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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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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洗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过的。

    她上班恍惚,一有时间就百度“胃镜”、“活检”,心烦意乱,对噗噗都没什么耐心,更别说陈琢理了。

    就连心爱的庭院中怒放的花儿们,都没什么心思浇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第三天。

    她一早送完孩子就急急去了医院,坐到了消化内科的候诊区。

    因为是拿结果,倒也不需要等,直接就能进去。

    还是上回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不耐烦,神色平静,甚至有点郑重。

    只是看到女医生的神色,李如洗身上就竖起了无形的刺,她也平静下来,好似一个要踏上战场的将军,踏着平稳的步伐走了进去,坐下来。

    抬起头,她们目光相触。

    “你没有家属陪你来吗?”女医生皱起眉头。

    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压下的巨石怦然砸扁了。

    血肉模糊。

    喘不上气来。

    而李如洗发现自己这一刻表现得竟是异常的平静,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没有,大夫,您就直接跟我说吧,我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离婚了,孩子还小,您只能跟我说……”

    女医生皱着眉头,又给她开了一系列的检查。

    超声胃镜,加强ct……李如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排队做完的。腿是麻木的,身体是麻木的,脑子是麻木的,连嘴唇、声带都是麻木的。

    机械地听着检查的大夫的吩咐,站到哪里或是躺下……

    下午才出结果,中午她无心吃饭,自己坐在医院中庭室内花园的座椅上,买了一罐旁边小卖部的咖啡,看着头顶上透过玻璃过于炽热却模糊不清的阳光。

    这会儿天已经太热了,大家都争抢遮阳伞下的位置,像她坐的边上无遮拦的石头凳已经没人想坐,实在太晒了。

    可她浑身发冷,觉得四肢冻得僵硬,这阳光此刻最适合她不过。

    她闭上眼睛,想要祈祷,虽然不知道向谁祈祷……

    无论哪位神祇,能不能帮帮我?我知道我不够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告诉我,我所担忧的只是杞人忧天……很快就会雨过天晴……医生会告诉我没事,或者哪怕就是胃溃疡,哪怕是比较严重的胃病……

    我的孩子还小,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

    她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位神祇祈求,可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自己卑微的恳求的声音。

    靠着这罐咖啡和阳光,她撑到了下午三点,周围来来回回的病人经过不知多少,偶尔有人朝她投来一眼,但大多数都是急急匆匆忙着自己的事,紧张、焦虑、疲惫、悲伤,弥漫在这个密闭的大楼空间中,不时还可以看到有人在抹着眼泪。

    每个人都在痛着自己的痛,而其余人则在庆幸这痛暂时还没有痛到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结果总要去面对,她站起身来,因为阳光和久坐突然站起微微晕眩,身体晃了晃,随即站稳,朝着消化内科走过去。

    ……

    ……

    李如洗梦游一般走出医院,站在停车场前,阳光如前一般刺目,她抬起头,遮住眼。

    虽然那时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情况比她最糟的预测还要糟,此时此刻,她的世界还在天旋地转。

    完全记不起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耳边回响的是那女医生平静而带着怜悯遗憾的声音:“……很抱歉,你的情况已确诊:是……胃癌。”之前曾经冷冰冰不耐烦的声音,那一刻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甚至可谓温柔,温柔得刺耳……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麻木而机械:“晚期吗?要动手术吗?”

    她看到对面的女医生吞咽了下口水,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代表对方很尴尬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本来以为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滑。

    女医生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抱歉,已经血行转移多处,手术价值不大。”

    李如洗喉头被哽住,脑子里嗡嗡作响,很久才开口,声音艰难:“我还有多久?”

    女医生迟疑了一下,道:“虽然你的情况动手术没有太大价值,但还有别的治疗手段,比如化疗和靶向药,如果你积极治疗,保持好的心态,相信把生命延续到一年以上并不难。”

    一年……

    呵。

    李如洗想要惨然而笑,终究因为嘴角僵硬而弯不出弧度。

    一年还要是积极治疗,保持心态……

    还有极大的可能是医生在宽慰她。

    她想起之前同学聚会上同学说起的胃癌死去的发小,活了多久来着?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她实则活不出一年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麻木地打开车门,如何行尸走肉般开回家……事实上,当她拿着钥匙的手哆嗦着试图打开家里大门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到家了。

    这样稀里糊涂全凭直觉地开车,竟然没出车祸,完好无损到家,简直是奇迹。

    打开门,因为高密度的大量植物而形成的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定了定,回了神。

    满院的花儿在风中款款摇摆,仿佛在向她微笑问好,明暗深浅不同的绿色映入眼底,缓解了她身上紧绷的东西。

    她低头走过她精心布置的庭院,无心去欣赏它们。

    打开落地玻璃门,走过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的客厅,她看到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倒影,苍白得惊人。

    不敢多看第二眼,她匆匆走进了卧室,关上门。

    密闭的熟悉的空间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抖,她扑倒在床上的蚕丝被中,同样是桑蚕丝材质的被套柔嫩光滑如婴儿的肌肤,抚慰着她的脸庞。

    是真的,不是梦!

    她的生命将要终结了!

    她的父母将失去女儿,她的儿子将失去母亲!

    而她,将告别这个世界……

    这个喧嚣的,轰鸣着几十亿人类的欲望和诉求的世界,这个太阳和月亮东升西落,万物欣欣向荣又纷纷扰扰,充满美好又充满丑恶的世界!

    几个月后,这里将没有她。

    而一切依旧。

    也就是她的父母,会余生沉浸在悲痛中,她的幼子,会一次次从梦里哭醒,她的好友,会留下一声声叹息……

    陈琢理,他大概会为她流几次泪,然后放下。

    而她已不复存在。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活不到三十岁。

    如果注定她活不过三十岁,那她那些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流过的泪和汗,做过的梦,喜欢过的书和音乐,欣赏过的美景美画,写过的文字,种过的花,经历过的成功失败又算什么?

    她活到今天,是父母多少次精心照料,她多少次挑灯夜读,多少次日出日落,多少生灵的滋养,多少次蓦然心动,多少次细腻感悟,多少回黯然泪下,多少次喜笑颜开……学过多少种知识和技能,闯过多少次挑战,领悟过多少道理,积攒过多少经验……筑成了三十岁的她……

    在能力范围内,她悉心营造出丰腴而精美的生活。

    一切就是为了毁灭吗?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冷却,僵硬,化为飞灰……

    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只得抛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曾经悉心呵护她的童年,无条件爱着她的父母,在垂垂老去之后,她将不能照料他们的晚年,无法在他们步履蹒跚时搀扶他们,一如她蹒跚学步时他们牵着她……他们不能自理时,谁能给他们细心地喂饭、清洁,照顾他们的生活一如他们在她幼时照顾她?

    他们也许会浸泡在失去唯一爱女的痛苦中,余生无法挣脱,无法开颜!

    而她的孩子……她将不能看着他一年比一年长大,学到更多的东西……无法每一年给他买更大一码的衣服和鞋,抱怨他长得太快……无法在他快乐时和他一起笑,成功时分享他的喜悦,沮丧时拍拍他的肩膀,在他无助时给他帮助和安慰,恐惧时握住他的手……无法去精心规划他的每一个兴趣班和夏令营,给他挑选心爱的读物和玩具,和他一起拼乐高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一本书一首乐曲……无法在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姑娘时给他忠告,跟他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筹办他的婚礼……

    她唯一的孩子,他的噗噗,也许会在第一次写《我的妈妈》的作文时,泪水一滴滴打湿作业本,也许会在放学时悄悄地羡慕地看着同学的母亲,也许会在受了爸爸的委屈时自己站在窗口流着泪想“如果我妈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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