,如果森川少爷还想他们参加下一次竞拍,就要给他们增加两成的分成。”
  森川光拿起小小的茶杯,放在修长的指尖转了转:“……他们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这句话没有人敢回答,外面的人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森川光把茶杯在裴诗面前放下来,为她斟了一些茶水,淡淡地说道:“好好招待一下他们董事长,然后找角兴谈。”
  “是!”
  拉门再一次关上,裴诗观察着森川光的表情,发现完全无法猜测他的想法,只能小心地说道:“光,你说‘招待’他们董事长,是什么意思呢?”
  “放心好了,给他点教训而已,他不会太痛苦的。”森川光眼角的笑意温润如玉,“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可没兴趣虐待人。”
  “哦,这样啊……”
  他侧头想了想:“不,除了之前吓过夏娜一次……可能对她那样的大小姐来说,那已经算是虐待了吧。”
  裴诗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夏娜?你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她不要再用卑鄙的手段和你竞争了。不然,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她剽窃曲子的事——可惜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小曲闹开了。”森川光摇摇头,“虽然是巧合,但夏娜一定认为我很不守信用吧。”
  “你叫她不要和我竞争?”
  此刻再一次回忆,裴诗想起去年年底发售专辑的情况,夏娜和她两个人都互相炒作了一番,但到最后还是夏娜处于劣势。就在那个时候,夏娜原本和韩悦悦计划进行巡回演出,到一半却突然中止了,商店售空的专辑也没再补货。当时,她还以为是夏娜认输了,或是唱片公司的营销部门出现了问题,没想到,竟然是因为……
  裴诗觉得发音都有些困难,一字一句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觉得当时她利用你父亲的名义炒作,很过分么?”
  “是很过分,但我也利用了她哥哥啊。”裴诗忽然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和她没有一个人是光明磊落的,你怎么可以……”
  “你利用了夏承司么?那是他心甘情愿要为你付出。”
  “那只会让我感觉更糟糕!”她抱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当时不问问我的意见?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小诗,你先别激动。开始我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上次我不是答应过你么,以后再也不隐瞒你任何事情。”森川光也跟着站起来,轻轻搂着她的肩,像安抚小孩一样抚摸她的背,“没事,这件事错在夏娜,你不用感到自责。”
  裴诗终于发现,了解森川光越多,她忍耐的极限就会被突破一次。原本以为知道夏娜这件事以后,她好歹能有一段时间缓和,但是两天后的早上才知道,那不过是小菜一碟。因为,她先后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两条新闻。
  第一条:角兴在柏林竞标上击败盛夏,以完全不合理的天价购下全新地段,成为盛夏在欧洲地产版图上最大的敌人。
  第二条:GoldenBill的董事长兼CEO因为天然气泄漏爆炸死亡。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