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还是没有来找林心姿。大男人五六个小时音讯全无。
她有了一点点不好的预感,拉着唐影胳膊,紧张:“他不会死了吧?”
两人吵架的次数随时间越发频繁。冷战开始,陈默从一开始不惜大半夜横跨半个北京从北五环奔赴东三环在楼下小区站成望夫石求她原谅;到舍下工作,一通长长的深夜电话煲将她哄到睡着,而后自己通宵加班;再到冷战后半小时微信一定发来长长求原谅的小作文和数个1314的转账;最后到现在,两人的对话框里还是五小时前林心姿那句气急败坏的:“你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
而陈默,始终沉默。
唐影为难,斟酌了半天还是那句话:“可……在开会?毕竟……码农很忙的?”
显然还在生你的气。鬼都知道。但唐影不能说出口。因为在林心姿眼里,陈默永远没资格生气。
两人此刻正坐在酒吧吧台,一人一杯酸酸甜甜的鸡尾酒。音乐沉沉,在高高的吧台椅子上晃动两双腿。
几分钟前本想散完步就回家,奈何太古里的气氛太躁动,最终经不住诱惑,唐影拉了林心姿拐入了道旁胡同里一个小小酒吧。
用她的话说,“老娘连肚脐都画了,这么走两步就回家,太可惜。”
这家酒吧唐影一个人常来,门面极不起眼,摁了门铃才会有侍者开门,破破旧旧的大铁门咯吱一声拉出一道小缝,进去才知是一番天地。在北京检验酒吧逼格的标准之一,是店内洋人的数量。而这家,自从第一次来就好几个金发碧眼,唐影很满意,赶紧引以为秘密基地。
两人正解答爱情疑难,低头说男人坏话。不一会儿,吧台边上的椅子,又挂上了一双黑色西装裤腿。
男人长得不算帅,但也绝不丑,肤色干净,身材高挑体型适中,背部习惯性微微后仰着,手臂结实,显然是常常去健身房的成果。白色圆领T-shirt外罩着一件蓝白格纹美式西装,腕上紧紧箍着一块金属表,几分雅痞。再搭配梳到一侧的油头与复古金属框眼镜相得益彰——
金融男装扮典范。
他看了一眼旁边两位女士花花绿绿的杯中酒,不着痕迹勾了勾唇,伸手打了个响指,招呼侍者,点单:“Macallan Sherry oak 12年,加冰.”侍者点头,他又忍不住多调侃了一句,“看看你们家冰球够不够撩人。”
确保一番操作引得女生注意。
男人的目标是唐影。
他早在远处观察许久,两个姑娘各有千秋,一个黑长直姿色浓丽,但衣着打扮看起来又娇又乖,不敢轻易招惹。另一个虽然颜色不及,但显然衣着打扮更加开放。毕竟男人搭讪的标准,除了要求颜值,更讲究成功率。
等侍者上了酒,他一手支在吧台,另一手食指轻轻拨动古典杯里的冰球,眼神随意观察冰球球体,均衡无暇,似乎对切割颇为满意,末了,他又拿起杯子轻轻一嗅,闭眼,再睁眼,这才不急不徐转过头,声音低沉打了招呼,“嗨。”
林心姿被镇住了。
她想的是,这个男人太有格调了吧。
唐影也被镇住了,不过她想的是——
这是哪里来的沙雕?
男人没有读透她们眼中惊讶的含义,他有点得意,接着笑,目光深深看向唐影,“如果我们的语言是whisky,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很容易。比如现在,我递过酒,你喝下,我想要说什么,你就都知道了。两位美女,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请你们多喝一杯whisky?”
深情的眼眸,深情的腔调,他成功在唐影的心中激起了一阵风暴。
擅长装腔的人对每一个需要装腔的时刻总是格外敏感,而这个男人无异于玩火——他彻底拉响了唐影心中开启“装逼模式”一较高低的警报。
“请我们?”唐影笑了,将杯里酸酸甜甜的鸡尾酒一饮而尽,歪头看他,“我口味很重的,确定请我喝whisky?”
喝这种鸡尾酒的小姑娘口味能有多重?男人把唐影的杯子推开,凑上去,声音变低,“那不正好? 我教你。”他用一贯潇洒的手势招呼来侍者,“麻烦给她们点一杯一样的。谢谢。”
林心姿立刻摇头,我酒量不好。看你们喝吧。男人很温柔,说那换成草莓奶昔好了。
林心姿乖乖点头对他笑了,笑容香滑,比奶昔更甜。
唐影也摇了摇头,却问侍者:“你们家的Macallan有桶强的吗?”
专业词汇迸出,男人与侍者一愣。
唐影接着说:“没有的话算了。我要一杯云顶10年桶强,straight,谢谢。”转头又对男人一笑,“我个人喜欢泥煤味重一些的,以前喝苏威认厂区,喝Islay的多,后来瞎讲究,只愿意喝OB。好在现在回归朴实了,口感好的都愿意尝试。刚入门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Macallan Sherry12,可惜久了觉得哪怕贵点,还是18的层次更好。”
装逼比拼的要诀,是用滔滔不绝的内行词汇和私人见解展示自己深厚的认识度,让对方无话可说。
以唐影的标准,成功噎住对方两个回合,即视为胜利。
林心姿听得一愣一愣,但也明白了大概意思,绕来绕去,不过说男人的喝的酒是入门款,她不屑一顾。
男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确实是在拿经典入门款装逼。公众号上教他的威士忌装腔三步走:第一步英文点酒;第二步调戏冰块;第三步以“威士忌是一种语言”拉开话匣。
本来屡试不爽,没想到这次遭遇强敌。
侍者很快给唐影上了一个凯恩杯,面露促狭看着二人,酒体占了杯身不过四分之一,唐影随意晃了晃,轻抿一口,男人的窘迫带给了她阶段性胜利,她决定乘胜追击,声音慵懒:“另外,纯饮才适合闻香,当然,入门款也没什么好闻。不过,我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晃着冰球闻香的——”,她学着他的姿态贴近他,声音放低,暧昧的语调带了挑衅:
“鼻子不冷吗?”
十秒后,男人黑着脸去了洗手间。再没回来。
大获全胜。
“我的天!”林心姿目瞪口呆:“你这么懂威士忌啊宝贝?”
唐影耸耸肩,“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来这儿喝威士忌。这次是陪你才喝小糖水啦。倒没想到真遇到一个爱装的。”
林心姿吐吐舌头说那男的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要我的话,估计再也不会来这个酒吧了。”唐影嗤笑。
“你会不会对人家太狠了?”林心姿心有不忍,“那男的明显是看上了你。我觉得啊,他条件也不错,你留着做备胎多好,干嘛把他赶走。”
唐影顿了半秒,说,“我不太适合养备胎。”
“为什么呀?女孩子不就应该漂漂亮亮被一群男生追求着,然后捧在手心吗?”林心姿很惊讶。
她就是从小被男生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女。林心姿习惯被追求,习惯被照顾,并且习惯最大化一切女性的柔弱与娇艳,让异性为之折服。
任何一个男人的侃侃而谈,都会得到林心姿双手托腮外加星星眼的回应三连:“真的?”、“是吗?”、“好棒啊!”。
示弱,是她对待男人最拿手的武器。
但唐影相反。
唐影选择男人的标准是“慕强”。男人的夸夸其谈,稍有不慎就会触发她内心冷漠的鄙视三连:“呵呵”、“笑话”、“大傻叉”。
唐影只会爱上完完全全将自己征服的人,那个男人需要比自己更聪明、比自己更见多识广,也比自己更有腔调。
林心姿好奇了,“这样的男人有吗?”
当然有。不仅有,并且,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遇到过了。
她又想起程恪。
人生中的第一口威士忌是程恪带她喝的。那年她16岁,他25岁。他揉着她的软软头发,蛊惑一般问,想要什么礼物?她莫名其妙说,大人才有的礼物。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迫切希望长大。
她以为他会送她一支香水或者口红。结果程恪带她来到酒吧说,请你喝一杯酒。酒单第一位是莫吉托,柠檬薄荷,朗姆酒底,夏天的清晰香甜口感,少女的爱,她喝完毫无感觉。以为自己酒量超群。却不知道是他偷偷嘱咐服务员不要放酒精。
她越战越勇,看上了他的杯中酒,问,这是什么?还没等他回答,就伸手夺过,有意无意不转杯子,将唇印在他刚刚喝过的地方。
入口苦涩辛辣,带了烟焦味道。小脸皱成一团,却还强装淡定。他笑,眼神飘忽,最终落在她的嘴上,还有杯沿上。
从酒吧出来,他送了她一瓶尊尼获加,他说,我觉得你更适合威士忌。甜酒柔情,威士忌刚硬,他了解她性格里的不服输与坚韧。但他又叮嘱,“你要到18岁才能打开。18岁生日那天,我陪你一起喝。”眼神亮亮,25岁的男人,像个少年。
只是没想到18岁生日之前,他就说要结婚。他给她最后的消息是一句“呵呵”。放到如今的,还有一瓶积了灰的尊尼获加。
她想过扔掉,却还压在床底,从家乡辗转到大学宿舍,再到现在的出租屋。想起他的时候会气,骂那瓶酒,“哼,调和酒,不值钱的玩意儿。”
活在女人回忆里的男人总是被思念缠绵地又爱又恨,有时候他是白月光,有时候又变成剩饭粒。
在唐影回忆程恪的间隙,林心姿去了一趟洗手间。
时间有点长,回来时候表情怪怪,唐影问,怎么了?陈默回复你了?
林心姿一愣,说啊没有,走吧,回家吧。
她没告诉唐影,就在几分钟前,她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熟悉的小油头与金属复古眼镜,亚麻蓝白条纹西装,熟悉的深情语调,带了一点点窘迫,问她,草莓奶昔好喝吗?
然后她的微信好友里,由此新增了一个人。叫徐家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