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去,对他笑,“没有想什么,就是在等你啊,你都两天没来看我了。”
洛寒桐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最近朝局繁复,有时候忙完了都已经四更天了,会偷偷来看你一眼,见你睡的香,不忍心叫醒,又走了。”
“真的?仆从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身边的人都不敢多话。”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为什么?我很可怕吗?是不是因为我害死了月儿和冬叶,所以恋花凌的仆从也开始害怕我了?”
“不,是我让他们不准打扰你,我想让你做回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我苦笑,除非让我回到八岁那年杏花烟雨时的小院子,否则,就算现在把我送到青山古寺吃斋念佛,我恐怕也回不去了。
我看着洛寒桐漂亮的眼睛,“你现在就算把我送到牢房里关起来,我也不可能变成那个小女孩了。”
他眼中的星光依旧璀璨,却比当年多了些空寂和落寞,“柒月,是我欠你的。”
我回身环住他的腰,“你不欠我什么,这是我们的命,或许命中注定遇上你,遇上这些劫难,不过,这些事情很快都会过去的。”
这些话,是我发自内心的,这些日子以来,我经历的事情,我面前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是他让我变得没有尊严,没有底线,甚至都快没有人性了。
当初以为这些东西是对我的磨练,现在才知道,这些苦,就像师父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疤,虽然一次次大难不死,却再也无法抹去这些痕迹了。
洛寒桐轻轻的拍着我的头,突然说:“柒月,陪我喝酒吧。”
他平日里很少喝酒,偶尔也就是在礼宴上意思一下,他这样习惯清醒的人,不愿意让酒去麻痹他的头脑。
今日突然想喝酒,不知道心里有多少苦闷。
我看着这个漂亮的男人,曾经他是那么明媚的少年,带着灿烂迷人的笑,玩世不恭,放浪形骸,这些年,我不知道他暗自里经历了什么,下了多少苦功夫,做了多少违背初心的事才得到了今天这片江山,只是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他也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狠心。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洛寒桐本该算是个大恶之人,可是无论多可恶的人,他内心也总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和苦楚。
他坐在我身旁,在漂亮的银杯中倒满澄澈的酒,我看着那晶莹的液体在杯中散着小小的波纹,好像看到了我的眼泪。
我也倒了一杯酒,抬手想喝,被洛寒桐把杯子夺下来,对我笑笑,“你不准喝。”
“为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我,递过桌上的一杯玫瑰清荷茶,“你身体还没好,不准喝酒,喝这个。”
我托着下巴看他,“可是我就是想喝,你给我尝一口,就一小口好不好?”
洛寒桐无奈,一仰头,那杯酒顺着他喉结的鼓动滑了下去,然后他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凑过来低头黏上了我的嘴唇,他带着酒味的舌头在我唇齿间厮磨,让我有些头昏脑涨。
良久,他抬起头来,带着坏笑问我:“好喝么?”
我红着脸,拼命的摇头,洛寒桐笑出了声,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凑过来捏着我的脸,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柒月,你知不知道,只有你才能让我在压抑的时候觉得心情好一些。”
他伸手抱住我,自顾自的说着话,“我当初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只是没想到你会在我的生命里那么重要,只有你,只有你季柒月……”
他不停的念叨着,才喝了一杯,便好像喝醉了一样多话。
或许,他并没有很想喝酒,只是找个机会,想说一说不应该从君王口中说出来的话。
那晚,洛寒桐只喝了两壶酒,却说了能下十坛酒的话,我想,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吧。
我很想趁着他这幅嘴碎的样子问问他,有没有后悔杀了洛鸿影,杀了我的孩子,可是我不敢问,只能听,听着他说话。
不得不承认,洛寒桐真的是一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就连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只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说了一箩筐,竟然一句疏漏都没有。
我看着他迷离的眼神,不停开合的嘴巴,却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喝醉的,或许,洛寒桐根本就不会醉,他这辈子唯一的疏漏,恐怕就是我了。
这样的日子突然过的有了盼头,虽然我依然每天困在恋花凌里做一只困兽,但是无人醒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好,我听着这些消息恍若是与我毫无关系的故事,却总让我欣喜万分。
可是我突然意识到,好像外面的世界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朵大人和洛东亭在做的事情,我除了偶尔提供一些洛寒桐的细节,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外面却进展的如此顺利,我能做的,就是慢慢的等洛东亭破了宫门的一刻,向全天下诏示洛寒桐的罪状,再用我先太后的身份来给洛东亭一个名正言顺的登基的机会。
我以为这一天会来的很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比我预想的提前了许多。
夏日繁花似锦,我甩开所有的仆从,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小角落里发呆,天气热的厉害,没有一丝风。
我坐着坐着,突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不对,回头时,见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我没有太在意,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我的角落,反正他素来喜欢站在我身后,似乎是保护我落下的习惯。
我问他:“吴大哥,你什么时候来了?轻功越来越厉害了,我都没有发现你。”
无人醒没有说话,依然静静的在我身后站着,我又问:“今天又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有些意外,平日里他并不是不爱说话的人,无论是好话还是废话都能说上半天,今日这是怎么了,来的悄无声息,也不说话,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总不会洛东亭已经趁着我在花园里发了一会儿呆的功夫已经带人打进来了吧?
我站起身,回头想对他说话,“吴大……”
刚开口,却愣住了,面前的人,并不是无人醒。
他的身高明显比无人醒要高出一截,清瘦的身姿,就算穿着黑衣戴着面具也是一番冷冽仙骨,而面具后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睛,让我一下子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我双腿一软,人向后倒去。
那人伸出手来扶住我,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清晰的看见他未被面具完全遮掩的脖颈和耳侧深深浅浅的伤疤,他冷静而均匀的呼吸是如此熟悉,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哆嗦着手想去揭他的面具,他用带着疤痕的手拦住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我不要揭他的面具。
他那双眼睛,里面完完全全是我无数次梦中所贪恋的干净和出尘,“师父……是你吗?”
他依然没有说话,忽然向我伸出手,我只看见他修长的手指上的一道道伤疤,我好像回到了儿时那个烟雨朦胧的小院子,院子里那个清瘦孤冷的少年,对我说:“以后在我身边,不得与任何人提及你的过去,隐去你的本名,便叫做易落吧,雨送黄昏花易落。”
我好像只慌了一个神儿,然后突然就感觉有人在叫我:“丫头,丫头,嘿,发什么愣啊?”
我看到面前戴面具的人正在挥着手试图引起我的注意,“丫头,干什么呢?”
“师父!”
带面具的人似乎笑了,“师父?在哪呢?你是不是太想你师父了?不过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浑身上下有一点东西像你那个仙儿一样的师父吗?”
我也回过神来,定睛看他,果然,还是那双精明的眼睛,不高的身量,浑身上下带着江湖痞气的梁上君子无人醒,而不是我的师父初澈。
“吴大哥,我师父呢?我刚刚明明看见他了。”
无人醒接着笑,“你别闹了,我刚刚过来就看见你坐在这儿发愣,跟着了魔一样,还怎么叫都叫不醒,把我吓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我的身边凑了一点,“丫头,大白天做白日梦啊,不会是春梦吧?”
我白了他一眼,心却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神来,那个人,那熟悉的气息,那手指和脖颈上的伤疤,还有他看我时的眼神,冷冽中带着难得的一丝温柔,,那就是我的师父,不会错的。
我看着无人醒,“吴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知道我师父在那里?”
他面具后的眼神没有丝毫闪动,直截了当的回答我:“小丫头别做梦了行吗?你可饶了你吴大哥我吧,初先生那样的人物,活着是人中龙凤,就算是死了,也是会升仙的,我要是知道他的下落,早就三拜九叩的去见他了,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