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佑六年,寒露,开封。
“莫捕头,我家婆娘这几日就快生了,我想……能不能把我的巡班调成白日里,夜里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莫研拿着巡班表来回看了几遍,近来她手底下调了好几个专门去查米铺失盗的案子,人手确实有些紧,怕是抽不出人来与他调班。
“行,那你就巡日班吧。”既然无人可用,那么只得她自己来巡夜班了。
“多谢,多谢!”捕快连连作揖,欢喜朝门外而去。
“等一下!”
“还有吩咐?”
“咱们这里人手不够,叫你老婆快点生。”莫研咬牙切齿,交代道。
“……是,是。”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办法才能让老婆快点生,他还是连连应了才出门去。
巡捕房内,莫研歪在椅子上,瞅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长叹口气,伸手取了旁边的茶壶倒水喝。茶水刚碰到嘴唇,冰冷一片,竟是连杯热茶都没得喝,她懊烦放下。
正自在炉子上滚了水,马汉顶头进来,蓑衣上挟着一身的雨珠子。
摘下斗笠挂到墙上,他又脱下蓑衣用力抖了抖。莫研远远地闪到炉子后面去,捅捅炉子,口中问道:“那无头尸首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今儿又去了趟城郊,”马汉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在炉子边一边烘着,一边唉声叹气,“在河边转了一溜够,也没发现什么线索,要是展大哥在的话……”说到此处,他猛然停住口,瞥了眼莫研,见后者正低头揭盖瞅水,神情并无变化,像是根本没留意他所说的话。他才放下心来,又接着道:“对了,你大嫂让你待会过去吃饭,莫忘了。”
“我晚上要替人巡街,怕是吃不成了。”
莫研百般无奈道,拎着铜壶给自己和马汉各倒了杯水,复放回炉子上,手捧着杯子缩回椅子上。
“怎么又要夜巡,我记得你已经连着四五天都是夜班了。”马汉奇道。
“谁说不是呢,”莫研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现在人手实在不够用,要不你调几个人给我?”
马汉虽然很同情她,不过也无能为力:“我们这里也没多的人。”
“那你替我向大嫂说一声……哦,对……”她弯腰从椅子后面拖出两大条熏鱼,递给马汉,“人家送的,你替我给大嫂带去吧。”
马汉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才意识到不对,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将鱼藏起来,不安地絮叨道:“你居然还收人东西,这要是让包大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放心吧,我给了银子的。”
莫研不耐地挠挠耳根,起身穿了自己的蓑衣,取下斗笠,径自走入雨中。因为是阴雨天,天色暗得比平日还要早些,酉时才刚过,已是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她缓缓地走在街市上,好几家店铺已点了灯,隔着雨雾望去,朦朦胧胧,分外明亮。
眼睛有些酸涩,她深闭了几下,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
“小七,小七。”
她回过头去,灯火阑珊处,恍恍惚惚仿佛看见一袭红衣温暖如火,那人眉目沉静如水,温温柔柔的笑意在他唇边……明明知道是幻觉,她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
“总算见着你了,你们开封府就忙成这样,”拢着斗篷的宁晋顶着雨珠子走过来,一脸不满,“前几日差人找了你几趟,总说不在,最近有那么多贼要抓吗?”
莫研回过神来,手指了指附近,示意他到店铺的廊下说话。
“我穿着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她摘下几乎遮住大半个脸的斗笠,抖抖上面的水珠,又随意捋了下鬓角有些散乱的发丝。
宁晋傲然撇撇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看他斗篷也都湿了七八分,莫研轻叹口气,道:“不知宁王殿下有何吩咐?时辰不早了,我马上还得巡街去。”
才初初碰见她,还未说上两句话她就一副要走的模样,宁晋微恼道:“你都是捕头了,怎么还要巡街啊?你手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没法子,最近人手不够,米铺失盗,那店老板不依不饶的,只好调了几人替他守着。加上有的差役娘亲生病,老婆临产,哦,还有一个说家中田里淹了水得赶回去帮忙。”莫研仰头望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随口道。
“那你就一个人把他们的活全顶下来了?”宁晋摇头,不满地盯着她,“丫头,你是不是被那只猫附了身?”
莫研的目光从雨滴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他,眼中不见悲伤,微微笑了笑,好像他说了句很有趣的话。
见状,宁晋狠狠地别开脸,三年了,她还是这样,每日里在开封府忙忙碌碌,似乎是在替展昭做着他未做完的事情。
“殿下,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我家里头丢东西了。”他于前两年在京城内置了府邸,地方虽不算大,但布置的甚是舒适,也确是方便了许多。
“不知是何物?”
她问这话时,语气神态居然都像极了展昭,宁晋暗自咬牙,不耐地答道:“翡翠雪兔纸镇。”
莫研略想了想,奇道:“这东西我记得好像你两个月就说丢了。”
宁晋语塞片刻,飞快道:“没错,这纸镇本来是一对,两月前丢了一只,现下又丢了另一只,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偷的。”
“这贼还真不嫌麻烦。”莫研低声嘀咕了下,复把斗笠戴上,语气平缓道,“殿下放心,明日我会派人过去。”
“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我不要,我要你过来。”宁晋干脆直截了当道,顿了顿又道,“你午后再来就是,上午还可以歇歇。”
莫研微摇摇头,淡然道:“明日我有要紧事,只怕走不开。”这几年来,她便是再傻,也明白宁晋对她的用心,只是……宁晋固然很好很好,可她偏偏不喜欢,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好歹你还叫我一声殿下,我不管这么多,你若不来,我就找包黑子去,告你开封捕头渎职。”宁晋气结,开始不讲理起来。
莫研默然片刻,抬头道:“殿下,说起来,我毕竟算是个寡妇。”
“寡妇怎么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惹事。您……明白吗?”
闻言,宁晋狠狠地盯住她:“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小七何时变得开始在意这些?”
莫研苦笑不语。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这不过是她回绝宁晋的借口罢了,她倒希望宁晋能在意名声。
吴子楚在街角处远远地候着,方才宁晋连伞都不肯打,拢了斗篷便匆匆赶上前找莫研,他也只是缄默不语,不敢出言相劝,亦不敢近前去。一来,他怕宁晋说话不便,二来,在此事上,饶得知道宁晋极中意莫研,他也终觉得不妥。
幸而他二人只在廊下站了一会,他便看见莫研向宁晋拱手告辞复踏入雨中。宁晋面带恼意地独自又在廊下站了一会,似乎瞪着她的背景,直至莫研消失在雨雾之中,他才悻悻收回目光,缓步走回来。
吴子楚忙举着伞迎上前去。
“回去后,把我那对翡翠雪兔纸镇藏起来,”有人遮雨,宁晋头都不用抬便知道是他,懒懒吩咐道,“藏妥当些,别让那丫头发现了,她明日午后应该会来。”
“是。”
宁晋顿了顿,又道:“多准备些点心……我看她近来好像又瘦了些。”
“是。”吴子楚暗自叹口气,心道,您自己何尝不是呢。
宁晋正欲上马车,忽见有一骑远远飞驰来,还未到马车前便翻身下马,朝宁晋施礼道:“宁王殿下,圣上有旨,宣您进宫。”
“皇兄找我?”
宁晋微愣了愣,心中不知何事,忙登上马车,吩咐道:“回府更衣。”
次日,莫研本极不愿意去宁王府,可又怕宁晋当真来开封府,到时愈发麻烦。她巡了一夜的街,此时倦容满面,打了盆井水激了激,方才提起点精神来,懒得拖到午后,略收拾下便往宁王府而来。
这宁王府的下人似乎才刚刚起,开门时睡眼惺忪的,捕头的制牌在他鼻尖低下晃了几个来回,才如梦初醒地将莫研让进府中。
“宁王殿下还未起,莫捕头您请在这里稍候,待我前去通报。”
莫研微点下头,脱了蓑衣斗笠摆在外头墙根底下,方才在小偏厅中拣了最靠窗的椅子坐下等候。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外种了一丛芭蕉,雨点落在上面,叮叮咚咚地甚是好听。在这里,周遭除了雨声,安静地出奇,莫研微垂着头,闭上双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喜欢静静地听着雨声,似乎只要她专注地去听,就能听见夹杂雨声中的那熟悉的呼吸声。
宁晋昨日被仁宗叫入宫中,深夜才回,心事重重,直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早间传话的内侍在门口轻唤了几声,见里面没声响,亦不敢惊动。莫研虽说是开封府的捕头,可毕竟只是个捕头,自然犯不上因她而特地惊了宁王的梦。
宁晋这一睡便到快正午才起来,慢悠悠梳洗时才听见内侍在旁禀道:
“殿下,开封府的莫捕头一早就来了,说是来查失窃的案子”
“她一早就来了!”宁晋一喜,披上外袍就朝往外走,“人呢?”
“在小偏厅候着呢。”
宁晋一路快步而行,却在将进偏厅时缓下了脚步,同时示意侍从不可出声:大概是因为等得太久,加上整夜巡街,甚是倦乏,莫研已不知不觉地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时不时有雨丝自窗外飘散入内,微微濡湿她肩头处的衣袍。
他朝窗口努努嘴,示意侍从将窗子关上,自己轻手轻脚地在莫研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依稀记得初次相见,是在姑苏的寒山寺中,那夜自己与展昭秉烛下棋,她也是这般蜷在椅子上浅浅而睡。
如果那时,自己对她好一些,不知此时可否会所有不同?宁晋怅怅然想到,不由地长叹口气。
一阵风过,卷起雨点打在窗上,劈里啪啦作响,莫研微微惊了下,睁开双眼,看见了对面的宁晋。
宁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梦见什么了么?”
莫研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呆愣了一会,又环顾下四周,这才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失礼了,还请殿下包涵。”她起身整整衣衫,发觉肩头冰凉也没去管它,草草向宁晋施礼道。
见她施礼,宁晋只是冷冷一哼,故意不去理她。
莫研也不在意,自行坐下,然后道:“丢失翡翠雪兔镇纸的屋子,可否让我去看一下?”
“来人,带她去书房。”宁晋朝外间招了招手,一位侍从依命进来领莫研去书房。另有侍从进来朝宁晋恭敬问道:“殿下是直接用午膳还是先用早膳?”
莫研闻言,脚步一停,奇道:“午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二刻刚过。”
显然是大大吃了一惊,莫研顿时顾不上讲究什么礼数,瞪着宁晋不满道:“你居然睡到现在?”
“你不也是么?”宁晋耸肩,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我早就起来了,是想让你多睡一会。”
莫研平静地拆穿他的谎言:“你要是早起来了,怎么会到现在都未用早膳。还有,我肩膀衣服湿了不少,显然这扇窗子是刚刚你进来时才关起来的。”
在一个捕头面前,尤其是像莫研这样的捕头面前说瞎话实在是件很糗的事情。旁边的侍从都有些替宁晋难堪,而宁晋却丝毫不以为忤,微笑着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替你关窗子?”
莫研耸耸肩,理所当然回道:“待客之道,本应如此。”说罢,她便迈步往门外走去。
“喂!你去哪里?”宁晋以为她要走。
“书房。”她头也未回。
宁晋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地笑了笑,吩咐侍从道:“准备午膳,动作快些,莫捕头同我一起吃。”
“是。”侍从领命而去。
莫研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书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转遍了,问了负责打扫书房的侍女几个问题,又问过日常在书房进出的侍从。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宁晋坐在桌后,不在意地问道。
“应该是家贼所为。”
莫研此言一出,里里外外伺候的侍从听在耳中皆是不自在。
宁晋不惊不奇,笑道:“巧了,和我想得一样。”他朝莫研招招手,“站着做什么,坐下坐下,这个时辰你回去连剩饭都捞不着,就在这里把午饭吃了吧。”
确是腹中也饿了许久,莫研倒不推辞,在宁晋对面坐下。
宁晋招手让侍女盛上饭来,抬眼问莫研:“既是家贼,该怎么查?”
“家贼的话,你自个在家里头审审,说不定就能审出来了。”莫研接过侍女端上来的饭碗,也不客气,舀了鱼羹汁浇在米饭上,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怎么审,我可不懂。”
“先把能出入书房的人都……然后一个一个问,既然不是头一遭……家里头发了横财的……”莫研口中有饭,含含糊糊道。
宁晋用目光示意旁边侍从舀碗汤给她。
“你急什么,我这里你就那么不愿意呆。”他语气中已有些恼意。
莫研咽下口中的饭,摇头道:“不是,我下午还得赶到米铺去看情况,守了几日,若再无状况,就好让手底下的兄弟们撤了。”
宁晋不耐地撇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这样赶,慢慢吃,我还有事同你说。”
“何事?你说,我听着呢。”莫研挟了菜,低头刨着碗。
“你想不想去辽国走一趟?”他问,作随意问状。
手中筷子顿住,莫研抬眼看他,半晌,才摇了摇头,复垂头吃饭。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公主快要与耶律洪基举行大礼,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莫研愣了愣,却仍是摇了摇头,低低道:“……公主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耶律洪基。”
“你怎么知道?”宁晋问道。
莫研不答,神情有几分怅然,筷子也停了下来,似乎一下子没了胃口。
昨日仁宗宣宁晋进宫便是为了此事,一方面让宁晋押送今年的岁贡,一方面便是为了参加赵渝的大礼。赵渝离家三年,虽每每书信中尽是平安喜乐,仁宗却终是不甚放心。宁晋与赵渝自幼感情便好,由他这个小皇叔替自己去瞧瞧,自是再合适不过。
去辽国一行宁晋倒无意见,只是他又加上了自己的私心。
展昭死在辽国,莫研这些年这般模样就是因为展昭,她的心结不解,自己便是在她身上花尽心思也是无用。而要解开她的心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再带她回到辽国,正视这一切。伤口撕开固然疼痛,但不剜去腐肉,就永远也好不了。
“这次我要押送岁贡去辽国。”宁晋淡淡道,“你反正去过,不如就陪我走一趟。”
“我不想去……开封府也走不开。”
她的回答早在宁晋意料之中,此刻也不勉强于她,只微微笑道:“反正我还有月余才走,不用着急,你回去问问包黑子,好好安排下,我料开封府衙未必就忙成这样。”
莫研没接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
宁晋望着她,暗自长叹口气。
外间的雨下得越发急起来。
辽国,大同馆内。
赵渝倦倦地靠在软榻上看书,手中的诗集还是三年前偷溜出宫时在街市上买的。柳永的诗集在宫里见不到,她偷偷藏了起来自己竟也忘了,直到这几日让侍女整理旧衣箱才翻了出来。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读在口中,将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唇齿间反复回味,她竟呆呆地落下泪来。
旁边侍候的侍女见状,轻声劝道:“公主,您现下身子不好,还是莫要看这些伤神的东西。”
赵渝方觉失态,止了泪,勉强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伤神的东西?”
“奴婢听人说过,柳耆卿的词大多都是凄切得很,虽有好得,可有的也并不甚雅,说的……”侍女脸有些微微泛红,“……说得都是男女间的情爱,而且方才我听公主读的那两句,什么‘衣带渐宽’,您瞧,连宽衣解带都写上去,这不是羞死人了么。”
赵渝听她之言,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不懂,莫要胡说。这上面说‘衣带渐宽’的意思是,因为人渐渐地瘦了,所以平日里穿得衣衫也显得越来越宽,哪里是你说的什么宽衣解带。”
侍女听了这才明白,羞涩笑道:“原来是这样,那这词公主您读来还真是对景,您瞧,您这些衣衫可不就是显得越来越宽了么。”
赵渝闻言一怔,轻轻道:“……是么?”
“您病了这些日子,自然是会瘦一些。”侍女怕她多想,忙又安慰她,“只要您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多多歇息,肯定就能好起来了。”
赵渝却仿似没有听见,静静地想着什么,良久才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公主您忘了么?就是今年春天,在鸭子河的捺钵,您夜里出去时淋了场雨,回来就病倒了,直发了三日的高烧,可把奴婢们都急坏了。”
“哦……我想起来,是春天的时候。”赵渝微垂双目,怅然道,“现在都快冬天了吧,一下雨,凉气就直蹿进来。”
“已经过了寒露,这儿冷得早。”侍女答道。
“真快啊……”赵渝惨淡一笑,不知不觉自己竟然都病了大半年,“大礼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准备在冬至那日。”侍女笑道,想引她开心,“公主,您可得多吃点,到时候穿上素锦红堆花绣袍才好看。”
合不合身,好不好看,赵渝浑然不在意,她剩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平平顺顺地和耶律洪基行大礼,便算是尽责了。
而那个人,他有他的事情要做,她强忍下心中酸楚,自己什么模样,自然不是他会在意的事情。
宁晋一点都不傻。
他知道要说服莫研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若以公事的名义让包拯把莫研调派过来,显然要容易得多。
“莫捕头心思缜密,这些年屡破奇案,我耳闻以久。正巧她与我私交甚好,又去过辽国。这次我押送岁贡,少不得身边得有个熟门熟路的人,包大人,您就卖个人情,让莫捕头随我走这一趟吧。”
秋日的一个午后,他笑意浅浅地坐在包拯的书房中,端得是风流俊朗,一席话侃侃说来。说罢,他自低头品茗,心中料定以他宁王的身份,不过是借用开封府的小小捕头,包拯断无回绝之理。
偏偏他语罢良久,却不见包拯开口说话。
半晌,才听见包拯缓缓道:“此事有些难处,近来开封府事情甚多……”他话才说了一半,门外有人朗声禀道:
“包大人,我有要紧案情回禀。”
宁晋听见这声音,抬眼望去,正是莫研。
“进来吧。”包拯点点头,转头朝宁晋道,“包拯失礼,请殿下稍候片刻。”
“国事要紧,国事要紧,可要我回避?”宁晋做了个手势。
包拯笑道:“那倒不必。”
莫研迈步入内,连施礼都免了,自怀中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包拯,禀道:“这是李家巷女尸头上的发钗,我看过,出自玉桂阁欧阳师傅之手。尸首我初步勘验过,胸部有尸斑,后脑曾被利器撞击,且尸身已经腐烂发臭,应是在水缸中泡了三日有余。”
听她说到此处,宁晋已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包拯倒是听得非常专注,又问道:“是何种利器,你可看得出来?”
“头骨破裂粉碎,应该是锤子,而且能使出这样的力度,凶手的力气一定很大,而且惯常用锤子。”
包拯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米铺的事情这么样了?”
“今晚就可收网,手下的弟兄都憋了好几日,”莫研微微一笑,“就等着今晚抓个现行。”
“还是要小心行事。”
“属下明白。”
几件案子都有了眉目,包拯似乎轻松了许多,朝宁晋笑道:“公事太多,怠慢殿下,还请多多包涵。”
宁晋笑道:“不妨不妨,看来,小七在你开封府衙当真是历练出来了,又是尸首,又是发臭,听得我头都晕了。”
“要是看上一眼,你会更晕。”莫研禀报完公事,也不再拘着,自行坐下倒了茶水喝,朝宁晋奇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找你们大人要人?”
“要谁?”她顺口问。
“要你。”
莫研闻言一呆,她倒未想到宁晋特地来开封府竟然是为了此事,不由得抬眼望向包拯。宁晋朝莫研微微一笑,接着道:“你就随我走一遭辽国吧。”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回绝,已听见包拯道:
“近来开封府衙公事甚多,莫捕头又是得力之人,何况再过几日,我还得派她去趟江南查件要案,恐怕是没法随殿下去辽国,还请殿下多多体恤。”他顿了顿,又笑道,“对了,我记得近卫官孔凝曾几次随同押运岁贡,此人武功不弱,殿下若带他随行,相信应能帮上些忙。”
宁晋未料到包拯竟然连个人都不肯借,心中不愉,口中却仍笑道:“既然孔凝如此能干,不如把他调来开封府,让小七跟我走。”
“殿下玩笑了。”包拯一笑带过,并不回应,显然仍是不愿答应。
莫研见包拯已替自己回绝,倒也省得自己再费口舌,起身施了一礼,便欲告退。
“等等,我同你一起走。”宁晋急唤,她只得停住脚步。
宁晋复看向包拯,无奈道:“既然开封府连这个面子都不给,那本王也不敢勉强,就此告辞。”
“老臣惭愧,恭送殿下。”包拯带着歉意拱手。
待出了包拯书房,一路曲曲折折送宁晋来到角门,已能看见候在马车边的吴子楚。莫研正欲向宁晋告辞,他却停住脚步,直直立在石阶上……
“因为怕下了雪不好走,今年要提前出发。过了霜降之日我就要走了,你当真不去?”他问。
莫研沉默着摇摇头。
宁晋顿了顿,突又摇头苦笑起来:“没料到连包黑子都这般帮你。我倒没想到,开封府衙已到了没你不行的地步。”
听他此刻说起,莫研心中也有些疑惑。方才在书房中只顾感激包拯替自己推托,却未思及他为何要替自己推托此事。按理说,自己虽是捕头,可也没有到不可或缺的地步。以宁晋他宁王的身份,且并无恶意,要向开封府借调一个小小捕头,包拯又怎么会断然拒绝呢?
如此一想,她眉头拧紧,顿时疑心大起。
“怎么了?”宁晋看她脸色变了变,关切问道。
“你说……包大人为何不愿答应你?”
“我和包黑子还算有些交情,这些年也没有得罪他的地方,照常理,他没理由不卖这个人情。”宁晋也有些气恼,想了想道,“我想,要么就是你们开封府确实忙得不可开交,要么就是他不愿你去辽国。”
“……他不愿我去辽国……”莫研喃喃自语,低下头细想,“那你说,他为何不愿我去辽国?”
“怕你去了惹事!”这点宁晋倒是毫不迟疑就答出来。
莫研断然摇头:“不对,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模样,他不会是怕我惹事。”她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盯住宁晋,“他不愿我去,一定是那里有什么事不愿让我知道。”
“会是什么事?”宁晋奇道。
“这,恐怕要去了才能知道。”莫研咬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