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开封府衙的后街已颇为热闹,从卖早食的小铺里升腾出团团的雾气,一家一家的,豆汁、馒头、包子、汤面等等,林林总总,热气中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直引得人食指大动。
王朝又叫了碗豆汁,然后望向坐在他对面的人——莫研正在吃她的第三个包子,一脸的乖巧模样。却不知马汉絮絮叨叨说得那些衙门里头的规矩,她究竟听进去多少。
“莫姑娘,你初入公门,一时半会也记不清那么多规矩,好在来日方长,你自己多加留心谨慎才是。”马汉热心地讲了这半日,自己连一个包子都未吃,“待会我领着你去见梁捕头,你先和他从巡街开始把。”
“我不……街……”
这话含含糊糊的,莫研费劲地咽下口中的包子,又饮了一大口豆汁,方清脆道:“我不巡街!我是为了我师兄的案子才当的捕快。我去巡街,那我师兄怎么办?”
“你……当捕快都得从巡街开始。”马汉急道。
莫研奇道:“都去巡街了,谁来查案?”
王朝拍拍马汉的肩膀,示意他莫要着急,才缓声道:“莫姑娘,你初入公门,不懂规矩。这新来的捕快都要巡三个月的大街才有资格开始查案。”
“三个月!那我师兄早就过堂了!”莫研不由有些着急,“你们这规矩实在不好,应该改改了。巡街和查案又没有什么关系,难道巡街巡多了,就愈发能查案了?实在是没道理啊!”
不远处还有几个正在用早食的捕快,听见她的话,都往这边望来,王朝马汉顿时大为尴尬,一时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才好。
“这个……就稍后再说吧。”王朝硬着头皮接着道,“待会你和我先去领牌,领了牌你便算是走马上任了。这个衣裳嘛……虽然还有几套现成的,只怕尺寸都大,还得请裁缝量了重新再做。”
“不做也没事!这个衣裳,又是黑又是灰,我瞅着实在不好看。”她皱皱眉。
马汉是个粗直的汉子,日里打交道的不是同行就是犯人,说话间自然不懂含蓄。此时看她诸多挑剔,他不满道,“你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还挑什么衣裳。”
这话语气颇冲,莫研却也不恼,笑吟吟道:“正因为不是天仙下凡,所以才更得留意衣着装扮。难道长不得好看,还愈发把自己往丑里打扮不成。”
王朝马汉相视无奈,心中皆道:这姑娘怎得事事都有理!
两人正在为难,抬头见展昭朝这里步来,忙起身让道:“展兄!过来坐。”
展昭依言过来,看王朝马汉皆是一脸郁郁,莫研则满不在乎地在吃包子,两相对比,不由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
王朝见展昭眼圈隐隐发青,遂叹道:“昨夜里直闹到三更多,展兄回去也没落下觉吧?”
展昭笑道:“我历来睡得浅,早就习惯了。你待会可是要带莫姑娘去领牌?”
“正是!”王朝颔首,无奈地扫了莫研一眼,后者已开始吃第五个包子了,“我原说让她跟着梁捕头巡街,梁捕头是出了名的好性,不会欺负新人,谁知这姑娘她就是不肯。”
“你让我先巡三个月街,那我师兄怎么办?我自然是不肯!”莫研抬头没好气道。
展昭闻言微微一怔,他倒是忘了这规矩,新捕快都得先巡街三个月,想来包大人也未曾考虑到这层。她一心是想为师兄脱罪才勉强入的公门,此刻让她去巡街,想来也知她定是不肯。
“规矩不可废,”他缓缓道,装着没看见莫研瞪他,然后又道,“不过莫姑娘关心师兄,也是情有可原。不如让她先查此案,待此案结束后,再去巡街,二位以为如何?”
论起官阶,展昭比他们要高出不少,但他与王朝马汉相识甚早,又同在包拯门下多时,故对他们一直兄弟相称,并不端架子,说话间也甚是柔和。
“如此也好。”王朝见展昭肯打这个圆场,自然再好不过,“既是这样,那案子展兄最为熟悉,不如就让她跟着你吧。”
他顺手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展昭。
展昭倒也不介怀,点点头。自昨日看她聪明过人,他心中也存了几分好奇,若是她能发现自己未尝发现的破绽,确也是好事。
王朝马汉见展昭点头,顿时都松了口气。马汉忙又叫了一屉包子,将刚才未吃的都补上。
王朝唤了莫研起来,先带她去领牌,再到巡捕房里转了一圈,不过是认认脸,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不一会儿,两人仍旧回来,莫研手上多了块小铜牌,随随便便地拿着晃荡,很不当回事。
“姑娘收好!这牌子虽小,但若弄丢了,让别人拣了去冒充捕快,那罪可不小。”马汉看她拿制牌浑不在意,忍不住道。
“哦。”
她老老实实地依言收入怀中,没再冒出什么话,倒让马汉有些错愕。
王朝笑道:“方才领她去巡捕房,里面的兄弟直说:包大人莫非是想效仿杨门女将,也弄个开封女巡捕来给咱们衙门增增色。”
闻言,展昭和马汉都笑。
其实这话虽是玩笑,但那些人说时语气口吻却颇有些瞧不起莫研的意思在里头。王朝自己心中也对莫研不以为然,自然不会替她说话,不过是大家笑一阵罢了。
展昭用完早食起身,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朝王朝马汉略一拱手:“两位慢用,小弟有事先行。”又对莫研道:“我今早正好要去案发官驿一趟,你就随我来吧。”
莫研点点头,也跟着起身,似乎又想起一事,转头认认真真对王朝道:“以后给嫂夫人买胭脂,别买那些二、三钱银子的便宜货,味道实在太冲。上好的也越不过二两银子,质地味道都要胜出许多。你又不是拿不出银子,下回可记着别抠门了。”
王朝愣在当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待他回过神来,她已随展昭走远。
“嫂夫人用的胭脂,她怎么知道?难道你身上有味道?”马汉凑过来,在他身上一通乱嗅,奇道,“我怎么没闻出来?”
“去去去!”王朝忙把他推开,心中直犯嘀咕:她怎么知道我买的是二、三钱银子的胭脂?
……
展昭看莫研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地走着,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只在大街两旁的铺子溜来溜去,目光中透着股新鲜劲,活脱脱还是个孩子模样。
她倒真是观察入微,王朝脖颈处衣领沾上的一小点胭脂膏汁也没逃过她的眼睛,想是刚涂了胭脂的夫人为他整理衣领时不小心粘上去的。展昭不由微微一笑,可以想见,方才莫研的寥寥几句话足以让王朝犯上一天的嘀咕。
“莫姑娘,”他忽想起,略住了住脚步,“我们还是先去验过白宝震和那名官役的尸身,再去案发所在吧。”
“尸身!”
她的脸刷得一下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那个不是有仵作吗?”
“虽说有仵作,但只怕难免会有疏忽,此案事关重大,我想,应当再细细验过。”
“展大人说得是……不过……我们还是先去那家官驿瞧瞧,我一般习惯最后再看那个……”
莫非她怕见尸首?展昭心中奇道。
姑娘家见了尸首胆小怯懦原也是常事,只是他原以为莫研是江湖中人,胆子怎么说也应该比寻常姑娘家大些才对。
“可好?”她拿眼偷溜他的神情,试探问道。
“也好。”
展昭不欲为难她,便应允了。
官驿距离开封府衙颇有些路,两人沿着大街走了很长一段,又拐了几个弯,一处挂着‘官’字灯笼的黑漆大门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
莫研略看了看四周,奇道:“京城有几处官驿?怎得这处如此偏僻?”
“此处官驿最小,所以偏僻。”
“白宝震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上京怎么会住到这么小的官驿里来?”她微皱了眉,“除非……”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两人心中想的却都是一样:白宝震偷偷上京,为避人耳目,普通客栈人多嘴杂,难免走漏风声,还不如官驿来得清静。
展昭上前扣门,过了好半日,才有位瘦瘦小小的老官役来开了门。
“展大人,是您啊!”老官役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展昭扫了他一眼,淡道:“这几日,除了我,可还有别人来过?”
“就来了些官差把尸首搬走了,除此外,再无别人。”
“他是这里的官役?”莫研探入头来,奇道,“不是说你死了吗?”
那老官役与她大眼瞪小眼,直到她掏出小铜牌在他眼前晃悠,方道:“小人没死,死的是宋离。小人那晚酒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哦!”莫研笑嘻嘻道,“酒是好东西,也亏得你喝多了,要不然只怕你也……”她伸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架一划,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说罢,也不理呆愣在当地的官役,自顾自地跨进里面。
展昭看她也不问出事地点在何处,只在驿中转悠,他也不急,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莫研来回踱了两三趟,方抬头问老官役道:“这院子的花草多久浇一次水?”
“四五天浇一次,有时下雨就不浇。”老官役顿了顿,“前两日的秋雨直下了一天一夜,所以小人也一直没浇水。”
“出事那夜也下着雨?”
“是。”
莫研面露喜色,又在这官驿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时而俯身细看,时而又跃上墙头,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她蹲在墙头朝展昭招手……
“展大人!你来看看这个!”
他依言跃上,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墙头上有几处青苔被压扁的痕迹。
“脚印?”
展昭嘴角微扬,眼底有一丝赞许之意,其实他那日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墙头的脚印,闭口不言,不过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发现而已。
伸出手顺着痕迹虚划了一下,莫研颦眉道:“有两个人,都是男人,身长七尺……”她用手掌在脚印处比了比,“另一个矮些,大概是六尺有八。只有进的脚印,想是事后从门口出去的。”
展昭点点头,她的推测与他的一般无异。从脚印来推测一个人的身高,这还是他初入公门之时,在办案中从包拯身上学到的。她竟不知从何学来,或是无师自通?
“这里也有!”
莫研轻轻旋身跃下,示意他也下来,指着院中几处地方给他看:“虽然只有足尖的痕迹,但也可以看出一个朝东面而去,另一个朝西北面而去。”
“西北面是厢房,白宝震就死在那里;东面是厨房,死的是官役。”展昭淡道。
老官役在旁惊道:“不是说已经抓住凶手了嘛?难道这凶手还有两个不成?”
莫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抓那个可不是凶……”
“莫姑娘!”展昭沉声喝住她,目中有威镇之意,示意她莫要乱说话。
冷哼一声,她颇不为然,别开脸去,却没再说什么。
“去厢房看看吧。”
展昭越过她率先往后面厢房走去,心道,这姑娘既入了公门,怎得说话还是如此口没遮拦。来日方长,她这性子自己要吃亏不说,只怕还会连累开封府。
推开那间厢房的门,便见地上干干净净,与之前来时的狼藉模样大相径庭。他一怔,刚要问话,那老官役已赶上前来,陪着笑道:“我昨儿才把这屋子给打扫利落了。”
“谁让你打扫的?”展昭面色一沉。
“这个……”老官役忙道,“小人是想这厢房里头还得住人,一地的血迹总留着怪瘮人的。”
“那么,厨房你也一定打扫过了?”莫研探头问道。
“……是,小人日常做饭做菜,若是不打扫,这实在是……”老官役苦着脸,“不瞒二位,自我那兄弟宋离死后,小人独自一人住在此处,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莫研不耐听他啰嗦,进得门去,四下打量,发觉不仅地上清洗过,一并连桌椅床柜也都抹洗过,不由冷笑道:“看不出,你这么个人,打扫的功夫倒还真细致。”
听她语气有异,老官役讪讪不敢接话。
“你的月俸是多少?”她宛然一笑,又问道。
“月俸一两银子。”
“才一两银子?这家里头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怎么够用呢?”莫研侧头看他,道,“想必是平日里客人里的打赏不少吧。”
“姑娘这是说笑话呢。我们这官驿小,又偏僻,来的人自然也少。有时一两个月也未必有人来,谁曾想,这一来了人就出事了……”老官役愁眉苦脸道,“就是有人打赏也不过仨瓜俩枣地打发我们罢了,这些年真是越发艰难了。”
莫研扫了展昭一眼,后者盯着老官役的脸,似乎正在思量他的话。
“越发艰难了?”她转头望向老官役,仍是笑嘻嘻的模样,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怎得这么艰难,你还喝得起小阳春?”
小阳春是闻名京城的好酒,一两二钱银子方能打半斤酒。展昭不知莫研从何处得知这官役喝的是小阳春,但看老官役一脸慌张,便知被她一语言中。
“小人、小人……小人喝的不是小阳春,是自家酿的米酒。”老官役强自镇定道。
“自家酿的米酒能飘出小阳春的味,”莫研冷笑道,“那你家真应该开酒坊,想必一定是客似云来。……不如先把你床底下藏的米酒,拿来给我尝尝。”
老官役被她说得心头大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展昭淡道:“还不快去拿来!”
“展、展大人……”老官役“通”得一声跪下,怎么也不敢去拿酒,“这酒确是小阳春,可是……可是……此事确实与小人无关啊!这钱是白大人赏给小人的!”
“他赏钱给你做什么?”
“他说他此次上京甚为隐密,就赏了小人些银子,让小人不可走了风声。”
“你可知,他上京所为何事?”
“小人不知……”他飞快道,忽又听见莫研在旁轻轻一笑,慌忙补道,“不过他曾让宋离替他送信给三司使大人。”
展昭与莫研相视一惊,同时道:“信中写些什么?”
“这个小人确实不知!那信小人并不曾见过,只是听宋离说要出门送信。何况,小人也不识字啊!”
莫研蹲下身子,拍拍他肩膀,笑道:“起来吧,怕什么,你不过是拿了点银子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我们自然不会吃了你。”
看这老官役模样不似撒谎,也再问不出什么,展昭遂与莫研出了官驿。回来路上,相比起她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他却只是皱眉思量。
行了一会,他忽问道:“对了,你怎知道他喝的是小阳春?”
“那是个老酒鬼,他一开口我就闻到味了。”她皱皱鼻子,不舒服道。
“我怎么没闻到?”
“你的鼻子怎么能和我的比!”她理所当然地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这种味道还是闻不到的好。”
“那你怎知他将酒坛藏在床底下?”
她嘻嘻一笑:“我不知道,我瞎猜的。我师父就老把酒坛子藏在床底下。”
展昭不禁宛然,她的运气还不错。
“对了,展大人,这下是不是可以把我师兄放了?”她喜滋滋问道,心下想此事既然与张尧佐有关,那么就是与师兄无关了。
他摇摇头,却不吭声。
莫研看他如此,急道:“此事已经很清楚了啊!凶手有两人,不会是我师兄……”
“莫姑娘!”展昭喝住她,“此间是闹市!”
她奇道:“那又怎么样?”
他望着她,正色道:“姑娘既已是公门中人,就该明白轻重,此案关系朝廷命官,勿在人前谈论案情。”
“哼……”莫研虽知道他所说也有些道理,但却不喜这只猫如此说教,故意道,“难怪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总看人不像好人。这满大街的人难道不是大宋子民么?天下人管天下事,官府朝廷若是清明,又有何不足为人所道!”
展昭看她强词夺理,心中虽然微微恼怒,但并不欲与她争辩,只淡道:“现下我们去府中尸房。”
听到“尸房”二字,她不由得就先软了腿,偷偷瞥一眼他,看他神色冷然,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此时已近隅中,毕竟是京城,街上已是热闹非凡。早间一些还未开门的铺子也都开张了,来来往往的人也比来时多了许多……莫研却无心再看,只觉得距离开封府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待一路和展昭进了开封府的西角门后,几乎是心跳如鼓,不能自已了。
尸房距离牢房甚近,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展昭推开院门,唤了几声“周叔”,无人应答,想是仵作有事出去了,便径直入内。
莫研在院门口犹豫了许久,才一步三蹭地跨入小院。小院正屋的门已被展昭推开,隐约可看见几张长桌在内,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脚下一踉跄,险些栽倒。
“莫姑娘,进来吧。”展昭回头道,这才留意到莫研已是面白如纸,与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问道,“姑娘可有何为难之处?”
莫研硬撑着面子,勉强摇摇头,却也不进去,站在距门口一丈之外,犹豫问道:“那两个……都在里面?”
展昭点头,看她的脸色开始发青,目光飘浮。
“你……不要紧吧?”他还是觉得问下比较好。
“嗯?”她的反应似乎也慢了许多,半晌才猛地抬头道:“我挺好的!有什么要紧的?”
“那进来吧。”
她既然这么说,展昭也不再多言,率先步入屋内。
白宝震和官役的尸首停放在屋子的西首,用两块白布盖着。此时虽然已不是暑热天,但这尸首停了两天,已开始散发出隐隐恶臭。展昭素性爱洁,嗅觉虽不如莫研,但闻此恶臭也不禁胸内翻腾,眩然欲呕。但他也只是微颦了眉,强自忍耐。
莫研终于进了屋子,目光刚刚触及那两幅人形白布,便慌忙移开,脚步千斤重一般,艰难万分地挪了过来。
然后,展昭缓缓揭开一幅白布,白宝震的尸身赫然在目,苍白的皮肤上浮现着暗青色尸斑……
浮肿而变形的脸。
毫无生气的躯体。
弯曲僵硬的手指。
“砰”的一声,展昭回头望去,莫研已不见踪影,门被撞得直摇晃。
他只好复盖上白布,轻叹口气,走出屋子。
待他找到莫研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厨房附近,几乎将开封府跑了个对穿,正坐在树下怔怔地发呆。
“莫姑娘!你没事吧?”展昭看她似乎受惊不浅,关切问道。
莫研慢腾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茫然,却什么话都不说。
展昭办案日久,也曾看过一些女子怕见尸首,却也不过是惊叫掩面而走,严重的或者会哭泣,但像她怕得如此厉害的,却是费解。
正巧,厨娘马大嫂出来,看见他们二人,笑道:“展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饿了,要不我给您弄些点心尝尝。”
这马大嫂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娘家姓傅,单名薇字,因厨艺了得,深得包夫人赏识,故一直跟随着包拯。三年前又由夫人做媒,嫁给了马汉。
展大人与马汉以兄弟相称,自是不敢轻慢于她,忙拱手施礼道:“嫂夫人!”
马大嫂看莫研坐在地上,呆呆怔怔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奇道:“这小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瞧这可怜劲的……”
“她……方才去了趟尸房。”听她话中意思倒好像是说自己欺负莫研一般,他忙解释道。
“尸房!”马大嫂蹲下身子摸摸莫研的小脸,朝展昭嗔怪道:“你们办案也得尽人情啊,怎么能带姑娘家去尸房,难怪吓成这样!”
展昭尴尬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
“来,跟我进来喝点热汤,压压惊!”马大嫂拉起莫研往厨房里头走去,后者很顺从地跟着她走。
“展大人,您也进来!”她转头又朝犹在当地的展昭喊道,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就进去了。
展昭无奈,只好依言入内。
马大嫂领着他们进了旁边的小厨房,让他们在小桌边坐了。
厨房里的小灶上正炖着一锅汤,浓浓的香味在他二人周遭萦绕。闻着这香味,莫研的眼珠子似乎也被熏得灵活起来了。
“当归牛肉汤!”她闻着味,开口道,“还加了风连草。”
“姑娘好灵的鼻子!”马大嫂寻了碗,给他们各盛了碗汤,笑道:“快尝尝,我熬了二个多时辰,看看入味了没有?”
展昭吹了吹热气,轻抿了一口,肉香中裹着当归的味道,开人心脾,有礼笑道:“很好喝,多谢嫂夫人。”
再看莫研,因汤还烫着,她只能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姑娘,肯定是吓坏了!”马大嫂看她喝得津津有味,心中也十分高兴,用手抚着她的头发道,“喝了汤,身子暖和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莫研一口气喝完汤方放下碗来:“您真是个好人!难怪煮的汤也这么好喝!”她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马大嫂,满是感激之意,这话说的十分诚挚。“汤里加了风连草,丝毫不减汤的浓香,又去了肉的涩意,添了几分甘甜,方能把这寻常的汤煮得如此好喝。……难为您是如何想来的。”
这番话听得马大嫂大为高兴。平日里夸赞她厨艺的人也不少,可惜这开封府中人虽多,却无精于此道者,花再多心思的菜肴也不过就知道“好吃”二字而已。她听莫研夸得正是精妙之处,顿时如得知音一般,欢喜不尽。
“这姑娘……你叫什么?”
“我姓莫,单名研字,是这府里新来的捕快。我在家排行第七,您叫我小七就好了。”莫研笑眯眯道。
展昭望了她一眼,这后半句话倒未曾听她对别人也这么说,却对初识的马大嫂这般亲密,他虽不解,也只道是女人之间更容易亲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捕快!”马大嫂奇道,“我倒是听我们当家的说过。”她早间还听马汉抱怨这姑娘刁钻古怪,很难相处。此时看莫研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与马汉所言全然不同,不由奇怪。
此时,展昭在旁也喝完碗中的汤,起身拱手道:“嫂夫人,我们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马大嫂收了碗,笑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们忙。得了空就过来,我会做的还多着呢。”最后这句话却是对莫研说的。
莫研笑着点点头,方随着展昭一起出去。
“我们现下……还回那里去?”一出门,她便犹豫问道,只怕展昭又要去尸房。
“不,是去向包大人复命。”
他们至外书房时,包拯刚刚接到来自江南的信函,正满脸怒气。公孙策在旁也是紧皱了眉头。
“不如让学生走一趟江南吧!”
“不可!”包拯断然否定,“先生虽是足智多谋,却也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着了他们的黑手,你让本府如何自处!”一抬眼看见展昭与莫研已进来,方深吸口气,摆手示意他们落座,又唤人上茶。
展昭将所发现之事细细禀明。
“白宝震曾让人送信给张尧佐!这信中说得果然不假!”包拯怒道,“江南便是张尧佐的小金库。”
“莫非江南的信到了?”展昭道。
公孙策点点头:“上面说,仅在河道这项上,粗算每年就贪没五百万两以上,何况织造府……如今他怕江南贪没案会查到他身上,定是抢先下手杀了白宝震,只可惜我们找不到证据。”
“连送信之人都被杀了。”展昭低道。
“眼下一定要尽快拿到他贪没的证据,否则,只怕死的人还会更多。”
“大人指的是……?”
“账册!据本府看来,白宝震虽然想不到张尧佐会杀他,但他此番上京必是想找张尧佐商量对策,账册是张尧佐捏在他手中的把柄,他断不会带上京来。”
展昭起身道:“那属下速去趟江南,拿回账册。”
包拯凝眉:“只怕张尧佐会从中作梗,从白宝震便可知他心狠手辣,展护卫,你定要当心才是!”
“大人放心,属下自当小心!”
莫研在旁听了半天,什么江南贪没,什么账册,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心中只惦记着师兄一事,忍不住插口道:“包大人,既然如此,您是不是可以把我师兄先放了?”
包拯一怔,却摇了摇头:“此时我们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张尧佐,你师兄一时还不能放。”
“你们……”莫研有些急道,“事情不是明摆着,究竟还需要什么证据?”
“账册!”包拯沉声道,“要有张尧佐贪没的账册。”
“账册在江南?”她隐约想起方才展昭所言,“把账册拿来就行了么?那我去拿便是,不用扰烦展大人了。”
“莫姑娘!”展昭实在有点头疼,“你不能去!”
她奇道:“为什么?”
公孙策在旁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知道账册在什么地方吗?”
“不是说在江南吗……织造府里头吧。”
“那么,你知道该如何才能拿到账册吗?”
“自然是找他们要,若是不给,那就只能偷了。”她干脆道。
公孙策与包拯交换下眼神,这账册是私账,白宝震定然藏得甚为隐秘,要自然是要不来。偷的手段虽不光明正大,却倒也实在,只怕还可行。
包拯沉吟片刻:“展护卫,不如就让莫姑娘随你走这趟吧。”
“大人……”
“我一人就可拿回!”
展昭与莫研两人同时开口。她显然没想到他也会这么说,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大人!”他复道,“此行只怕凶险,还是属下一人行事利落方便些。”
包拯还未开口,莫研已不可思议地跳起来,盯着他道:“你是怕我拖累于你?”
展昭确有此意,所以只好不吭声。
“我除了武功比你差那么一点点,哪里不及你了?”她怒气冲冲盯着他。
“展某只是不愿姑娘涉险。”
“包大人!”莫研拱手施礼,毫不客气道,“展大人武功虽高,行事却过于鲁莽,江南之行还是我去合适些。”
展昭苦笑,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行事鲁莽。
“展护卫鲁莽,何以见得?”包拯奇道。
“他只单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莽莽撞撞地把我师兄抓了来,这可不是鲁莽么!”说到这里,她没好气地瞪了展昭一眼,“若不是因为他,我师兄又怎么会有牢狱之灾,更别说还有性命之危了。”
这姑娘虽然聪明,对于朝廷官场上的事却是一窍不通,包拯在心中暗叹。那李栩既是有人故意栽赃,且证据确凿,若是不拿他,只怕很快会以办事不利或者徇私枉法落人口实。
“莫姑娘,你就随展护卫走趟江南吧!一切听从他调派。”包拯沉声道。
“听他调派!”她不情愿道。
公孙策笑道:“展护卫官居四品,你原就该听他的。”
见包拯依旧如此安排,展昭也不再多言,施礼道:“属下领命,明日一早便启程。”
莫研闷头不响,显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