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瞒你说,我父亲去世太早了,所以从小到大,我向往的生活就只有一种,就是嫁给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组成一个温暖的家。现在越觉得疲倦,对这种生活就越是向往。如你所见,我很热爱音乐,但这些和对家庭的渴望比起来,完全算不了什么。而且,我对这个男人的要求也不多,他不必帅,不必有钱,但一定要喜欢孩子,不管再忙都要陪自己的儿子女儿吃饭、去游乐园。”
这番话让夏承司怔住了。刚好这时候,声控灯熄灭。在陡然绝望的黑暗中,首先苏醒的并不是过往的回忆,而是手臂和腿骨痛感。小学时,自己曾经被人从家里的二楼踢到一楼,大概滚了二十多个阶梯,重重跌倒后,肘关节脱臼,小腿骨骨折。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当自己抱着身躯在大理石地板上痛苦不堪的时候,抬头看见了夏明诚在阶梯顶端冷酷的脸。那是父亲八个月来第一次回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在电话里对霍阿姨说了什么?立刻去向她道歉。”姓霍的年轻女人是父亲的情妇,后来死于事故。但她的死也没能让父亲多回家一次。
击掌声让灯重新亮起,打断了他的思路。裴诗长叹了一声:“夏先生,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的公子哥,真的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的渴望。这些东西,Andy给不了我,宾彬给不了我,森川少爷却可以。哪怕我不爱他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定下来,想要有一个家。”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如果你不爱他,肯定没法走到最后。”
“我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不喜欢我。”她果决地说道。
“不忠于你的男人,没必要去记挂。”
“我说的人不是宾彬,是一个得不到的人。”
“Andy?”
“不是,这个人没和我在一起过,也不喜欢我。别说靠近他,我甚至没法想象和他恋爱的样子。”
“怎么说?”
“据我所知,他从来不会亲自送花给自己的女友,有时候女友生日当天都是下属提醒了,才让他们选礼物送过去。最糟糕的是,他谈个恋爱就像是隐藏军事机密一样,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想想看,哪个女人会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被爱着,被宠着?所以,我根本不敢尝试去靠近他。不论结果是什么,一定会受伤的。我不能再受伤了。”
每说一句话,她能察觉到自己上司的神情的转变。最后,她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地说:“他是那种根本没有一点感情的男人。他只有野心,没有爱心,也太冷静了。你懂么?他太冷静了。”
“阿诗……”
他动容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可是,手却被她拦了下来。她赶紧收回手,像是防毒蛇猛兽一样,身体略微蜷缩:“别碰我。你别想说什么话来令我改变主意,我会和森川少爷结婚。因为女孩子喜欢的浪漫、惊喜、温暖,他都能给我。”
“你为什么以前不告——”
“夏先生,现在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下楼了。”她退回家里,把他锁在了门外。
之后,他没有再来敲门,也没有打她的电话。然而,她靠在门上出神了很久,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声控灯的金橙色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外,草坪里凝结了冰霜。夜晚像一座灵魂的牢狱,空旷的冬填满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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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口头上是说要请假几天,但第二天裴诗还是照常去公司上班。夏承司还没有到办公室,她却接到了快递专员的电话,对方没有盛夏的通行卡,只能在一楼等她下楼拿快递。难道是把网购的地址不小心填成了公司的?裴诗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她莫名地走进电梯,到某一层停下来时,她刚好看见抱着箱子走进来的宾彬。面对她仔细审查自己箱中物件的目光,宾彬的面子实在挂不住,沉声说:“不用看了,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被炒了。”
“为什么被炒?”她对他自然早没了怜惜之情,但还是有些好奇。
“我怎么知道,一来就接到人事部的邮件。他们列出了一堆我违反员工合同的条例,让我立刻离职。其实都是很勉强的理由啊,硬要按这标准裁员,现在盛夏恐怕早就变成空楼了。说要见副总裁,他们也不允许。我想我是无意间得罪人了吧。”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宾彬耸耸肩:“没有关系,在盛夏待过,好歹也是为夏先生工作过的人,这名号报出去,在地产业根本不愁混不到一口饭吃。只是,我真的很好奇是哪个小人在背后咬我。”
这时电梯抵达一楼,宾彬重新抖了抖怀中的纸箱,大步朝门外走去。看见裴诗跟自己一起,他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亲爱的,这时候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突然什么也不怕了。”他留意到裴诗没有在听自己讲话,就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那里站了一团火红的东西。竟是一捧鲜红的玫瑰。在冷冰冰的盛夏集团大楼,这样艳丽而鲜活的东西无疑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而他与裴诗都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那团玫瑰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飞过来。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捧着它走过来。
鲜花停留在裴诗面前,后面探出一张快递员黝黑的笑脸:“您就是裴诗吧,这是您的花,麻烦在这里签个字。”他递出一张快递签单。
裴诗怔怔地看着那束鲜花:“我没有订花。你看看这是不是夏承司先生订的花,不过写上了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助理。”
快递员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看短信,赶紧抬头说:“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这花是确实夏承司先生订的。那么,请您代他签收一下。”
裴诗在快递单上签名字。宾彬扫了一眼花束,看见旁边掉下的一个写着小小镀金名牌,知道它源自一家著名的玫瑰花店。这家店矗立在江边空旷的五星级酒店前方,被左右两边世界顶级品牌专卖店夹在中间,里面所有的鲜花都是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附近一个小时停车的费用都够在其它地方吃上一顿饭。在这家店里,你不能在一朵玫瑰上发现一丁点儿的瑕疵,一朵玫瑰的价格也刚好顶的上一枚碎钻。他经常听见自己的地下情人和她的女友们讨论这家店,情人还当着他的面放话说过“谁要是肯用这家店的花来追求我,我就立刻嫁给他”——花并不是天价,但能轻松买下这家店鲜花的人,一定买得下天价的跑车。宾彬知道,自己一个月的薪水刚好够买这样一束花。想到以后离开盛夏可能还未必有这样待遇,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故作若无其事地说:“夏先生买花是打算送给女友么?”
“不知道。”不讨论上司的私生活是盛夏的生存原则。
“哦,我以前还不知道,原来夏先生也会送花给女人。他保密功夫做得还真好。”没得到回答,他又继续追问,“肯定是送给模特或者选美冠军的吧?”
那是他爸爸喜欢的类型。夏承司以前的约会对象似乎都是名媛。裴诗心中这么想,嘴上还是照常回答:“不知道。”
熟练地在上面签上夏承司潦草签名,她把表单递给快递员。但还没接过花,她就看见夏承司的车停在了大楼门外。因为让人把花送到众人面前一向不是夏承司的作风,她觉得还是先过去问问他比较妥当,但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后。然后,一个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男人声音从后面响起:“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要我亲自签收么。”
快递员忙说:“是,是这样吗?对不起,是我们公司的疏忽……”
她转过头,居然看见了夏承司。他单手拿着那一大捧花,似乎比快递员轻松多了,一身黑色正装却把花朵显得更加鲜红如血。宾彬平时看上去还有几分新潮精英的味道,站在他身边也好像变成透明的烟尘一样。然后,夏承司的视线转到她身上:“你做什么?”
裴诗没敢转动脑袋,只是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我在帮夏先生签收鲜花。”
夏承司直接把花放到她怀里:“拿着。本来就是给你的。”
花朵沉甸甸地落入她的臂弯中,植物清香混着纸张上的香水,好似有了魔幻的催眠效果。她觉得脑袋有短暂的晕眩,然后摇摇头赶紧让自己清醒起来:“等等,给我的?为什么啊?”
夏承司没理她,只是转身走向了电梯的方向。而他们四周,根本没有影视故事中经常出现的唏嘘声,只有一片鸦雀无声。她赶紧追上去:“夏先生,你肯定弄错了。”
夏承司停下脚步,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是你抱怨的么,说我从来不会亲自送花给女友。”
她讶异地睁大眼。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旁边几个穿着高跟鞋的女职员像是从时尚电影海报中走出的pose女郎,完全静止不动了。直到他们一同进了电梯,才听见一声纸盒落地的巨响——那应该是宾彬的盒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裴诗完全没有和夏承司独处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出席一些高级社交场合,也一如既往把她带在了身边。但这一回,她的身份不再是助理,而是他的女伴。不过,那些他送的高级定制晚礼服她一件也没穿。夏承司虽然被不少女性觊觎,却是著名的工作狂,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带着女性在公共场合亮相。而裴诗的多重身份又是如此特殊,所以很快的,他们引来了媒体的关注。只是,夏承司的气场就像是他的地产事业——庞大又有着不动声色的威慑力,裴诗却也未对此未感到受宠若惊,记着在问到他们二人关系的时候,通常得到的都是两张冷脸回应。
夏娜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冲到了夏承司新居中,开门见山地说:“哥,她是在利用你炒作啊。”
“是这样么,我真意外。”夏承司为她开门后,又回到沙发上去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
“我是说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啊,我比你了解裴诗的性格,这女人为了自己利益什么都可以做,到时候如果在记者面前乱说话,那你怎么办啊?”
夏承司没有说话。夏娜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只能掏出手机,拨通了裴诗的电话,并打开扬声器。没过多久,她听见电话那一头传来了清晰的一声“喂”。夏承司骤然抬起头。她迅速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对手机说道:“喂,裴诗,我有话要问你。你打算对我哥做什么?”
夏承司明显对夏娜的把戏不感兴趣,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沙发上,继续看书。外面飘着小雪,他这点缀不多的单身公寓里却被空调吹得很暖和。他的黑色毛衣V领处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身后挂着白天穿的卡其色风衣。这让他看上去没有在公司那样专横,但哪怕低着头,也依旧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气息。
“哦?你开始感到好奇了。你让我想想……”电话那一头,裴诗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仿佛听见她的声音,都能想象得到她故作疑虑的模样,“我也还没想好。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可不是我和你哥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呢。”
听见这句话,夏娜吓得狠狠抽了一口气,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但夏承司的脸孔还是如同大理石般冷峻,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夏娜盯着他,刷着厚重睫毛的眼睛睁大到有些骇人的程度:“你和他……亲密接触?”
由于扬声器的缘故,裴诗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蒙住,染上了电子音的磁性:“可能我直接表达你不能明白——这样吧,摸一摸你现在肩上挎着的2.55。”
夏娜先是惊讶她知道自己背着什么包,接着又有些莫名地去摸了一下链子包的表面,是她喜欢却难保养的羊皮制钻石菱格车棉工艺。裴诗像是能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接着说:“然后,你再把包打开看看。”
夏承司本来对这话题没兴趣,但都不由对裴诗奇怪的对话感到好奇起来。他抬头瞥了一眼夏娜的包,里面装着钱包、纸巾和化妆品。裴诗说:“里面的皮革是不是勃艮第酒红色?”
“……你是什么意思?”
“记住这个颜色,现在你再把它翻过来,看看背面的口袋。”她顿了顿,好像是在等夏娜行动,“那口袋两端是不是微微上扬?你应该知道,时尚界称之为‘蒙娜丽莎的微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怕你不理解嘛。你哥哥在顶尖的男人里,就像是这个包在Chanel里一样,不管有多少新款上市,他都是永恒的经典。”
“我哥有多优秀,我当然知道。你叫我记住包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这个颜色再淡几个号,就是夏先生嘴唇的颜色了。他的笑容是多么典雅、迷人,就像那包背面的微笑。对了,刚才叫你摸了一下钻石菱格包面……”裴诗轻轻笑出声来,带着一丝恶魔的气息,“他的双唇,比那个还要柔软哦。”
夏承司怔住。只听见夏娜尖叫一声,涨红了脸说:“裴诗,你无耻,无耻!!”随后,夏承司又重新转过头去,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没有在看书,眨眼的速度也变得急躁起来。
“看你这么好奇,说得更能让你理解不好么。”裴诗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有些得意起来,“所以,你问我要对他做什么……这个我也说不准。如果他对我一直这样没有防备,我大概会当着大众媒体还他一记也说不定呢。你可不要让他知道。”
挂了电话以后,夏娜颤颤巍巍地坐在沙发上,无助地望着夏承司:“她说要还你一记……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她想……”“亲你”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夏承司靠在沙发一角,用右手撑着太阳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