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热出了新高度, 白天还好熬,晚上风丝不动, 外面蝉鸣长长短短,似乎比白天还要吵, 沈韶光成功地失眠了, 三更时勉强睡下,清晨早早又醒了, 枕头都是湿,后背沾在席子上, 浑身黏腻腻, 呼这个夏天怎么这么难熬
起来咕咚了一杯子凉白开,才算缓过点劲儿来。也是奇怪, 原来在掖庭时,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 那么多寒暑,都是沾枕头就着,去年住在光明庵里, 好些日子桑拿天, 也没失眠什么, 今年住自己屋子,窗户用薄纱, 穿吊带睡衣裙, 怎么反倒睡不好了呢
沈韶光自我解嘲地笑一下, 这大约就是所谓“睡于忧患, 醒于安乐”了。
阿圆还在睡,沈韶光没叫她,裹了席子、枕巾还有换下睡衣去井边清洗。席子枕巾洗完便晒在院中,睡衣却只能拿回屋里晾毕竟要照顾时代观念。
又擦了牙,洗了脸,顺便洗了个头,沈韶光觉得自己终于清爽了,松松地挽着头发,去前面店里看于三做什么朝食。
看见沈韶光眼底发青样子,于三就皱眉,“夜里去做贼了”
沈韶光一脸无辜,我也不想,你以为国宝那么好当
阿圆也洗漱了过来,阿昌从豆腐坊提回来豆腐脑,于三小芝麻饼也烙好了。沈韶光帮着捞出刚煮好鸡蛋,把几样咸菜切丝切片切末,于三又准备了往豆腐脑里加蒜泥、茱萸辣酱、芝麻酱、韭花儿酱、香菜末,沈记早点也就得了。
豆腐脑这东西沈韶光但知原理,不会操作,与裘家娘子说了,试了几回,果真出了很不错成品。
“买这个豆腐脑人不少呢。”阿昌如此说,又嘿嘿一乐,“我去了不用等,裘娘子先给我盛。”一副得意样子。
沈韶光莞尔,果然小孩儿身上有人类通病,比如热爱特权,哪怕一点点。
沈韶光自己毛病多多,故而对身边人要求也不高,只笑道“以后莫要这样了,人家等了一会子呢。”
阿昌倒也听话,笑着答应了。
沈韶光往豆腐脑里浇点店里大骨老汤,蒜泥、麻酱、茱萸酱之类也都加一点,再撒一勺香菜末,鲜滑有味儿,很是好喝。
许是让豆腐脑开了胃,本来不想吃什么,沈韶光吃完了一个鸡蛋,又就着豆腐脑吃了一个于三公主新烙芝麻饼。小饼不过手心大小,里面裹着芝麻酱和椒盐,一圈一圈,焦黄酥香。
到底年轻,虽几日没睡好,但吃了一顿家常又丰盛朝食,便有了精神。沈韶光带着阿圆阿昌打井水,擦洗桌椅打扫店铺,验看菜贩、肉贩等送来菜蔬,帮着于三公主准备食材,一忙就是一个多时辰。
半上午时,卖鱼到了,这回没拿知了猴,却带来一只两斤多重甲鱼。
哎呦,这可是新鲜玩意儿。
卖鱼也得意,“就在大柳树下面,我起先没看清是什么,它一动才看清,原来是这奸猾东西正要跑呢,被我一篓子扣住。幸好在河边上,水浅,又让树根绊住了,若在深水里,且抓不住它呢。”
甲鱼做法儿很多,炖汤、红烧、与小鸡一起爆炒、与猪肘一起焖煮,或者像宫里一样配着羊油、咸鸭蛋黄蒸,甚至破开肚肠塞进肉馅菌子之类,沈韶光听过最惨无人道做法是把甲鱼放在烧热铁板上让它爬,又不断地给它饮含有调料水,慢慢地炙着,据说这样炙出来甲鱼鲜香无比,沈韶光却觉得能想出这主意,一定是厨子里酷吏,当然,也可能是酷吏里厨子。
沈韶光是个普通人,选择把它与鸡同炖。炖也是最普通炖法儿锅里略放油,煸香葱姜,把鸡肉放进去炒,略加点黄酒,加水,大火烧开,滚一会,撇去浮沫,待汤汁奶白了,把切好甲鱼块放进去,再扔进去放了花椒胡椒等调料小布袋,慢慢炖着就是了。
中午是来不及了,且小小一只,也不适合待客,那便下午炖上,晚间没那么热了,正好喝汤吃肉。
但沈韶光也不过是说说,真正操作还是于三来。别不说,杀甲鱼这活儿,沈韶光就干不了。
阿圆从没吃过甲鱼,闻着厨房飘出来香味儿,很有点坐不住,时不常就要去看一看。
半下午没什么人,于三和阿昌在后院歇着,沈韶光本想打会子盹儿,却让阿圆晃得睡不着。
沈韶光抬手叫她,阿圆小跑着过来。
沈韶光懒懒,一手支着头,一手慢慢地给两人摇着扇子“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在渭水边儿上盖一所大宅院,我每天扛个鱼竿、拿着鱼篓子上渭水垂钓去。听说甲鱼最爱荤腥,拿点鸡肚、猪肝之类,肯定时不常就能钓上一只,到时候管你吃个够。”
阿圆嘿嘿一笑“小娘子上回还说去终南山买别业,到时候漫山遍野地给我逮野鸡吃呢”
沈韶光也笑,只是梦做得更大一点了而已嘛“终南山别业也要,渭水边儿也要。这种时候山里凉快,断然不至于像在城里一样热得睡不着觉。野味也多,咱们就在院子里架上枝子炙烤肉串儿,羊肉、鸡翅膀、鹿肉、兔肉”
正畅想着呢,听到撩帘子声音,是林少尹。
沈韶光站起身来,随口寒暄道“好几日没见林郎君了,这一向可好”
林晏微皱眉看看她,扫过她眼底淡淡青色,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停顿了一下才道,“很好,多谢。”
沈韶光仇富心理作祟,腹诽“那当然好,高轩大屋,摆着冰盆,兴许还有美婢打扇,要是我,我也好狗大户”
嘴上却笑着请他坐,问今日吃些什么,又让阿圆端上冰镇饮子来。
本以为他还要说“小娘子随意安排即可”呢,却听他道“现成,有什么吃些什么就好,莫要动火了。”
能少钻厨房守灶火自然是好,沈韶光高兴地答应着,正要转身离开,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莫非是心疼我呢
沈韶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林晏。
以为凭他性子,怎么也要解释一句“天热,不想吃什么”之类,却不想这位林少尹看自己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喝起饮子来。
沈韶光“”
沈韶光撇撇嘴,算了,转身去厨房。
林晏却翘起嘴角。
本想给他拿两盘子糕凑合,看见炖得差不多了甲鱼,沈韶光又改了主意,总得对得起人家给银子。
有现成饧着面,沈韶光揪了一块,抻了点韭菜叶馎饦在开水里煮了,盛出一碗甲鱼鸡汤来,把煮好馎饦放进去,撒一把小葱花,放盐调味,便放在托盘上端了出去。
阿圆翕动鼻子,小娘子不是说这个是自家吃吗
这碗热腾腾香喷喷甲鱼鸡汤馎饦,让林晏出了一身汗,领子都溻湿了。
难得见他狼狈样儿,沈韶光笑眯眯地问“郎君吃得可还好”
对上沈韶光促狭目光,林晏有些无奈,却忍不住笑了,“很好。”
沈韶光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吃馎饦林少尹,当年美男何晏被怀疑擦粉,大夏天吃汤饼出了好些汗,“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啧啧
夏天穿得薄,又出了汗,他身形看得更清,沈韶光不要脸地又打量一眼,心满意足地走了。
出了一身汗,到底失礼,又看沈小娘子有些没精神样子,想让她歇一会,林晏吃完馎饦,没多待就走了。
回到家,换过衣服,唤来刘常,“我让你寻良马事,先不用寻了。”
刘常有些愕然,“裴郎没买那所宅院,所以不用送安居礼了”
“把我日常骑那一匹送他。”
“那阿郎呢”刘常更惊讶了,那可是阿郎心爱马。
“家里又不是没有旁马,那匹枣红就很好。”
刘常“”
“你帮我打听着,在南山可有卖土地庄子或者现成别业,供消暑之用。”
刘常懂了,阿郎俸禄虽多,花销也大,买了良驹,恐怕买别业就不够了,只是阿郎怎么突然想起要在终南山置业来为了太夫人老人家上了年纪,不耐热,也是有。只是阿郎又有多少工夫陪太夫人去住呢
“另外,”林晏舔舔嘴唇,“有一领竹簟,你让个生脸拿着,去沈记前面叫卖。”
刘常“”
电光火石间,刘常懂了,呵,阿郎啊,男人啊
第二日,依旧没睡好沈韶光便见到了这卖竹簟“商贩”。
沈韶光不是不识货, “这是山南道阆州竹簟吧”
商贩颇懂礼貌,也和善得很,“小娘子所言极是。”
阆州竹簟制作精美,光滑若玉,据说都是用山阴竹子制,夏天铺了可清凉无汗,年年都作为贡品送上京来,东市也有卖,贵得离谱。
商贩笑道“不瞒小娘子说,这东西是某偶然救了一个贵人,那贵人送。某小家小户,哪铺得着这个拿到质库典当,也当不了几个钱,便想自家卖了。”
沈韶光还是觉得怪怪,莫非是贼赃
贪小便宜要不得啊,沈韶光摸摸那玉簟,真好,等老子有钱了,就买一领,不,买四领,家里四个人每人一张沈韶光梦做得越发开阔了。
“商贩”在外面转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到林宅,禀告了刘常。刘常没办法,这种事只可一,没法二,没“卖”出去也没法再试了,用手点一点这个办事不利,自己去阿郎面前领罚。
听他说了始末,林晏无奈地笑了,阿荠不进刑部和大理寺做官,真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