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这边已经黑进去了。”
从耳麦里,我清晰地听见了徒弟李昱刚的声音。我知道这事找他准没问题。
我朝着老杨比画了一个“OK”的手势,他跟我点了点头,我们俩借着这珍贵的五分钟,潜伏进了1212房间。从楼梯间到1212房间也就是二十几米,我却事先在脑袋里模拟走了无数次。那一闪一闪的摄像头就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但它这会儿没用了,传递出去的图像是李昱刚准备好的。
“你这小徒弟还真行啊。”老杨在沙发上坐下,压着嗓子说。
我心想:“这算什么啊,这神通广大的小子,国家电网他都黑进去过,新浪微博他也给人换过南瓜头。我谢天谢地他没一闪念当坏蛋去,要不我还真不一定能抓着他小子。”
“他行!他能!他可以。”我也压着嗓子说。听前期踩过点的同事说,这破房子隔音巨差,还涉外级别的公寓呢,我瞧着就一豆腐渣。
“这能人你怎么没带咱队上来啊?”
“我肠子也悔青了。”
这是真心话。我要是知道他现如今在图侦科的处境,我当初还真就带他走了。想想也逗,就他,穿着一身蓝衣,往办公室一坐,真挺魔幻现实主义的。更别提每天在那盯视频了,他一多动症,坐都坐不住。英雄毫无用武之地。
“再有半个钟头吧,‘骡子’就来了。”
我猫腰走向窗口,外面一片平静。任谁也想不到国际刑警、H国警方,以及中方的特警、防暴警、武警、消防,来了将近四百人,全在附近变装猫着。虽然重兵压阵,但我的心依然怦怦直跳——我和老杨,还是身处孤岛。没有办法,环境不允许。地方就这么大,还有监控器探头,只要有陌生人路过,那些东西一冲就没了。抓捕时一定要迅速,几秒钟之内就得完成。他们之间都有配合,可卡因这东西一旦成型之后,有一个人就在厕所,一听到声音和响动,一松手这东西就没了,这次部署就全白费了。
“毕涛能行吧?”
看老杨也摸到了我身边,我悄声问。
“肯定行。”
半小时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听得很是真切,不一会儿,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也有了。我们啥也听不懂,是H国语、是墨西哥话?不知道。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反倒是厕所里排货的“骡子”在数数,“一个、两个……”我听得倍儿清楚。他歇歇停停,拉了三个多钟头,我数了数,一共二十七个。看来这真的是个大案啊!
我和老杨就这么埋伏着,偶尔轻声细语地在那儿聊天,饿着肚子等了很长时间。我们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提前吃东西,现在也不能动了,就只好饿着等毕涛来。
11点23分,信号终于来了,门开了。
毕涛按约定的那样站在门口,但是他那是什么动作啊,怎么那么不自然地抬胳膊呢?
然而,时间不等人。门已经开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跟老杨风驰电掣地冲进门,按照最初的方案行动,一个奔厕所、一个奔前方,我直接就奔厕所去了。
我余光一扫,坏了,这屋里七个人,个个人高马大的!不是说好就三人嘛!一个“技师”、一个“骡子”、一个“老板”。这谁给的情报啊?可现在啥也顾不上了,眼瞧着厕所这“骡子”一撒手,我手疾眼快直接把东西就抓到了,反过来一腿,跟着搂腰,往下这么一坐,标准的摔跤抱杀,紧跟着一锁脖,把他勒晕了!
我把他放倒在地的同时往外一看,我们五十六岁的老杨不愧是打黑拳出身的,已经放倒了四人,就这么厉害。我提着东西赶紧就窜出来了,必须得帮他!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干掉四人之后的老杨体力不支。另外两人一个往桌子上跑,还有一个被打电话的毕涛堵在门口。
毕涛朝着电话大喊:“赶紧全上来!”紧跟着就扔开手机,拿手刀劈上去。
我也没迟疑,朝着桌子上那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去了,我一拳他一挡,只能硬着头皮干!打斗的过程中,他一直朝我嚷嚷道:“play, play, play。”我哪儿知道他说的啥,心里就只有一个信念:干倒再说!
挨了他好几拳,整个脑袋都是蒙的,感觉过了好久才能听见周围的嘈杂声,支援到了。
大部队一来,我跟老杨就算完成任务了,剩下的就是他们的活了。我们挽扶着跑回先前蹲点的那个房间去了。
往沙发上一躺,老杨气喘如牛,声音不用压着了,倍儿洪亮,还是底气足:“警察干事真他妈不靠谱!干完这把我准备退休了。子承啊,跟你这是最后一战了,然后我就结束了这个生涯吧。他妈的不干了,干不动了!九条命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老杨——杨国帆,缉毒队的队长,我的顶头上司,这么跟我说,看得出来他还真的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你大爷的!你们俩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毕涛也进来了,他也完成任务了,他的任务就是扮演买主。
“没想到今儿来了场械斗是吧,毕老师。”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给自己点了支烟,反手把烟盒扔给了老杨。
老杨没接,倒是毕涛走过来拿了过去:“我给你们摆手让你们别进去,跟情报不一样,人太多!好家伙,一眨眼的工夫你俩跟闪电似的比雷还快!幸亏我临危不惧赶紧叫了支援,要不今儿非死这儿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老杨在沙发上“葛优躺”,此时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呼应他。
“你俩真傻了啊!”毕涛一脸茫然。
后来我们才知道,情报无误,实际上这里面有三个是敌方人员,剩下的四人里,有两人是跟着毕涛来的,是特情,另外两人是H国警察的卧底。这四人让我们干得够呛。
这个以乌龙结尾的国际贩毒案,影响倒是还不错。H国警察虽然都被我们干倒了,走的时候只记得中国警察太厉害了。
这个案子的起源,就是H国警方。他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给到中国公安部线索,公安部找的我们。
墨西哥要往中国开辟一条可卡因运输通道。因为中国的可卡因是卖得最贵的,需求量是最大的,但同时中国也是禁毒力度最强的国家。世界上有四大高危行为——在俄罗斯禁酒、在墨西哥缉毒、在美国逃税、在中国贩毒,且在中国贩毒的危险性明显高于前三者,毕竟我们深受“毒”害过,所以才有了虎门销烟。那墨西哥人就特别希望把这条通道给打开。他们设计的这条通道是从墨西哥坐飞机起飞,在H国中转,在H国待一天之后再起飞,落地中国,主要的方式就是人体带毒。他们研发了一个办法,可卡因本身是固体,他们在墨西哥把可卡因溶解了变成液体再用避孕套装起来然后吞服。这个方法很危险,因为一旦破裂,带货的人必死无疑,但是它利益巨大,所以从来不乏以身犯险的人。
这些带货的人,我们中国管他们叫“骡子”。“骡子”从墨西哥起飞,到H国转机。因为飞行时长对“骡子”来说很关键,飞行时间太长,超过十小时可卡因就会自动排出来,所以他们必须到H国停一下,先排出来,之后再吞进去再飞。
我们跟H国警方一块部署。北京这边的交易,设计的接头人是我们。我们有个特情,他在这个圈子里头一直卧着。他后来跟墨西哥那边连上了,然后找了一个借口说最近身体不好,但他的二把手会替他进行交易,墨西哥人就相信了,而这个交易就被我们揽过来了。
负责接头的人最后定了毕涛。毕涛当过几年老师,最起码能跟他们说两句英语。毕涛也不是一个人,有两个H国的人跟他在一起。一方面他们三人来买东西比较安全;另一方面墨西哥人也不相信中国人,但比较相信H国人。他们的心里对北京还是没有底,而H国人只是想赚中转的钱,对墨西哥人没啥威胁。可这俩H国人不是我们警方的人,是特情给安排的,我们一方面对接着,一方面也提防着。
对于特情,我们不得不提防的,因为其中不乏反水的,甚至拉我方人员下水的人,这都不在少数。老杨手底下原来有个特情,跟了老杨多年,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有一次,在接触一份十公斤的毒品时,他跟老杨说:“我拿十克我自己玩儿,绝对不会卖,这也是为了接触嫌疑人把体貌特征什么的弄下来。”但是在拿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不对,老杨脑子动了一下:“我不信十公斤的东西你就拿十克。”出于怀疑,我们就给他上了一个技侦,通过监听发现他不是拿了十克,他拿了六百克。
他在我们的掩护下拿这个东西特别安全,并且一旦出了事,他可以说是警察让他拿的,这样就把我们全给害了。所以我们对特情永远是留一手的,如果出现问题,我们整个队就完蛋了。
不只是反水,还有拉我们下水的,而且常常会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有感情,出生入死哪能没感情?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信任在,都是刀口舔血的交情,许多人带特情带了很多年,已经成为哥们儿了,如果丧失原则什么都由着特情,万一他们干了出格的事,那不就是被他们给拉下水了吗?
忠诚的也有,少。有个传奇就是鹰哥,鹰哥给我们干了许多年,最后真是哭着给我们打电话:“不行你们这赶紧抄底吧,再卧下去我就是老大了,你们就得抓我收工了。”特别逗。
这个“骡子”从墨西哥飞到H国之后,由H国警方跟着飞到北京,外线再跟他到北京。下飞机之后我们还不能立即抓他,第一,因为可卡因还是液体,还没成为真正的毒品,我们检测不出纯可卡因,这就不算犯罪。他如果带过来1公斤,还得加一些东西,加工完应该是1.6~1.7公斤。第二,抓不到真正的老板,抓个运毒的解决不了问题。
只能等,等“骡子”到了北京的固定公寓之后把可卡因排出来,他排出来之后,“技师”用东西把液体变成固体。“技师”是这条人体带毒通道上的另一个重要人物。他是从墨西哥直接飞到北京,不途经H国。到北京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买各种器材,比如蒸馏锅。用完一次就扔,不可能随身带,会引起怀疑。
这个人我们也给盯住了,必须盯住,因为他行踪不定,不可能说每次来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他在哪儿,实际上最后交易的场所就在哪儿。我们这回待的这个“凹”字形的涉外公寓就是他订的。这人很狡猾,一是在涉外公寓,外国人进出不扎眼,人员流动性高,谁跟谁都不认识;另外,公寓格局对他们来说特别好。这是个板塔结合的建筑,两部电梯在中间,出来往左一个防火门,往右一个防火门,进去都是“凹”字形结构,一边三套房。虽然只用一间,但左边这三套房他都租下来了,等于整个左边全是他们的了,他们在这个防火门上头架了个摄像头,这就成“碉堡”了。我找李昱刚黑进去就因为这个摄像头能帮他们掌握全局,我们还不能拉闸停电,那就打草惊蛇了。人家不傻。
有了这么一个地方,活儿就可以干起来了。这个加工不是太复杂,没什么动静,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味道,除了“技师”购买的器材,有天然气就行,另外就是保障安全,得不被人发现。对他本人来说整个过程风险不大,他飞过来做,做完走人,只要不是在加工过程中被抓,他就脱身了。就跟麻黄碱和冰毒的关系类似,冰毒在麻黄碱阶段不是毒品,通过化学反应,左旋或者右旋之后,才变成冰毒。可卡因也是,需要“技师”加工完了才是毒品。这个真的超级烦人,我们中国所有的外来毒品控制得非常好,包括海洛因、可卡因等,唯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内制毒品,譬如冰毒,害了太多中国人。
“骡子”“技师”,相当于第一先遣部队和第二行动小组,第三个就是关键人物了——“老板”,等“骡子”排完,“技师”加工即将完成的时候,他就来了,负责跟我们这边的买方交流。
我们最后弄明白了,造成这个乌龙结尾的原因,问题出在毕涛身上。我们以为毕涛应该能讲英语,其实他的英语水平只停留在“OK, OK”上面。
当“技师”将毒品提纯为粉末状的时候,“老板”就过来了,我们这边的人来和他进行买卖,买主毕涛进入这个房间后要做两件事,第一,确定毒品已经做完了;第二,他在门口比画我们之前定的信号,一确认,我们就冲进去,只有一次机会。当时设定的是里面有三人,一个“技师”、一个“骡子”、一个“老板”,做完东西之后,“老板”负责最后的交易。但是他们旁边有H国跟着的两人,这倒是我们意料之外的。然而我们都没见过H国警方的人,这就导致一进屋的时候,大家都蒙了。毕涛也没搞明白,让他试可卡因,他假模假式地试完说“OK, OK”,别的他也不会说,哪个是H国警方的人他也判断不了。
一开门,毕涛就冲我们俩摆手,原来他的意思是别进去,人太多他也分辨不出来敌友。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也不是明着摆手,我们瞧着不自然是因为他那纯属瞎比画,在此之前我们都没有设过这个暗号。这么大的布局,就这一次机会,说实话哪怕真看懂了也不可能停下来,这就是缉毒,实质上它带有搏命的性质,说壮烈就壮烈了,变个红本本躺家里。
毕涛虽然英语不灵光,但他很聪明,他连比画带上“Chinglish”跟对方说纯度有点不够,价格再商量,不然他明天来买,想让我们再充分准备来着。毕涛首先是想着保全同志,但是他给我们的手势,我们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是让我们直接冲进去呢。让我从桌子上薅下来的那哥们儿其实是警察,我当时一抓腿直接就给他薅下来了,他跟我说“play, play”,其实是在说“不对,不对”。
所幸结局还是好的,最后毕涛代表北京市公安局送H国和墨西哥的警方人员离开的时候,被逮捕的人表示再也不来北京了。毕涛让翻译对他说:“不来就对了,北京的可卡因为什么一直是世界上最贵的啊?因为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件事情过后,我问毕涛:“你不会英语,你怎么不说呢?”
他道:“我没法说啊,我说我不会你们也不信啊,回头显得我贪生怕死的,那能行吗?其实这事我本来想说你们为啥不找你徒弟夏新亮啊,人家是真会说英语,他给公安大学翻译了好多国外的经典案件,还经常义务去给讲公开课。”
这起案子顺利移交之后,杨国帆真的打了辞职报告,功名利禄全不贪恋,离职了。我想了想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就算是条真汉子,也没有九条命。
这算是缉毒队一个很大的变动了,就在大家都猜测会提谁还是空降谁的当口,我师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清明节陪他去给杨师伯扫墓。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把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明晃晃的太阳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还离着老远,就跟大楼的阴影纠缠在了一起。不知怎的,我觉得它像一个血盆大口,而走进其中的我好似被它整个吞了。
“光明队长。”
我在大领导办公室门口站得笔管条直,规规矩矩敬了个礼。
“子承来了。等我一下啊。”
在沙发上坐下,我看向聚精会神的大领导,顿时觉得刚才那句“队长”叫得不太合适,可这会儿再改口也晚了。
老实说,光明队长、我师父和我徒弟夏新亮,都是一种类型的人,放武侠小说里都是白衣翩翩公子型。而我就是个使打狗棍的。我跟他们肯定不是一锅里的馒头,这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政委。”
我向门口望去,又一个“白馒头”来了。那是戴天。
我这个师弟戴天,瞧着人五人六的,实则净不干人事。这是大家对他普遍的评价。别人都是白衣翩翩的公子,他斯文倒也斯文,然而还有一个后缀——败类,尤其他那金丝边眼镜,特别说明问题。
“师兄最近挺好的?”
“不好。刚捡回来一条命。”
“嗯哼。”光明队长鸣“腔”示警,我在心中拿针把自己的嘴缝上了。
眼见着光明队长起身,踱步过来,戴天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先于他把门关上了。
“子承呢,我从缉毒队把他要回来了,以后就还安排在咱们重案队这边。”光明队长说。
“我早就想请师兄出山了,奈何我没这面子啊,缉毒队那边我说不上话,要不来人。”戴天说。此时戴天已经给光明队长续好茶端到手边了。
“嗯嗯,好好。以后啊,你们俩一起,把重案这边抓起来。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大案、要案,不仅上面盯得紧,群众也盯得紧,尤其那些媒体,本来警民关系就紧张,所以一定要落实得快、稳、准!”
“政委指示一定照办。我师兄我知道啊,办案子那是舍他其谁!师兄,师弟我就靠你支应啦!”
戴天口若悬河,我只点头附和,只言片语我都懒得跟他说。“无头”——大家都爱这么叫他,这外号也真没冤枉了他,办起案子来无头苍蝇乱撞,丝毫没有逻辑可言,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主儿,现在当起了刑警队一把手,想来都觉得讽刺。亏他人前人后摆足了谱儿,要是没有师父给他保驾护航,他什么也不是。
我师父有句名言:“一人一个脑袋,一心不可二用,你搞案子想搞出名堂,就没精力削尖脑袋走仕途,反之亦然。”
这正反两个例子,刚好就是我跟戴天。
光明队长还打趣过我师父:“老隗啊,还是你行,你看你这俩大徒弟,一个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一个人际关系弄得妥妥帖帖,你这是真会教。”
我挺替我师父喊冤的。我师父那是冲锋陷阵第一人,搞案子废寝忘食,腰椎间盘都那德行了,还趴不住要起来搞案子呢!师父一生从未想过走仕途,但被推上了这么一条路,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戴天上面活动得好,下面人见人恨,我师父能不知道吗?可知道又能怎样?
“子承,你说我不扶持戴天,我扶谁?我让你上,你就给我跑!你就这么有出息!好在小天儿啊,人还是很正的,思想觉悟至少没毛病,他的缺点我也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我怎么主张把你调回来呢?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刚好又很互补。有你帮衬他,给他托个底,我也放心。”
我师父在光明队长之前就找过我,至今他老人家的话还犹在耳旁。
清明节时,我陪师父去给杨师伯扫墓,小雨那么一下、小风那么一吹,师父触景生情,语重心长道:“子承啊,我这心里难过啊,你说老杨要是没离开队上,我们俩还是肩并肩背靠背一起战斗,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调离一线,老杨也不会内心纠结郁郁而终。这都是命数吧。”
师父前面一铺垫好,后面紧跟着跟我张嘴下调令,我能拒绝吗?虽然我五大三粗,但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师父都把杨师伯搬出来博惨了,我得有欺师灭祖的勇气才可能拒绝吧?杨师伯是师父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想当年两人搭档,当真称得上是警队双雄,师父冲锋在前、杨师伯谋略过人,多少奇案在他们面前云开雾散?奈何世事无常,杨师伯阴沟里翻了船,看押的嫌犯竟在他面前跳了楼。杨师伯被开除了公职,师父也丢了半条命。虽说后来师伯下海经商也干得相当不错,但大前年突发直肠癌离世,师父伤心得不得了。“直肠癌啊!他还是没把那事放下,要不是这么大的压力,你说他怎么会得这病。”师父的话今时今日我还记得。杨师伯的葬礼不少人都出席了,但老刑警这边除了师父跟我,就光明队长来了,毕竟杨师伯跟我师父都曾是光明队长手下的大将。
“子承?这下调回来,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没有?”光明队长看了我一眼。
戴天抢着答道:“政委,这方面您就别操心了,有什么难处我给我师兄解决,就别麻烦您了。”
“我还真有难处,师弟你能给我解决?”
我就是爱怼他。不说晚辈,同辈里敢怼他的,用我师父的话说,就我一人,毕竟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人物了。等于说我前脚离开刑警队,后脚戴天就走马上任了。实际上他对这次调动并不满意。职称没提,属于平调。他心里不满又没法跟师父说,毕竟师父的用意他不是不懂,虽然看上去是平调,但在这么一个实干的位置,他只要干出成绩来,那就是下一步高升的最佳踏板。事情坏就坏在他缺的正是能力,没能力必然干不出成绩。师父这回不由分说把我弄回来也正是为这个,自打戴天这个“无头”走马上任,不仅他自己焦头烂额,底下也怨声载道,再这么下去,上面非得拿他是问不可。
“能啊,师兄你尽管开口,以咱俩这关系,上天下海我也得给你办啊!”
“我差套房。”
我说完这四个字,他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哎,你不是能说会道嘛,你不是爱大包大揽嘛,来来来,你给我来一个。广大舞台任你表演。”我在心里讽刺道。
我这是怼他,但也不算故意为难。我说的真是大实话。离了一场婚,我那前妻把能卷的都卷了,儿子点点未来的婚房也叫她弄走了,我确实一无所有。点点才上小学,以后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现如今北京的房价,我靠做刑警这个工作再给他买套房,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说实话,调回来非我所愿,在缉毒队那边我再撑两年也该从一线退下来了,到时候陪伴点点长大、辅导他功课,也算生活工作两不误了,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还是光明队长给戴天解了围:“行了,这事还是我来管吧,子承的情况我跟你们师父都清楚,应该给解决,他孩子又还小。子承啊,你放心,组织上能给你解决一定给你解决。”
“那政委,这回我师兄回来,职称这方面?这我可得替我师兄问问。”戴天说。
“这个职称啊,都是有定数的,子承还是正科级,跟你一样是平调。你虽然职称比他高,是他的领导,但你们俩也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要互相取长补短,都好好儿干,干出成绩来。你们正是堪当中流砥柱的时候,最要稳扎稳打,知道吗?”光明队长说。
“是是是。政委,我们明白。”
“明白。既然回来了,我定当全心全意投身一线。”说完我看向戴天:“师弟,还有件小事得托你办。”他叫我师兄装大度,我就得叫他师弟恶心他,“我这也回来了,大春儿跟我那俩徒弟还给我调回来吧,我们一起办案子也习惯了,老班子嘛配合得好,换新人再磨合效率也不高。”
戴天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件事我还就得当着光明队长的面提出来,我很了解戴天,此刻他的的确确需要我的帮助,但是他也绝对不会让我如鱼得水。他恨我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要不是他恨我恨得牙根痒痒,也不会我前脚走他后脚就遣散我的队伍——把李昱刚发去了令小伙子头皮发麻的图侦科;刘明春是老人了,给安排在了他属下宫立国门下;“警队活动宣传板”夏新亮最惨,他不仅是我得意大弟子,还是小辈里最得上面赏识的。戴天明捧暗贬给了他一个虚职“旧案专办”,队里那些经年堆积的没破的案子都有老刑警跟着,人家用不着他,活生生给夏新亮闲置了。
我是不屑于跟戴天这种小人较劲的,我要真跟他杠,肯定头一个把他拉下马,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都是看师父的面子。我让他三分,他却喜欢得寸进尺再压我三头。我知道他一向提防着我,害怕我哪一天超过他了,可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上进”也是晚了点。戴天这扶不上墙的阿斗,对上逢迎拍马,对下苛待踩人,师父对他说过无数次“兄弟们才是你立足的根本”,恐怕他这辈子也学不会或者说参不透了。抑或,根本就是不屑吧。
这一回来,深渊就开始向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