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宫地区有一个人被杀了。女性,47岁,福建人。她租住在一个特别简陋的屋里,那个屋儿啥样儿呢?开了门就是床,也只有张床。她这床是砖砌的,上边放一木板,然后再铺上床褥之类的东西。
看到案发现场之前,我都不知道大首都还能有这样的地儿、这样的屋儿,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有人租。隗哥说我应该先干几年片儿警,才能通透地了解脚下这片土地。
这个女受害人叫林苗苗,没有居住证等证件,只有张身份证在钱夹里。钱夹没有被盗,内有现金。屋内也没有翻找痕迹。就这个贫穷指数来说,也不太可能是窃贼的目标。
那会儿我刚入职,还不知道查案具体是个什么查法。于是隗哥带着我在附近摸排,了解被害人的情况。令人意外的事浮出了水面——这位年近半百的女性从事卖淫工作。
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这岁数出来做这行当,不是笑话儿吗?
她卖淫的主要对象是什么人呢?据群众反映是一帮民工,都是出来打工的。
47岁出来卖淫,对象是农民工,一次25块钱。这情形你想起来都不免恶心,觉得臭不要脸。这是她身上被贴的标签。以我们常人看来,这种女人,就是社会的渣子、败类,然后她被人扎死了,死得不名一文。没人同情。
她是因为五块钱被杀的,就像是在奚落她的身价。
通过不断地搞这个案子,走访、摸排、调查,后来我们把嫌疑人抓住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工。为什么杀她?这民工说了:事先说好了一次25,完事儿我给了她30,她死活不肯把那5块钱找给我,还说什么没戴套,就得加5块!我说你要不找钱我可动手打人啦,老娘们要挟我说,我敢动她一下,她就找鸡头收拾我。我被逼得急了,就干脆拿刀把她干了!
这案子破的,说实话,都没什么价值。但后来队上收到一封信,我们看完都久久地沉默了。
案子破了之后,得通知家属认尸。林苗苗的女儿是福州医学院的学生,正在读博士。后来这个女孩给我们写了一封信——《我的伟大母亲》,信里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亲爱的警察,你们的案子虽然破了,但是你们的态度让我们感到一丝丝凉意,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为我有这么一个伟大的母亲而感到自豪,深深的自豪,我会永远记住我的母亲。她为了抚养我们姐弟长大,付出了常人所不知的辛苦与汗水,她为了弟弟的学费遇害,我不谈论她的行为,我只尊敬她的灵魂。她不可耻,至少在我心中,她无比伟岸。我爱她,一生一世。”
林苗苗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读高中,女儿大,读博士。这个女的47岁了,离婚之后一人带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成才了。
我看完这封信后仿佛遭了一记晴天霹雳,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对人生的看法都有了改变,或者说是人生维度的一个转变。
我跟隗哥说,我干这行,主要是因为有破案的荣誉感在里边,可我却忘了对人性的挖掘。人性很复杂。我对任何案件都保有高度热忱,我喜欢解谜,我喜欢迷雾散去的那一刻,可我却不注意挖掘人性。
隗哥跟我讲了两个道理。
第一个,这个世界,哪有可能非黑即白呢?再者,善的对立面从来不是恶,而是伪善。你自以为你很善良,却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别人,这其实是伪善罢了。
第二个,对于刑警来说,破案是职责,是义务,但不一定就意味着成功。
林苗苗女儿的那封信就像是当头棒喝,让我明白了第一个道理。而第二个道理,直到我遇到了另外一起案子,才终于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