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了摄像头沟通技能的迟稚涵,很吵,什么东西都想端到摄像头面前问一问。
诸如喜欢吃甜还是咸,喜欢盐还是酱油,要不要放葱爱不爱吃生姜之类的,烧饭时间嘴巴都没有停过。
齐程很耐心,有问必答,甚至为了专心回答她的问题,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找私厨过来是为了漫画提供食谱和过程素材的,结果却被她缠得分身乏术。
应该是寂寞了,不管她是不是齐家安排的治疗方案,被关在这里二十几天总是事实,那么话痨的一个人,长时间沟通得不到回应,应该是很憋屈的。
而且看她眉眼飞扬笑意盈然的样子,也确实很有感染力,有几次被她缠的不行,只能点头摇头的摄像头硬是被她问出聊人生的架势的时候,透过屏幕玻璃能折射出他的表情。
很放松的,带着无奈的表情,嘴角……是微扬着的。
而且,她热爱说我们,口头禅一样,我们晚上吃什么,我们做火锅对着摄像头一起吃好不好,我们这样聊下去摄像头支架会不会断掉之类的……
听得久了,就变得没那么敏感,就仿佛我们两个字也挺理所当然的。
一幢三层楼的房子就住了两个人,也确实是我们了……
不过总是会散的,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四天,迟稚涵的任期,也只剩下六天而已。
早上齐宁例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续约的事,他拒绝了,总不能让一个正常人陪着他关在这个地方一辈子,过着天天跟摄像头点头摇头的日子。
齐宁自然是要劝的,迟稚涵在齐程这里的作用早就已经不是私厨这么简单了,能让齐程精神状态变好的人,齐家肯定会想办法绑在他身边。
“既然我已经能接受这种典型长相的人,不如就直接找个有心理治疗背景的人来更合适。”齐程记得自己似乎是这样劝的,“迟小姐只是厨师,这样耗着她挺胡闹的。”
尤其是知道周景铄居然直接买下迟稚涵公司后,他更坚定了放弃迟稚涵的念头。
自己活着就够作孽了,没必要非拉个不相干的人下水。
本来就不太信任迟稚涵的齐宁被说服了,而他自己,心里却隐隐的开始怀疑,真的只要找个长相甜美的人,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就能治愈他么?
精神状态可能会好一些,但是治愈,这真的只是家里人的美好愿望而已。
齐程盯着监控屏幕有些走神,被那一头迟稚涵的手机铃声吵回神的时候,迟稚涵已经对着镜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他们之间由迟稚涵定的小规则,她接电话的时候他最好能关了收音,当时她提出来的时候是用求的,对着摄像头搓着手可怜兮兮的眨眼。
其实哪怕她不求,他也会答应,装监控就只是为了做菜的漫画素材而已,一直开着是齐家基于安全考虑,万一让厨师发现对门住的是齐家二少爷,而且还是个不敢见光的疯子,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从躺椅中直起身,伸手想去关掉收音,却被监控里面迟稚涵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动作停住。
她声音有些尖利,和平时对着他笑嘻嘻的声音完全不同。
冷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齐程抿嘴,盯着自己突然发抖无力的手指。
看来他根本没有好转,前面那段时间精神不错只是因为习惯了迟稚涵的笑脸而已。
“我能去哪啊?戚晴不是本地人,自己都是和人合租住的紧巴巴的,我怎么开的出口跟她一起住?”迟稚涵背对着摄像头,两手反复握紧了又松开,硬生生的把泪意逼了回去。
打电话过来的是她的姑姑迟向蕊,一接通就让她不要住在自己家里,到别的地方躲一段时间。
迟稚涵气得发抖:“他生意失败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年抢了爸爸的生意,连爸爸最后一面都不见,现在生意失败了为什么要来卖我家的房子?那房子写的我的名字!”
简直匪夷所思,抢了他们家的生意也就罢了,她年纪小,对爸爸的生意一窍不通,也没有那个本事接过来,她现在在还的钱,有部分还是他和爸爸一起欠下的,这么多年来假装失踪,现在突然出现居然是要卖了她的房子,哪有这种道理?
“他这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现在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也是老天有眼。”迟向蕊在电话里也一样被气得不轻,“那房子是你爸爸当年做生意的时候全款买的,当时跟和他合开的公司里面借了些钱,写了欠条。这钱早就还了,但是你爸爸当年生病生的急,欠条的事情除了他其他人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那个糊涂爸爸居然还了钱没问他要欠条的。”
迟稚涵吸气,又吸气,蹲下来挪了两步,把自己缩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落。
厨房里面有监控,齐宁再三交代不能有任何负面情绪,虽然已经关了语音,但是肢体语言被发现也不太好。
“那现在怎么办?”问的时候已经带着哭腔。
“我让他走法律程序,他钱要的急,现在又四面楚歌,真走法律程序了我们不会吃亏的。”迟向蕊声音压低了一点,“只是这人没出事的时候就不像人,现在出了事就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那里太危险了,一定要搬出去。”
“要不你来我家住?”见迟稚涵那边只有呼吸声没有回答,迟向蕊心疼的直皱眉,“你姑父虽然不待见你,但是当着我的面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迟稚涵拒绝,姑父因为姑姑借钱给爸爸看病的事情已经和姑姑吵过好几回了,他们家也不大,一家三口两室一厅,她一个女孩子住进去肯定不方便,“我这份工作做完还能有些闲钱,应该可以先租个房子住段时间。”
“就那十万块钱?”迟向蕊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不敢动那笔钱么?”
齐家让她做的事情一直不清不楚,那笔钱她用起来心虚,所以一直放着动都不敢动。
只是现在哪有空在计较这些东西。
“先解决眼前的,实在不行,我每个月再继续还给齐家。”迟稚涵苦笑,“我也是债多不愁了。”
“……你这丫头的命真的是。”迟向蕊眼眶也红了,“其实最好呢,是能跟你老板说一下,看能不能续约。你现在住的那地方,那个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
“他们都是月签的私厨,续约应该不太可能了。”低着头,看着自己蹲在地上的拖鞋,揪了两下拖鞋上的毛球,“而且这里的老板人太好了,再提要求我真的有点……”
她每天都有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目前为止她提的需求几乎没有不满足的,前几天来大姨妈,最痛的那天她甚至提出了能不能不要做夜宵这样的要求。
结果摄像头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就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齐宁事先把整件事情弄得太诡异,她觉得这真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工作环境一等一,收入一等一,工作内容完全不累,除了出门不太方便外,真的挑不出错了。
“要不找林经武?”迟向蕊又出主意。
“林经武最近应该不太想见我。”迟稚涵苦笑,她多个嘴公司就易主了,这件事对林经武打击有点大,最近连电话都少了,“没事的,总有地方住的。”
语气开始轻快的上扬,自己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下下个月就要录冬季的美食视频了,如果不能回家里的厨房,她上哪去找个能入镜头的厨房。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在她以为生活稍稍好一点的时候,就一定会有更沉重的打击。
伸出手摸索着在琉璃台上扯了点餐巾纸,蹲在角落里擦掉脸上的眼泪,表情却仍然是笑着的。
“我神经了……”挂了电话的迟稚涵自言自语,“流着眼泪还能笑得出来……”
***
齐程一直没有关掉声音,一开始是因为被声音里的负面情绪吓到,病理性的肌无力,后面慢慢缓过来了,却突然不想关了。
那样的迟稚涵似乎更真实,像是把高高挂在天上的人设拽了下来脚踏实地的真实。
于是真实的迟稚涵,在送晚餐的时候收到了一张和菜单无关的字条。
这次居然是便签纸,黄色的很普通的那种,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句话:迟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续约?
迟稚涵一直到进房间才打开纸条,然后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抬头的时候,齐程看到她眼角有液体反光的痕迹。
“作为老板,你真的太好欺负了。”迟稚涵笑,声音带着抖,“你怎么可以我说什么就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