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师父也微蹙了眉。
安子亦又说:“初澈,她走的时候,还喊了你的名字……这位二小姐,也是个痴情之人,可惜付错了心。”
我看着师父,他的脸色依然无比沉静,但我隐隐觉得他也是有一丝悲伤的。
赵锦絮这样的女子,一大半的生命都用来纠缠一个不可能爱上她的男人,想来是可悲,却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我的袖子里藏着她那小片玉翠的茛纱衣摆,光看着那水嫩的颜色,便可知它的主人穿在身上是如何摇曳生姿。
美貌,富贵,家世,她都有了,偏偏爱而不得。
高傲明艳的人儿,愿你来生可以遇到一心一意的人。
师父沉吟了一下,问道:“初清呢?”
“他……昨晚赵锦絮走了以后,他就把自己关起来了,京鼎府衙的事情就撂在那,启彦在帮他处理。”
师父点了点头,“你照顾落儿。”说完,就出去了,顺带着携了一缕轻风。
安子亦看看我,走过来搭住我的脉息,又看看我的伤,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小丫头,你师父昨天是不是心疼死了?”他满脸带着邪邪的意味,盯得我心虚。
我还嘴到:“安大哥,你忙了一夜,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看来不是很累。”
他听了,轻敲我的头,“小丫头片子,你别以为有你师父护着我就不敢收拾你了。”
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着实辛苦。我也不想再惹他费神,就安安静静的让他诊脉。他咂了咂嘴,“你的伤没事,几天就好了。不过这药力还真大,等会儿我回府配了解药,让人给你送过来。”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昨天赵丞相说师父和初清大哥的茶水里也被下了药,忙问他们怎么没事。
安子亦笑笑,“赵丞相不知道你师父也是个深谙医道的家伙,那茶水有问题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我恍然大悟,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被赵锦絮打晕的那个家伙,小心翼翼的问他,“赵锦宸他……”
安子亦笑了,“哎呦,你倒是心善,还记得他。”
他看我面色尴尬,也不再揶揄我,“他和他爹一起被压进去了,不过他的罪状很轻,顶多就是强抢民女加上上安排人偷袭你师父,估计死不了。”
安子亦接着说,“本来启彦已经联合了几位得力的大臣,打算今日早朝时参上赵丞相一本,不想赵烨那个老东西耐不住性子,昨日就动手了。这样也好,这回直接抓了现行,证据确凿了。”
他可能说的口干了,又去摸桌上的茶壶,可惜已经空了,他使劲往嘴里倒,流出了可怜的几滴水。安子亦无奈,放下茶壶继续对我说:“本来你师父是担心你会出危险才想带着你,没想到你这么不老实,在京鼎府衙还敢到处乱跑,活该你个丫头片子遭罪。要不是你师父发现茶里有毒,你昨天可能就真的死在赵家了知道吗?”
我听得慌,想着昨晚的事情,嘴硬道:“我师父会救我的……”
安子亦无奈:“丫头,你师父也是人,他身上的旧伤有多重不是你能想象的。”他看着我,少有的认真,“你师父惯于隐忍淡泊,他不说,不表示他不痛苦。”
我被他说的心里揪着,想起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连手上和脸上都隐约可见,这样的伤,现在亦如此严重,当年该是经历了怎样的炼狱。
安子亦看我这样,可能觉得自己说重了,赶紧安慰我,“没事,你忘了他是个妖怪了?哈哈哈……你师父啊,死不了,顶多活受罪,我跟你说丫头,这人啊,不能太完美,差不多优秀成你安大哥这样就可以了。你看像你师父这样的,脑子好,功夫好,长得还好,他要是再不遭点罪,那也太便宜他了是不是……”
我被他这些歪理逗笑了,问他师父做什么去了,他往外看了看,叹道:“去京鼎府衙了吧,说他拒人千里,其实他心里比谁都要惦记着别人的安危。”
我沉思着,他又接着说:“初清也是可怜人,赵锦絮死了,看来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想着初清大哥看着赵锦絮时宠爱的样子,他明知赵锦絮嫁给他是为何,却依然娶她进门,想是动了真情的。然而他还是亲手把赵烨送进了大牢,亲眼看着赵锦絮在她面前自尽,不知道他听着赵锦絮对他说“初清,你命中克妻”的时候,又该是多么难过呢。
我问:“安大哥,初清大哥为什么会去对付赵丞相呢?”
“赵烨此人的确做了不少坏事,初清作为京鼎官,拿他入狱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丞相位高权重,所以他才会和启彦一起联手。至于赵锦絮……丫头,你要知道,男女之情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永远都是不足挂齿的,那些为了美人可以不要江山的故事,终究都只是故事而已。”
我看着他,“安大哥,那你也会为了大事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吗?”
他笑了,“在你安大哥这里,美人就是大事。”
我也笑了,心里却有了一些异样的思绪,想着那日师父说要带我离开,恐怕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难以取舍的事情发生吧。
我问他:“安大哥,你既然喜欢美人,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娶亲呢?”
看他游戏人间的样子,不入仕途,不取功名,就老老实实的做个闲医,连个交好的女子都没有。从前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初浅姐姐,而今看来并不是如此,有的时候看他往初府跑的殷勤,我甚至怀疑他有龙阳断袖之癖,对我师父图谋不轨。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答道,“因为没人要我啊。”
他回答的那么自然,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秋意渐浓,我和安子亦坐在屋中闲聊着,看着外面纷飞的叶,各怀心事。
后来说的太多话,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安子亦恍恍惚惚的说了一句“机关算尽,算不过天道无常。”
接下来的几日,师父一直早出晚归,毕竟彻底扳倒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看着他清瘦的身体在衣服里晃荡,心疼的不得了。
直到有一日晨起,我见他的房门一直紧闭着,觉得不对劲,推门进去,才发现他正蹙眉昏睡着,面色不正常的泛红。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我慌了,急忙叫人去请安子亦。
安子亦忙活了半天,师父依然没有醒,脸色更加难看了。
安子亦的面色颇有些不好,看得我紧张。
“丫头,我可能要去他处找一味药引,这期间,你需好好的守着你师父。”
我使劲点头,“安大哥你放心吧。”
他摇摇头,“你师父的病症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在你进初府之前发作过一次,八年多没有复发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什么……病,会这么严重?”
安子亦摇摇头,“是他游学之时染上的,我去试试,或许暂时可压制。”
我想起他白皙清瘦的身体上遍布着扭曲骇人的伤痕,鼻子有点酸。
这时我听到师父清冷的声音,“子亦,我与你同去。”
我和安子亦同时回头,看到师父半睁着眼,脸色依然不好看,但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沉静,只是透出几分虚弱,没有平日里的底气十足。
我赶紧跑过去,“师父你醒了?你怎么样,还好吗?你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了,师父半睁着眼看看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落儿不用怕。”
安子亦走过来,严肃的说:“不行,你不能去。”
我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觉得这次可能是真的严重了。
谁知师父竟然缓缓的起身,我连忙伸手扶他,他推开我的手,直起身子站在安子亦的面前,轻轻的说:“你想做的事情,太难了,所以我必须去。”
安子亦愣了一下,“初澈,你的身体,经得起舟车劳顿吗?”
师父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安子亦踌躇了一会,还是投降了,“行行行,我拗不过你,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他坏笑着靠近我师父,“你要是死在路上,你们家落儿可就归我照顾了。”
师父瞟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力气却依然淡漠,“你不会有机会的。”
安子亦笑笑,“那就好。”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安子亦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我,“她怎么办,先扔了?”
我立刻接口,“我要陪着师父!”
安子亦撇撇嘴,“丫头,他要是能带着你,我以后就叫你姐姐。”
我听着心里慌,眼巴巴的看着师父,他轻轻的说:“你不能去。”
“师父,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乞求着。
师父慢慢的朝我走过来,伸手摸摸我的脸,轻轻的笑了一下,那笑容浅淡清暖,看得我有些痴。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感觉脖颈一麻,眼前的视线朦胧起来,只剩下他刚刚漂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