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秦大江一行人就从小道上了山,他们坐在树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林场冲出了几个人,他们站在挖出的大沟旁,就和何红富等人理论起来,从远处,可以看到何红富指手划脚地和林场的人争辩。
秦大江笑得开心,道:“何红富歪道理最多,现在占着些小理,林场的人肯定把他没有办法。”
侯卫东担心道:“林场人多,如果硬来,怎么办?”
秦大江哼了一声,道:“独石村有近三千号人,林场才几十号人,要打架,早就把他们打扁了。”
又在山林上坐了一会,林场的人就回去了。
一行人也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村里面,侯卫东心道:“当地头蛇真他妈痛快。”
中午,几个人就要秦大江屋里,切了些厨房里的老腊肉,痛快地喝了一杯。
回到了上青林老场镇,高乡长得知林场公路被挖断了,愣了好一会,才用手点着侯卫东道:“老弟,让我怎么说你,太鲁莽了,林场和我们向来友好,怎么说挖就挖了。”看着一脸笑意的侯卫东,高乡长又笑道:“老弟,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侯卫东“嘿、嘿”笑了两声:“高乡长,林场占了何家的田土,是何家挖的路,和工作组没有任何关系。”
在青林林场,郭光辉接到了公路被挖断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他把杨秉章叫了过来,道:“杨场长,你说高乡长很是耿直,耿直个锤子,他们居然敢挖路。”说完,他也不理杨秉章,拨通了森林派出所的电话,道:“林所长,我是郭光辉,派几个人过来,向个土农民把林场公路挖了,木料全部运不出去,一定要逮几个人。”
等到郭光辉打完电话,杨秉章道:“郭场长,老林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看来高乡长他们是下定决心要修路了。”
郭光辉用力一拍桌子,“还反了他,断了路,造成的损失,青林镇一定要加倍赔偿。”
杨秉章耐心地解释道:“被挖断的小公路有一大段是占用村民的田土,挖断的地方是何家的田土,刚才我去看了,何红富说得也有道理,田土是分给何家的,他挖自己的田土,犯不了王法。”
“以前没有征用这些土地?”
“欧阳场长和镇、村关系好,修路的地是村里面免费给林场使用的,我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当时为什么不征用?引来这么多后患。”
杨秉章苦笑道:“局里哪肯出这么钱,欧阳场长不花一分钱,办成了这件事情,还得到了局里面的表扬。”
郭光辉听完,半响不说话,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这是他来林场主持工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威信就要受到影响,他脑子飞速转了起来,还是觉得绕不过青林政府,就道:“走,我们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解决。”
侯卫东、秦大江挖断林场小公路并没有征得镇里同意,只是在事后,高乡长给粟镇长打了一个电话,粟镇长也没有多说,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此事。
郭光辉找到了镇上,粟镇长装作火冒三丈,骂道:“何家几兄弟真是狗胆包天,竟敢挖公路,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他。”骂完以后,就打电话给上青林工作组,打了电话,粟镇长双手一摊,道:“很抱歉,没有找到高乡长,这样,明天上午,我把高乡长和村里的人全部约过来,我们当面谈。”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秦大江来到了镇政府。
粟镇长坐在办公室,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侯卫东,心道:“这小子倒有些魄力,敢作敢为。”可是嘴上却没有放过侯卫东,他严历地道:“侯卫东,胆子不小,竟然去挖林场的公路,你胆子还真不小,这样做,想过后果没有?”
侯卫东早就想好了对策,装作无辜地道:“这不是工作组的行为,小公路所占的地就是何家兄弟的,林场没有任何手续,何家兄弟响应镇里号召,搞微型水利设施,没有任何错误。”
建微型水利设施是何红富想出来的借口,符合了上青林乡的工作实际,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好借口。
高乡长早将前后经过向粟镇长说得清楚,粟镇长听侯卫东说得堂皇,心中暗笑道:“这小子,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还有几分本事。”他打断道:“侯卫东,废话少说,高乡长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等一会林场的郭光辉要来,你要想好怎么说,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和林场发生冲突,若是打架出了事,你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听粟镇长说得严肃,心中也就有些忐忑不安。秦大江在一旁道:“粟镇长放心,何红富是个鬼精灵,他最会讲歪道理,打架的事情他不会做。”
粟镇长点了点头,道:“郭光辉来了以后,大家统一到刚才的说法,就是何家几兄弟的个人行为,我们表示批评,但是对于林场占用土地的事情,希望林场与他们个人协商,还有,除了何家兄弟,林场还占有几家的田土,你们要把这事弄清楚,好和林场讨价还价。”
几个人商量妥当,又聊了一会修路之事,院外吉普车响了赶来,不一会,郭光辉和杨秉章就走了进来。
简单寒喧几句,粟镇长就直奔主题,“郭场长,刚才我问了秦书记和工作组侯卫东,他们都不知道何家兄弟挖路的事情,你给他们讲讲。”
郭光辉压根就不相信秦大江是无辜的,道:“秦书记,我们是不是兄弟单位,为什么独石村把路挖了。”
秦大江就如被人踩了尾巴,大声道:“郭场长,你怎么冤枉人,今天粟镇长喊我下来,我才知道路被挖了。”他气愤地道:“他妈的,何家几兄弟,是水浒一百零九将——咬卵将,他们最喜欢讲歪道理,何红富几年的提留统筹都没有交,我们今天去收,他还提起刀子要杀人,林场不少职工都认识何家几兄弟,不信你秤几两棉花去纺一纺。”
郭光辉是来解决问题的,他自然无法和秦大江较真,他原先想动用森林公安解决此事,可是弄清楚的田土确实是何家兄弟的,而且林场确实与何家兄弟没有任何协议,森林公安派出所林所长带着几个民警吃了顿野味,然后扔下一句话:“这事林场不占道理,按规定不能动用警力,老郭你是知道的,还是要依靠当地政府。”便心满意足地回县城,郭光辉气得直骂:“林老三,龟儿子,吃了就跑路。”
派出所长林老三和郭光辉是多年同事,两人关系很铁,林老三听到骂声,根本不停车,笑着离开了林场。
“断了公路,木材运不出去,损失就大了,秦书记,你是独石村的党支书,这事你要管一管。”
秦大江道:“田土都在每个社员头上,村里没有办法管,我还担心一件事情,小公路涉及到十九户社员,如果他们都学何家兄弟,事情就难办了,土地虽然是集体的,但是社员承包的,他们开挖自已的田土,村里没有理由阻止他们。”
侯卫东插了一句,“如果林场要强行通过,村民肯定要阻止,如果打起来了,出了事情,林场要负主要责任,我是学法律的,郭场长也是公安出身,相信明白这个道理。”
郭光辉出任青林林场场长不久,就遇到了这个麻烦事情,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于上青林乡要修公路,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小公路始终就通不了,他对粟镇长道:“粟镇长,你看这事如何解决?”
粟镇长笑道:“林场和独石村是兄弟单位,何必分这么清楚,秦书记回去做工作,小公路就维持原状,林场也让点地出来修路,这就解决问题了。”
郭光辉想来也没有其他好办法,道:“目前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启动了,不能随便占林地,我回去问把粟镇长的方案给他曾局长汇报,看他是否同意?”粟镇长建议道:“欧阳场长和曾局关系很好,又熟悉林场情况,征求他的意见,可以有更好解决问题。”
郭光辉也只得点头同意,脸色不佳地离开了青林政府,等到郭光辉坐着吉普车离开了政府大院,粟镇长就拨通了一个电话:“欧阳场长,我是粟明。”
挖路事件,在斗争与妥协中,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林场郭光辉场长来到林业局,和已经离任的欧阳场长一道,汇报了青林镇独石村的挖路事件,青林林场是益杨县最大的林场,曾局长自然不会忽视,他亲自到了青林镇政府,找到了镇长秦飞跃,经协商,达成两条协议:一是独石村把一块荒地划给林场,用来交换林场国有林地,占用长江天然林手续就由林业局负责;二是小公路则恢复如初,所有权仍然归村集体,充许林场无偿使用。
得知了这个协议,侯卫东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高兴太久,望日村和尖山村就传来了不和谐的音符。
上青林三个村都位于青林山上,三个村加一个老场镇,从东到西依次排列,最东边是独石村,最西边是望日村,设计中的公路从东边的独石村上山,延伸过来是上青林老场镇,过了老场镇,才是尖山村和最西边的望日村,由于距离远,尖山村和望日村不少村民对于修路漠不关心,有的村民还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出钱或是出工,另外,以村干部为首的部分望日村村民要求公路从西端接上山。
在粟镇长的主持下,三个村的村社干部开了一次大会,为了各自实际利益,三个村的干部吵成了一团,最终也没有达成协议,散会之时,粟镇长把高乡长和侯卫东单独留了下来,让他们和驻村干部一起,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侯卫东作为工作组成员,修路问题上他最为积极,此时见到这种局面,哭笑不得,他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对农村人的印象都是从影视作品中得来,用八个字来概括,就是忠厚老实勤劳朴实,可是在农村工作这一段时间,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被影视作品骗了二十多年。
农村人其实和城市人没有什么区别,有忠厚的也是狡猾的,有品德高尚的也是人品败坏的,有勤劳的也有许多懒人,一句话,凡是人间种种的优良品德和恶迹,都能在农村中找到范本。
而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生产单位,每个家庭都要为生计负责,再加上纯农村家庭收入普遍不高,正因为此,农村家庭更注重实际利益,路从哪一边修,绝对是一个涉及以后生产、生活的大问题。
侯卫东和驻村干部跑完望日村和尖山村,效果也不太理想,解决这件事情的难度,甚至超过了林场事件。
一心修路的侯卫东再次感到了人微言轻,也很有些挫折感。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小佳要驾临上青林乡。
星期六上午,恰好是赶场天,他买好菜,打扫了办公室,就前往尖山村,找到了村主任曾宪刚。
尖山村两个村主任很有特色,曾宪刚一幅猛将派头,由于出身石匠,身上肌肉硬绷绷的,手上老茧子极为厚实,比得过课文里的陈秉正。
支书唐桂元长得很象电视中的赵尚志,无事之时,就吸着纸烟想心事。
侯卫东总觉得唐桂元两眼之外还有一只眼睛,在不停地从暗处打量他的对手,所以,不太喜欢和他打交道,而曾宪刚快人快语,年纪又相差不大,办事爽利,因此,侯卫东下村就喜欢在曾宪刚家中落脚。
尖山村位于上青林山中部,中部多悬崖,无法修路上山,对于东部、西部之争,曾宪刚就持两可态度,是侯卫东重点争取的对象,他的策略是建立统一战线,拉拢一部分人,孤立小部分人。
找到曾宪刚时,他正在渔塘里忙活,侯卫东就在池塘边,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他聊天。
侯卫东诱导道:“听说县里准备大办交通,办交通就要用上石头,所以要趁这个机会,早些把路修好,这个消息绝对准确,是听在县上工作的同学说的。”
“我和秦大江都是石匠,巴心不得早些把路修好,不用你来动员,我比侯大学认识还要深刻。”曾宪刚指着池塘边的小山,道:“这座山就是一座石山,盖山不到一米,很容易开掘。”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侯卫东道:“青林山石头硬度很高,在益杨算是最好的建材,只要公路一通,青林山立刻就会发财。”
侯卫东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对策,他道:“运送石材必须要考虑运距,从独石村修路下山到益杨县,傻儿也知道运距要近得多,运距就是钱,曾主任,这个问题你要考虑清楚,并且一定要说服社员,支持走东线的方案。”
曾宪刚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道:“侯大学说得有道理,青林山从来没有通过汽车,我没有考虑到运距的问题。”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刻表态:“侯大学,我支持走东线,以后公路修通了,我们联合起来办一个石厂,我负责打石头,你搞销售,收入一人一半。”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侯卫东并没有想着开石厂,随口答应道。
“我这塘子里的鱼都是清水鱼,没有喂过饲料,肉嫩得很,早上打了两条,今天中午我们哥俩喝两杯。”这次修路,侯卫东出了大力,三个村的头头私下来,都对侯卫东赞不绝口,曾宪刚就真心真意地留侯卫东在家里吃饭。
“算了,今天中午就不吃饭了,我要去接女朋友。”
“兄弟媳妇在哪里上班?”
侯卫东笑逐颜开地道:“在沙州园管处上班。”
曾宪刚就捶了侯卫东一拳,“侯大学好有福气,找了一个沙州妹子,接上山以后到我家里来玩。”上青林山偏僻,出去工作的人娶益杨县城的女子,也是稀罕事,更别说娶沙州女孩了,因此,曾宪刚发自内心的赞叹,让侯卫东虚荣心也得到满足。
曾宪刚捉了两条鱼,用水袋装好,强迫侯卫东提走。
为了节约时间,没有吃午饭,侯卫东就向高乡长请了一个假,一溜烟地朝山下跑去。
赶到益杨的时候,他在车站买了两张回青林的晚班车车票,就坐在破旧的车站里等着小佳。
等待是一种煎熬着的幸福,终于,四点一十五,沙州至青林的班车顺利抵达。
熟悉的小佳从客车上跳下了瞬间,侯卫东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新买的避孕套,侯卫东在九月初,领了两个月的工资,每月三百七十元,合计七百四十元。有了自已挣的钱,侯卫东大方的买了一个二十元的进口避孕套。
上一次沙州之爱,几乎让侯卫东每夜都要想起,而雄性荷尔蒙燃烧熊熊,更让侯卫东欲火中烧。
小佳走到身前,满脸是笑容,即亲切又透着些陌生。
从七月一日离校算起,侯卫东和小佳已经分离了三个月,三个月,说长亦长,说短亦短,小佳烫了一个小卷发,上身粉红色的短袖,下身是灰白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即休闲,又时髦,这让久在上青林的侯卫东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理解,耳目一新,也就意味着疏远。
看着脸色略显黑红色的侯卫东,小佳眼睛有些湿润了,道:“怎么晒这么黑?公路开工没有?”侯卫东笑了笑,道:“解决了外部问题,三个村又开始内耗,扯得咬卵。”听到最后一句话,小佳“噗地笑了起来,道:“卫东,开始说粗话了。”
侯卫东接过小佳的提包,小佳顺势就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就朝青林车位走去。
距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两人就站在车站阴凉外等车,侯卫东看了看车站在大钟,道:“五点钟发车,到了青林镇以后,还要爬山,上了山可能天已经黑了。”小佳担心道:“青林山是座大山吗,上次你说抓住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好吓人。”侯卫东安慰道:“上次和派出所一起行动,抓了好几个人,现在安全不成问题。”他自豪地道:“这也有我的功劳。”
交谈了一会,两人这才减弱了初见面的客气感。
侯卫东在小佳耳边轻轻道:“想不想我?”“想。”“哪里想?”小佳看到侯卫东暧昧的笑容,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一下就红了,举起拳头,锤了侯卫东肩膀一下,道:“你这个坏蛋。”
上了车,车厢四处都是灰尘和垃圾,过道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座位旧又脏,小佳凑在侯卫东耳边道:“这车怎么让我想起《围城》里方鸿渐坐过的车。”侯卫东心情极好,道:“我们两人好幸福,坐的是古董车。”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汽车耸动着离开了车站,一路上,慢如蜗牛,出了城,又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一个面孔粗糙的女售票员下了车,扯着喉咙就喊道:“青林,最后一班车了,上车就走。”她声音极粗,耐力极好,效果不错,吼了二十分钟,拉了五个客人上车,车上的人就不耐烦了,道:“你这样走,到了镇上天都黑了,我怎么上山。”“上了五个了,还想上几个,快点开车。”“他妈的,心好黑。”
售票员在车下面,听不到骂声,司机显然是久经风霜,这些意见对他来说就如毛毛雨,他完全置之不理。侯卫东和小佳正处于柔情蜜意中,只要两人能在一起,车快车慢又有什么关系。
摇啊摇,客车终于到了青林镇,夕阳已经被青林山遮住了,天空呈一种暗白色,格外的辽阔、壮观。
来到了山底,群山已经在夜幕下深沉起来,阵阵风来,树林发出了声音就如大海的波涛声一样。
小佳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即惊奇又有些害怕,她对侯卫东道:“你的防身武器带上没有?”侯卫东点点头,“我买了一把跳刀,可以放在裤包里,比以前那一把方便。”
侯卫东一只手牵着小佳,一只手握着跳刀,所幸月亮尚明,山路也照得清楚,两人带着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在月夜爬上了青林山,站在山顶,两人回望山下,只觉得森林如海,实在是深不可测,不知隐藏着多少强盗、野兽或是鬼怪,这才感到了害怕。
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侯卫东牵着小佳,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小院子,上了山以后,小佳就以为回到了原始社会,看到这一幢小楼以后,就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还有楼,否则我真以为回到了解放前。”
“我才来也不习惯了,住久了才发觉,在这清静之地,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正走到办公室门口,杨新春就从邮政代办点走了出来,由于侯卫东接过了她手中的扫把,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小店,打理邮政代办点,她就对侯卫东心存感激,见到侯卫东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就高声地道:“侯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们,怎么才回来?”
侯卫东就停下脚步,介绍道:“杨大姐,这是张小佳,我的女朋友,张小佳,这是杨大姐。”杨新春走到近处,对着小佳笑道:“这里条件不好,不知道住得惯不?”又夸道:“侯卫东,你的女朋友好漂亮,在益杨上班吗?”小佳道:“我在沙州上班。”
“侯卫东好福气,找了个沙州妹子。”杨新春热情地道:“你们才上山吧,吃饭没有,我煮了一大锅稀饭,侯卫东来端一盆。”
侯卫东也没有客气,道:“谢谢了,我等一会就过来端。”
杨新春走后,两人就上了二楼,侯卫东原本想把小佳介绍给同一层楼的邻居,但是高乡长家里已关了门,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电视声音,也就算了。
两人进了屋,侯卫东关了门,故意把前屋的灯打开,就拉着小佳进了后屋,当然,后屋就没有开灯了。
小佳在侯卫东的怀抱里,呢喃道:“我想你。”
长吻之后,侯卫东和小佳已倒在了床上,小佳安静地趟在床上,很快,她的衣裤就被脱了下来,听到“哗”地一声解皮带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小声点,要被人听到。”
小佳略为高亢的呻吟声音,让侯卫东如痴如醉,只是上青林的夜晚着实安静,他就一边用力,一边让小佳放低声音。
两人做爱的次数虽然不多,却极为和谐,当侯卫东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快感袭来之时,小佳身体也极速扭动起来,几乎同时达到了高xdx潮。
结束了爱之旅,侯卫东平趟在床上,小佳侧身而卧,就如一只乖乖的波斯猫。
忽然,一串巨响在房间晃荡起来。
小佳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声音?”
侯卫东一只手放在小佳的腰间,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道:“爬山下坎,用力过猛,肚子饿了。”
“我也饿了,买东西没有,快起来弄吃的。”
“有菜、有鱼,有电炒锅、电饭煲。”
小佳完全是一个贤淑的小妻子,穿上衣服,来到了外屋,就开始忙活起来,侯卫东想帮忙,小佳道:“算了,你越帮越乱,站在一边陪我说话。”
“哇,真没有想到,卫东还泡得有咸菜。”
“不准叫卫东,叫老公。”
“好,好,就叫老公,老公。”
“哎。”侯卫东得意地道:“我去买了一个坛子,从高乡长家里要了一些老坛水,泡了姜和海椒,味道还不错。”
小佳抓了泡姜,慢慢切碎了,突然回头,眼里已有眼光闪烁,道:“老公,你受苦了。”
侯卫东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为了调节气氛,故意道:“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我这点苦又算啥。”说到这,他又想起一事,道:“我去找田秀影要钥匙,今天晚上你住这里,我去睡招待所,这个地方封建,必须要注意影响。”
穿过了后院的假山和花园,侯卫东来到了伙食团,在池铭隔壁找到了田有影。
说明了来意,田秀影声音放得极大,“现在是什么时代,女朋友来了还住招待所,想得出来。”侯卫东解释道:“我们还没有结婚。”
池铭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道:“刚才杨新春就说你的女朋友来了,明天我做包子,给你们两人留几个。”
拿到招待所钥匙,侯卫东这才知道招待所就在四楼,他心道:“真是脱了裤子放屁,不过有小人窥视,也没有办法。”
他乐哈哈地杨新春家里端了一盆绿豆稀饭回小屋,小佳俨然一幅小妻子模样,家常鱼已经做好了,热腾腾地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满屋是醇厚醉人的温馨。
吃过晚饭,侯卫东就来到四楼,将招待所的电灯打开,点上蚊香,再回到二楼。
侯卫东就用电饭煲烧了一锅开水,让小佳在走廊左侧的洗澡房里洗了一个热水澡,等小佳洗完,他就提了两桶冷水进去,“哗、哗”地冲了一个痛快。
洗过澡,两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吹山风,品青林茶,欣赏着上青林干净而纯粹的夜色,在不知名的小虫伴奏下,低低地聊着天。
“今天上午,我在沙州遇到了蒋大力?把你的电话留给了他。”小佳头发还是湿的,空气中有着洗发水若隐若无的香味,以及小佳特有的气息。
在沙州学院,侯卫东最好的朋友就是蒋大力,毕业之后,蒋大力便南下深圳,一直都没有消息,听到这消息,高兴地道:“哇,这小子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对了,我忘记了,他给了一个传呼机号码,让你给他打电话。”
传呼机虽然不断在降价,可也要二千多元一个,分在县政府的刘坤就有一个,如今听到蒋大力也配上了传呼机,侯卫东连传呼机怎么用也不知道,就有些失败感,他暗下决心,“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在上青林,一定要努力拼搏,早日调回沙州。”
两人都说些琐事,可是,陈庆蓉和张远征就如两座大山,重重在压在了小佳和侯卫东心里,他们小心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因为提起这事,就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良好气氛。
山风顺着山沟吹了上来,远处的森林发出阵阵涛声,就如一曲雄传的交响乐,极富表现力,当人处于黑暗的森林中,这阵风,这种响声,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远离了森林,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下,森林、山风、兽吼、就变得让人心神俱醉。
“好美的夜晚。”小佳把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头上,道:“干脆,我调到青林镇来工作,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的。”
侯卫东心里感动,他抚着小佳的肩头,道:“傻女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调到青林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不仅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也通不过。”
“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调回沙州。”侯卫东紧紧握着小佳的手,道:“你要相信我。”
聊着聊着,莫名的情愫又在两人身上荡漾,就如磁场的两极,强烈地吸引着对方。
拉了拉小佳的手,侯卫东道:“进屋吧,外面蚊子多。”小佳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故意道:“屋里热,外面凉快,就在外面多站一会。”说话之时,小佳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
小佳洗了澡以后,就换上了侯卫东的宽大T恤衫,很休闲随意,这也方便了侯卫东,他自然不会客气,手就顺着衣服探了进去。
进了里屋,两人就拥抱在一起,小佳就轻轻哼着“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的调子,在窗外透过的月光下,轻柔地摇动着,慢慢地跳着舞。
十二点,侯卫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二楼小屋,上了四楼招待所,招待所灯光昏暗,由于很久没有人住,散发着一种非人的霉味,二楼与四楼,同样结构,住着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境界,不同的情调,带给人不同的感受。
第二天清晨六点,侯卫东早早就醒了,好容易看到后院有人走动,又过了一个小时,伙食团也热闹起来,工作组的人陆续来打开水,田秀影等单身汉就坐在长凳上喝稀饭、吃包子。
侯卫东就来到了伙食团,一进门,田秀影就用一种说不出眼光打量着他,道:“侯大学,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侯卫东在心里骂道:“这个长舌妇,吃多了没有事干。”脸上却是笑容满面,把钥匙递给田秀影,道:“田大姐,这是钥匙,谢谢了。”
“昨晚睡得好吗?”田秀影笑得很暧昧。
侯卫东一本正经地道:“招待所很干净,就是有一个缺点,蚊子太多,下一次建议打点药水。”
田秀影见侯卫东满脸正经,没有回应自己的含沙射影,也就无趣,专心喝起稀饭,吃起包子。
侯卫东在伙食团借了盆子,端上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包子,今天和往天不同,小佳就住在二楼,能给心爱的人端饭菜,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此,侯卫东脚上就如安了风火轮一样,蹬蹬地格外有力。
到了二楼,房门已打开,小佳对着化妆用的小圆镜梳头,见侯卫东进门,便嗔怪道:“卫东,怎么屋里镜子也没有一个。”
女人梳头,男人刮胡子,都是特别性感的动作,此时,侯卫东见到了梳头的小佳,禁不住又蠢蠢欲动。
小佳受到了突然袭击,使劲在侯卫东肩头掐了一把,道:“刷牙没有,快去。”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小两口迎着上青林初升的太阳,又充满活力地运动了一次,等到重新穿好衣服,收拾了房间,已接近十点。
从上青林场镇到沙州,大约在七个小时,上青林到下青林至少要半个多小时,青林镇到益杨县要三个小时,益杨到沙州还要三个多小时。
所以,侯卫东和小佳到高乡长家里坐了一会,就下了楼,准备赶往益杨县,小佳看到杨新春的邮局代办点,就给段英所在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东和段英有那到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听到小佳给段英打电话,就在心中暗自祈祷:“段英最好不在。”但是,事与愿违,电话打到化验室,接电话的人正好就是段英。
“我到了益杨,马上就要回沙州,老三,你到车站等等我,我一定要见你一面。”
电话另一头,段英爽快地道:“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两人就下山,小佳边走边说段英的近况,侯卫东只得不断地点头,他心中有些纳闷:“小佳有段英的电话号码,那么,段英也就有小佳的号码,她却一直没有提起此事。”
九月,依然烈火当头,公共汽车上自然没有空调,不过,四处透风的公共汽车,虽然灰尘扑面,却也凉快得紧。
侯卫东和小佳跳下汽车之时,只觉灰头土脑,小佳新换上的漂亮长裙在客车上受到了**,长裙本如清雅的青春少女,经过时间的摧残变得皮松肉肥,再无清雅之态,小佳受好,下了车就理着长裙,却无济无事。
段英一身红裙,打着一把小伞,在车站站台前亭亭玉立,在车站忙碌的行人中,就如一朵火红的杜鹃,格外地引人注目,她看到侯卫东,心里还是忍不住紧缩了一下,可是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使劲地挥着手,道:“小佳,在这里。”
小佳和段英见面极为亲热,拉着手就不放,“格、格、格”的话语就如机关枪一般,从两人口中迸将出来。
侯卫东只得在一边傻站着。
段英亲热地道:“小佳,今晚就不走了,就住我哪里。”
“我们处长就象一个监工一样,特别是星期一早上,肯定背着手在单位大门口站着,我可不敢去迟到。”小佳知道段英单独住,又羡慕地道:“我好想单独有一间房子,哪怕只能摆一张床也行。”
段英闻听小佳的感慨,特别是一张床时,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心中酸溜溜的,可是脸上神情依旧,笑道:“这房子也不是我的,只要主人回来,我立刻就要露宿街头。”
侯卫东到售票窗口去买到沙州的车票。
临上车前,段英知趣地走到了一边,小佳就紧紧地挽着侯卫东胳膊,道:“侯卫东,父母这个态度,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理解你父母,他们是真心为你好,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侯卫东强自镇定,笑了笑,“说不定我有个女儿,管得比你父母还要紧。”
前往沙州的客车都是清一色的大巴,价钱贵,设施也最好,当然,票价也最贵。隔着玻璃窗,小佳使劲地向着段英和侯卫东挥手,虽然是对两个人挥手,视线却集中在侯卫东身上。
客车却如流水一样,终究是要走的,侯卫东专心致志地看着玻璃窗后面的小佳,这个无声的女子眼光中充满了爱恋,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时间更是无情,大客车叫了两声,终于还是绝尘而去的,望着渐渐启动的客车,侯卫东似乎觉得内心深处的珍宝也被带走了。
段英站在一旁热眼旁观,将两人的神情看得清楚,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怎么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等到客车彻底消失,段英关心地问道:“侯卫东,拿到图纸没有?”
侯卫东初入社会,从骨子里来说还很是正统,面对着段英,心里颇为不安,他顺着段英的话题道:“图纸拿到了,不过要等到内部意见统一以后,才能顺利开工,最先喊修路的是三个村,真要修路,村里干部的意见又不能统一,典型的一盘散沙。”
段英是早熟的女孩子,对人性的认识明显也比同龄人深入,她宽慰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特别是涉及利益的时候,更是原形毕露,修公路,涉及面广,你要有耐心。”
段英身上穿着的这一套红裙子,正是那日所穿,侯卫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开。
远去的小佳就是一座墙,冷峻地立在了段英和侯卫东之间,两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一时无语。
段英首先说话,她语气语调已恢复了正常,温柔地问道:“今天要回青林吗?”
侯卫东没有胆子再留在段英的宿舍,他连忙点头道:“要回去,明天有事,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要回去就早些走。”段英也没有挽留侯卫东,只是陪着他买了票,当客车消失在视线里,她再次叹息一声,离开了汽车站。
星期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自从毕业,侯卫东就直接面临着生存的压力,国事和天下事太缥缈,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把注意力缩小,放在现实问题上,这或许就是每一个心怀理想的毕业生必然要经过的心路历程。
对于侯卫东来说,长期目标暂时没有,中期目标就是三年内调入沙州,短期目标就是修好公路,在青林镇冲出一条血路。
有了这个短期目标,侯卫东在上青林场镇的生活也就不觉得难过,他在早早地起了床,在街上的姚家馆子吃了一碗面杂酱面条,这是他第一次在上青林姚家馆子吃面条,谁知味道好极了,接连吃了两碗杂酱面,这才抹着油嘴回到了办公室。
泡好了绿茶,侯卫东就提着扫把开始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办公室和会议室平时很少有人用,也就是侯卫东专用,他一边打扫一边自嘲道:“谁有我牛,刚刚参加工作,就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室,比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还要牛。”
打扫完办公室,刚坐在办公室喝了两口清茶,粟镇长就带着两个陌生人走进了院子。
粟镇长个子矮小,却谈吐亦不俗,思路清晰,敢于决断,很有些个人魅力,因此,见到粟镇长进来,侯卫东立刻站起来,取出干净的茶杯,张罗着给三人泡茶。
粟镇长介绍道:“这就是侯卫东,是个能干人,你们两人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其中一位就抱了抱拳,道:“侯卫东,久仰大名。”
粟镇长指着这人道:“这是欧阳大学,从西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在国土办工作,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欧阳林笑呵呵地道:“侯主任,请多多关照。”
侯卫东连忙道:“别开我的玩笑,我是新人,要多帮助我。”
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笑道:“侯大学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我和欧阳林当然就是你的部下。”
粟镇长又介绍道:“这是农办的赵登云,在部队当过连长,他也是被抽到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
简单说了两句,粟镇长安排道:“侯大学,你去将高乡长和所有的驻村干部全部叫过来,在这里开一个短会。”
等到高乡长、李勇、郑发明、段胖娃等人来到会议室,粟镇长便坐上了会议室的上方,道:“大家不要讲话了,今天开一个短会。”
“星期六,马县长主持召开了大会,传达了沙州新市长杨大全的指示,杨市长指出,沙州做为地级市,交通状况与其地位极不相称,94年将是交通建设年,市里将主持修建沙州的外环线,这个外环线将益杨、成津、吴海、临江连成一个大圈,形成交通环状结构,实现一小时沙州。”
“93年下半年,沙州政府将对全市交通现状进行调查,进行详细规划,94年就正式启动交通建设年。”
粟镇长说到这里,看了侯卫东一眼,道:“针对上青林公路问题,秦镇长特地向马县长作了汇报,马县长很感兴趣,强调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时也是开发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镇要把上青林公路作为一项大事来抓,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设问题。”
“公路建设必须依据图纸严格施工,从独石村上山,然后到尖山村,过了场镇,再到望日村,然后,再从望日村往下连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一个环路。”
几个驻村干部听到这种设想,都兴奋起来,若以环路进行施工,则独石村和望日村的矛盾就不复存在。
高乡长就在一旁道:“这样走,工程量太大,镇里出不出钱?如果镇里不出钱,恐怕难办。”
“镇里已向县政府打了修路的报告,请求财政解决一部分资金,不过,上青林公路只能算是乡道,县里是否出钱,还是一个未知数,镇里将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经费,仍然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补助修路。”
粟镇长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明天,秦镇长上来召开上青林片区镇、村、社三级干部会,专门进行修路动员,同时交待政策,统一思想。”
开完小会,粟镇长就带着侯卫东、欧阳林和赵登云,前往独石村,在秦大江家中吃了午饭,便沿着设计公路下山查看路线。
走了一身臭汗,一行人来到了国有林和集体林交界处,这是一个重点地段,按图纸设计,将是一个大弯,几个人取出图纸,对着地形就开始指指点点。
秦大江对着一个坟堆道:“这个坟是李老头家的祖坟,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李老头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城里头上班,大儿子在沙州市统战部,小儿子在临江县政府,女儿在沙州中学教书,李老头以前就放出过风,修路不准动他家里的祖坟。”
侯卫东没有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虽然知道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是并没有切身体会,心中也没有过于在意。反而是粟镇长,他站在几个石碑前,看着打扫得干净的大坑堆,道:“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别想在这修路。”一声巨吼在侯卫东耳边响起,震得他隐隐发痛。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那个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个瘦削的老头,裤脚挽在腿弯处,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
“老李,你看这地形,那一壁是一坡石山,如果不拐弯,根本上不了山。”
秦大江所指,正是设计中的一处大弯,大弯所在,是乱蓬蓬的草堆,还有一些坟包,侯卫东暗自诧异,心道:“这个乱坟堆,关这个老头什么事情。”
李老头的脑袋摇得如拨郎鼓一样,道:“这是我们李家的祖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坟,青林山这么大,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
粟镇长就解释道:“这条路线是经过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难度最小,路线最近,老李,修公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秦大江就在一旁介绍,这是镇里的粟镇长。
李老头固执地道:“管他什么镇长,就算是县长、市长来了,也不能动我家的祖坟。”
与这个固执的李老头一时也说不清楚,粟镇长也就不想去他过多争论,就带着人离开了大弯处。
“秦大江,李老头祖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在公路开工之前,将这件事情处理好,另外,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处坟地,所以,李老头这事也不能随意提高标准,大家一碗水端平,免得以后矛盾更大。”
秦大江点头道:“我算了算,光是在独石村,至少就有七、八个坟,这是一个大问题,只是李老头这个坟特殊,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他这个坟风水好,他肯定不愿意搬坟。”
粟镇长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应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听说他和你是同学,能不能通过他来做做工作。”
秦大江笑道:“李光中每年都要回来烧香,虔诚得很,要让他来做工作,只怕很难。”
粟镇长又对侯卫东道:“你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村里遇到困难,你要主动出面解决。”
侯卫东表态道:“粟镇长放心,就算磨烂嘴皮,也要将事情解决好。”
“欧阳林,你是国土办的,也是修路领导小组的成员,要协助侯卫东解决问题。”
欧阳林走得满脸是汗,清秀的脸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条泥印,听了粟镇长安排,他笑道:“国土办人手紧,我手头压着二十多个件,还有,十月就要开始土地普查,恐怕到时我抽不出时间。”
国土办是另一个镇长吴友强分管,今年任务也确实重,粟镇长知道其有难处,但是他还是打断了欧阳林的解释,道:“修路领导小组成员是由秦镇长定的,在没有换人的时候,一周必须要到公路上来三天,欧阳林,你是大学生,要象侯卫东学习,不要学苟林,象苟林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粟镇长在镇里颇有几分威信,也是镇里面的党委委员,在镇里颇有威信,欧阳林被批评了几句,不再说话,只是点头答应。
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镇长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里打了二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
侯卫东到独石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秦大江家里吃饭,总是让其破费,心里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因为第二天要在上青林老场镇开片区三干会,侯卫东要打扫卫生,他就没有多喝,但至少也喝了半斤以上,粟镇长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就在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又较起劲来。
吃了最后,桌子上就只剩下粟镇长和秦大江了。
侯卫东和欧阳林就搬坐在屋檐上聊天,两人都是大学生,先聊了一会各自学校及专业,然后,侯卫东发出感慨,“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欧阳林听罢,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侯老弟,你没有搞懂,到秦书记家里来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独石村江主任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实在是难,因此,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书记家里。”
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欧阳兄,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就神秘地道:“你莫看到青林镇小,人事关系很复杂,你以后要注意一点,不要被误伤了,”看着侯卫东认真的神情,欧阳林唾液横飞,道:“现在的领导整人都很有水平,你认识苟林吗,他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被边缘化了。”
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同是大学生,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会被领导边缘化。”
“说白了,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学校,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底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吐血,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现在就在农技站里混日子。”
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算是一种惩罚国。
欧阳林心里道:“不仅是苟林,你其实也被边缘化,只是这家伙能力出众,虽然远在青林山上,却在镇里很有些名声。”
欧阳林没有明说,侯卫东突然也想到这个问题:“我被发配到上青林乡,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边缘化。”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如刺在喉,心情沉重了起来。
回到了青林老场镇,粟明副镇长、欧阳林、赵登云等人就下了山,高乡长就组织侯卫东、杨新春、田秀影、李勇、段胖娃等人一起打扫四楼的大会议室。
欧阳林的话,就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让他很不是味道:“又没有得罪镇里面的领导,为什么要把我发配到青林山上,为什么要将我边缘化。”
石头如山重,尽管侯卫东尽量控制,脸上还是带出些情绪,高乡长和田秀影两人就开着有些咸湿有些粗俗的玩笑,段胖娃和李勇谈论着昨晚的牌局,杨新春拉拉杂杂地讲些生意上的小事,侯卫东则只是淡淡地听,想着自已的心事。
田秀影是女人家,又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观察力也相应地发达了一些,她觉察到侯卫东不怎么说话,就开玩笑道:“侯卫东,女朋友走了,就没精打彩了,现在正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屋外彩施飘飘,干脆在上青林山再找一个。”
侯卫东没有心思和田秀影开玩笑,就敷衍道:“我胆子小,耳朵又粑,不敢搞这些事情,段胖娃和李勇比我有经验。”
果然,田秀影又把火力集中到了段胖娃和李勇身上,三个人就热火朝天地开起了荤玩笑,有的还很露骨。
伤感就如一场春雨,来时不知不觉,去时更是轻手轻脚。
侯卫东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说了五遍以后,忧郁就慢慢地消失了。
第二天,原本九点开的会,等到九点半,村社干部这才到齐,主席台上,秦飞跃一头自来卷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如国庆盛大阅兵时整齐的步军方阵。
“南巡讲话以后,益杨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半年财政收入就突破了六千万元,看来今天一定能够突破亿元大关,想想八十九年,益杨县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五百万。
秦飞跃举起右手,笔直地竖起食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道:“三年时间,财政收入就翻了一翻,真是了不起的成绩。”
扯了半天,才绕到修公路的事情来,秦飞跃道:“上青林各村有修公路的意愿,镇里面是支持的,准备把修路一事列入94年的民心工程。”
“这条路,先到独石村,到上青林老场镇,再到尖山村和望日村,然后从望日村往下修,这样,山上的路和山下的路就完全连接在一起了。”
听了这个方案,三个村的村社干部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气氛很是热烈。
秦飞跃口才好,讲话颇有煽动性,讲完大道理,秦飞跃就开始点名。
“唐桂元,这样修,你同不同意?”
唐桂元是有名的焉人,坐在长椅子上,等了半天,才道:“我听镇里的安排。”
“曾宪刚,你说。”
曾宪刚早就倾向于东线,大声道:“没有问题,只是公路要早些修起来,冬天到了,天天下绵雨,就没有办法施工了。”
“贺合全,你的意见?”
贺合全是望日村的党支书,前几天,为了争取从西端通车,贺合全和村主任孙虎专门跑到镇里,找了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提出了从望日村接通公路的要求,他们提出:“如果不能先从望日村接通公路,不管投工或是集资,望日村都不参加。”
新方案虽然仍然要从独石村先修路,可也达到了望日村的部分目的,回答道:“镇里的方案很好,我同意这个方案,镇里面还是要出点钱,不能光是说得热闹。”
秦飞跃又点了几人,见基本达到了效果,道:“镇财政很紧张,教师工资都拖欠着,如果真是等着镇财政出这笔钱,这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上青林公路主要靠自力更力,集七千人的力量,有钱出钱,无钱出力,等公路修好以后,镇里就采取以奖代补的形式,给各村一定的补助,我在这里申明一句,补助是毛毛雨,主力还是靠大家。”
各村的头头都知道镇里经济困难,也没有指望着秦镇长出这笔钱,镇长能够亲自出面组织修路,也算是不错了。
等到各村的干部朝农经站旁的馆子走去,秦飞跃又把粟镇长、高乡长以及侯卫东、欧阳林等人留了下来,他坐在会议室上面的椅子上,抽了一口烟,道:“各村的争议基本上解决了,具体就由粟镇长来领头操作,由于目前财力有限,青林公路只能修成机耕道,是那种大型的机耕道,以后稍加改造,就可以打水泥路面的,这是粟镇长提出来的意见,我觉得很好,要给各村讲清楚,虽然是泥结石路面,但是宽度要留够,以后就好打水泥路面。”
“粟镇长,你是具体负责人,你也讲两句。”
粟明接着秦飞跃的话题,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
开了小会,一行人就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村、社干部都喊侯卫东为“侯主任”,热情地敬酒,侯卫东耿直地喝了二十多杯酒,好在村里面都集中精力去对付秦镇长和粟镇长,也没有过多注意到和侯卫东纠缠。
这一次片区三干会,是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干净利索地解决了独石村和望日村的争论。
侯卫东曾经为了调和三个村的矛盾,动了不少脑子,效果却并不太好,而秦飞跃一出马,政策一宣布,所有争执就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人微言轻,磨破了嘴皮,顶不上镇长开个会。”侯卫东又有些沮丧,可是又一想,秦飞跃代表的是青林镇政府,背后有靠山,说话自然有分量,底气足,村里人也容易相信,自已白丁一个,简直是空口说白话,工作难度大,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一想,侯卫东心里也就稍稍平衡。
吃过饭,侯卫东还是将秦镇长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际,秦飞跃拍了拍欧阳林的肩膀,打了一个酒嗝,道:“欧阳林,工作不错,但是,和侯卫东相比,还缺乏点闯劲,你要向侯卫东学习。”
侯卫东赶快谦虚地道:“秦镇长,我哪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秦飞跃一本正经地道:“欧阳林的工作条件比侯卫东好得多,侯卫东能在这种环境下,主动开展工作,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并与村里的同志打成一片,真是值得欧阳林学习。”
欧阳林原来是笑眯眯的,见秦飞跃说得严肃,慢慢地就不自在了,“我以后多向侯卫东学习。”
受到了镇长的亲口表扬,这让侯卫东一扫郁闷的心情,等到秦飞跃、粟明、欧阳林一行下了山,侯卫东恨不得马上就到村里面去,解决李老头坟场的问题,只是独石村的秦大江书记和江全德主任,似乎都喝麻了,侯卫东就忍住了内心冲动,安心地坐在办公室看《人民日报》。
自从在老场镇成立了邮政代办点,报纸的传送就及时多了,以前日报都变成了变月刊,现在日报变成了变周刊,更重要的是,邮政代办点安装了程控电话,一部程控电话,将沙州和益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此,侯卫东尽管接替了杨新春的杂活,他还是很感谢杨新春和她的邮政代办点。
看了几期新到的报纸,侯卫东渐渐从虚荣心中摆脱了出来,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到底谁要发配我,谁在有意无意让我成为边缘人?还有,另外九个不知混得怎么样?”
想来想去,让人心烦,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最后,侯卫东干脆把所有的心事扔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思考如何挖掉别人的祖坟。
第二天,根据粟镇长的安排,欧阳林和赵登云将与侯卫东一起,前往独石村,扫清修路的障碍。
侯卫东早早就起了床,等到十点过,欧阳林和赵登云这才上了山,三人到了独石村,已经接近十一点,秦大江见到他们,就道:“欧阳大学,赵军官,硬是来吃午饭。”
欧阳林和秦大江很熟悉,也不生气,道:“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到办公室坐了一会,给主任请了假,再把今天要办的件交办了出去,一点空都没有歇,紧赶慢赶就上山。”
这也是实情,秦大江心里明白,他道:“那我们赶快下山,找到李老头,再去给他说说。”
想起李老头,欧阳林心中就有气,他道:“李老头无非就是想要钱,多给他几百,就解决问题了,思想工作还是没有钱管用。”
秦大江不同意欧阳林的说法,“欧阳林,你想得简单,一是迁坟不能随便提高标准,第二个是李老头的祖坟风水好,他家出了二个干部,要想挖掉这个好风水,李老头肯定跟你打八架。”
果然,李老头看见秦大江等人,提起锄头,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谈。秦大江追上去,李老头丢了一句,道:“谁敢挖老子的祖坟,老子就要杀人,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李老头长着一幅中国老农的典型相貌,身体瘦小,面皮就如核桃,充满着纹路,又特别地坚硬,他发了狠话以后,就用锄头使劲地挖土,似乎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和赵登云等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闷头干活,将这些劝解当成身边的蛛丝,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过来,她是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农村妇女,脸稍有些浮肿,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后面,默不作声。
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他悄悄地把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这是一个倔老头,干脆多加了一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让李老头搬坟。”
侯卫东摇头道:“加钱不现实,加了钱,以后遇到迁坟的事情,要价只能越来越高,还有,我打听过了,这个李老头是个老迷信,认定他这家祖坟风水好,态度很坚决,给钱也可能也达不到目的。”
欧阳林哼了一声:“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办不到,只是价钱不够。”
侯卫东低声道:“镇里根本不可能出高价,出了高价,以后如何了得。”
其实欧阳林懂得这些事情,从工作角度上来说,他比侯卫东了解得还要深,可是,他不愿意把时是耽误在独石村,就想鼓动侯卫东提高价钱。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头还是在地里不紧不慢地劳动,秦大江终于发火了,声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要带头作出表率,如果因为你家的祖坟,影响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骂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头的逆鳞,他立起身来,把锄头在地上敲得绑绑响,“秦大江,你好歹还和我家光中称兄道弟,这几年光中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大江口气软了软,道:“老李,这公路弄了好几次,你也知道,趁着现在大家心劲齐,就要把公路先修起来,明年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晓得,所以,你一定要支持工作。”
赵登云接了一句:“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老李肯定会支持的,以后公路修好了,李书记的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也方便你们一家。”
秦大江又道:“李世华是党员领导干部,肯定支持修路。”
李老头还是不松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钱出力都愿意,反正有一条,不能动的祖坟,公路只要不过我家祖坟,我出双倍价钱,说话算话。”
“李光中在外面上班,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欧阳林与李老头没有交情,对其背景也不清楚,威胁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不听,我们只有强行进场。”
李老头眼一瞪,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打我家祖坟的主意。”
第二次劝说工作就不欢而散,回到了秦大江家里,大家一边喝洒,一边商量着如何解决李老头的祖坟。
商量了半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三种,一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通过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迁坟费用;三是强制迁坟。
这三种办法,或是没有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来,道:“我前天到镇里面,给李世华打了电话,他表态支持修路,并答应去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他的态度,哼,难说。”
赵登云就道:“办法总是有的,侯大学是修路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又住在山上,你要多想想办法。”
欧阳林是个乐观的人,他从外面洗了手回来,道:“不说这些事情了,大家喝酒,醉了,睡了,办法总是想得出来的。”他在屋外听到了赵登云的话,也对侯卫东道:“侯主任,老赵说的是实话,我们两人都在下青林,上来一趟不容易,即费马达又费电,这事你就盯紧点,如果需要我们两人上来,你就给办公室打电话。”
侯卫东心道:“怎么这两人都是一个腔调,就想把事情扔给我。”可是,修路一事毕竟是他引出来的,如今又安了一个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再大的难题也只有把他扛住,侯卫东想了想,诚恳地道:“我才参加工作,工作经验少,解决问题的点子少,这种棘手的工作,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点,跑路的事情,就由我来办。”
赵登云是军队干部转业的,到地方几年,由不适应渐渐地适应了,此时见侯卫东说得实在,也觉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有些不太好,就道:“侯主任,你也不要谦虚,有事情就说一声,我和欧阳林一定会上来。”
吃罢酒,大家也就作鸟兽散。
工作不过一个多月,侯卫东酒量又得到了提升,半斤酒下肚,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是稍为兴奋一些。
哼着“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侯卫东走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见办公室外面的小屋打开了,这是习昭勇的警务室,挂着牌子,这是第一天打开。
侯卫东就好奇看了一眼,就见习昭勇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烟,在他对面蹲了一个人。
习昭勇看见侯卫东在外面探了一下头,就招手道:“侯卫东,进来,这两天在干啥,怎么没有见到你。”
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币,一本烂书、从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书,还有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以及一些破烂。
由于习昭勇不是镇里干部,侯卫东说话就直接多,还有一丝自嘲,“还是修路的破事,明年益杨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搭了一个顺风车,得到了镇里面高度重视,现在办起事情就顺利多了。”
习昭勇当过兵打过仗,胆子大,眼界高,一般的乡镇干部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在上青林乡,他唯独看得起侯卫东,道:“今天捉了一条菜花蛇,三斤多重,下午一起打牌,晚上在我家里吃蛇肉。”
侯卫东喝得高兴,就满口答应,“行,好久去。”习昭勇道:“捉了一个算命的,我把正事办了就喊你。”
“你给我蹲着,你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那名蹲着的人正想站起来,被习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长,想必平时也是仙风道骨,此时可怜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骗人的,就找点零花钱。”
习昭勇听到这里,知道这人肯定被劳教或是劳改过,因为这两个地方的人,动辄称政府,道:“你被判过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实地道:“前年才出来。”
“什么罪?”
算命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强xx罪。”强xx犯在监狱里也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为了这处罪很吃了些苦头,他道:“出狱后,我就靠劳动生活。”
习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劳动?”
算命人讨好地笑道:“政府,我只会算命。”
在习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算命人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他偷偷地看了习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骗人,身上只有二十五元钱,对了,还有一包烟,全部上交,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到上青林来。”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给你留五块钱,跟我来,我们到敬老院去,你的钱和烟就算孝敬五保户了。”
算命人一脸苦相,道:“我还没有吃饭,政府宽大,能不能给我留十块,我好吃碗豆花饭。”
习昭勇怒道:“龟儿子还要讲价钱,要讲,关你小间。”算命人也就不再言语,一张脸却变成了苦瓜。侯卫东忍不住问道:“既然会算命,就帮我算算。”
算命人抬头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位政府天庭保满,三年之内肯定要升官。”
习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脚,道:“废话,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经过算命人这么一闹,侯卫东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回到了房间,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可是,房间里充满了小佳的气息、声音甚至是体温,让他心神不定。
“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吗?”
想到了小佳,侯卫东就想起在沙州给陈庆蓉的承诺,尽管当时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从现在的境遇来看,莫说回沙州,就算是调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扫办公室,修路,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何意久?”
侯卫东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就全身松散地躺在床上,带着些酒劲,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边散步,湖光山色,风景如画,可是在小道的前方,站着院长济道林,他是分管学院工作的,曾经多次告诫学院的主要学生干部——在校期间最好不要谈恋爱,侯卫东是校系两级学生会干部,与济道林也比较熟悉,见到济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后退,但是回头之际,又见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后面,侯卫东和小佳慌不择路,就扑通跳进了河里。
侯卫东见小佳慢慢地向下沉,就拼命地向小佳游过去,想救她起来,可是他手脚皆无力,无论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边,眼见湖里飘起了小佳的长发,他惊恐万状地喊叫着。
被习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边跳着脚拍着手,大笑:“侯卫东,我给你算一命。”
被吓醒以后,侯卫东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实景物,侯卫东这才清醒了过来,想着梦中的情景,就如一匹受伤的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走了无数圈,侯卫东站在窗边,看着后院的落寞的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样落寞的小草,对自己道:“想这么多有屁用,先把手里的工作干好再说。”
带着些自虐的心情,侯卫东关上门,一个人就朝了李老头哪里走去,他苦思良策,却也没有历害的手段,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就看到李老头的破烂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个中年人在进出。
由于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砖,运输的费用就和材料钱相差不多,所以,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头来修房子,石头房子当然就不太齐整,安全性也不如砖房。
侯卫东看着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既然能当上沙州的领导,想必也是通情达理的。”
带着一线希望,侯卫东就朝李老头走去。
在房门口,侯卫东招呼道:“李大爷在不在家?”李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见是镇里面的干部,就气鼓鼓地道:“这位干部,不要来劝我,没有用。”
李老头说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卫东,径直回了屋。侯卫东厚着脸皮,道:“李大爷,你听我给你讲说。”
一位中年人从堂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
从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卫东断定此人就是李老头的大儿子李光中,就礼貌地道:“李部长,你好,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侯卫东,有一件事情想跑你汇报。”
李光中听说是驻村干部,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他站在门口,自顾自地抽了一口烟,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感到了李光中的居高临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准备要修公路,根据专家的设计,公路要从青林林场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坟方向,道:“从这个方向上山。”
李光中四十来岁,穿了一件雪白发衬衫,很有些领导风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是支持的。”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李老头的声音,“他们修公路,非要从祖坟过,秦大江不是东西,欺负我们李家。”
李光中客气地道:“中国人传统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坟,我父亲会很难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设计,不从这里通过。”
侯卫东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公路是请正规的单位来勘察和设计的,主要是考虑山形,李部长,你看这边山形,两边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块的硬石头,根本无法修路,如果要改道,最少都要多花一倍的工作量。”
李老头走到了门口,道:“这位干部,就算你说翻了天,都不得行。”
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钤声,李光中转身回屋,从屋里取出来一个大哥大,他站在门外,当着侯卫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赵书记,你好,怎么想起我了。”
“不用派车过来,我带得有车,好,好,晚上我到益杨来。”
大哥大要一万多元钱一个,镇里面只有镇长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两人才佩有大哥大,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侯卫东在心里骂道:“有个大哥大就了不起。”
李光中打完电话,随口道:“益杨县委赵书记真是客气,早上他的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就约我晚上吃饭。”
侯卫东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软钉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细看了看李家老屋,无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盐不进。”
数次做工作,都没有效果,激发起了侯卫东的好战情绪,他上了坡,也没有回家,径直跑到了秦大江家里。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后山上打石狮子,这是一个半成品,狮子的头部形状已经出来了,地上还摆着两对小狮子,眼睛、皮毛等都颇为精致。
“怎么不打大狮子,大狮子可能还要值钱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没有公路,这些狮子只能由马帮驮下山,狮子大了就没有办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开始做大狮子,在广东,一对大狮子要值几万元。”
侯卫东坐在石狮子上,道:“我又到李老头哪里去了,思想工作一点用都没有。”
秦大江也没有好办法,道:“这李老头认死理,总认为他的祖坟风水好,我们现在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实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来。”
硬来,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还真难,李光中是从上青林走出去的干部,在益杨县上农业局长的时候,曾经为上青林乡办过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坟,还真下不了手。
“任何人都有弱点,这个李老头有什么弱点?”
回到了自已的家,侯卫东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决坟地问题,却别无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自已搂着一个长发女子在舞厅里旋转,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钟,这个梦十分真实、细腻,梦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温润身体以及长发擦到脸上的骚痒,只是,这个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无论侯卫东怎么用力,也仍如雾里看花。
“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那首歌。”
舞厅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丝忧伤,侯卫东与梦中的女人越抱越紧,眼看着就到了喷发边缘,
突然间,习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现在侯卫东面前,随后,一队日本兵挺着刺刀从舞厅外面冲了进来。
侯卫东拉着长发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个山口,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数百米远地方,安然无恙。
只是落地以后,那白衣女子却没了踪影。
从梦中醒来,侯卫东犹自在发呆,这个梦在情节上如此地荒诞,细节上却无限接近真实,而且,一天两梦,小佳和长发女子各出现一次,算命人的肮脏身影却接连出现两次。
“这个狗日的算命人,总是扰人清梦。”
侯卫东骂了一句,突然,他灵光一闪:李老头既然是一个老迷信,那我们以毒攻毒,以迷信对付迷信,就找一个风水先生去劝说李老头。
这个想法一出现,侯卫东就兴奋起来,他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策划方案,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还是耐着性子将办公室打扫干净,就等着习昭勇起床,等到九点,侯卫东跑了几趟,终于看到习昭勇的房门打开了。
习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裤,他在房间里做了五十个虎卧撑,又玩了一会铁哑铃,头上正冒着热气,听到侯卫东的请求,奇怪地问:“什么,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干什么?”
等完侯卫东解释,习昭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侯老弟,你还真是犟拐拐,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个算命的刘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有些失望,道:“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半仙?”
习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头熟悉,要想办成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卫东失望的表情,习昭勇笑道:“今天下青林赶场,这家伙是老油条,说不定又溜到了下青林。”
“习哥,我们这就下去找他。”
习昭勇有些不愿意,侯卫东就抱拳道:“习哥,帮帮忙吧,这李老头只有半仙一类的人物才能对付,中午我请你喝酒。”
习昭勇是一个爱恨不假于颜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卫东,也就不掩饰对他的友好,“好吧,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当哥哥的一定帮到底。”
下青林场,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赶场的人们将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车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蚂蚁一样。
习昭勇和侯卫东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了最偏远的场口,习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脸上的长须看上去很是飘逸,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掌,一脸高深地侃侃而谈。
等到他接过女子递来的钱,习昭勇和侯卫东就出现在他的背后,习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脑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轻女子的手,还赚了二十元钱,正在高兴的时候,头上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他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脸。
“我没有做什么,坐在这歇脚。”
按照事先计划,习昭勇取出手铐,哗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这个139,又在做什么?”
刑法139条是强xx罪,在监狱里,139就代表着强xx犯,139在监狱里地位也极低,凡是被命名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负以外,还干着监狱里的脏活、累活。
邢半仙被揭了短,垂头丧气地跟着习昭勇,来到了场外的一片竹林里。
习昭勇数了数邢半仙的钱,调侃道:“半天时间,就骗了四十三元,你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声音:“全部没收。”
邢半仙还是老一套,道:“政府,给我留五元饭钱,我现在早饭都没有吃。”
习昭勇道:“这位政府有话给你说,你认真听好,事情办好了,这些钱全部还给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么便宜,就仍然哭丧着脸。
侯卫东仔细地讲了事情经过,道:“俗话说,卤水占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务就是说服那人迁坟。”习昭勇在一旁威胁道:“这事你不要乱说,你只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以后就别想在益杨混了,各地派出我都有熟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够你喝一壶的。”
“岂敢,岂敢。”听说是这事,邢半仙心里就轻松下来,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一个迷信老头,还不是一件易入反掌之事,但是,他并不想轻易答应,叫苦道:“政府,我已经改邪归正,这些事还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实,侯卫东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拒绝,就看了习昭勇一眼,等着他说话。
习昭勇上前就给了邢半仙两脚,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来这一套,这事必须办好,办不好,让你脱一层皮。”邢半仙本想讲条件,没有想到这个公安态度如此蛮横,比狱警更历害,只得道:“政府,我这就去办。”
邢半仙垂头丧气地上了山,他在一块水田里重新洗脸,又梳理了头发,整理他的仙风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顶,指着陈老头的房子,侯卫东道:“陈老头的祖坟就在房子左手面那个石坡前面,你一定要说服他搬起走。”
邢半仙仔细地的观察了一会陈老头的房子,道:“政府,这家祖坟的风水还真是好,子孙后代不当官就要发财。”
习昭勇道:“少说废话,你快点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丛中,又看了一会,道:“要让我做这事,我也有条件,否则,我宁死不屈。”
听到最后一句话,习昭勇差点笑了起来,“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邢半仙眯着眼睛,道:“正所谓盗亦有盗,我要到山上去寻一寻,找一个与那家风水相当的坟,这样我才劝他迁坟,要不然要损了阴德。”
习昭勇点头道:“这个可以。”然后还给邢半仙五元钱,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钱,我都扣了,这家人如果将坟搬走,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给你二十元钱。”
邢半仙讨价还价道:“这事不容易办,五十块钱。”
侯卫东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块,不讲价了。”
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这样说定了。”
习昭勇恶狠狠地道:“明天上午十点钟,你必须到李老头家,我再说一遍,必须完成这事,否则,你就别在益杨混了。”
习昭勇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道:“这三十五元,你有没有地方报帐?”
侯卫东笑道:“只要把事情办好,这点钱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