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方已经与赵王军队开战了, 但长安城里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柳树绿了,草青了, 各种鸟雀叽叽喳喳,又是一年春来到。贵人们办起赏春宴会, 笙箫管弦, 美人歌舞;平民们挖野菜拌了肉馅儿包时鲜馄饨,吃春盘咬春;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 走马长安;街上穿着轻薄春衫小娘子明眸一转, 对面年轻郎君眼睛都直了
这还没到上巳节呢,上巳节更热闹。
禁军对此也无可奈何,世情如此, 风俗如此。事实上,禁军、武侯、坊丁们也有些疲沓了,许那人犯早跑了呢
升平坊一所民宅里,几个侍从挡住院门,叉手求肯“四郎,你还是少出去吧。如今外面虽盘查得不严了, 但那街衢路口上还贴着你画影图形呢。”
李棫指指自己脸,“我这样儿, 还能看得出来”
侍从们看着面前暗黄脸、八字眉、一把胡子病书生, 为难地互视一眼,四郎一向珍视自己容貌, 如今“自污”若此, 也实在难为他, 但
其中为首一个道“四郎,任校尉打探消息快回来了,你等等他再出去吧”
李棫越发不悦起来,“他任奉也配让我等”
任奉埋伏长安多年,口齿颇有些油滑,但李棫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他是乔亥人。他那样油嘴滑舌地敷衍,比乔亥那老顽固更招人厌烦。
谋刺皇帝之前,乔亥摆出一副忠臣样子,以郑重顿首礼请罪,七情上面地求李棫避一避,说什么四郎身份贵重,若有闪失,自己万死不能赎罪之类,李棫虽觉得乔老叟太过小心,但到底心软,答应由任奉带着去别处避一避。
后来谋刺竟然真失败,李棫不是不心惊,也确实有些感谢乔亥,幸亏这老叟精明谨慎
但如今如困兽一般天天窝在这小宅里不得见天日,关键,不知道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李棫实在焦躁。任奉说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想想家里已经做好皇帝衣冠,阿耶会不会登基为稳定民心,他会不会立三郎为太子甚至放出二郎来他从前也是很疼二郎
李棫要出门,侍从们是拦不住。
怕引人注目,他只带着两个随身护卫,都是从赵王府带来,功夫高,话少,惟自己命是从。行在街上,李棫开始还有些胆颤,但出坊门时,那坊丁也不过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路上还遇到几个禁军,也并没发生什么,他胆气就壮了。
李棫也不是头一天出门,他知道,打探消息,有两个去处,一为酒肆食店,一为秦楼楚馆。喝多了,有美人在怀,嘴里什么都说得。想到酒肆,就想起沈记,李棫抿抿嘴,径直去了平康坊。
进了平康坊,管弦之音盈耳,绮罗美人满目,李棫松弛下来,这才是人过日子。
找了一家不算显眼但看着舒服雅致院子,李棫走进去,坐在堂上角落里,点了饮子糕饼,听一个妓子弹琵琶唱曲儿。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唱是李太白清平调。
唱罢,有人道“有没有新鲜成天听这个,都腻了。”
妓子轻轻一福,笑道“新科进士们及第,往年这时候新词最多,但今年词却未免铿锵了些,怕是不适合郎君们喝酒时候听。”
因为与赵王一战,也或者与不少士子在沈记酒肆适逢谋刺案及其后“赤心宴”有关,今年新科进士们做诗少了些绮靡香艳气,多了些慷慨悲壮之意。这样词,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唱,况且能唱得好人寥寥。
妓子笑道“儿这里倒还有段新曲子,说是某北国名姬写与一位世家郎君。”
客人们笑道“公子美人,这个好就这个”
妓子又客气,说是还没练熟,请郎君们莫要见笑。
“不笑,不笑,只管唱来云娘檀口,便是哼哼,也是好听。”一个客人调笑。
妓子笑着轻唾那人一口,调弦,唱了起来。
“梧桐叶落日,当君远游时”
李棫心头一震。
“咸阳夜宴晚,画屏春睡迟。臂膀新脂痕,不忆故人痴”
这明明是当日自己与凤娘离别时样子凤娘因名凤,故而她院子叫碧桐院,从北都走时,梧桐叶落,秋意正浓。与凤娘缱绻之后,她嘱咐莫要在长安耽于冶游,忘却故人。
李棫紧张得厉害,恐怕这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秋意梧桐是常常入诗,女子们想着新人故人,也是常有事,但是不是太巧了些北国名姬
若就是唱给自己听,幕后之人是谁自然不是凤娘,会是来接自己家里人吗家里人最知自己脾气,在这种地方,唱这种香艳调子,最不容易引人怀疑,且词里面满满盼归之意。
但会不会是禁军设圈套但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又知道凤娘和碧桐院
李棫翻来覆去地想这几种可能,心砰砰地跳,想赌一赌,又怕赌输了。
那边几个客人听罢了曲儿,让人上了酒菜,一人搂着一个佐酒娘子,吃起酒来。
“北边打仗,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样安乐饭。”
“嗤瞎操心。”
先前操心“听说那北都兵马壮得很呢。”
“再壮又如何你莫非没听说赵王病了他们刺杀圣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吗赵王都多老了,如今一病”
“我怎么不曾听说赵王病了”
“你光顾着你那新纳如夫人了,如何能知道”
几个人一片笑闹声。
李棫想了想,不放心,带着两个侍从又换了一家院子,果然又听到了那首“北国名姬”新曲,也再次确定了父亲生病消息。
李棫实在等不得,便单叫了那唱曲儿去屋子里慢慢唱给自己听。
“不知这曲子是谁教与小娘子唱倒似我一个朋友事。”
“这曲子词是两个郎君教给奴,说是他家女郎思念这郎君思念得很,便让人来京里寻。”妓子笑道。
妓子晓得,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这郎君自己。看着面前痨病鬼,妓子心里很是失望,还以为是个什么样檀郎呢。可见这文人们诗啊词啊,唱唱就好,不能信。
李棫皱眉,看她,“他们可曾说他们住在哪里”
“说是在长兴坊青云观。”
李棫点头,一笑,让侍从给了这妓子些银钱,负手走了出去。
妓子掂着银钱,回忆刚才他那一笑,还有身姿步态,倒有几分风流。在这种地方,见惯了奇奇怪怪事、奇奇怪怪人,妓子撇撇嘴,把银钱放在了荷包里,自去接着唱曲儿了。
李棫回到住处时,任奉正着急上火。看他回来了,终于放下心来,正要劝他,却听李棫问“你如何不与我说我父亲病了”
任奉赔笑“这消息还不确实,告诉了四郎,也是白担心。”
李棫看他那张油滑脸,突然猜测,他会不会是三郎人只要我滞留于此随即又劝自己打消这顾虑,乔老叟是一心为了阿耶,三郎与乔亥不会。
李棫松了面色,与任奉说了今日之事。
任奉皱眉,那他们如何没与自己联络旋即也想到,原先赵王府地方都被禁军翻找出来了,如今这里是自己私第。禁军固然找不到自己这些人,赵王府人也找不到。
任奉听李棫话,与他一样,既意动,又怀疑。
思索了片刻,任奉与李棫道“四郎莫急,我亲去探一探这道观,再做定夺。”
李棫笑着赞许“如此就有劳任校尉了。”
任奉赔笑,得这位郎君个好脸儿真不容易。
第二日,任奉亲自去探这青云观。
过了大半日,任奉才回来。
“如何”李棫急忙问。看清任奉面色,李棫心沉下来。
“果然是圈套,那里有易装禁军守着,多亏我见机得快,才得脱身。”
李棫皱眉看他。
“郎君放心,我四处闲逛,又去东市转了一圈,才回来。并没有人跟着。”
李棫放下心来,又失望,又怀疑,自己事,禁军是如何得知
突然,外面有刀兵响动。屋内诸人大惊,还不及思索,窗户和门已经同时被破开,一群禁军闯进来。
任奉等人还想护着李棫杀出去,然而李棫已经透过破了窗看到外面墙上弓弩手。
李棫摆摆手,罢了
秦祥走进来,微笑道“四郎,随奴进宫去吧”
押走了李棫,秦祥松口气,此次固然是京兆林少尹计策好,禁军却也没关键时刻坏事,像这样追踪一个探子大半天,而没跟丢,也没让他看出来,除了禁军,再没有人有这本事。
林晏也这么觉得。他与沈韶光说如何利用从前在北都探得消息和沈韶光那“舒适区”推测在平康坊布下引子,如何在道观“打草惊蛇”以及禁军追捕过程时,称赞道,“禁军追踪术当真是一绝,京兆不能比。”颇有些艳羡样子。
沈韶光给他盛一碗菠菜蛋花汤,似笑非笑地道“京兆也自有好处。比如那曲词,能骗得李棫,想来感人得很吧”
林晏翘起嘴角。
沈韶光一副等着他解释样子。
林晏舔一下嘴唇,念与她听。
沈韶光面色越发不好了,能写出这种香艳东西来
看她抿着嘴,杏眼微瞪样子,林晏只觉得可爱至极。
“林少尹”
林晏抬手摸摸她鬓发,轻声笑道“你还从来没醋过我呢,这滋味儿,好得很”
沈韶光歪头让开他手,又不解恨,拧了他手臂一把。
林晏越发笑起来,“并不是我写,我哪有工夫写这个是京兆一个钱录事写。”那位,确实有些个风流。
沈韶光面色稍霁,警告道“你要记得,与我成亲,什么小妾婢子,什么歌姬舞女,统统不得有。便是出去宴饮,也体统着些,不然”
沈韶光还在想放什么狠话,林晏已经微笑道“遇见你之前,不曾有人入得我眼;遇见你之后,我眼中再无旁个了。”
林晏神色颇郑重“阿荠,不会有不然。”
沈韶光禁不住眯眼笑起来,又给他添了一勺汤“这菠菜嫩得很,郎君多喝点。”
林晏眉毛跳一下。
沈韶光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挑食啊我总觉得你似乎对菠菜有偏见。”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