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基金会是涉及千万个家庭的大事,一时之间哪里解决得了,最初几天,侯卫东完全放下了本职工作,天天守在政府大院,在维持秩序的同时,也顺便做一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随着清偿组的深入调查,益杨县基金会的基本情况逐渐清晰,侯卫东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的情况仍然让他大吃了一惊。
基金会已是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从不断发出的通报中,侯卫东明白了基金会的真实情况:青林基金会呆帐坏帐比高得惊人,早就是资不抵债,全靠着政府的信用不断有人存款进来,这才维持了基金会的生存,整顿基金会以后,自然就没有存款进来。
此时,基金会已经油干灯尽,窘境立显,根本无法支付存款,必须要靠政府的输血才能还清老百姓的存款,仅仅是青林镇应付存单就有近五千万。
在益杨全县,这还算欠款较少的基金会,全县数字之巨大更是吓了侯卫东一大跳,益杨县财政收入勉强突破两个亿,就算全县财政一分不用,要还清这个欠款就需要三年。
六月七日,星期五下午,侯卫东已经在防守镇政府的第一线支撑了十几天。已是身心俱疲,三点过,太阳在高空中发着毒辣的光芒,却也将守在场镇的人群驱散了一些,大家躲在阴凉处,不时谈笑两句,不了解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以为是在赶场,而不是围攻镇政府。
侯卫东眼见着院子里只有稀落落的几个人,便来到了粟明办公室,“粟镇,我想请假休息两天,你看我。已经被晒成了黑人。”侯卫东把手臂露出来,果然见到棕黑色一片。这种棕黑色如果出现在海边,那就是美好日光浴地杰作,可是棕黑色出现在侯卫东手臂上,只能说明青林镇太阳毒辣。
粟明坐在办公室倒是一脸静气,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让能力最强的人把住第一关,否则机关就无法运行,侯镇。侯兄弟,你一定要理解,再辛苦几天,县里就有解决方案出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不走,道:“还是让钟镇长也来顶两天。天天守在门口,脸上的唾液已有一尺厚了。”粟明安抚道:“钟镇长每天要赔着清偿组。具体事情很多,唐镇长出差还没有回家,刘书记对基层工作不太熟悉。恐怕顶不住,侯镇就算是帮大哥的忙,再顶上两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卫东就只得继续回去坚守岗位。
这时,党政办又接到县府办发出的紧急会议通知,赵永胜和粟明就急急忙忙地朝益杨县赶去。
侯卫东在楼下守到了四点,又溜回到办公室休息,半杯茶没有喝完,农经站原站长黄卫革就走了进来,自从嫖娼事件发生以后,他就被贬为农经站的普通工作人员,白春城一跃而成为基金会主任。
此时,黄卫革满身酒气,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神,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侯卫东对面,摇头晃脑地道:“钟镇长,你要为我作主。”
侯卫东与黄卫革没有什么交情,平时也接触得很少,在整顿基金会的关键时期,黄卫革突然找上门来,而且张口就叫钟镇长,这就让侯卫东心生警惕,他笑哈哈地道:“我是侯卫东,黄站长怎么会认错人。”
黄卫革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脸上地笑容很僵硬,道:“我在青林镇工作二十来年,基金会从筹建到现在我都参加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有人想整我。”
侯卫东看了看门外,道:“黄站长,你中午喝了酒,先回家休息,等酒醒来再说。”
黄卫革左手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立住,他道:“钟镇长,你分管基金会的时间短,还不明白基金会的水深水浅。”他满脸不服地道:“基金会呆帐烂帐多,这是事实,不过青林并非独一家。”胡言了几句,又道:“大额贷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赵永胜、秦飞跃哪一个不是嘴大指甲深,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来整我,我也要找人垫背。”
他一边说一边就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老子也不是笨人,这几年来,每一笔超过十万的贷款,谁签地字,我都复印着底子。”
侯卫东紧盯着黄卫革,心道:“此人是一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要和他沾上一点关系。”他连忙站起身来道:“黄站长,你醉了,回去睡觉,我还有事。”说这话时,侯卫东态度很坚决,而且话一说完,人就走出去了,将黄卫革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走到了楼梯口,他就将快步走变成了慢步走,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杨凤依着党政办大楼,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边围了一群村民,她语调忧伤地道:“我家里在基金会存了一万多块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原本与女方谈好了条件,已经准备给女方彩礼了,现在钱取不出来,这门亲事多半要吹。”
她讲得绘声绘色,将几位中老年妇女完全吸引住了,一位中年妇女还要给她出主意,道:“杨同志,你去给女方讲清楚原因,再把存单拿给他们看,他们多半会相信你们地。”另一位中年妇女道:“男方也太哪个了,一时取不出钱就不订亲,这种亲家最好是不要结,他们是过不了老的。”
侯卫东对杨凤是无比佩
这种气氛之下,居然还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中老年妇女团结在自己周围,他暗道:“难怪古人会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叹,这个杨凤,如果是处于推销员的岗位上,说不定会成为伟大的推销员。”
四处转了转,一切如常。
侯卫东与这些固执地取款户已经熟悉了,他到外面买了一条红梅烟。没有一次拿出来,每次都放一包在身上,想抽烟时就挨个地散烟,一条红梅烟散完,这些取款户基本上都抽过他的红梅烟,虽然仍然是对立地两个阵营。可是氛围已经好转了不少。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平息取款人的怒火罢了,真要摆平此事,只有基金会还钱一途。
抽了几枝烟,侯卫东就与上青林的几个年轻村民聊起天,这几天,大傻、二娃等人没有再来,但是尖山、独石和望日三个村的村民仍然在陆续下来,他们绝大多数认识侯卫东。见他守在门口,都很给面子,侯卫东也尽量去做他们地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
聊着聊着,就聊到秦大江身上。众人都很唏嘘。
半个小时以后,楼上突然传来了吵架声音。侯卫东愣了一下,认真一听,已明白是黄卫革和钟瑞华地声音。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拍打桌子的砰砰声音。
镇政府三楼少有这等吵闹声音,杨凤立刻停止演说,听了几句,就对几位中年妇女道:“你们在这里坐到休息一会,等一会我们继续摆龙门阵。”
侯卫东知道黄卫革喝醉了,他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插手,看着杨凤的背影上了楼,就走到楼梯口,有意与付江等人坐在一起,尖着耳朵听上面两人地争吵声音。
钟瑞华声音很大,道:“黄卫革,虽然你不是站长了,但是你仍然是国家干部,喝了酒来上班,胡搅蛮缠,打胡乱说,硬是要翻天。”黄卫革地声音比钟瑞华还要大,他道:“把资料还给你,我就回去,你***还不还。”又传来两声拍打桌子地声音。
杨凤耳朵几乎要贴在门上,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刘坤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青林中学的党支部书记邓自强,刘坤虎着脸,对杨凤道:“杨凤,听够没有,你把欧阳林叫上来,这是上班时间,太不象话了。”
欧阳林已经出现在巷道上,刘坤气冲冲地道:“吵得这么凶,怎么不来招呼一下。”欧阳林心道:“你是分管党务副书记,就坐在三楼,早就应该出来招呼了,却怪在我身上,真是赖儿找不到擦痒处。”
刘坤、欧阳林、杨凤就进了钟瑞华的办公室,钟瑞华气得脸青面黑,站在办公桌前,胸口不断起伏,而黄卫革喷着酒气,双眼通红,使劲敲着桌子,道:“钟瑞华,以前没有看出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快把材料还给我。”钟瑞华骂道:“黄卫革,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看见你的狗xx巴材料。”
刘坤见黄卫革醉得历害,对欧阳林道:“找几个人来,把他扶回去。”欧阳林也没有找人,就对邓自强道:“邓书记,帮帮忙,将黄卫革送回家。”
欧阳林去拉黄卫革的时候,黄卫革还在口出狂言,欧阳林与黄卫革关系还不错,使劲捏着他的手腕,道:“黄卫革,跟我回去。”邓自强也在一旁帮忙,两人连拖带拉,这才将黄卫革弄走,刚出大院门口,黄卫革就吐了一大摊,随后就再也走不动了,由着欧阳林与邓自强将他拖回家去。
这一场小风波小守在院子里地村民都过了一把眼瘾,虽然不少人都在肚子里骂政府官员腐败,可是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干部吵架就成为免费娱乐,只可惜那个醉酒的干部被拉走以后,镇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尊严,并没有其他热闹可看。
侯卫东见这些刁民温顺得紧,暴起发难的可能性为零,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又溜上来喝茶。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办公室虚掩着,椅子下面扔着一叠纸,侯卫东意识到这就是黄卫革地材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关门,打开了材料。
这是自从组建青林基金会以来的黑材料,大额款项可说是一清二楚,周强地火佛煤矿明显就是一个重点,多年来,至少从青林基金会累计贷款四百多万元,晁杰签字最多,秦飞跃也不少,亦有赵永胜的签字,只是赵永胜的签字很艺术,好几次出现这样地句子,“这对青林镇经济发展有利,我原则同意某某的意见,请某某根据基金会的相关规定办理。”
“这个赵永胜真是狡猾,他是党委书记,实际掌握着基金会的放款权,但是具体手续上又不着一字,就算是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恐怕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来也没有多大用处。”
但是,为何黄卫革又把这些材料当作宝贝?
侯卫东又重新翻了一遍,他突然发现,凡是赵永胜了签了艺术字的单子,都是姓陈,陈兵,陈波,陈勇,分别贷了一百九十多万元,其中陈勇在四年时间里,先后贷了三笔,合计八十万元。
“陈兵、陈波、陈勇,他们是三兄弟吗?”
“这一百九十万元,到底还了多少?”
“赵永胜能撇清与三陈的关系吗?”
侯卫东想了一会,觉得这个材料还是有价值的,他想了想,就将材料放在皮包里,下班之时开着车,回到了益杨县城。
侯卫东在青林镇住了大半月,睡了大半月空床,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大半月不知肉味,加上身体又强壮得紧,到了星期五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小佳身边。
五点钟,眼见得院中群众越来越少,个个如霜打的茄子,哪里有半分闹事的样子,他便放下心来,开车前往沙州。
赵永胜一手掌控着基金会,出了事情,却让他长时间顶在第一线,也让侯卫东心中不舒服,只是他分管政法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职责所在,也得尽力而为。
手里握着方向盘,看着在路旁等车的行人,侯卫东就很有自豪感。
有车一族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五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十一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八点就能到沙州。
眼见着就要到了益杨县城,想着距离小佳越来越近,侯卫东心里就越发地>欢喜欢,突然,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八点开会,这个通知就如一盆冷水,将侯卫东渐渐燃起了欲火浇了个透凉。
“***,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他看了看表,刚到六点,便掉转车头直奔益杨城内的沙州学院。
下了车。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的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的玉脚,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直晃人眼。
侯卫东已看清楚是郭兰,他很绅士地>收回了眼光,放慢了脚步,到了四楼,就见到郭兰站在门口。手里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在低着头找钥匙。
侯卫东主动打了一个招呼。“郭兰,你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郭兰额头上有细密地>汗水,道:“原来是侯镇长,这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忙些什么?”
“这段时间各镇都在整顿基金会,我陷在这事里面有十几天了,回来洗个澡。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地>情况到底怎样?”
侯卫东已经将房门打开,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道:“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
郭兰听到太多基金会的传闻。可是版本纷纭,她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反而觉得不甚明白。问道:“老百姓拿不到钱,还不闹翻天。”
侯卫东苦笑道:“青林镇政府就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天天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要开紧急会议,应该是传达今天县政府的新精神。”郭兰已打开了房门,回头盈盈一笑,“你还要赶回青林镇,真是辛苦了。”
回到了屋里,侯卫东就将手提包里的黄卫革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或许有利用价值。
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地>钢琴声。
听了一会,侯卫东就去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地>将卫生间虚掩藏着,温热的大股水流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撇,春光乍泄地>那一片雪白是如此地>清晰,让他的身体不禁起了反应。
“切,身体里地>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崛起。”
取下喷头,对着晃扬着的小兄弟猛冲了一阵,出了卫生间以后,更觉得欲火焚身一般,喝了一瓶冰厢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侯卫东感觉才稍好。换了棉质的T恤衫,又开着车=>|面,然后又开回青林镇。
八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立刻执行,要求我们将经济问题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语调强硬地>道:“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书记定了调子,粟明就讲具体问题,
决定,从明天开始追收贷款,追回的贷款全部用于还
赵永胜插话道:“贷款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地>决心。
粟明略略停顿了一会,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收款队伍,由侯卫东带一个组,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唐树刚带一个小组,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帐目彻底查清楚。”
赵永胜又插了一句,“刘书记是分管干部的,你地>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人。”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就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地>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十二个村,至于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联想到那份名单,就感觉真地>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十一点,侯卫东也就无法回益杨,开着皮卡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在的宿舍。
老刑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所以,他吃饭香,睡眠倍好,侯卫东灰溜溜地>过来之时,他的房间里发出了阵阵呼噜之声。
有了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
摸出手机,刚想给小佳打过去,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听说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在政府工作了三年多,知道在益杨县,或者说是在沙州市、岭西省,政府行为往往大于法律行为,特别是涉及到政治问题的大事,法律就要为政治服务,所以,对于吴海县里的违法行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去寻求法律解决。
“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刘光芬委婉地>道:“你这几年不是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
侯卫东明白这是今天晚上通话的主要意图,道:“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你没有问过吗?”“没有。”
刘光芬坐在床头,道:“今天你姐夫跟我说,他们前后贷了二百多万,还了一些,现在还有七十万元。”
侯卫东就有些犹豫,若论资产,这七十万元倒并不太多,可是今天花销很大,先是用一百万去入股精工集团,随后又为狗背弯石场添置了近四十万的采石设备,配备了三万多万元的两台大车,加上答应购买的基金会存单四万元,十来万的购车款,今年已经用了近两百万现金,而岭西高速公路暂时又没有结帐,他身上的现金也就是十来万。
“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若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没有弄清楚二姐与二姐夫的态度,也不会轻易答应付这笔钱,正想问:“二姐和姐夫是什么态度?”话还未出口,刘光芬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就稍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电视,还是给何勇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直是忙音。
“既然吴海都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那么益杨肯定也要这样做。”侯卫东想了一会,道:“想县里的事情干什么,还是多考虑二姐的事情。”
第二天,侯卫东拿到了上青林所有未还钱的贷款人名单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就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曾宪刚戴着黑色眼罩,站在院子里的沙袋旁,刚刚打完沙袋,他全身都是汗水,听了侯卫东的来意,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两老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侯卫东并没有细问,又说,“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一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曾宪刚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名单,看了一遍,“我也说不清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在学院里,也曾经打过沙袋,不过这玩意是少年时代的梦想,参加工作以后。就与沙袋隔离得很远了,他见曾宪刚一脸悲观。便不再询问,让曾宪刚站在一边,饶有兴致了打了十几拳,倒也虎虎生风。
“每天就是喝酒、开会、睡觉,好久没有锻炼了,我下山也去做一个沙袋。经常锻炼,免得肚子鼓起,肌肉退化。”
曾宪刚打沙袋并不是单纯的锻炼身体,通过与黑娃等社会渣滓地斗争,让他意识到,只有强者才能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有钱有权是强者,强健的身体也是强者,他对着曾宪勇身边地一个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喊道:“曾宪玉。把新作的沙袋放到疯子的车上去。”
曾宪玉答应了一声,赤裸着上身露出一排腹肌。他很勇武地扛着一个沙袋走了过来,丢在了车上。
侯卫东以及曾宪刚一行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一家。
老张家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果然是一贫如洗,房子还是罕见地土墙,墙面上一条娃娃口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看起来就是随时要倒的样子,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还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的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历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符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曾宪刚把众人介绍一番以后,又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帐,“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老张就是一脸羞愧的表情。
老张和老张老婆都是一手地树皮,就是松树树干一样的皮肤,他用粗糙地手抓了一些花生出来,道:“干部同志,家里穷,没有什么吃的,这是地方的东西,随便吃。”
老张老婆依在老张身边,抹着眼泪,道:“这一千块钱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医院,家里实在没有钱,唐书记就帮我们在基金会贷款,不是我们不想还,实在是没有钱。”
老张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挤着笑容道:“干部同志,你们吃。”
侯卫东吃了几颗花生,味道和千万颗花生一样,没有特殊之处,不过晒得挺香,他问道:“老张,你有几个娃儿。”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就有了一丝不安,道:“三个娃儿,两个男地,一个女的。”
有了三个娃儿,家里还这么穷,侯卫东就不理解了,他看了一眼曾宪刚,曾宪刚也没有当面说,只是摇了摇头。
“同志干部,我家老二到广东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钱回来,你们回去给领导说一说,再宽限我们两天。”
侯卫东听他说话还很有章法,用语也有些干部的味道,便问道:“老张,你当过村社干部?”
老张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当年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青林镇的贫协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红红火火的,别提多热闹了。”他站起身,又进去倒了一杯水,只是那水
得无法下口。
看到了老张家的实际情况,侯卫东也就心软了,他根本不想催要这一千元贷款,但是站起身时,还是说了一句,道:“老张,你也当过干部,知道国家的政策,等到你儿子从广东回来以后,就把钱还了。”
老张听到侯卫东开了恩,激动得泪花闪动,就捧着花生要往侯卫东的口袋里放。
离开了第一家,众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长安车,侯卫东就从周菁手里取过名册,在张世财后面画了一个勾。
每个小组都配有一个女同志,用来对付耍无懒的妇女,妇女就是结了婚地女子,凡是女子结了婚就由少女变成了妇女,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见过的原因,性格往往就会摇身一变,由极度害羞变成了极度地不害羞。
侯卫东对此也有领教,那还是在独石村当驻村干部的岁月,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红富的远房堂姐由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绝交款,秦大江的脾气也不小,就骂了他两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里,把上衣撕烂,非就要秦大江耍流氓,将秦大江和侯卫东弄得很是狼狈。
周菁这个宣传干事在取款人围堵镇政府事件中,让侯卫东见识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债小组的时候,侯卫东主动将周菁要了过来,一来用她与欠款户吵架,二来用她来对付那些敢于脱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张家的帐勾掉,回去我就把钱补上。”
周菁就道:“我们这个小组的追回任务是一百七十万,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不还钱的理由,侯镇真的不必自己贴钱。”
侯卫东笑道:“算了,老张家是最小的一笔贷款,而且是我们的开张生意,就算是贴钱也要把这事办好。”
周菁暗道:“侯卫东真是有钱,我要有是福气,也找一个这种老公。”周菁的相貌在青林镇还算是不错,可是自从见到风姿绰约的李晶以后,她就颇为自惭形秽,虽然不敢奢望做侯卫东的女朋友,做做白日梦,并且把侯卫东的标准定为男朋友的标准,却是她的权利。
他又对曾宪刚开了一句玩笑,“解决了老张家,好歹算是开门红。”
曾宪刚这才解释道:“老张家风水不好,大儿子是傻的,十六、七岁还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掉到池塘淹死了,二女儿嫁到山下的小河湾村,在婆家长期挨打,过年过节偷偷给个十块、二十块,老三倒还聪明,读完初中就到南下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感叹了一句:“老张家从他爷爷开始就是尖山村是穷的,后来就被选为贫协主席,没有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尖山村最穷的。”
侯卫东被这个事实震动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没有地主?”曾宪刚道:“有一个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资本家。”
说起这个曾昭明,侯卫东还是蛮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曾昭明特意买了两瓶五粮液,说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谢侯卫东,侯卫东就在高乡长家里面将这两瓶酒解决了。
曾昭明与侯卫东对战,被喝得大吐特吐。
众人就来到了曾昭明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墙足有四米,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货车,门口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拼命地往外扑,拉得铁链哗哗直响。
“曾老板,把狗牵开。”
曾昭明焦头烂额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以侯卫东为首的队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睁不开。
“侯镇,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我有特殊情况,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的小煤窑接了过来。”曾昭明情绪很激动地道:“***上了当,小煤窑资源是有,但是破败得马上就要跨了,我光是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万元。”
“现在煤碳行业全国都不景气,又收不到钱。”
侯卫东早有收购小煤窑的计划,见曾昭明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我不是跟你为难,现在成百上千的群众都等着取钱,每天都来围攻政府,县里提出要求,贷款户必须要还钱,特别是你这种早就到期的贷款户。”
曾昭明就黑着脸喘粗气,道:“我的钱全部投到小煤窑里,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实在还不出钱,侯镇,你知道我的,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昭明并不懒帐,可是到底手里无钱,到了关键时候,又挡,侯卫东与他喝过一场酒,感觉还不错,也不紧紧相逼,就由与他无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锋。
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兼任司法助理员,调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职工作,长期吵架的过程中,他也就练就了一番讲歪歪道理的本领,一阵乱说,把曾昭明挤兑得按耐不住,愤愤地道:“我这小煤窑值四百万,只要有人出五十万,我就卖掉小煤窑。”
付江是万万出了不五十万的,但是他顺口就开玩笑道:“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卖了煤窑以后,就赶紧过来还钱,哈,曾老板还了十万贷款,还能净赚了四十万。”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气,并不理睬他。
这时,侯卫东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虽然他认为资源类企业肯定要赚钱,可是毕竟煤窑是烧钱的东西,而且由于行情不好,都处于半亏损状态,买来以后什么时候能赚钱,他心中也是无底,所以,侯卫东对于小煤窑是宁愿放过,也不愿意买错,只是坐在一旁听付江与曾昭明瞎掰。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传了一会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禅,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理睬这个小丫头片子。
侯卫东是做企业出身的,很曾昭明的处境,道:“周菁,你把还款计划书拿出来,给曾老板看一看。”还款计划书分为三年。第一年还30%款项,第二年还30%款.
就在曾昭明看还款计划书的时候,侯卫东就在一旁劝道:“我也是干企业地,知道缺少流动资金的痛苦,但是,镇政府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也希望曾老板能体验到镇政府地困难。”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曾昭明苦笑道:“侯镇说得不错,不过希望镇上也理解我们企业的困难,你别看这煤窑小,可是五脏俱全,花钱的地方很多,矿上只有一万多现金,如果全部拿起,这矿就要关门。”
侯卫东尝过缺少流金的痛苦,他深表同情地道:“这两年煤炭的价钱涨不起来,只是暂时的事情。等到行情一好,煤窑就会赚钱。曾昭明脸如苦瓜一般。道:“这个煤窑是个大包袱,如果侯镇看得起,我就卖给你,我还是去搞建筑,这是老本行,不熟不做。这句话我经常说,还是要犯错误。”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精工集团地老总是我的朋友,她有买煤窑的意思,如果曾老板真的想买煤窑,我就帮你联系。”
这个煤窑花了曾昭明不少心血,生产刚刚步入正轨,要卖掉着实有些心痛,可是不卖,天天的亏损又是极大的负担,他坐在板凳上闷头吸烟。过了好一会,才道:“侯镇。分步还款的计划书我签字,但是现金我最多能拿出来三千块钱,我有一笔货款在重钢没有收回来,等收回来以后,就把今年的钱还了。”
侯卫东就痛快地道:“我相信你。”
上青林追债小组拿到三千块钱和一份签字,正要走第三家,赵永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到镇里的时候,赵永胜、粟明、钟瑞华等人已经坐在了会议室,唐树刚和刘坤还没有回来。侯卫东拿着杯子和笔记本,刚刚坐定,唐树刚就赶了回来,只剩下刘坤没有回来。
赵永胜看了看表,道:“不等了,会议精神我单独给刘书记讲。”他脸色是前所未有地严肃,道:“我刚到县委开了会,根据县委的决定,凡是贷款十万元以上地,只要不能按时还款,一律集中到县城东风旅馆学习,还了款才能出来,祝书记下了死命令,不准一个人开后门。”
众人都十分惊讶,唐树刚道:“这就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赵永胜道:“这是县政府的决定,即使错了,也不用我们来承担责任,我们只能一丝不芶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侯卫东并不是太惊讶,在吴海县的二姐侯小英已经进入了学习班,吴海县既然能办学习班,益杨县当然也能办,想必这些个学习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的默许。
“我现在宣布青林镇进入益杨学习班的名单,周强、杨家福、曾昭明、秦宁等七人,由侯卫东副镇长负责将这七人送到学习班去,付江、李剑勇和晁杰要随时听从侯镇长指挥。”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地工作,不办是违反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办了就是将这七名青林镇老板得罪了,钟瑞华等人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侯卫东暗道:“你们为了掌握基金会的大权,争得头破血流,吃香喝辣,现在出了事,反
推到了第一线,哪里有这个道理。”
他就道:“赵书记,自从整顿基金会以来,我就天天守在大门口,没有休息过一天,今天又带着上青林小组到了尖山村,收了老张家的一千元贷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块钱,与他签了三年付款的协议,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让我稍稍缓一口气。”
赵永胜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当场反对,不快地道:“侯镇工作勤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其他领导也不轻松,钟镇陪着清偿组,天天当陪酒,已经输了好几次水了,唐镇把日常工作都顶了起来,刘书记接连召开了四次支部书记会,还到每个村支部开会,也是连轴在转,侯镇你人年轻,就再辛苦一天,组织上会记着你的功劳。”
侯卫东不想与赵永胜在会场上发生冲突,就事论事地分析道:“这七个人都是要青林镇的名人,耳朵灵得很,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否则根本找不到他们。我建议镇领导每人负责去请一个人,散会以后就同时出发,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座参加的领导有赵永胜、粟明、钟瑞华、侯卫东、唐树刚,加上才从医院回来地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朱大彪,以及未参会的刘坤,刚好就是七个人,侯卫东地意思就是每位镇领导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杨城。
新一届党委政府成立以来,还没有人公开在党政联席会上同赵永胜唱反调,侯卫东此言一出,小会议室就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粟明嘴角就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道:“侯镇的建议也有合理性,我觉得可以分成四个组,由侯卫东、钟瑞华、朱大彪、唐树刚和刘坤各带一组,侯卫东负责两人,钟瑞华负责两人,朱部长、唐镇和刘书记各负责一人。”
赵永胜原本在心里已经在考虑侯卫东的提议,准备分成两个组,但是听到粟明变相支持侯卫东,态度就立刻坚决起来,道:“侯镇,这事你就不要推脱了,殡葬改革是天大的难事,你都能够抓好,我相信你抓得好这事。”
顿了顿,赵永胜又道:“我也不是让你事必躬亲,镇里的其他人你可以随便选,包括在座的领导,如何操作由你全权负责,镇里的所有小车随时听从你的调配。”
事至此,侯卫东已经推脱不掉,道:“谢谢赵书记对我的信任,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安排,我们分为四个村,由付主任带一组,负责曾昭明、周强,苏主任负责一组,负责杨家福、欧阳主任负责秦宁……。”
分完组,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各位领导没有意见,请欧阳主任立刻通知这几位主任来开会,十五分钟以后,各组统一出发,将人直接带到益杨城内。”
新班子经过半年运作,赵永胜对班子成员的能力、脾气也大致清楚了,他对侯卫东这位跳票镇长的能力是相当肯定的,特别是经过殡葬改革以后,每逢遇到急事、难事,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侯卫东,这也是整顿基金会以来,赵永胜总是让侯卫东充当先锋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赵永胜并不想让粟、唐两人过多地插手基金会的事情。在班子成员中,粟明知道基金会运作的内情,唐树刚曾是党政办主任,对基金会的许多事情也不陌生。
朱大彪才从医院出来,成天病秧秧的,不可能负起责任来,而刘坤虽然也是外来户,并不知道基金会内情,可是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不如侯卫东,让他做这事,搞不好控制不了局面工,若是出了事,他无法向柳、刘两位常委交待。
综合这些因素,侯卫东就是最佳人选,赵永胜就只好鞭打快牛了,再次动用侯卫东。
等到侯卫东安排完工作,赵永胜赞扬道:“侯镇安排得很细致,工作很到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电话回来。”他又对其他领导道:“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等到事情没有这么紧,我们班子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大家较量酒量。”
众人于是皆笑。
随后,赵永胜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笔记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议室,进了办公室,他关上办公室门,打了一个电话。
“周强,你在哪里?”
“我已到了岭西省,正在喝茶,谢谢赵书记了。”
赵永胜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道:“你用的什么卡。”
周强笑道:“赵书记,你放心吧,这是用假身份证办的卡,没有问题的。”
下午五点钟,侯卫东坐在皮卡车上,左手搭在车门,看东风旅馆的大门口,欧阳林正在办交人手续,此时已有五名青林镇的贷款大户被带进了东风旅馆。
东风旅馆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旅馆,门口一圈三米围墙,整个建筑呈灰黄色,阳台也挺气派,益杨宾馆没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领导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随着益杨城逐渐东迁,楼台宾馆如竹笋一样随风而起,东风旅馆就渐渐没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在门口有几个五、六个人,有两位穿着警服,他们一幅冷冰冰地表情,杨家福走进学习班的时候,皮带、鞋带都被解了下来,换上一条短短的布带,用来系紧裤腰。
看到这种情况,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在吴海县学习班的二姐,他连忙给姐夫何勇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没有回电,他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刘光芬接过电话,听到侯卫东的声音,道:“你还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快点回家,好好商量一下你姐的事情。”侯卫东道:“姐夫在哪里,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下午才接到了何勇的电话,他进了临江县的学习班,手机也不知在哪里掉了,是借其他人的手机打电话回来的。”
侯卫东就警惕起来,道:“姐夫在临江也贷了款?”
刘光芬道:“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吧。”侯卫东肯定地道:“姐夫肯定在临江县也贷了款,有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你二姐的事情,你二姐心太野了,非要到上海去买新设备,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弄到学习班去了,这下就舒服了,我才不想管她。”
刘光芬话说得狠。心却早就软了,又道:“小三,你二姐在学习班就和坐牢差不多,不准出门,连鞋带和皮带都被收了,每天吃的饭菜就和猪食差不多。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小三,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二姐弄出来。”
侯卫东见到学习班的一幕,也着实心疼二姐,道:“我这就回来见一见二姐和姐夫,这是几十万的事情,不是个小数目,必须要将情况问题清楚。”
刘光芬听懂了小三的意思。心里就放松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哥都回来了一趟,你面都不露一个,一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说到小三率队在请君入瓮,刘光芬又担心地道:“这种缺德事你别干,那些人好可怜。”侯卫东接了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怜。”
“臭小子。今天怎么专门来气我。”
等到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将所有手续办好,侯卫东就将汽车发动,在车里挥了挥手,道:“欧阳主任,我已经将事情给赵书记说了,如果村干部发现了周强和秦宁,就同我电话联系。”
欧阳林长吁短叹地道:“以前和杨家福关系还不错,今天是把他彻底得罪了。这算是什么事。”
他也是大学毕业生,比侯卫东早到青林镇,四年混到办公室主任,也算不错了,侯卫东如果不是跳票成功,现在还是欧阳林的下级。
官场是残酷地,能否升官是检验官场人物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特别是对于年轻人,有时一步领先,就将步步领先。差距就会在不知不觉变成汪洋。欧阳林也明白这一点,他站在东风旅馆前面,等到侯卫东开车离去,他才上了粟明的小车。
益杨县城与吴海县,没有修通新公路之前,从客车要三个多小时,现在修通了新路,侯卫东一个小时就开进了吴海县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背街小巷都有他撒野的痕迹,大街小巷熟悉极了,三拐两转就来了120招待所。
招待所门口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侯卫东把车靠了一边,走了过去。
“你找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握着笔,一只手放在本子上,一本正经地样子。
“我找侯小英。”侯卫东心道:“这小子真是鸡脚蛇戴眼镜,——假充正神。”
旁边一位短发男子走了过来,看了侯卫东一眼,问道:“你是侯卫东?”
侯卫东见此人面熟,从其气质来看,十有**是派出所的人,点头道:“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那人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递了一只烟过来,道:“好几年不见,小三也长成大人了,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候我还带你打过手枪的。”
侯卫东就一下想起了,这位是爸爸以乡镇派出所工作时的手下,当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民警,现在看模样也只有三十来岁,他想起当时是叫此人为“卢叔叔”,可是此时“卢叔叔”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就含糊地道:“你调回局里来了?”
卢公安道:“我在一科工作。”
卢公安曾经是侯永贵的下属,对侯家三兄弟都熟悉,等到侯卫东登记以后,道:“你二姐在里面,等一会到会客室来见面,这是县里规定的制度,要求严得很,你别见怪。”
在会客室等了一会,二姐侯小英就和卢公安走了过来,她看到侯卫东,道:“小三,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姐,哼,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就露馅了。”
侯卫东原本以为二姐肯定是垂头丧气,没有料到她神情轻松,就笑道:“二姐,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怎么和渡假差不多。”侯小英笑道:“有卢哥在这里罩着,不愁吃不愁穿,按时睡觉,准时起床,等出去以后,老姐还要考虑减肥。”
卢公安客气道:“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客气,你们姐弟俩慢慢聊,我出去了。”
等到卢公安离开,侯卫东就直奔主题道:“听说姐夫也进了临江县地学习班,你们两人都参加学习班,生意怎么办,你们俩到底有多少贷款?”
侯小英道:“以前我们厂管生产的杨副厂长,被我们聘来当厂长,有他负责厂里的事情,我们两人都很放心,就算住个十天半月,也没有问题。”
“二姐,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有什么想法?”
侯小英神情这才严肃了一些,道:“县政府毫无道理,这几年来,我们前后在基金会贷款五次,每一次都按时归还本息,这一次我才贷了二个月,距离还款日期还有八个月,就强行让我退款,还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完全没有道理。”
“这是大气候,谁也没有办法?”
“我从吴海县基金会贷款七十万,从临江县贷款五十万,一共一百二十万,机器是从上海买地,已经调试完毕,如果正常生产,明年还款一点问题都没有,提前让我还款,我就只能是卖机器,一百一十万的机器,最多能卖五、六十万,亏得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渡长假,小三,明天给我带几天琼瑶的书。”
基金会整顿,侯卫东是亲历亲为者,他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知道吴海县、临江县以及益杨县政府做出这个决定是无奈之举,虽然违法,却能够解决实际问题,这恐怕就是中国特色,也是基层政府的权力和无奈。
“我早给你说了要整顿基金会,你一点都不在意,现在你老妈急得双脚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琼瑶。”
“这事无论再急无没有用,小三虽然开石场赚了钱,可是要一下拿出一百万,一来我开不了这个口,二来也没有必要,我估计很快就会让我们签分步还款的协议,到时候你帮我们把第一期款子还了,最多一年的时间,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也同意侯小英的看法,道:“这学习班本身就是非法的,如果实在没有钱,把大家常年累月关在里面也没有用,还得放你们出去赚钱来还。”
“你老姐做了几年生意了,在政府机关也有耳报神,对政府的套路也不陌生。”她又道:“如果这一次县政府真地要来硬的,你就想办法把姐夫的钱还了,让他先出来,虽然有老厂长守着摊子,没有自已人看着也不放心。”
姐弟俩正说着,老卢带着刘光芬进了屋子,刘光芬看到侯卫东在屋里,嘴角露出些笑意,但马上又将笑意敛去,她对老卢道:“这里的事情你要多费心,改天我和永贵请你喝酒。”老卢笑道:“这是政府的学习班,又不是看守所,不会动手打人,嫂子,你放一百个心。”
等到老卢走了,刘光芬就把保温桶放在侯小英身边,脸扭到一边,不理睬侯卫东。
侯小英就挽着刘光芬的胳膊,道:“老妈,昨天你还说要狠狠地骂小三,怎么小三回来了,你就巴巴地提鸡汤来给他喝,老妈太偏心了。”刘光芬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人,能不能让妈省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