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再多物质财富的男人,也比不过一个相信童话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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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惊讶?你认识他吗?”医生助理观察着裴诗的表情,似乎也很好奇。
“是,他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男生可不会为朋友做这么多事。”助理摇摇手指,非常笃定地说道,“他喜欢你。”
裴诗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不,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对。”
“所以,我们不能管那个叫‘喜欢’了。应该叫爱。He’s madly in love with you. You know, in western world,love is a big word for us.”
医生听懂了后面那句话,补充道:“Yes, I’m pretty much sure of this as well. This kid knew you played violin……Excuse me, do you still play it right now?”见裴诗点头,医生更加确定地说,“He kept repeating that we had to save you, who would be the most celebrated and prominent violist of our time.”
“He doesn’t love me. He’s got a girlfriend.”虽是这样说着,但裴诗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听到这么震惊的消息,她甚至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Oh, that’s strange. Probably he is your big fan then.”
“Well, doc,you know, people from east Asia are different from us. Their relationship is very complicated and ambiguous. As a matter of fact, they don’t even marry the ones they love most of the time……”
就在助理跟医生大讲亚洲婚恋文化的时候,忽然一群医生护士进入病房。他们和旁边的女律师说了几句话,就拔掉了她的输液管,将她的病床往外推。此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妙龄女子挤了进来。一身极具贵族气息的黑色连衣裙包裹住她高挑的身材,长长的波浪卷发闪着金光,令她看上去就像芭比娃娃一样。她红着眼说了一句“Oh my god”,就握住了病床上女律师的手。裴诗这才看见女律师的样子,原来她和那个妙龄女子很像,只是年长一些,金色的卷发在肩部往上翘起,看上去成熟又性感。她比裴诗想得要漂亮多了,但是,那张脸却憔悴得像是接近死亡。当护士门把她抬出门时,她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裴诗,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再也不惧怕任何事情。
与那双眼睛相对的时候,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来。裴诗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到底没能想起来。她只坐直了身子,迷惑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她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她抬出去?”
“她的病情加重了,需要换病房。你看她女儿都来了。”
所以,那个黑裙女孩就是女律师挚爱男人的孩子吗?裴诗点点头:“病情加重?”
医生助手看了看门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嗯,应该是肿瘤。”
“肿瘤?”裴诗一时没反应过来,“……Cancer?”
“Yes. So I’d better go back to work, or he……”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天上,“Will blame us.”
裴诗还真的看了看天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笑了出来。然后,医生助手向她详细交代了当年的手术情况,治疗肺炎的医生和护士进来为她看病,重新打点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不管过多久,她始终有些无法相信夏承司为自己做过的事。当时她的情况特别危险,如果不是他,可能她现在已经只剩下一把骨灰——想到这里,就觉得特别想念他。哪怕他不喜欢自己也好,很想见他一面,当面感激他。她拿出手机,想要发消息给他,发现里面有一条特别醒目的消息:“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
发送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发送者是她自己。一直以为那只是做梦,没想到她真的起来发了消息!可是,不管怎么往下拉,她也没能找到梦里出现的那条“我也一样”。
他根本没有回复她。
天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裴诗把头埋进枕头里,要不是因为在输液,她已经开始捶打病床了——不管夏承司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救她,现在他就是不喜欢她啊。她居然还这样厚脸皮地给他发消息了,这简直比酒醉告白还要丢人。
但是,观察了一下,她发现还有更让加丢脸的事——他的朋友圈里又有一条几个小时前转发的一篇养生文章。他从来不发朋友圈,这一次转发这篇无关痛痒的文章,是不是在间接告诉她,他已看到她的消息,只是没兴趣回复?也就是说……告白被无视了……?
夏承司你真是个混账东西!闷骚,讨厌!!
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做了比喜欢还要多的事,明明之前说喜欢我很多年了,但现在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到底是想怎样啊?有本事就什么都不要做啊,做了再玩冷暴力,这样算什么……
夏承司,你真不是个东西……
一整个白天,裴诗埋进枕头里的脑袋,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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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裴诗做了一场绮丽的梦。
梦中她穿过了无数个春秋四季,越过了短暂凛冽的寒冬,最终停在了夏季的长河里。她手里拿着一本魔法诗集,不论她读到哪里,世界都会变成诗歌描写的那样:当她读到济慈的诗,她聆听着流荡的鸟鸣,跟随一只细脚的红雀,跳向深深的幽径,穿过扁桃花丛和肉桂树,拥抱了葳蕤的绿叶世界;当她读到顾城的诗,昼夜不断交替犹如双色的斑马条纹,犹如光亮甲壳虫的车辆穿梭在时光的隧道中;当她读到阿多尼斯的诗,她来到了绝望的城市,人们为谱写王座之歌,在其中相互厮杀吞食,用死者的鲜血作为墨水……最后,她读着费特的诗歌,看天上的星星都在空中连成一片,相互爱慕着,燃烧为火焰,化作成流星,飞行着坠落在黑色的大地。
她又站在了那片夏季的长河中。流星滑落的声音规则地响起,在她身边划下无数条银色的光线。这一刻,魔法的诗集变成了一把会发光的小提琴,它和流星一样,照亮夏夜的河水。她把小提琴架在肩头。那一刻,在遥远的国度,蔼利亚出现在了上帝的面前,乞求他令雨水降落。当她开始演奏,当第一个音符响起,也是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刻,她在水中踮起了脚尖……
这个夜晚,伦敦的雨比前一夜的稀疏,雨滴却大了很多。裴诗被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吵醒,从睡梦中穿梭回现实。
梦如雾般散去,她始终不能相信它就这样结束了。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意识到外面街道还是处于一片黑暗中,可是,世界却突然变得美丽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夜都烟消云散了。胸腔的心跳是如此平稳强烈,好像早已被另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
虽然母亲抛弃了他们,但她给了自己生命;虽然父亲离开很早,但他教会了她小提琴,教会了她如何去爱;虽然夏承司没有和她在一起,但他为了她的梦想付出了那么多,他令她懂得了什么叫不用言说的关怀……他们留给自己的,都是最美的记忆。
梦已经散去了,但伴随着她整个梦境的雨声没有停。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在桌子上看见了护士留下的笔和纸,然后拿起那张纸,在上面快速画了空白五线谱。她闭着眼睛,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果然,大自然的音乐永远是最美的……
如果有一首曲子,它的开头就像这场雨一样,能轻松自然地进入我们的回忆与梦境中……
过了几分钟,她想象着大提琴模拟雨声的规律拨弦声,还有雨水般潮湿细腻的小提琴主旋律,在五线谱上画下了密密麻麻的小蝌蚪。以前从来没写过这样复杂的协奏曲,因此写完第一行,她决定把行距留得很大,这样方便以后修改。但在这之前,她先在这张纸的最上方写下一行字“The 1st movement”。
——裴诗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夏梦”。第一乐章,优雅的行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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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伦敦一直是阴雨天。裴诗在住院修养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会写曲子。护士见劝她休息无用,干脆出去帮她买了几个空白五线谱本子。这下她更加没节制了,写得更多更快。她不仅谱写了小提琴的部分,还把其它弦乐器的部分也写了下来。因为留下大段空白待改,一个本子很快就用完了。虽然她身边没有乐器,但是,许多乐器轮流交叠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没有停过。有的时候,她做梦都会梦到这些曲子,甚至会在梦中把谱子写完,然后起来又会大肆作曲一番。
她有的时候会打电话给周派德,为他哼唱自己的曲子,周派德一边抱怨她五音不全,一边又点评说:“旋律还可以听,等你草稿写得差不多了,就拿谱子给我看看。”她有时候还会发邮件给Ricci夫人,问她许多关于弦乐队配合以及作曲的问题,对方给了她很多中肯的意见。
因为没有好好休息,她的病好得并不快,但过了一周,她总算可以健健康康地出院了。走在伦敦的街头,她时而与大量的外国人擦身而过,时而走到寂静无人的小巷,但灵魂却不再是孤立的,世界披上了生命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新生的海鸥,像张开折扇一样打开自己的翅膀,在自由的天空里飞翔。
她去见了Ricci夫人——
“This concerto will serve as an inspiration for a lot of composers in the future.”看过“夏梦”的草稿,Ricci夫人把它放下来,“You’ll finally make it, Shi.”
她也去见了周老师——
“贝多芬,莫扎特,巴赫,你最喜欢谁?”
“周老师喜欢谁呢?”
“莫扎特。”
“我喜欢巴赫。”
“看出来了。你写的曲子全是小调的。”周派德将枯瘦的十指交握在桌子上,一脸庄严地看着她,“不过,小调总是有些忧伤。”
“艺术本身就是忧伤的。”
周派德思索了五六秒,嘴角露出了笑容:“说得没错。”
她每天都会打电话给裴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她回去了,但她总是将回去的时间延后。她甚至还开始接了临时工:去古典乐团帮小提琴大师伴奏,去交响乐团充当背景流,去歌剧院为著名的歌唱家们演奏插曲……周派德时不时会去听她的演奏,但即便是在她充当群众演奏者的情况下,他也对他十分苛刻:“这些都不是你的个人秀,哪怕你因为过度投入犯了一点错误,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西方,你就算拉曲子变成了羊癫疯状,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奇怪。可一旦你回国,想要做到如此收放自如就很困难。这刚好是你训练的时候,别以为机会多就浪费了。”
她经常在为小提琴大师伴奏的时候,认真观察他们的技巧,并在每场音乐会结束后都步行回家,反复思索演奏的细节。有一天,她在牛津街路过一家甜品店。商店早已打烊,但橱窗里的灯依然全部亮着。甜品店因此变得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展览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糕点,灯光在它们身上浅浅地落下一层金色的流沙。
裴诗并没有靠过去看那些糕点。因为在那个橱窗门前,一个头戴礼帽、拿着拐杖的英国老绅士和自己的太太正站在那里,点评着橱窗里的甜点。他们的背影略微佝偻,但是看上去非常幸福。
裴诗完全被这一幕夺走了注意。他们的一生中,见证了伦敦多少的改变?当他们日渐年老,这里的喧闹已覆盖了当年的娴雅,一切都已不一样。可是,这位老绅士却依然可以穿着最好的衣服,挽着最爱人的手,去甜品店挑选她喜欢的点心。她看见了商店里的鲜花与气球,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天堂,承载着两个老人相伴一生的童心。
第二天,周派德拿着小提琴,把她新写的片段演奏了四五遍。最后他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缓缓说道:“你新写的这一小段曲子,总是会让我想到去世十年的妻子。”
“我很荣幸。”裴诗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去写的。”
这一天与周派德学习交流结束,裴诗从他家里出来,准备过马路回家,发现路边有一辆发亮的黑色宾利。伦敦的名车很多,这本不应该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她刚一路过,后坐的车窗就摇了下来。不经意回头一看,她竟看见了森川光的脸。然后,她僵在路边。
“嗨,小诗。”森川光还是彬彬有礼一如往日,“你在英国待的时间也挺长了。什么时候回家?”
在伦敦看见森川光的感觉真是非常微妙,裴诗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断手的夜晚,心里的恐惧感渐渐令她觉得手臂又有些疼了起来。她仍旧站在远远的地方,没打算靠近:“我暂时不想回去。”
“先上车说吧。”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根本没向他汇报过自己的行踪,他却像是在她身上装了GPS导航一样,瞬间找到她的定位,就算逃跑也没有用吧。因此,她只犹豫了一下,就上了车。他静静地看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向司机报了自己在海德公园的住址。她赶紧补充道:“等等,我住在King’s Cross……”
司机听不懂中文。她原想用英语再说一次,森川光摸了摸右手大拇指上的铑戒指,已先说道:“今晚我们住你那里?”
裴诗瞬间哑口无言。她看了看森川光的表情,他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还是一副静雅又随和的模样。可是,他以前却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难题。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一让再让。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开门见山地说:“让我自己回去不行吗?”
他却答非所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觉得这问题简直荒谬极了。在她离开之前,他们才闹成那样,他现在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问这种问题?可不回答的话,恐怕又没办法自己回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身上,简直像是火焰一样烧得她焦躁不安。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有想到你,但并没有想你。”
“这就够了。我很想你。”
下一刻,她放在一旁的手就被他握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也是同一秒内,嘴唇被一双炽热的唇覆住。她倒吸一口气,震惊地往后退缩,后脑勺却撞在了车窗玻璃上!这个声音一点也不轻,但坐在前排的司机和组员都像是石头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反应。她甚至连推拒的时间都还没有,他就已经用手扣住她的头,侧过头以方便撬开她的唇,毫不客气地深吻下去。
“不……光,放,唔……放开……唔嗯……”
她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对方已经换着角度强行逼她接受这个吻。这个时刻,她甚至不敢咬他,因为现在的森川光令她害怕极了。他的热情就像火一样极具摧毁力。
“小诗,你听好。”他贴着她的嘴唇,喘着气,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尤其是今天晚上。”
“什……什么意思?”
森川光拨开她挡着脸颊的头发,轻轻笑了:“要我说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