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晚的记忆,因为醉酒,宁婉其实都有些迷迷糊糊,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一会儿有自己妈妈鼻青脸肿的样子,一会儿有爸爸的咆哮,一开始并不是个什么好的梦境,然而没过多久,这些负面的东西被冰激凌的甜蜜味道代替了,还是她最喜欢的抹茶口味,甜而不腻,然后这个梦里竟然出现了傅峥?她甚至收到了大par的邮件!虽然是个拒信……
从宿醉里醒来的宁婉有些头痛,然而她很快发现有些事并不是全是假的,比如自己确实收到了大par的回复,也确实是个拒信……
等她坐到了社区律师办公室,看了傅峥两眼,清了清嗓子:“昨天小丽说是你送我回家的,谢谢啊。”宁婉咳了咳,试探道,“我昨天喝醉了,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傅峥的声音冷静自然,他微微抬头看了宁婉一眼,言简意赅道:“没有,送完你我就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宁婉这下终于松了口气,梦里自己是对大par的拒信可是恼羞成怒进行了实名辱骂的,幸好傅峥不在场,不然这传出去……自己可还是存着想进大par团队的心呢。
如今清醒过来,宁婉的态度端正多了,接了一上午法律咨询电话,又接待了两个实地咨询的社区居民,等到了午休时间,傅峥似乎约了人,正好出去吃饭了,宁婉便趁着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开始正襟危坐开始继续写邮件了,套磁这件事,一次当然是不行的,不管怎样,如今这位大par既然都回复了自己,虽然是个拒信,那也是一个好的开头,有来有回,以后自己再多发发邮件套路下,更熟悉了才能让对方愿意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专业能力,那加入对方的团队,说不定还有转机和希望……
这么一想,宁婉就斗志昂扬起来,她开始仔细斟酌用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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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
继傅峥被“下放”到社区几天后,高远终于想起了“临幸”他,中午的时候,约了傅峥吃饭。
“怎么样?社区是不是也挺锻炼的?很多案子其实很有意义,能快速让你融入和适应国内的法律环境,大部分客户可没美国那么有成熟的法律意识。”高远笑嘻嘻的,“社区其实挺挑战的,你这种风格,可能三个月都撑不住的。”
傅峥原本确实存了早点回总所的心,但高远这个话,让他反而不想走了:“我当然撑得住,只是社区基层而已,能有多大难度?”
“行,那三个月后你再回来,收获会挺大的,也是很宝贵的经验,要不是所里都认识我,我也想下基层体验体验人生呢!”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点别的,高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团队组建上有什么想法吗?要不要从所里选几个?今年新进了好几个新人,学历资质都不错的。”
高远想了想:“不过新人就是调-教起来麻烦,一开始半年是别指望能上手做什么,哎,宁婉其实不错,你要不要把她选进去?她其实……”
可惜高远话没说完,傅峥就打断了他:“不要。”
“?”
“不要宁婉。”
“为什么啊?她在社区口碑不差,办案能力应该挺强的,虽然毕业院校不是名校……”
“本科不是名校,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高考这样人生中的大事如果竭尽所能只考到这样的学校,那就是能力有问题,如果没有竭尽所能考到那种学校,就是态度有问题。”
“高考还有失利这种事呢,而且你自己是一路都是名校,但很多人就是普通人啊,也要给普通人机会吧。”
“稳定发挥也是一种能力,如果是高考失利,我也不会同情。”
傅峥瞥了高远一眼,淡淡道:“何况她这么优秀你怎么没要她?”
高远抓了抓头:“第一,我团队很稳定一直没有离职的,没有新岗位空出来;第二,我老婆看了她简历照片就三令五申不让我招这样的进团队,这不人长得太漂亮,放在团队里平时一起出个差什么的,我家里那位不安心吗?我这种已婚男人的苦,你是体会不了的。”
傅峥抿了抿唇:“也没那么漂亮。”
“挺漂亮的啊,你这眼光也太高了……”高远正准备说什么,瞥到傅峥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是一封邮件,眼尖的他一眼扫到了邮件开头的内容……
傅峥也看到了邮件,他皱着眉点开来,才发现是宁婉的,在自己昨晚的那封拒信后,她又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并且措辞感恩——
“特别特别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我回信,真的非常感谢!也特别感谢您指出了我履历经验上的不足和欠缺,虽然现在我确实存在这些问题,但如果您能给机会让我参加一些相关的商事纠纷案件,我相信您会对我的能力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能遇到您这样热心又愿意帮助新人,又这么有能力,完全称得上德艺双馨的人,是我的幸运……”
呵,还德艺双馨呢?昨晚上的素质三连呢?
傅峥心里冷笑,然后冷静地按熄了屏幕。
倒是高远一脸八卦:“我看到了!我2.0的视力看到了!你竟然收到一封用这么多溢美之词夸你的邮件,谁发的?怎么回事?你要给人家回什么?”
“不回。”
“为什么啊?”高远为这邮件主人鸣不平了,“都那么夸你了,都不肯意思下回复个?到底为什么不回啊?”
“因为我只是一个有毒的神经病男人罢了。”傅峥喝了口茶,淡然补充道,“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格魅力找不到对象的男人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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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婉热情洋溢又足够狗腿地给这位马上就要加入正元所的神秘大par写了套磁信,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可惜左等右等,傅峥都从外边吃饭回来了,竟然还没等来大par的回复。
不过没关系,宁婉自我安慰地想,大par总是很忙的,上一封邮件,人家不也隔了好几天才回吗?淡定!
好在很快,她也没时间了,办公室里有实地咨询的人来了,宁婉抬头一看,叹了口气,老面孔——
“吴阿姨,你怎么来了?”
宁婉的声音终于让本在一边安静看书的傅峥也抬起了头,他看向了门口,才发现一个身材偏瘦的中年女人正抹着眼泪一边往屋里走。
她还没走到宁婉的桌前,就哭了出来:“小宁啊,我想离婚!”
这中年女子一边哭一边就熟稔地往桌前一坐:“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哭诉道,“小宁啊,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吴阿姨,喝杯水,慢慢说,怎么了?”
“还不是我老公那个死鬼!已经连续一个月晚上都基本不回家了,在外边肯定是勾三搭四不知道和哪个狐狸精好上了,问他两句还凶我……”
这种社区离婚案,傅峥来了悦澜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宁婉,想看她如何处理。
宁婉倒是挺淡定:“吴阿姨,有什么和张叔叔好好说,可能是你误会了呢,何况凡事讲证据,你不能凭三言两语就断定张叔叔出轨了,这人家要真没有,该多冤呢,你们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张叔叔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可惜这位吴阿姨并没有被宁婉一番话劝服,她反而情绪更激动了:“小宁啊,他肯定是出轨了,最近变得根本不在乎我了,而且不仅凶我,他还打了我!”
这吴阿姨说完,哭哭啼啼就伸出了手,把自己的手背展示给宁婉看:“你瞧瞧,这就是他打的!”她说完,又掀开了袖子,露出了手臂,“这也是他打的。”
傅峥循着视线看去,在对方的手背和手臂上看到了一片乌青,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只是家庭琐事或感情纠纷引发的离婚案也就算了,这都能用调解协商来解决,可要是涉及到家庭暴力,这就不是调解协商能行得通的了,因为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如果不能让被家暴的女性脱离这段婚姻,那么很可能对方将遭遇持久的更为升级的暴力……
同为女性,宁婉一定更为感同身受,傅峥想,这次她不会再选择调解,而一定会帮助对方主张保留证据后起诉离婚吧。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宁婉对于眼前女性遭遇家暴这件事竟然一点都不同仇敌忾,甚至毫无同理心,她眼神平静语气淡然,直接略过了对方手上的伤不提——
“吴阿姨,你真的要给张叔叔一点信心,你想想,他平时对你多好?”
“甘蔗哪有两头甜,结婚是两个人互相磨合,总要彼此忍让……”
……
后面宁婉又说不不少,来来回回无外乎一个中心思想——婚姻里有糟心的也有好的部分,要多想想好的部分,想想当初嫁给这个人时候爱他什么,总之就是劝和不劝分那一套,最终,这吴阿姨便在宁婉一翻话劝诫下情绪稳定地打消离婚念头回家了……
傅峥对这个结果简直不敢置信:“你就这样调解掉了?”
宁婉却并不觉得不妥,她的语气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很快是吧?”她看了眼手表,“你看,十分钟,十分钟我就处理掉了,又创了历史新高哎,以往吴阿姨过来都要最起码十五分钟才能劝走……”
社区法律服务确实并不简单,很多时候或许更需要调解,然而家暴根本不是可以调解的情形,宁婉或许在实践操作上确实可圈可点,但她这种处理方式,不就是在和稀泥吗?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成功减少自己的工作量,花个两三句话随便哄哄,只要自己轻松,才不管当事人后续生活如何,问题是否解决。
不论宁婉的专业能力如何,这样的做法根本没有任何职业道德可言。
傅峥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冷冷地打断了宁婉:“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
宁婉愣了愣,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好在很快,两个人之间突然沉默尴尬的气氛就被打断了,又有居民来实地咨询了,而这一次这位中年男子选择了傅峥。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声音嚅嗫:“我……我想请律师……社工委说这里有社区律师可以咨询……我……”
宁婉见了来人,立刻站起身:“这位叔叔,不要急,有什么……”
可惜她的“慢慢说”三个字还没出口,傅峥就打断了她:“这是我的案子,希望你不要插手。”
宁婉愣了愣,她自觉最近和傅峥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不懂怎么突然对方对自己又剑拔弩张了,她的本意也并没有抢案子的想法,这样的社区咨询,就算最终当事人聘请自己当律师,标的额往往很小,事情却常常很复杂,并不是性价比多高的案子,完全不是值得抢的案源。宁婉开口,单纯是怕像上个案子一样,傅峥一个人处理不了,她才想帮着引导一下,但没想到反而遭到了傅峥强烈的敌视。
“那这位律师,我就找你吧。”那中年男子没注意宁婉和傅峥之间的暗涌,看向傅峥,一脸苦闷烦恼地叙述了起来,“我叫卢宇,住悦澜高层5栋的,平时上班都开电瓶车,电瓶车咱们小区就停在一楼楼道连接的那个地面车库里,结果我昨晚好好地停着,今天凌晨发现那儿起火了!我的电瓶车被烧了!”
傅峥抿了抿唇:“具体是因为什么引发的火灾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这层楼就两户有电动车,一户是我,一户就是我们15楼的毛力,我那电瓶车好好停着的,绝对没问题,这就是毛力那辆车搞出来的。”
卢宇一说起这,就非常气恼:“我们小区一楼地面车库那其实有电瓶充电桩,我每次都是好好地在那充电的,可毛力不是,毛力那老头就不能接受这些新兴事物,还用八百年前那套,从自己家里拉根线出来充电,之前我们楼里对这就有意见,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飞线充电啊,尤其他这线从15楼拉出来,这线都是找人后期接的,好多地方缠着胶带,平时看着就很危险,要是哪家的老头老太出门没注意,指不定被这飞线给扳倒,而且扳倒还是小事了,你说这样的电线,说老化就老化了,等夏天气温一高,指不定短路烧起来,一不注意就搞出火灾了,对我们整栋楼的人来说都是个危险啊。”
“结果吧,没想到这还没到夏天呢,就烧起来了,我昨天走之前就看到毛老头在飞线充电,后来烧起来消防来了灭了火,也说确实就是那充电线短路的锅!”
卢宇一脸愁苦:“你说我这怎么这么倒霉呢,我这电瓶车新买的,平时每天上班就指着它了,结果他那破电线短路不仅把他自己的电瓶车烧了,连带着把我的也一把火烧了,这种事,毛老头是违法的吧?”
“对,是违反规定的。”傅峥点了点头,“公安部出过一个通告,关于规范电动车停放充电加强火灾防范的,里面明确规定了禁止这种飞线充电,火灾风险确实太大了。你的电瓶车因为别人造成的火灾造成了损失,是可以向对方全额索赔的。”
“那太好了!”卢宇的脸亮了起来,“那律师,你可以帮我维权吧?可以帮我要到赔偿吧?”
傅峥点了点头:“可以。”
“那我要多久能拿到钱?”卢宇非常关注,“我这家里娃娃刚报了辅导班,家里老人又正好住院,又新买了学区房,一来二去手头不宽裕……”
“不用上法院,飞线充电造成火灾和财物损失的,车主承担侵权责任是理所当然的,我会先帮你和那位毛先生沟通,协商处理,第一时间把赔偿金给到你。”
……
最终,卢宇填写了社区法律咨询委托材料,留下自己联系方式,再三感谢后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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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宇一走,宁婉没忍住开了口:“这个案子没那么好沟通,他嘴里的毛老头我听说过,七十多了,原本有个独生子,但十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老毛夫妻两个也没再要上孩子,就相依为命,结果一年前他老婆也去世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早就去了,是个孤寡老人。”
宁婉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老毛平时佝偻着踽踽独行的模样,心下不忍:“老毛日子过得挺拮据的,手里没多少钱,虽然一辆电瓶车的钱你可能觉得才一两千,可对他来说也是笔巨款了……”
社区案件,就算调解,很多时候也讲究方式方法,宁婉生怕傅峥教条主义地去操作,只想着作为自己当事人的卢宇,而完全不顾老毛的实际情况,因此好心地试图给他科普下背景知识:“所以你最好……”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傅峥冷冷打断了:“上个案子我已经吸取到教训了,我知道社区案件要了解和走近双方当事人,老毛的情况,你不用好为人师地和我说,我自己也会去调查清楚,至于他没有赔偿能力,这也很好解决,公安部明确了小区物业应当制止飞线充电,应当开展专项检查,及时消除隐患,只要调查取证到小区物业在近几个月内根本没有进行过违法充电的整治,甚至连公告都没出过,那说明物业没有履行自己的管理义务,完全可以把它们也作为连带责任方,就算不需要承担主要责任,也是可以协商对受害居民进行一些赔偿的,这样就能分摊老毛的赔偿压力了。”
听到傅峥这个处理思路,宁婉松了口气,她刚想夸傅峥孺子可教,结果就听到对方不客气道:“我不需要你的指点。”
自己好心换来嘲讽,宁婉也有些来气,语气也生硬起来:“可论资排辈,我就是你前辈,你一什么工作经验没有的人,我就是能指点你。”
“律师这个行业确实讲究资历,可也不是你混在里面时间久,会和稀泥,你就有资格指点别人的,工作经验可以积累,但怎么积累,一个人的起跑线和能力水平已经决定了她的未来天花板。”傅峥看向宁婉,漠然道,“以你的毕业院校而言,我觉得没有能力来指点我。”
傅峥说完,转身便出门去处理这桩飞线充电侵权案了,只留下宁婉一个人杵在办公室里。
他一走,宁婉的脸就垮下来了。
什么人啊!还看出身论英雄啊!还和稀泥?自己怎么和稀泥了?社区里的案子虽小,宁婉自问两年来都兢兢业业处理好了,从没有敷衍过谁。对,傅峥是名校,但名校了不起吗?至于这么浑身优越感吗?这狗屁少爷真是越看越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