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一觉睡了足足十个小时。
迷迷蒙蒙中觉得腰上箍着一双手,她下意识就不耐烦去踹。蹬了两腿,才听到有人吃痛,抱怨:“干嘛啊?这么凶?”
语调还带着睡意。像是不满唐影,腰上的手又箍紧了一些。
唐影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正对许子诠,伸出手指头一点点玩他头发,嘻嘻笑起来:“抱歉哦,单身久了,还不太习惯。忘了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他哼了一声,正要吻她,才想起两个人似乎都没刷牙。清醒了一些,皱着眉头从枕头摸手机看时间——上午8点。距离闹钟响还有一个小时。
唐影也把脑袋凑过去,拍许子诠,“把我手机还我。”
为了逼她好好睡觉,他昨晚一到酒店就没收了她的手机。许子诠翻身下床的时候,唐影发现他穿T恤睡了一夜,衣服已经皱到不成样子。但胜在身材肩宽腿长,仍是赏心悦目。唐影双手托腮在床上甜蜜蜜看着他,可嘴上还是吐槽:“许子诠,你是不是身材不好?所以都不敢脱了衣服睡觉。”
许子诠一愣,将她的手机从包里掏出来,扔到她面前的床上,扬了眉毛说:“我算是看透你了。昨晚先是担心我不行,这会儿又说我身材不好。你是不是参加过什么PUA培训班,专对我精神打压呢?”
唐影笑起来,拿起手机解锁,抬头看他:“那我换个方式:许子诠,你是不是身材太好?所以特地穿着衣服睡觉,就怕我把持不住自己,半夜对你兽性大发?”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了,走过来摸摸了她下巴。却发现唐影低头开着微信界面,一脸严肃——
100多条未读消息,来自所里的工作群。她迅速将全部信息看了下来。才知道是出事了。
“怎么了?”许子诠问。
唐影叹了一口气,点开其中一个连接,将手机递给了许子诠:
界面上是一份常规的法律风险公开报告,印着C公司的logo,报告很长,足足有几十页。而在唐影递上来的那一页,仔细一看才发现,中间一行文字出现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一句刻薄嘲笑,混在严肃的公开法律风险研究报告里,触目惊心。
许子诠惊讶:“……不小心失误摁上去的吗?”
唐影点头:“应该是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检查出来。报告是昨天晚上下班时候发出来的。结果有人第一时间研读,发现了这处失误,大清早当做笑话一样截图。一上午就在朋友圈传遍了。”
“这下C公司可丢人丢大发了。”许子诠叹。
没想到唐影捂脸摇了摇头,“不止,这份报告,是我们团队做的。”
享受报告上署名权利的人是韩涵。还有一个挂名的是老板。
这份法律报告算是韩涵近期手头较大的项目之一,她拉着崔子尧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两个月才完成。据崔子尧昨天在楼梯间里吐槽,韩涵对于大方向把控不多,反而着重于文本细节,一旦发现错别字、甚至格式问题,必定当面斥责,斥责完了,再拍着胸口熄火,不忘优雅抿一口红酒。
只没想到这次竟然犯了这么严重的低级错误。还是公开文本,给客户闹了笑话。
“防不胜防。”两人唏嘘。
他们此刻穿戴完毕,并肩坐在床边,聊了一会儿韩涵,又玩了一会儿手机,不得不承认距离上班还有足足一个半小时。这样的时长似乎能做很多事情,但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对于一对刚在一起的男女,又似乎不适合做太多事情。
总有一部分人的相爱充满了拧巴的色彩:他们分明对彼此猴急,却碍于各类情爱规则,不得不装腔作势,以抑制这份猴急。比如“女孩子的第一次应当神圣又宝贵”;又比如“想要长期发展的男女,不可以太早上床”;还比如“越是慎重,就越应该尊重,最好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呵护”
………
欲望在通行的规则里流于低俗,纯洁到柏拉图的爱情才是上流。
好像压抑,才能证明真心。
两人互相无奈看了彼此一眼,许子诠问:“要不我们下楼吃个早餐?”
唐影赶紧说,行啊。
许子诠起身的时候,唐影再次瞥到了他身上睡了一晚上皱巴巴的衬衣,实在忍不住,从酒店柜子里翻出熨斗,晃了晃示意他:“对了,你衣服脱了。”
许子诠一愣,转而笑起来:“那你可要把持得住。”
唐影嗤之以鼻,“我日均在抖音点赞的腹肌猛男都能绕地球三圈。”她麻利支好了熨衣架对许子诠宣布:“普通小小场面可……”
话没说完,许子诠已经把衣服脱了。
唐影的笑还僵在脸上,“震撼不了我”的宣告还未出口便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何为震撼。她愣了半秒,赶紧慌乱地垂了眸子,这才发现看猪跑与吃猪肉,永远是两回事。
男朋友的身材——只能用“卧槽”两个字来形容。唐影接过他递上的衣服,迅速瞄了第二眼,埋头,又在心里说了三个卧槽,卧槽,真他妈的卧槽。
“怎么了?”
许子诠看她。
“嗯?没什么呀,我就是觉着……” 唐影低头使劲盯着熨斗上冒出来的烟,手上缓缓将他的T恤摊平,一脸镇定:“觉得你这衣服,还挺好看的。” 她拿起熨斗,想到什么又嫌弃:“不过你不是gay的素质么,这么皱的衣服你也敢穿出门?”
许子诠笑起来,手指刮刮眉毛,看了一眼窗外,又笑着回看她:“这不是等着你发现么?”
“啧,心机男!”唐影仰头瞪他,才发现人就站在自己跟前,年轻的蓬勃的被早晨阳光照耀着的肉体散发热气。有力而坚硬,让人想咬。她表情仍旧镇定,幸亏自己会装。低头手下不停,镇定熨完了衬衣正面,又熨反面。许子诠在旁边看着,见她乖乖巧巧认真替自己熨衣服的模样,忍不住揶揄:“唐律师好贤惠啊。”
唐影瞟了他一眼,“感动吗?”
许子诠点头:“感动。”
她笑起来,歪头看进他眼睛,“那要不要投桃报李?”
“怎么报?”他凑近她。
下一秒,他听见这个“贤惠乖巧”的女人兴致勃勃眼神放光对自己建议:“刚好你没穿上衣,要不去前面空地表演20个单手俯卧撑给我助助兴吧!”
“……”
唐影到律所的时候才发现气氛诡异。所里网吧式的工位布局,所有人却难得安静。平时这时候大家打电话的打电话,敲键盘的敲键盘,讨论问题也是大大方方。此刻却各自沉默着的,盯着屏幕或者盯着手机,小声交头接耳。
C公司作为互联网巨头,不仅是老板的重要客户,也是A所的重要客户。闹出这样的岔子,倒是让平日以顶级律所律师身份自豪的每份优越感,都多多少少蒙受了几丝阴霾。
上午事情曝光之后,韩涵便在群里不断道歉认错:给C公司的最终完稿是她发的,项目是她主动负责的,最后成稿报告上的署名也是她,连累了挂名的老板。一下子,她成为千夫所指。
舆论愈演愈烈,等唐影从工位坐下的时候,甚至微博上都出现了相关话题。客户已经爆炸,好几封邮件“嗖嗖”涌入老板的收件箱。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从C公司变成了A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在律协的官网上检索韩涵和老板的名字。坏事传千里。
韩涵接连在一周内犯下两个错误,一下子难辞其咎,成了罪人。
唐影打水路过秘书Amy的工位时,她突然叫住自己:“唐影宝贝,我们玉姐休假什么时候回来呀?”
唐影一愣,想了想:“应该下周三回来?”
Amy点点头说,好。又神秘莫测唐影暗示了一句,“那你这几天要辛苦了。”
什么意思?
Amy眼神往韩涵的工位上瞟了一眼,唐影刚想转过头,就被Amy小声急促叫停:“别那么明显!” 她小声补充,韩涵在老板办公室呢。一来就进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
似乎担心唐影没理解,Amy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可能要走人。”
唐影震惊,这么严重的?!想了一会儿:也是。倘若是普通的客户投诉老板或许还能忍受,可这回是扎扎实实闹了大笑话,连累律所与老板名声不说,自己也名誉扫地。
越是低级的错误越难以容忍。而越是高级别的律师,越无法承受因为低级错误而带来的代价。
任何的服务行业做到最后,出路无非是能打造出有力的个人品牌。而这次韩涵的失误,无异于让自己亲手在这个领域打造多年的个人品牌,以一出喜剧的方式毁于一旦。
思及此,唐影看了Amy一眼, 哪怕再不喜欢她,两个人都忍不住为她可惜。
老板的办公室就在Amy工位隔壁,合伙人办公室统一使用磨砂玻璃,又虚虚拉下一层百叶窗帘。从外看去,只能看到里面亮着的白炽灯。以及彩色服装的人影晃动。
里面的人本来是安静说着话,接着似乎发生了争执,爆发出几句略微尖利的叫声。Amy与唐影的注意力被吸引,两人屏息静听。过了一会儿房间内又响起逼近的脚步声:出来了。
唐影赶紧站直准备回到自己工位——“咔哒”,老板办公室门拧开门把锁的声音。
出来的人却是崔子尧。
崔子尧一脸平静,对唐影点点头。关门的时候,唐影眼尖撇见韩涵还在里面:她坐在老板面前的椅子上,腰倔强挺得笔直,头发有些毛糙,一只手紧紧拽着纸巾,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唐影与崔子尧对视一眼,做了个口型:“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似乎知道唐影担心自己,她偷偷用手指了指楼梯间的方向,示意她,“一起?”
两人十分钟后在楼梯间碰头。
崔子尧早到几分钟,本坐在楼梯上,这回见了唐影,她立刻“噔噔噔”跑上楼梯,从上次唐影藏烟灰缸的地方熟练翻出烟灰缸来,又“噔噔噔”跑到唐影面前,在一旁的阶梯上垫了两张A4纸,热情招呼:“唐影姐,坐这里。”
等唐影坐下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烟,整整齐齐摆在两人中间。
唐影一下没反应过来。只顾看着崔子尧——她似乎,有点兴奋。
“C公司这事……”唐影试着开口。
“这事真的吓死我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她拍拍胸口,语气快速:“昨晚韩涵姐让我检查了好几遍,我都一个字一个字去核了。最后就按照你说的那样,抄送老板,然后把终稿发送给了韩涵姐。”
“刚刚他们叫你去办公室就是问你这个?”
“对呀。查了邮……板训斥我们的时候,韩涵姐非说是这个错误是我犯的。”崔子尧耸耸肩:“最后我们三个人开了邮件对峙……”
‘结果?’
“我邮件里发给韩涵姐终稿没有问题。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崔子尧有些高兴,看着唐影,将烟递给她,“姐,要不要?”
唐影摇了摇头,说:“我今天嗓子有点疼。”
崔子尧关心:“严不严重,我给你买药吃?”见唐影摇了摇头,她接着八卦:“对了你没看韩涵姐当时那个表情,愣在那里,嘴张得大大的,然后还非说是……都扯红了。老板本来烦躁,看到她那样,更烦了。”
“唔,不过我觉得挺神奇的,韩涵做事一向仔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崔子尧一愣,转开眼神:“估计是太累了吧。忙过了头。而且她桌上老是放一瓶红酒,喝酒也可能会影响注意力。”
“这次事情比想象中严重很多,不出意外,她应该要离职了。”唐影瞥了小姑娘一眼,忽然笑了一笑:“其实我还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韩涵出这样的岔子。如果真是因为喝了酒,那我可得多谢它,以后只买那个牌子的酒。”
崔子尧干干赔笑了会儿,又小心看了唐影一眼:“其实大家是不是都不太喜欢韩涵姐?”
“她那个性格……你觉得呢?”
实习生没回答了。见上司不抽烟,自己也不好意思接着抽烟,在沉默的时间里,她拿了打火机在手上转着玩,玩一会儿又噗嗤噗嗤一下下摁动火焰。
火苗贪婪舔舐周遭空气。沉默让氧气稀薄。
过了很久,崔子尧才犹豫开口:“唐影姐,我偷偷和你说个事儿……”
“是你。对吧?” 唐影打断。
侧过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