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朝着她的方向,身体和脸庞都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玻璃窗,隔着冬日午后的光影,隔着苍茫时光和回忆的网,那感觉很像电影手法,仿佛从记忆深处走出来,感觉朦朦胧胧的。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千方百计地去讨好他,那么卑微,有时想一想,都把自己感动了。比如大清早起床做早餐,比如给他洗内衣、袜子,比如清洁马桶之类……所有这些,再普通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几乎是每一个女人都会为他们男朋友做的事情,而对她这个一向都是被人服务的主儿,自觉意义非同寻常。尽管她做这些,心里很乐意也很满足,可还是渴望得到一些夸奖和鼓励。奈何她是初学者,技能方法都不娴熟、不得当,于是他总是不太满意,说她做的饭菜不可口,衣服洗不干净,家务做得笨手笨脚,连拖把也用得磕磕绊绊……偏偏她那段日子赋闲在家,当时真是自卑极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一无是处。
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来不免觉得委屈,她原本不必这样辛苦的,因为他也没有强迫她。然而不论多么伟大的爱情,里面总不免掺杂一星半点儿的自私。因为这点儿委屈,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发脾气的方式就是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着拒绝沟通,而男人和女人的心思有时简直是南辕北辙。她越发觉得不了解他,而安悦生则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她,尤其是在那次他们和别人吵架之后。他不晓得她在乎的不是钱,而是自己的付出。她每天六点起床,挤公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坐足八小时,打文件接电话一样也没落下,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她不服气。但他不这样认为。他爱自己的面子,胜过爱她。她为此感到难过,后来她甚至觉得他仅仅只是为了生理上的原因才和她在一起,心里便渐渐生出悲凉的感觉。
有好几次,她动过离开的念头,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那天早晨的小小口角,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事后如果表现得温柔一点儿,她没准又要动摇了,但他什么也没做,每日游戏如故。她实在找不出和他继续下去的理由,于是她走了。她的离开正中他的下怀,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自作多情是这世上最大的愚蠢。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了。当然,现在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只是,生活真的可以教会我们很多东西,跟教科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所谓知易行难,每个人都知道怎样做才最正确,却未必人人都不犯错。人类天生擅长制造格言,却短于听从它。
风萍抬起头,眯着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惆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步出大厦,没有一丝风,这是入冬以来甚为罕见的晴好天气,简直好得有些诡异。
司机已经被她遣回去了,她毫不担心所谓的绑架勒索。
晚上君怡和richard回来,方伯邀她共进晚餐。虽然她在上次的慈善晚会上见过君怡,但君怡并不认识她。今晚算是两人正式的初次见面,她想着准备个小礼物才好。
她收拾一下心情,努力回想自己十七八岁时的喜好。珠宝、服饰,这些是她不需要操心的,想要什么,告诉下面的人就好。在物质方面,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只有她想不到的。
她一边神游天外,一边步入商场的珠宝柜。
柜台小姐显然也是个八卦的热衷分子,一眼便认出来此客乃近期八卦周刊的风云人物,连忙将她迎入贵宾室,经理亲自出来接待。
她其实并没想好到底要买什么,对方这么热情,只好随便看看。
两颗八克拉的钻石,她看了一眼立刻摇头,纯度不够,切工也不好。如果方君怡的生活果然如君浩描述的那样奢华,这个根本不可能看在眼里。
那经理料不到她竟是极识货的,完全不似一个灰姑娘的眼光,便将别人预订的一颗十二克多的心型钻石拿了出来。这是颗无可挑剔的完美蓝宝石,不料她仍然不满意。
经理瞠目结舌,表示这可是市长大人的长公子预订结婚用的。
风萍轻描淡写地一笑,待要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可一抬头看到经理的脸色,不由得停住了,一边拿出了支票夹,一边问价格。
经理立刻说和唐迦南先生很熟,打最低折扣。他低头熟练地算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风萍刷刷几笔写好,把支票递给他。
经理接过来一看,脸顿时涨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萍满不在乎地微笑道:至于怎么镶,回头我再通知你吧。
经理回过神来,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笑容一路将她送出去,回来后才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再看一眼那支票上的签名,忍不住再汗。
那张支票上的签名是方伯韬,并不是他所认为的唐迦南。
真是窘死了!太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