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韵坐在看台上,暗暗咬着牙。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被撞时的感觉,身体在一瞬间飞起来,心也像是被撞了出去,找不到支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她本来已经被摔蒙了,忽然想起林骁然还在比赛,赶忙又爬起来。
大概是那一下摔得太狠,每走一步都觉得疼痛难忍,她几乎要落下眼泪,可又不想让林骁然看出来。她强作笑颜把水递给他,当林骁然摆手拒绝的时候,她一下子变得失落万分,连钻心的疼都忘记了。
她知道,林骁然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明明是好心,他怎么就不理解。
陈诗韵一边想,一边用按了按手肘,突然间,有人拉起她的胳膊。
“啊……”陈诗韵低呼一声,见林骁然站在面前。他穿着参加比赛时的运动服,上面罩了一件校服外套,额上的汗还没有干,在光线下亮晶晶的。
林骁然把她的校服袖子拉起来,说:“给我看看。”
陈诗韵的胳膊上有些青紫,手肘有一处擦伤,隐隐透出血痕。他二话不说放下陈诗韵的胳膊,回到纪律班。身为体育委员,林骁然统管运动会的各项事宜,他担心有人摔伤中暑,自己花钱准备了一些药品。没过一会儿,他拿着碘伏棉签回来了。
他冷着一张脸,慢慢给陈诗韵的伤处消毒,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最后是陈诗韵绷不住了,怯怯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嗯。”
陈诗韵咬了咬嘴唇,显得很不好意思。其实她是觉得有些丢脸的,自己不守规矩干扰了比赛,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成那个样子,如果可能的话,她并不想让林骁然知道这件事。
一向急躁的林骁然突然间变得很有耐心,小小的一块擦伤,被他反反复复擦拭了很久,大概是怕弄疼她,还吹了两下,微凉的气息拂过火烧似的伤处,好像真的不疼了。
事实上,林骁然一直在纠结一件事,当太阳从积云中探出头时,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一边把碘伏的盖子拧好,一边恍若无意般提及,“我明天要跳高,你会来看吗?”
“啊?”陈诗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接着猛然点头,“会。”
林骁然站起身,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比赛前我来叫你。”
“好。”望着林骁然的背影,陈诗韵想到很多,小学时,她和林骁然踢球,他飞起一脚,足球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她“哇”的一声哭了,林骁然哄了她好久。初中时,林骁然整日和那群坏男生混在一起,她为了督促林骁然做作业,媒体把各科作业写在一张便利贴上塞给他,林骁然表面上答应得很好,第二天还是什么都没写。他被逼急了就抢自己的作业去抄,她不给,他又抢别人的,她就把手挡在他的作业本上不让他抄,两个人没少为这件事吵架。
可是不管怎么吵,一到了星期五,两个人还是和好如初,商量着放学去喝奶茶,吃炸串或是冰激凌。
只有这一次僵持了这样久。
陈诗韵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分班,他们或许也不会闹成这样。他们都长大了,渐渐开始以一个成年人的标准丈量世界,在意的越来越多,放下的越来越少,好在年少时的种种仿佛一枚糖果,又将他们粘在了一起。
第一个比赛日马上要结束了,林骁然向纪律班的同学们布置第二天的安排。因为一些本该在今天进行的项目推迟到明天,有同学兼顾不了,所以临时决定放弃接力,换姜达令上去。
姜达令本来在补口红,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把口红画了出去,她顶着一张血盆大口冲林骁然撒娇道:“不会吧,人家跑不动了啦。”她作为淑女,不只要时时刻刻保持精致的妆容,神情仪态也不能有丝毫懈怠。她从不大声说话,笑也要用手捂着嘴不让牙齿露出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跑,实在不行也要面带微笑姿态优雅地慢慢跑。
可是现在,林骁然突然告诉她,要让她参加接力赛?
接力赛是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也是人气最高的项目,比赛结束后会由校长为获胜队伍颁发奖状。林骁然要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像个疯子一样在跑道上狂奔?汗湿了眼线怎么办?风吹乱了头发怎么办?脸上的肉因为用力过猛乱抖怎么办?
想到这些,姜达令几乎要哭出来,“人家真的不行了啦。”
林骁然大手一挥,“没关系,你也不用怎么拼命,反正有南向晚在。”
南向晚正拿着尺子画图,听到林骁然的话,笔直的一笔“刷”的画了出去。她抬起头,没好气地盯着林骁然看。
林骁然不以为然,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少一个主力,能不能夺冠就看你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用你破纪录,只要你能拿第一,我们在总分上就能压住火箭班,夺得总分第一。”
“……”
南向晚明显感到白眼不够用了。她自始至终根本没想过要参加运动会,因为小组长扭伤脚被林骁然拉来凑数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开始要求她夺冠?还把得到总分第一的使命压在她身上?
“不可能,我都没练过。”南向晚连连摇头,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你不用练已经很厉害了,你只要把那天的能力发挥出八成,肯定没问题。”
“我……”南向晚知道林骁然是在安慰她,她自己什么水平她自己清楚,再说了,毫无压力地随便跑跑和背负使命誓夺第一还是很不一样的。想到这里,南向晚头都大了,以至于回家后做题都没怎么做到心上,躺在床上更是辗转反侧,紧张得睡不着。
姜达令同样没睡好,用了很多粉才遮住黑眼圈。她紧张得直发抖,不住地问南向晚,“怎么办了啦,人家又跑不快,肯定会拖后腿了啦,嘤嘤嘤……”
南向晚也想知道怎么办,姜达令拖后腿没什么,别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情况,肯定不会怪她,大家只会寄希望于她这个最后一棒全力以赴追回来,天知道她能不能追回来。
下午的比赛很快来了,南向晚不像林骁然有专业的运动服,只穿了普通的短袖长裤,鞋子也是平常穿的运动鞋。
姜达令帮她戴号码牌的时候,一个人冲了过来。
正在参加跳高比赛的林骁然特意调到第一个出场,就为了能及时赶回来看着南向晚她们比赛。
他气喘吁吁地对南向晚说:“对了,还有些事要叮嘱你。接棒时手臂不要太高,接了以后要拿稳,不要甩出去,宁愿慢一些稳一些,不要出现失误。跑起来一定要集中注意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有人喊你不要理,有人拽你不要管,有人摔倒也不要看。”
其实这些话林骁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他不嫌烦,南向晚也听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林骁然就像听不懂一样,依旧滔滔不绝地嘱咐着,“还有还有,跑的时候要保持自己的节奏,别人是快是慢都不要被影响。”
“知道了,知道了。”南向晚不耐烦地说,“我们先去上个厕所。”说完,拉起姜达令就走,其实她并不想上厕所,只是不想听林骁然唠叨。
看着南向晚的背影,林骁然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提醒到,突然间,他大叫一声,“等一下。”
“又怎么了?”南向晚不悦地回头。
林骁然走上来,说:“有个东西要给你,有了这个,你一定能跑第一。”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了什么东西放在南向晚头上。
“啊……”南向晚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急急忙忙去扫头顶,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
“什么东西?”
林骁然笑了一下,说:“我的冠军光环呀!”
“……”南向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沉默半天憋出两个字,“幼稚!”她狠狠地白了林骁然一眼,拉着姜达令离开了。
一路上,姜达令都在抱怨胸前的号码牌,“为什么要戴这个,好丑啊,人家不想戴了啦,喂,你怎么不理人家了啦。”
南向晚这才回过神,红着脸说,“没什么。”她还记得林骁然把“光环”放在她头顶时的表情,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笑,真是……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姜达令去洗手间了,南向晚在外面等她,还有几个女生在等自己的同伴,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一个女生用羡慕的口吻对另一个女生说:“昨天你们班那个小个子真厉害,要不是摔倒了,肯定能得第一,结果被纪律班捡漏了,真是可惜。”
那人笑了一下,说:“什么呀,那是我们班的战术,别看他跑得快,其实他的耐力特别差,根本不适合长跑。我们班男生少,实在抽不出人比赛,只能拉他凑数。他本来也没想跑下来,刚一开始就全力跑,完全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心慌害怕情不自禁也拼了全力。等他跑不动了,就来一个假摔顺利退赛,其他人就算能坚持,速度也不行了,刚好给我们班的另一个人创造了机会。”她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惋惜地说:“没想到,纪律班的那个人简直不是人,这种情况都能跑下来。”
“是不是那个李什么……”那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个名字。
另一人顺势提醒道:“不姓李,姓林,是林骁然,我只知道他篮球打得不错,没想到长跑也这么厉害。”
“对,就是他。”
……
如果说刚听到什么速度快、什么摔倒的时候,南向晚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即使有些相似,也一定是巧合罢了。然而等到对方将“林骁然”的名字说出来时,南向晚仿佛一只暴露的靶子,被天下最优秀的射手正中靶心,避无可避。
她总说如果不是那个小个子摔倒了,林骁然也不会得到第一,原来真实情况竟然是这个样子。
林骁然知道吗?
他应该是知道的,难怪他会特意叮嘱她要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要被别人影响。他自己吃了亏,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小心,可她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根本没把他的苦心放在心上。
“喂,你去哪儿!”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姜达令眼睁睁看着南向晚不等自己转身跑了,禁不住一头雾水。
南向晚根本没听到姜达令的喊声,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马上见到林骁然,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