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地主的这段时间里,我过的迷迷糊糊的,上班的时候纯粹是为了混日子。最近鲶鱼精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情绪重新回到“人渣”模式,折磨起了我们。我们和他提了好几次,北京已经没什么酒店,需要门童站在门外值班了,大冬天的,就让我们也站进来吧。鲶鱼精拒绝了这个合理的要求,说我们可以辞职离开,但他的规矩不能变。
虽然每天上班混着日子,但我也感觉到,北京酒店行业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一个不留神的工夫里,各种五星级酒店,在城里的四面八方,轰隆隆的盖起来了。酒店的房价越来越便宜,住的客人也越来越杂,要小费的工作难上加难。以前我们酒店承接会议,都是针对大公司。但现在,门槛降低了,什么野鸡公司都能来开会。
大家的整体士气都很低迷。有一天,在休息间里,陈精典随手翻着杂志,突然靠近了我。
“哎,你看,这外国人真是够闲的。”他指着杂志上给我看,“这个哥们儿,立志走遍全世界,去见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他走好多地方了,看,还有合影呢。”
我扫了一眼杂志,“确实够闲的。”
“我干脆也把工作辞了得了,全国走一走,见见和我同名同姓的兄弟去。”
王牛郎在不远处插进话,“混的好的干这事儿,叫情怀。你丫一门童,到处认祖归宗,人肯定以为你是上门要饭呢。”
我靠在暖气上,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开始在手机上查,有多少人叫张光正,他们都活的怎么样。有一位1905年出生的同名老爷子,是采煤专家,淮海战役的时候从日本人手上抢回了矿山。其他叫张光正的,还有大学校长、整容医师、演员。和我同名同姓的,应该有成千上万个,但百度百科只记住了这几个。
我想象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和自己同名的哥们儿,一定会很好奇,他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我还算幸运,叫张光正的人里,没有特别出名儿的。我们客房部,有个女孩叫高圆圆,姑娘长的瘦瘦小小的,五官跟好看不太沾边儿,一笑起来,脸皱的像麻花,我们特别爱开她玩笑。“高圆圆,你怎么还在这儿叠被子呀!不赶紧看剧本儿去!”幸好小姑娘活的很乐呵,开玩笑也不急,只是慢悠悠的骂我们一句:去死吧,你们这些傻逼。
想当初我们刚一落地,爹妈给我们取名字的时候,也是深思熟虑,希望这个名字能罩我们一生,平安坦荡的活下去。但一个不留意,好好的名字就成了笑话,人家叫高圆圆,你也叫高圆圆;人家叫王思聪,你也叫王思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倒霉都没有缘起。
我翻看着采煤专家张光正的人生履历,人家一辈子真是披荆斩棘,波澜壮阔。我想想我这二十八年的人生,纯属浑水摸鱼,凑和着活。采煤专家已经仙逝了,但如果老爷子来梦里见我,说小伙子,同名是缘份,咱俩唠唠磕,我有什么能跟人家显摆的呢?
我只能跟他说: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郑有恩。您看看这两条大长腿。
除此之外,居然再没有别的可说。
说到郑有恩,我俩的感情还在稳步发展中,并且有了一个非常健康的相处模式,就是她作威作福,我任劳任怨,偶尔我憋不住了反抗一下,当时确实能吓唬住她,但等她回过神儿来,我还是会被反攻爆头。
但有恩的懂事儿,是润物细无声的。每次她飞回来,我们俩约着吃饭,她总把我往各种街边小饭馆里带,往最贵里点,都超不过人均30。两块钱一串的铁板鱿鱼,大棚里的麻辣烫;路边的饺子摊上坐满了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煮饺子的大锅正对着公共厕所,她也照样吃。
我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有恩,咱吃点儿好的吧?你别考虑我,我吃的起。”
“谁考虑你啦!”有恩坐在麻辣烫的大棚子里,一边涮菜,一边瞪我,“我就爱吃这口儿。”
“那咱去干净点儿的地方吃?”
“闭嘴吃你的,这儿哪不干净了?”有恩拿麻辣烫的签子戳我,“你以为贵就干净啊?吃饭的地儿干净的跟病房似的,后厨你看不见的地儿,跟动物园一样,什么都有。”
有恩抬头看向煮麻辣烫的大婶,“麻烦您,再来一份儿宽粉。”
“好嘞。”大婶转身从身后的塑料桶里捞出宽粉儿,动作麻利的甩一甩水,扔进锅里。“吃软点儿的,还是硬点儿的?”
“煮软点儿。”有恩冲我扬了扬下巴,“看见没有,开放式厨房,这才叫干净。”
这段时间,我陪着有恩走街串巷的,吃遍了街头小馆子。
直到有一天,柳阿姨困惑的问我,“最近有恩怎么老拉肚子呀?小张,她是不是在偷偷吃减肥药?”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但那天之后,我强势的终止了有恩的腹泻饮食之旅。
我们约会的地方,经常选在三里屯,因为附近也没有别的什么适合吃吃逛逛的地方。我们约会的旅程从三里屯北区开始。北区全是些高档名牌店,这些店有恩很少进去,只是沿路瞎溜达。偶尔她会指着橱窗问我,“你觉得这包儿怎么样?”
“就,就是你的。买。”每次约会前,我都会把我那张余额不多的银行卡带在身上,随时准备着双手奉上。
有恩常常是盯着那个包看看,然后回头冲我一笑,“什么眼光。”
三里屯北区的奢侈品找碴儿活动结束后,我们穿过中间的小街,这条街上,四处都是麻辣烫的摊子,有恩会逼着我在这儿陪她把晚饭解决。吃过晚饭,晃悠到南区,看场电影,约会也就结束了。
但陪有恩看电影,真是项惊心动魄的任务。有恩会不会在电影院里炸出火花,完全取决于她那天的心情好坏,和其他观众的看电影素质高低。
有一天,我俩看《四大名捕2》,剧情演的什么,我根本没在意,但有恩心情似乎不错,看着屏幕傻乐。她身边,一对儿小情侣似乎心情更不错,女孩时不时的大声嚷嚷:我靠编剧是傻逼吧。两人一直叽叽喳喳的互喂爆米花,咔哧咔哧的声音响个不停,跟旁边坐了对儿仓鼠似的。有恩忍了半场电影的时间,然后摸出手机,打亮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一道笔直的光柱照向了仓鼠情侣。
刺眼光芒中,仓鼠情侣愣住了。
有恩面无表情的在光柱后面开口,“我怕你俩吃鼻子眼儿里,给你们打点儿光。”
仓鼠男友想要反抗,准备起身时,看到了有恩的轮廓,愣了。
有恩因为腿太长,整个人得半缩着腿困在座位里。那天她穿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扎起,此刻又是横眉冷对,一张脸雪白,一副深山老妖的姿态缩在椅子上,感觉下一秒就要出拳了。仓鼠男友又看了看我,不才我也腿很长,地痞流氓的架势和有恩一模一样。
仓鼠情侣估算了一下动手的胜算,默默起身,坐到了影院后面的空位上。
有恩心情好的时候,观影态度是这样的。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是看《私人订制》那次。我们前一排靠走道的地方,坐了一群姑娘,穿的花枝招展,像是一会儿准备去夜店,现在先来打发一下时间。她们人手一桶爆米花,但不好好吃自己的,非得互相抢着吃,爆米花扔来扔去,我们这块儿被搞的乌烟瘴气。前后坐着的观众说了好几次,几个姑娘仗着人多,毫无收敛的意思。
有恩一直沉着脸没吭声,但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她负责点炸我赶紧灭火的准备。电影快看完,有恩突然起身,走出了影院。
我在座位上愣了一会儿,她外套和包都还在,估计是得回来。过了一会儿,有恩回来了,怀里抱着三桶超大号的爆米花。
我心领神会,缓缓起身,拿起了有恩的外套和包,随时准备跑。
有恩走到那群姑娘面前,站在过道上,胳膊一抬,怀里的爆米花稀里哗啦的落下,几乎把其中的一个女孩埋在座位里了。如果这爆米花是雪,那雪里还夹着雨,闻起来像是可乐。
几个女孩愣住了,身上头上全湿,爆米花一朵朵的粘在头上。
“够不够吃?不够姐姐再给你们买。”
一阵沉默。
不远处有个小伙子发表意见:我操,比电影好看。
女孩们气炸了,起身就要群殴有恩。我往过道出口一挡,“有恩你先走,换我来。”
有恩慢悠悠的走了。
女孩们想从座位出来,但我挡在出口,她们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三拳两脚的攻击我,我则搬出东北人的架势,单纯的用虎背狼腰恐吓。过了一会儿,其他观众开始骂起这群姑娘,姑娘们又和其他人对骂,整个影院热闹的跟过年一样,趁着乱,我跑了出来。
我一路小跑回有恩身边,气喘吁吁,身上无数个脚印,都是刚刚姑娘们踹的。我掸干净衣服,捋顺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有恩。
“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
“没看成结尾不可惜。”有恩气定神闲的说。
“那,那就好。”
也不是每次和有恩看电影,都会把场面搞成这样,毕竟其他观众是无辜的。
有一次,是看《等风来》,我完全看不懂的一部爱情片,但因为主演是据说长的很像我的井柏然,所以有他的画面我看的很走心。我们旁边还是一对情侣,女孩非常甜,靠在男生怀里,不时的用娃娃音高声发表评论。
“人家也想去尼泊尔啦。”
“那咱们去。“
“可是尼泊尔有虫虫,我就怕怕。”
“那咱们不去。”
“吼,你就是不想带我出去玩。”
“那咱们去。”
“可就好远哦。”
“那咱们不去。”
鬼打墙一样的对话,不停的重复。唯一能打断这段对话的,是男人大声接电话的时候。男的手机没调静音,似乎是希望在场观众意识到他业务格外繁忙。
“我林总啊??那事儿怎么样了???抓紧,抓点儿紧啊,风投不等人,??”
我看着有恩的脸越来越冷,观察了一下敌情,我伸手,无声的拦住了有恩,用眼神告诉她:这次,我来。
我和这对情侣隔着一个座位,我蹭了过去,坐到男人身边。
“林哥?”我小声的跟男的打招呼。
哥们看我一眼,“你谁啊?”
我一脸媚笑,“我小张啊。”
哥们一脸困惑。
“赛琳阁按摩保健的小张啊!您以前来,都是我负责接待啊。做全套给您打五折的贴心小张,您怎么能忘了?”
哥们愣住了,他甜甜的女朋友也愣住了。
“您有日子没来了,不是换地方了吧?咱做生不如做熟,有意见您提,别不光顾我们。”
这哥们完全乱了,身边的女朋友脸色如猪血,气火攻心了。
“您他妈瞎说什么呢。”
我看看他女朋友,“呦,嫂子一起来的呀!看,看我这没眼力见儿的。”我凑近他,用他女朋友也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说,“回头一起来玩,女,女宾我们其实也接待。”
他女朋友死命的盯着我,又看看我身后的有恩。
我指指有恩,“我同事,您记得吧?我们那儿的推,推油小天后。”
俩人一起看向有恩。
一路听着我瞎聊的有恩,那天穿着一条呢子短裙,两条凶器大长腿又暴露在外面。有恩冲着这男的甜甜一笑,腿随意晃了晃。面前这哥们眼看要晕了,而女朋友却当场崩溃,拎着包跑出了影院。
男的追了出去,我重新坐回有恩身边。
有恩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给下辈子积点儿德吧。”
“为,为了您观影愉快,我下辈子变熊瞎子都情愿。”
贺岁档的电影差不多全看完,就到了过年。有恩和柳阿姨一起回了上海姥姥家,我今年不回东北,趁着过年有加班费,可以多挣点儿钱。快到年三十的时候,北京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路上几乎没了人影,酒店里也没什么住客。
年三十的晚上,在酒店值完班,快到凌晨一点,我自己溜达着回家,边走边数着沿途头顶上炸开的烟花。回了家,也还是我一个人。王爷和陈精典两口子都各自回了家。
我给有恩打了个电话拜年,电话里,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有恩扯着嗓子问我,“吃饺子了吗?”
“一会儿吃,买了速冻的。”
“真够惨的。明年我给你煮。”有恩说。
“你吃的怎么样?替我给柳阿姨拜个年。”
“烦死了。这边儿七大姑八大姨的,开口闭口全是聊结婚生小孩儿的事儿,我都快跟她们打起来了。”
“大过年的,你稍,稍微配合一下。”
“配合不了。这帮绝经的老妇女,就指着这个焕发第二春呢。”
“再忍忍,咱结了婚就不受这个气了。”
有恩沉默了一会儿,“跟谁结?跟你结啊?”她笑嘻嘻的问。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那,那必须的啊。”
挂断了电话,我进了厨房,架锅烧水,开始准备煮饺子。水开的工夫里,我一边听着窗外的鞭炮声,一边开始走神。煮好了饺子,我端进客厅,蹲在茶几旁边吃。客厅里,王爷人虽然走了,但音容挽在,脚臭犹存,那味道混在饺子的香味里,闻起来格外心酸。吃完饺子,我开了瓶啤酒,闷头喝两口,这年就算是过去了。
电视里重播着欢天喜地的春节联欢晚会,但我胃里心里都沉甸甸的。
我想娶郑有恩,第一眼看见她,就想把她娶回家,娶回家也不敢造次,得把她揣怀里放家里好好供着。
可我看看房间四周,沙发上堆着王爷黏糊糊的被子垛,水泥地上摆满了啤酒瓶,整套房子里的家当,让收废品的上来估价,几百块钱顶天了。这是个临时住人的地方,不是家。
该怎么娶郑有恩啊。
娶了她,又供在哪儿呢。
第二天,我开始申请连岗加班,酒店过节,正好人手不够,我就开始连着值岗,从早站到晚。累的不行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算算,离给郑有恩买真皮爱玛仕,又攒出了几百块钱。下了班,腿又酸又麻,躺床上反而睡不着,我就接着打斗地主挣充值卡。这个春节我累的昏天暗地,走起路来腾云驾雾,看什么都有重影,听什么都有回声。
一过了初八,大家重新开始上班,酒店里的会议变多了,好多都是公司的团拜活动。初八下午,来了一个制药公司,是卖男性药品的,大客车门口一停,呼啦啦下来一堆人,两个小伙子从车上搬下来一大堆会议资料,招呼我们帮着往楼上会议室运。我刚准备推车走,其中一个小伙子拽住我,扛过来一个半人多高的广告牌。
“哥们儿,这个你先帮我扶一下,行么?我们大客户一会儿来,就靠这广告牌引路了。”
“好的,先生。”我紧紧扶着广告牌,冲着大门原地站住。
过了一会儿,王爷送完资料下了楼,看看我,和我身旁的广告牌,笑了,笑的一脸猥琐。
我转身看了看广告牌。广告牌上,一个精装的汉子双手捂着裤裆,苦着张脸。
汉子身边两行大字:
“花好月圆,独缺定海神针。”
“大家都行,偏偏就我不行。”
怪不得刚刚近店的客人都盯着我笑。
“你往这儿一站,这广告显得太可信了。”王牛郎说。
“嘿,这帮孙子。”我想甩手把广告牌扔开,扛着它四处找地儿的时候,一转身,我愣住了。
门外突然出现了郑有恩。有恩穿着红色的大衣,大长靴,短短的头发显得眉眼更清楚了,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她就像个小火花儿一样。
我愣愣的看着有恩。
王牛郎冲有恩打了个招呼,“呦,领导来视察工作了。”
我抱着广告牌,想着广告牌上的字儿,再看着这么赏心悦目的有恩,真想立刻融进牌子里,成为画的一部分,再也不出来。
“几天没见,您都有广告代言了呀。”有恩走近我,看看广告牌,笑眯眯的说。
“帮,帮客人拿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刚回来,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儿,反正离的也近,过来看看你。”
我不好意思的假笑着,“天这么冷,你还跑出来干嘛,我这儿就是站岗,没,没什么好看的。”
“挺好看的啊,”有恩指指广告牌,“多花好月圆啊。”
正说着话,刚刚的小伙子终于下楼了。
“谢谢您啊。”他从我身上扛过广告牌。
“别客气,您快拿走吧。”
小伙子转身要走时,突然又停下了,犹豫半秒,开始掏兜,然后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塞在了我手里。
“谢谢啊。没零钱了,这个你收着。”
小伙子转身走了,我看着手里的这张五块钱,不愿意再抬头看有恩。平时以要小费为荣的我,这一刻,却第一次觉得,我还真他妈的像个要饭的。
短暂的尴尬过后,有恩像是不在意的笑笑,“行,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这就走啊?不多呆,呆会儿?”
“我就是顺便跟你说,我妈让你下班过去吃饭。在这儿呆着干嘛,我楼上开间房等你啊?”
我脸一红,王牛郎又嬉皮笑脸的蹭了过来,“开房没用,”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广告牌,“人家都行,他不行。”
正月十五这天,在柳阿姨一唱三叹的强烈要求下,我和有恩坐车去了潭拓寺烧香。前一晚,我斗地主打到了凌晨,因为要烧头柱香,我生怕起晚了,干脆就没合眼。去的路上,因为有恩在身边,我还保持着亢奋的状态。
进了庙,烧过香,身边的大爷大妈们开始往殿里涌,作为烧香届新人的我和有恩,也糊里糊涂的跟了进去。大家在正殿里跪好,过了不久,一群和尚走出来,开始诵经。
我偷偷问我旁边的一个卷发大妈,“这是干嘛呢呀?”
“祈福呀。”
大家全都踏踏实实的跪着听和尚念经,我和有恩也不敢抬屁股走。大殿里很安静,香火缭绕,木鱼声嘎哒嘎哒的响着,和尚们低声诵经,我的眼皮像大幕落下一样,开始缓缓低垂。
我身边,有恩也困的眯眯瞪瞪,但一片虔诚的气氛中,菩萨看着我们,我俩觉得睡着了属实大逆不道,于是只好互助互爱,互相掐大腿。有恩的手比较没轻没重,一场祈福仪式下来,福气没见着,我大腿先青了一片。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我俩刚想走,但其他人却站起来,默默的排起了长队。大殿中央,主持把香炉里的火烧旺了,青烟直直的窜起来。
我再次请教身边的卷发有缘大妈,“阿姨,这又是干嘛呢呀?”
大妈晃了晃手里的布包,“让香火熏一熏你随身带的东西,求个好彩头,今年一年出行平安。”
听到出行平安四个字,我扭头跟有恩说,“你也把包拿去熏熏吧?”
“赶紧走吧。我看你都快困糊涂了。”
“你常年天上飞,应该保保平安。不就是排会儿队么。”
有恩看看手里的包,她拎了一个白色的小包,上面有绒绒的毛,“别再给我熏黑了。”
我一把捂住有恩的嘴,“瞎胡说什么?熏黑了那是给你面子。”
熏包的队伍排的特别长,轮到的人,就手里拎着包,站在大香炉前面烤,主持在旁边接着念经。我一边排队一边犯困,感觉自己已经站着睡了好几觉,梦里都有八大金刚在身边环绕。
轮到我们的时候,有恩突然把包往我怀里一塞,“你替我去,我不好意思。”
我还没反应过来,有恩已经把包塞到了我怀里,一拳把我捅到了香炉旁。
我背对着菩萨,面冲香炉,把有恩的包拎到烟雾中央。我冲身边的主持和尚点点头,“麻,麻烦您了。”
主持开始念经,我面前青烟缭绕,熏的我干脆闭上了眼睛。我在心里念叨:菩萨呀,长这么大,今天第一次来拜会您,您别怪罪。希望您保佑我家郑有恩她出行平安,今年一年,别吃苦,不受罪。第一次见面就求您保佑,确实有点儿没皮没脸,以后我一定常来看您??
耳边是低沉的诵经声,胸前香炉里的火暖融融的烤着我,我感觉自己真的快升仙了,浑身变得很放松。
直到身边有人开始大喊:着!火!啦!
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手里有点儿热。仔细一看,整个人在大殿之下,吓呆了。
因为实在太困,我胳膊越垂越低。
所以,有恩包上的毛,被香炉里的火给燎着了。
我拎着着火的包傻站着,双腿发抖,后背发凉。
主持也不念经了,小和尚四处找水灭火,殿里一片大呼小叫。
我站在菩萨脚底下,看向有恩,有恩站在殿门口,双手插兜,冷冷的瞪着我。
大雄宝殿里的小型火灾现场处理好后,我们被轰了出来,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压惊。有恩的包已经彻底火化了,小和尚给了她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焦黑的手机,焦黑的钱包,和其他一些焦黑的残骸。
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意。我闭着嘴不敢说话,心里已经不求今年多福,只盼此刻能逢凶化吉了。
“张光正,你最近怎么回事儿啊?”沉默了很久,有恩终于开口了。
“我,我就是今天有点儿困。”
“你最近有不困的时候吗?”有恩转身盯着我,“你看看你脸上挂着的那俩眼袋,得有A罩杯了吧?”
我逃避的低下了头。
“跟我谈恋爱,也没耽误你多少工夫啊?晚上你不好好睡觉,都干嘛了啊?”
“最近一直加班来着。”
“干嘛逼自己加那么多班?过年就应该好好歇着啊。”
我再次逃避的低下了头,头都快缩进胸里了。
“昨天晚上你又没加班,怎么今天还这么困。”
“昨天晚上打游戏来着。”
“打一晚上?张光正,你都这个年纪了,当网瘾少年是不是稍微大龄了点儿啊?”
“打游戏能赢钱。”我吭吭哧哧的说。
“赢多少啊?”
“前三名能赢ipad。”
“你有我呢,要那玩意儿干嘛?有时间玩儿么?”
“赢了想送你。”
“我也用不着啊。”
“用不着就卖了,能换个爱马仕的卡夹。”
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彻底把话题聊进了死胡同里。有恩缓了一会儿,伸手捏住我脸,把我的头抬了起来。
“张光正,你最近怎么这么想挣钱啊?”
“??”
“说话!”
“想挣钱养你。”我吓的一哆嗦。
有恩直勾勾的盯着我,然后捏着我脸的手松开了。
“你不是为了养我,”有恩语气冷淡的说,“你是为了面子。”
“有恩??”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好看。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长的好看。咱俩人能肤浅到一块儿去,是好事儿。你现在这么苦大愁深的,干嘛呢?”
“我是男的,我总得考虑的现实一点儿??”
“少来这套。现实?那我跟你聊聊现实。没认识你之前,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活的好好的。认识了你,我就残疾了?就得靠你养我了?以前那些有钱的老屁股动不动就想拿钱砸我,那是因为他们喜欢把女的当泰迪狗养,送首饰和送狗链一样,溜出去威风,可你跟着起什么哄?你想挣钱,可能是想吃好喝好,想光宗耀祖,想回去帮乡亲修路,一百个理由你随便选,你别把这脏水往我身上泼。”
“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我颤抖着伸出双手,想安抚一下有恩。
有恩一把甩开我的手,“我当然得急了。你现在是喜欢我,自己给自己背上了炸药包,想着当英雄呢。等到喜欢的劲儿过了,回过神儿,发现累的跟条狗似的,不值得,到时候再甩给我一句:‘还不都是为了你。’我冤不冤啊?”
“我是想配的上你??”
“你配不上我,我和你一起干嘛啊?日行一善吗?你这么瞎折腾,是为了自己面子过的去。我今天再说一遍,张光正,只要你脸不残,我心就不变。至于有钱没钱,以后想怎么活,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不配合。”
有恩这番话说完,按说我应该很感动。
可那一刻,我脑子里却出现了爱马仕专柜小姐的脸;爆肚店里知道我没有护照时,有恩有些失望的表情;我那个狭窄的阳台间,和客人递给我五块钱小费的瞬间。
我沉默的看着不远处的寺庙,菩萨开恩,真的把梦里的女神赐给了我,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完美的没有一点儿毛病。
可我知道这梦早晚得醒,所以我急的上蹿下跳,只是想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我梦醒了以后,身边睡着的女孩,和梦里的姑娘,长的一模一样。
有恩看我一声不吭,有点儿生气了,拎着塑料袋站了起来。
“你自己再想想,正好这地儿也合适,你把心掏出来洗洗。我自己回去了。”
有恩脸上一副心意已决的表情,我不敢再逆她的意思。看着塑料袋里的残骸,我小声的开口,“包里的东西,以后我一定赔给你??”
有恩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但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了。
有恩指指塑料袋里烧成一团的钱包,“这钱包里,有张我和我爸的合影。我爸不爱照相,这张照片从大学就跟着我了。”
我愣愣的看着有恩,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明白了么?”有恩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感情这事儿没法儿拿钱算。什么叫赔?怎么又算赚?”
有恩走了以后,我坐在石凳上发了很长时间呆,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昏昏噩噩,想着未来和有恩的各种可能性,但关于美好的可能性,都不是只靠我一张脸就能达成的。
坐着坐着,刚刚大殿里诵经的主持走到了我旁边,“您还没走?”
我赶紧起身,“啊,师傅,刚刚给您添麻烦了。”
“意外,意外而已。您留了这么久,是对佛门比较感兴趣?”
“啊,这儿清净,我正好能想想事儿。”
“我寺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地界。您不忙,可以偶尔来住几天,我陪您聊聊佛法。我看您现在似乎有些困扰啊。”
“大师,我冒昧问个问题啊,当和尚有工资么?”
主持一愣,“有,有啊。”
“多少钱一个月啊?”
主持嫌弃的看向我,“这个…..我不太方便说。”
“包吃包住?”
“您听说过每天来庙里上班的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行我就??”
主持开口打断了我,“我们这里现在只招佛学院毕业的研究生。”
“??”我抬屁股站了起来,“大师,公交车站是出了山门左拐还是右拐来着?”
“左拐八百米,施主慢走不送,有缘再见。”
“谢,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