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心理医生是泥瓦匠吗?人多力量大是吧?那你们全诊所都过来,是不是我们家少爷明天就好了?”
1
一个杏眼圆睁,双手叉腰,一个鼻孔大张,双臂抱胸——教科书级别的对峙场面。
罗开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揉揉眼睛,再揉一揉:“Linda,桃子,你们怎么在一起?”
“你认识她?”
“你认识她?”
两个人异口同声,四道目光齐齐射来,盯得罗开怀生生打了个冷战。“我……对啊,认识啊。”
“她是谁?”
“她是谁?”
稍加研判,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桃子有事来找她,Linda也刚好上门报到,两人冤家路窄碰到了一起,大概在门外就已经吵过一架了。至于吵架的原因,气场不合,分分钟都能吵起来,还要原因做什么?
她暗吁了口气,先让两人进来。
“Linda,这是我朋友桃子;桃子,这是我同事Linda。”
Linda保持着双臂抱胸的姿势,翻了个白眼:“哼!”
桃子立刻又瞪大眼睛:“哎!你哼什么哼?是心理医生就明说嘛,鬼鬼祟祟,像个贼一样!”
“你说谁像贼?!你不是也一样死活不说自己是谁?还有你,罗开怀,你把病人家里当成什么地方?怎么能随便让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你说谁乱七八糟?”
“就说你啊!”
“哎哎哎,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有话好好说。”
基本已听明白两人在外面为什么吵架,眼看文斗就要升级到武斗,罗开怀急忙把两人分开。
“那个,桃子,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和Linda有工作上的事,稍后再回来找你。”
桃子张了张嘴巴,终于气哼哼地点了点头。Linda翻了个胜利的白眼,趾高气扬地向院内走去。罗开怀边走边回头看了桃子一眼,心中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桃子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找她,刚才要她等一会儿,以桃子的性格,如果事情简单,一定抓着她说完就走,现在竟然肯忍着Linda的白眼等待,说明一定有大事情。
难道家里又出事了?没接到爸爸和弟弟的电话,应该不是家里的事吧。那……会是什么呢?
2
“又来一位?”
Dave正在一把摇椅上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Linda,打量了足有半分钟,这才开口:“我说,你们心理诊所到底把我们朱家当什么地方?疗养院?度假村?一个接一个地往这儿来,我们朱家虽然房子大、房间多,可也恕不对外开放好吗?”
罗开怀早料到Dave这关难过,正要解释几句,谁知Linda受不了这份气,当下就急了。
“哎,拜托你先搞搞清楚好吗?我是委托人请来的心理医生,是你们好求歹求请我来的!不然你以为谁稀罕来?”说着又翻着白眼四下瞧了一番,“还有啊,这房子倒是挺不错,不过也请你先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一口一个‘我们朱家’,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给人打工的小助理而已。”
Dave气得又瞪眼睛又握拳:“没错,可我这个小助理偏偏有权决定你的去留,少爷这儿不需要你,还请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
“哼!”
罗开怀哀叹一声,暗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Dave,这件事确实是诊所临时决定的,”罗开怀解释说,“不过我们所长也是一片好心,希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早一点让你们家少爷康复。”
“哦,心理医生是泥瓦匠吗?人多力量大是吧?那你们全诊所都过来,是不是我们家少爷明天就好了?”
罗开怀也被怼得没话说,暗想这娘娘腔这么牙尖嘴利。
倒是Linda哼笑道:“你这小助理,虽然人不讨喜,脑子倒是有几分的。没错,我们心理医生的工作呢,的确不是人多力量大,所以我今天不是来帮罗医生的忙,而是取代她。你听好了,从今天起,我,Linda,就是你们家少爷的主治医生,罗医生只会适当地配合我工作。”
Dave轻蔑且完全不信地哼了一声,以眼神示意罗开怀:怼回去啊。
他和罗开怀本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是因为有了这个更讨厌的Linda,他自然便站在了罗开怀一边。
罗开怀却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之前接到秦风电话通知的时候,她只是很不喜欢这个安排,如今才真切地感到胸口闷闷的,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就好像一个你很在乎的人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说起来,这件事因她昨天带朱宣文外出而起,也怪不得别人,可是如果昨天不外出,他们便去不了游乐场,去不了游乐场,便做不了那个游戏,而不做那个游戏,她便不会有那个惊人的发现。
虽然所谓发现,也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只要她自己相信就够了。
忽然有种宿命般的感觉,好像那个梦,还有他以及他们的秘密,长久以来一直都在那里,等着她去发现,也一定会被她发现。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无论昨天他们是否外出,她都会发现这个秘密?而Linda若要来,也无论怎样都会来?
罗开怀陷入沉思,感觉脑子里乱乱的,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Dave等了许久,不见她再有什么反应,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叹,又眉目一转,笑着对Linda说:“既然是这样,那少爷以后就请Linda医生多费心了,只是有一句话呢,我还得说在前头。”
“哦?”
“我们家少爷病得不轻,您这个主治医生啊,说到底,还得过了少爷那关才算数,要是少爷不接受,不管您是委托人请来的,还是诊所派来的,都一样得回去。”
Linda气得咬紧牙齿,转而视线扫到罗开怀,又笑了:“那有什么问题?罗医生能做到的,我当然更没问题。”
“那就请先随我来,我带您熟悉一下情况。”
Dave笑得眉目舒展,只是落在罗开怀眼里,却分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当初自己初来乍到,Dave看自己,眼里不就闪着这种光?这么说,他当时并不是针对我,也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支使,只是就有这么个捉弄新人的爱好?
Linda带着胜利的骄傲随Dave而去,罗开怀看着她的背影,一边祝她好运,一边莫名其妙有点轻松。
3
桃子并没有等在原地,确切地说,是不见了。罗开怀到处找,不得已喊出声来。
“桃子!桃子!桃……啊——”
一只沾了灰泥的手突然从假山缝里伸出来,仿佛恐怖片里吓唬人的镜头。桃子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又费力地挤出大半个身子,捋捋蹭乱的短发。“叫什么叫,你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好好的你钻什么假山?”
“我查看地形啊。”桃子整个人都钻出来,又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我告诉你啊,我这次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个朱家有鬼。”
“有鬼?!”罗开怀又一惊,刹那又是一层虚汗。
“嘘!不是那个鬼,是存在犯罪的意思。上次我们在朱家不是遇到两个杀手吗?”
“对啊,”罗开怀瞪大眼睛,“你查到他们的身份了?”
桃子有些讪讪:“那倒没有,不过凭借我敏锐的直觉和过人的天赋,我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
“什么?”
“朱宣文。你不是说,他这个病是一场车祸引起的吗?我去查了那场车祸,觉得很有猫腻的味道。”
“猫腻?什么意思?”
“在那场车祸中,肇事司机是酒驾、全责、当场死亡,事后朱宣文这边也没有要求民事赔偿,所以当时就按普通交通肇事案结了。可是前几天,我查了一下肇事司机的情况,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肇事司机事发前两个月已经被诊断得了癌症,他也因此辞了卡车司机的工作,可就在辞职两个月后,他又突然回到原公司,说是医院误诊,希望公司能再收留他。当时刚好公司缺人,便让他回去了。”
“那真的是医院误诊吗?”
桃子摇头:“这个已经无从得知了,他回去后第二天就发生了那场车祸。”
罗开怀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来。
“我原本还想去他家里查一下,可是发现他的家人已经搬走了。据邻居们说,他们家经济状况不好,幸亏车祸后伤者没有要求经济赔偿,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还是突然悄悄搬走了。”
“突然悄悄搬走了……”罗开怀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一下子觉得脊背发凉,“有这么明显的疑点,警方为什么只按普通交通肇事结案?”
桃子叹了叹:“当时那么结案也很正常,如果每一起交通肇事案都像我这么查,现在警察的人数再增加十倍也不够。”
那倒也是。
罗开怀想了想,又问:“那现在呢?现在你已经找到了疑点,警方难道不应该展开调查吗?”
“当然要查,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件事。你想想看,如果那场车祸是人为的,那么后来的杀手会是谁派来的?如果有第一次、第二次,谁能保证没有第三次?”
罗开怀猛然掩住口。她侧身看向园中,远处花树小亭,近旁水清池静,偶有微风吹来,水波粼粼泛着微光,一眼看去如此美丽的地方,没想到竟是云谲波诡、杀机暗藏。
头上烈日灼灼,周身却只觉寒意森森。
“那……怎么办呢?”
“你也别太害怕,”桃子安慰说,“TR集团好歹是市里的大企业,我们领导也不希望朱宣文出事,所以很重视这个案件,这次派我过来,就是让我借助你闺密的身份潜伏在朱家,一方面保护朱宣文,一方面调查案情。你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想个办法,帮我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罗开怀吃惊:“这么说,你也要留下来?”
“……也?”
她叹了叹,把Linda也要留下来,还有刚刚Dave的反应告诉了她。
桃子听后蹙了蹙眉。“那这样说来,我留下来恐怕有困难呢,”又想了想,“没关系,如果实在不行,我回去和队长说一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不,桃子,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帮你留下来。”
就算搞不定Dave,她自信还是能搞定朱宣文的。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泛起酥酥暖意,就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你知道无论向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你。
4
“纳妃?”
朱宣文眉心上扬,一支毛笔悬在砚台上方,身侧窗扇半开,有风吹进,带起一阵墨香。罗开怀笑一笑,知道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便清了清嗓子,打算讲准备好的说辞。
“准奏。”
“……呃?”
他说完便又聚神在宣纸上,蘸饱了墨的笔尖如有神韵,须臾,一簇墨竹跃然纸上。竹子清秀挺拔,宛若那只握笔的手。她盯着那手出了会儿神,点点头,施了一礼。
“是,那臣妾这就去安排。”
“等一等,”他忽然侧过脸,笑得神秘莫测,“朕准奏,爱妃似乎感到意外?”
“不敢,人说君心难测,臣妾从不敢费力揣摩皇上心意,又何谈意不意外?”
他笑得更浓了,干脆把笔放下:“都说女子不宜善妒,朕倒觉得,爱妃醋海翻腾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呢。”
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最可恶?就是像现在这样,明知道你不高兴,也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他却仍坚持他自己的趣味,把无聊当有趣。
“皇上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妾这就去帮您选妃了。”罗开怀看也不看他地说,“争取多选几个,到时候不管皇上想看醋海翻腾,还是鸡飞狗跳,都保证让您看得到。”
说罢再不理他的反应,噔噔噔地跑出去下楼。
5
傍晚的避暑亭分外凉爽,朱宣文穿一身日常锦袍,摇着一把折扇坐在藤椅里,帅得漫不经心又光彩夺目,像极了古装片里的风流败家子。
罗开怀站在他身后,深深惊讶于人和人的差距竟能如此之大。记得她刚到朱家的第一晚,Dave捉弄她让她给朱宣文跳舞,短短几曲几乎舞尽了她一辈子的尴尬,真是现在想想都替自己脸红。
而Linda呢,她简直怀疑是老天爷特地派来羞辱她的。一曲《倾国倾城》舞得千娇百媚,粉色纱裙摇曳多姿,衬着一池碧水,宛若一朵盛开的粉莲。舞罢,又恰到好处地软倒在朱宣文膝前,杏核眼投来荡漾水波,眼神比舞姿更撩人。
“哈哈,妙!”朱宣文把折扇一收,笑眯眯牵起那柔若无骨的手,“舞妙,人更妙!罗妃,你是从哪里给朕寻来这么个妙人啊?”
“臣妾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罗开怀淡淡地说,“是人家自个找上门来的。”
“那就是老天爷赐给朕的了,”朱宣文笑意不减,“戴公公,传朕的旨意,收这位姑娘入宫,封为贤妃。”
Dave面无表情地应了,第一次表现得没那么狗腿。Linda喜气洋洋地谢恩,向罗开怀投来胜利的一瞥。罗开怀看着她,忽然从那双眼中看到一个荒唐的自己。
说到底,自己和Linda都只不过是他的心理医生,Linda的全力讨好是可笑,可自己的醋海翻腾,难道就比她好半分?不过是一起住久了,整天皇帝妃子地扮着,生出些错觉而已。他陷在错觉中是正常,可自己的工作就是把他唤醒,怎么竟拿着错觉当感情,吃起醋来了呢?
人总是对别人的错误明察秋毫,轮到自己,就选择性地视而不见,真若对比起来,才会发现一样都是灵长类哺乳动物,谁又能比谁好多少?
她从Linda那里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皇上,还有一位佳人待选,可要继续?”
朱宣文兴致盎然地点头,目光却在水亭中探来探去,明明几次扫过桃子,却像没看见一样,转而疑惑地问:“还有佳人?在哪里?”
罗开怀指一指桃子,朱宣文却更加疑惑:“她?”
Linda掩面笑出声来。罗开怀虽心有愤愤,不过也确实为桃子捏着把汗。今天下午,本来对罗开怀“留闺密小住几天”的请求Linda是坚决反对的,罗开怀软硬兼施都没办法,最后索性提出“选妃”时让朱宣文自己决定,本来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知Linda一听,竟一口答应了。
当然,她也知道并不是Linda突然改了主意。桃子一头男人似的短发,身材健硕,皮肤又黑,虽然五官还过得去,可是和Linda这种妖精美女一比,任谁也知道没什么胜算,Linda答应让朱宣文来决定,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羞辱桃子罢了。
而朱宣文也真是不负她所望。
罗开怀提着一颗心,给桃子一个“别怕,加油”的眼神。桃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扭扭捏捏地走过来。真是战场英雄舞场怯,徒手能对付持刀歹徒的女刑警,此刻上阵却怕得像个小姑娘。
“那个,皇上,我不会跳舞,就给您表演一套拳脚行吗?”
“……”
朱宣文半晌无语,罗开怀越发尴尬,Linda在一边掩嘴窃笑,只有Dave眼睛一亮。
桃子只当得到默许,当下开练。左勾拳,右踢腿,一套拳脚倒也练得十分飒爽,只是最后一组连翻,本想稳稳站在亭边栏杆上,谁知没站稳,扑通一声跌入湖里,再出水时,一张花脸顶着几根水草,这下连罗开怀都忍不住笑起来。
桃子惨兮兮地爬上岸,一副“我把事情搞砸了”的可怜模样。罗开怀想着该帮她说几句话,只是尚未想好说辞,倒是朱宣文先开了口。
“爱妃,你与朕相处日久,当知朕并不贪恋美色,此次选妃一人足矣,要不这一位就算了吧?”
罗开怀略一思索,点头说:“皇上说得对,美色过度难免魅惑君心,那就只选一人吧。”
朱宣文微笑着点头。
“可是臣妾以为,贤妃娘娘貌美如花,正是极有魅惑君心的危险,如果只选一人,不如就选桃子姑娘?”
“……朕又一想,厚此薄彼,难免伤了人家姑娘的感情,还是两位都留下来吧。”
哼!
6
晚风吹进亭子里,空气中带着潮湿。
Dave目送罗开怀带Linda和桃子走远了,这才问:“少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您明知她们两个都来者不善,还把她们都留下来,是嫌咱们现在的麻烦不够多吗?”
朱宣文也看着她们的背影,直到三人消失在转角花丛边。
“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女警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不留她,她一样有别的办法监视我们。”
“有任务?”Dave挠了挠头,“什么任务?”
“一个刑警,长期不上班,住到我们这里,你用哪两个字解释这种行为?”
Dave思索一会儿,一拍脑袋:“卧底!是她的上级派她来的!哦,一定是上次的杀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是回来查案的。”
“也许她已经查到了什么。”
Dave深以为然地点头:“留下她,可以震慑那个人,其实是于我们有利的呀……可是少爷,那为什么一开始您还要让她走呢?”
“你记着,当你越是想给别人一样东西,就越是要让他觉得好像得不到,这样他才会珍惜。”
Dave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似乎还是没太明白,又问:“那Linda呢?她可是诊所派来的,而且一看就知道没有罗医生那么笨。”
朱宣文严肃地斜睨他。
“呃……那么好对付。”
朱宣文这才收回目光,冷笑说:“药这么久没见效,那个人急了,留下她也好让他宽宽心。”
“可她一定是带着手段来的,少爷,您自信对付得了她吗?”
朱宣文再次斜睨他。
“能!”Dave马上改口,“一定能!我们少爷是谁?治得了我们少爷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没出生呢。”
朱宣文这才笑了,摇着折扇望向一池微波:“况且她人长得也不错,又会讨人喜欢,多个妃子多热闹,你不觉得之前我们这宅子太过冷清了吗?”
“那您不怕罗医生吃醋?”
朱宣文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你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可爱吗?”
“……”
“吃醋的时候。”
Dave苦思冥想一会儿,终于醍醐灌顶似的顿悟道:“哦!少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你明白什么了?”
“您刚刚说的话呀,当你越是想给别人一样东西,就越是要让他觉得好像得不到。”
一阵微风拂来,朱宣文忽而收了手里的折扇,定定看着他。
Dave被看得一阵忸怩,抬手摸摸右脸,又摸摸左脸:“那个,少爷,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愉悦,转身离开亭子扬长而去。“没有,只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Dave又困惑起来:“明明是你说的呀……我……我说什么了?”
7
人丁兴旺,罗开怀第一次明白,古人喜欢这四个字,真是有着实实在在的道理。
餐厅还是一样的餐厅,灯光也是一样的灯光,就连晚餐都是同一家私房菜馆送来的,就因为多了两个女人,整个晚餐的气氛就完全不同起来。
朱宣文端坐正中,左首坐着罗开怀,右首坐着Linda,桃子和Dave侍立两边。
关于桃子为什么会侍立呢,是因为原本在水亭里,朱宣文已经答应了封她为妃,倒是桃子自己不愿意,坚持说自己表演有失,不配受此重封,只要做个宫女侍奉皇上就好。罗开怀知道她任务在身,宫女的身份便于她假借打扫之名四处查探,便也未再替她说话。而Linda则一副获胜者模样,仿佛真的击败竞争者荣升了宠妃。
“皇上啊,这个高丽参汤是最补人的,不凉不燥,刚好温补,皇上尝尝?”Linda一边说,一边替朱宣文盛了一碗,玉白双手软糯糯地递过去,两瓣红唇在灯光下明媚丰盈。
罗开怀记得晚餐前她的口红是没这么精致的,显然是补过妆了。餐前补妆,也真是……不过立刻想起自己几小时前的醋海翻腾,马上提醒自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朱宣文正要接,Linda忽然双手一顿,又笑眯眯地拿了回去。
“臣妾喂给您喝。”说着盛了一汤匙,放在唇边吹呀吹,再送到朱宣文嘴边,“皇上,小心烫。”
桃子以手掩口,做了个想吐的姿势;Dave双手抱臂,冷得要打寒战;罗开怀提醒自己不要入戏,低下头去大口吃饭。
“爱妃,吃白灼鸡为何不蘸酱汁啊?”
罗开怀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正叼着一块没滋没味的水煮鸡肉,抬头,正撞上朱宣文那一脸气人的笑容。高丽参汤见效快,补得容光焕发了是吧?
他夹了一块鸡肉,蘸了酱汁递过去:“这样才好吃。”
“不必,”她一筷子挡回去,“我就是喜欢不蘸酱汁。”
他筷子悬在半空,一时无措。
倒是Linda笑眯眯地替他解围:“皇上,罗妃娘娘是想体味食材本身的味道呢,您就别拦着她了。”说着俯身过来,一股脑替她夹了一大堆水煮鸡肉,又把酱汁拿走。“罗妃娘娘,你爱吃就多吃一点,这个酱汁你不喜欢,就不放在你那里碍眼咯。”
如果眼神能吃人,桃子几乎要把Linda生吞了。罗开怀却是自己说出去的话,再气也只能自己吞,她夹起一块鸡肉,用力一口咬下去。
朱宣文终究收回了筷子,Linda又盛了一匙汤:“皇上,这汤不烫了,您再喝点。”
“哦,好……要不,罗妃也尝尝?”
“你们喝吧,我不爱喝。”
“罗妃娘娘,这就是你不对了。”Linda嗔怪地说,“皇上叫你喝的东西,你怎么能不喝呢?拒绝皇上的好意,就是对皇上不敬,第一次皇上不计较,你竟然又拒绝第二次?皇上,臣妾以为罗妃该罚。”
朱宣文看看罗开怀,又看看Linda,缓一会儿笑着说:“算了算了,用个晚膳而已,两位爱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朕不再干预了。来,吃吧,吃吧。”
罗开怀被气得没胃口,索性把筷子放下:“贤妃说得对,臣妾是该受罚,皇上尽管按律法处置,就算被逐出宫去,臣妾也绝无怨言。”
热闹的餐厅,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这世上最难搞的关系,不是杀气腾腾的战场,也不是云谲波诡的商场,而是两种女人之间的关系:婆婆和媳妇、媳妇和媳妇。前一种偶尔还有解,后一种,上下几千年都无解。
朱宣文也没了主意,尴尬好久,最终是Dave出来打圆场。
“那个,奴才以为,既然罗妃自愿维护宫中律法,适当地罚一下也未尝不可。”
朱宣文斜睨他。
“不过,逐出宫去当然是不至于,不如就罚……给皇上揉肩怎么样?”
朱宣文眼睛一亮,微笑着投去“机智如你,不愧是我的好Dave”的眼神,又小心翼翼地转头问:“不知爱妃可愿意?”
罗开怀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说:“臣妾愿意。”
那笑容挺好看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朱宣文看着就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当然,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了。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上手,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捏断似的,疼得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皇上,疼吗?”罗开怀手上奇狠,声音倒是柔柔的。
“哦,不疼不疼,舒服得很,”他咬牙挺着,还笑了笑,“爱妃捏得好极了。”
“可是人家说,要疼一点才对身体有好处的,那臣妾再用点力气。”
“啊!”
“疼了?”
“……呃,是有一点,爱妃可否轻一些呢?”
“皇上,医家讲痛则不通,痛了就是有病,臣妾要再用些力气才行。”
“……啊!”
一通揉捏下来,待罗开怀收了手,朱宣文已瘫靠在椅背上,头上汗珠涔涔,Linda拿出一方真丝手帕,心疼地替他擦着。
“皇上,罗妃用力也太重了,虽说医家讲痛则不通,可儒家还说欲速则不达呢,她出手这么重,万一伤了龙体可怎么办?臣妾以为,还是要罚。”
“啊不不不!”朱宣文一听“罚”字,急忙摆手,“贤妃有所不知,罗妃方才的力度不轻不重,实则按得朕通体舒服,绝不该罚,若论起来,该赏才对。”说完想了想,吩咐Dave说:“戴公公,去取暹罗国进贡的翡翠镯子来,赏给罗妃娘娘。”
Dave略一思索,痛快地应了,一转身出了餐厅,不一会儿,竟真拿了一只翡翠镯子回来。
Linda发出轻轻的一声“啊”,罗开怀也着实惊讶了一下。明亮灯光下,那只手镯莹润似水,碧绿通透,镯身莹莹反射着灯光,恰似碧水微澜。罗开怀虽不懂得翡翠,可也知道商场里随便一只翡翠手镯也要上万元的,这一只这么完美,完全超出了她的估价能力。
Dave几步走到她面前,笑着把镯子递给她:“罗妃娘娘,这是皇上赏你的,快拿着吧。”
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能收,只不过待要推辞,却又瞥见Linda那双几欲扑上来的眼睛,忽然就改了主意。“臣妾谢皇上。”她笑吟吟地施了一礼,接过镯子戴上,又伸出手腕晃了晃,“呀,真好看呢。”
Linda脸若冰霜,罗开怀就故意把手镯向她那边伸了伸:“贤妃,真没想到受罚还能罚出个赏赐来呢,你快帮我看看,好看吗?”
Linda冷冷地扭过脸去。
真爽!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该不该是一回事,想不想却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做心理医生的,常劝病人要遵从本心,如今自己遇到烦心事,当然要身体力行。
Linda脸色五彩变幻,几乎可以开染坊,最后终于咽了下口水,朝朱宣文笑着说:“皇上,其实说到按摩呢,臣妾入宫前也曾学过一些的,不知今日皇上能否也给臣妾一次机会,让臣妾试一试呢?”
桃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朱宣文迟疑了一下,似乎还对刚才的疼痛心有余悸,不过Linda那张笑脸又似乎实在魅力巨大,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笑说:“如此,那朕今日有福了。”
的确是有福,因为Linda是真卖力。揉推按捏,看着是一双手在动,其实全身都不曾松懈,朱宣文舒服得闭目养神,罗开怀看在眼里,又觉得嘴唇一阵疼。
“皇上觉得怎么样?”Linda按摩完笑盈盈地问,眼中光芒自不必说。
朱宣文转了转头,傻瓜也看得出是真舒服。“妙,实在是妙!”
“比罗妃娘娘如何呀?”
“自然是比罗妃好。”朱宣文闭目养神地说着。
“那……”
朱宣文睁了睁眼,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对对对,赏,朕要重重地赏!”
Linda笑得合不拢嘴,罗开怀牙齿咬得生疼,直接将镯子摘下来:“皇上,既然贤妃做得比臣妾更好,这赏赐不如就给她吧,臣妾领受不起。”
朱宣文张了张嘴,Dave忙说:“罗妃娘娘糊涂了吗?皇上的赏赐岂可退回?”
“戴公公说得对,罗妃不必愧疚,”朱宣文把话接过来,“况且贤妃既然做得更好,赏赐也该更重才是,一只镯子只怕是太轻。”
这还太轻?Linda紧张而期待地抿着唇,什么都忘了说。
朱宣文认真思索一会儿,开口说:“这样,贤妃啊,朕就赐你世袭的爵位,可保贤妃一家代代荣华。”
“噗!”桃子直接笑喷。
Linda一张期待的脸直接冻住,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朱宣文疑惑地问:“怎么?贤妃是对这赏赐不满意吗?”
“啊,臣妾不是不满意,只是世袭的爵位太重了,臣妾只是给皇上揉个肩而已,哪里受得起这样的重赏?”
“嗯,也对,”朱宣文又想了想,说,“那朕给你换一样吧!”
Linda嘴上说着不必不必,眼中还是再次放出光芒。
“戴公公,去取免死金牌一枚,赐给贤妃。贤妃,这免死金牌可保你一家世代平安,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吧!”朱宣文笑呵呵地说着,把Linda满腹推辞都堵在了嘴边。
Linda都快气哭了。Dave会意地领命,高高兴兴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竟真的拿着一枚金灿灿的圆牌进来。那圆牌的样子太有特点,以至所有人都远远地就看出了那是块巧克力。
“贤妃娘娘,您的免死金牌。”Dave笑眯眯地说。
桃子站在后面,也抿嘴笑说:“贤妃娘娘,你的赏赐可比罗妃的贵重多了呢,还不快谢恩?”
Linda冰着一张脸哼道:“谢皇上。”
桃子冲罗开怀眨眼睛:解气吧?
罗开怀则冲她摇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气可解吧,虽然在常人眼中Linda是输了,可是在朱宣文心里,Linda才是他要重重赏赐的那个人啊。她摸了摸腕间冰凉的镯子,觉得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这只镯子换那块巧克力。
可是莫名其妙地,她也并不觉得太失落,只是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从哪里来,代表什么,以至自己也拿这种感觉没有什么办法。
Linda收了巧克力,随后便拿出一枚药片,微笑着说:“皇上,这是太医院为您准备的延年益寿丹,每餐一粒,效用无穷呢。”
餐厅里的空气就莫名其妙静了一瞬。
桃子向罗开怀投来疑惑的目光,罗开怀点点头,示意这的确是该给朱宣文吃的。本来她给朱宣文停药,也是出于对他保有前世记忆的猜测,并不十分确信该不该这么做,如今既然Linda主导治疗,她当然没什么可说的。
朱宣文拿起药片在眼前端详一会儿,点点头:“这药朕吃了有一阵子了,效用的确不错。”说罢接过水杯,痛快地一服而下。
Linda愣怔了片刻,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罗开怀。
秦风说之前用的不是这种药,那朱宣文为什么说,这药他吃了有一阵子了呢?当然,一个病人未必分得清两种药片的区别,他的话也不太可信。正思索着,忽听Dave尖细悠长的声音响起。
“起——驾——”
Linda猛然回过头来,见朱宣文已经起身。
“皇上,晚膳还没用完,这就要走吗?”
“皇上何时走,何时留,岂容你一个妃子过问?”Dave拿出几可乱真的大内总管架势,震得Linda一时竟未敢回嘴。
8
一主一仆前后离了餐厅,一时剩下三个女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桃子故意瞥一眼Linda,抓起罗开怀的胳膊,兴奋地说:“喂,快把你的镯子给我看看,刚才都没看够呢……哇,简直是极品,亲爱的,这个朱少爷对你可真是大方!”
罗开怀把手收回来:“什么大方不大方的,又不能真收人家的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
桃子点头:“也对,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还得还给人家。”说着又笑嘻嘻地瞧向Linda:“不过贤妃娘娘就不一样啦,一块巧克力总不至于要还回去吧。哦,对了,那巧克力好像是个进口牌子呢,很好吃的,贤妃娘娘,你要不要现在就尝尝?”
Linda冷冷地睨她一眼,一甩手把巧克力扔过来,“当”地砸在餐桌上。“喜欢吃送你。”说罢径直离开了餐厅。
罗开怀目送Linda的背影消失,有几分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气……”
“人”字还没出口,回头忽见桃子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桃子严肃得像换了个人,对她比个小点声的手势:“快跟我说说,那药是怎么回事?”
“药?”罗开怀一怔,“哦,你说Linda拿的药啊,那是抗幻觉药,美国进口的,怎么了?”
“你认识那种药?”
“是啊,Linda来之前我给朱宣文吃过好几天的……有什么问题吗?”
桃子微微蹙了蹙眉,犹豫着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说?”
“上次我们队破获一个投毒案,一个女白领毒杀了她的丈夫,我们一开始去她家调查的时候,那女白领给我的感觉,和刚才Linda给我的感觉特别像。”
“我还以为什么事,”罗开怀长吁口气,“陶警官,我真诚地拜托你不要再职业病泛滥了好吗?不管是投毒案还是你以前办过的别的什么案子,都和我们现在没关系。”
桃子挠了挠头:“我也知道没关系,不过刚才Linda一拿出那药,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那女的。哎,那药真的不会有毒吗?”
“放心,那是我们所长为了他这个病特地从美国买的,再说我之前也给他吃了好几天,要中毒早中毒了,可你看,刚才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那倒也是。”桃子蹙眉说。毕竟只是感觉,不能太拿来说事,可是想了又想,还是不甘心地问:“那……你以前每次都是亲眼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的吗?”
“是啊。”罗开怀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想起他每次吃药时的情景。
第一次,他说要试毒,把她气得不行,最后虽把药吃了却随即出去了;第二次,是她递的药,Dave递的水,他转身接过水杯,面向Dave吃了药;还有那一次,他让她把药先放下,他喝完银耳汤再吃,她便把药放在他面前,再注意时,药已经不见了……
罗开怀嘴巴越张越开。
“怎么了?”桃子问。
“桃子,你说,要是这几天,我确实没有哪次是亲眼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的,这会不会是一种巧合?”
桃子用“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向她:“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就是说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当然不会有!”桃子立刻叫道,“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一次看着他把药吃下?”
罗开怀怯生生的像做错了什么似的说:“除了第一次,后来每次我给他药,他都很痛快地吃了,我看他那样痛快,也就没多想……”
桃子思索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听着,我猜这药很可能有问题,而且我怀疑,朱宣文自己也知道药有问题,他之前每一次都是在和你演戏。”
“怎么可能?”罗开怀一下叫道,看到桃子的眼色,又压低声音,“之前最多算我疏于观察,你这个猜测太离谱了!而且刚才那一粒,他不是当着我们的面吃下去了吗?”
“可是他吃完药,Dave就立刻宣布起驾了,他饭还没吃完,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罗开怀迟疑了一瞬。这个她当时也觉得奇怪,只是没多想,现在想来,难道是为了去把药吐掉?
“可是,如果朱宣文吃药是假装的,难道病也是假装的?这太荒谬了!”她也不知是说给桃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他一直是在我面前装病,我会看不出来?哦,对了,还有秦所长,那药是秦所长亲手交给我的,怎么会成了毒药呢?”
说暗中有人想害朱宣文她信,可若说那个人就是秦风,这也太扯了吧?
桃子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那个药,你还有吗?”
“有啊,怎么?”
“有个简单的办法,能清楚地判断它到底是不是毒药。”
9
罗开怀第一次对人民警察的办事效率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原本以为桃子检验科的同事会第二天才来,没想到半小时之内,人就已经到了墙外。桃子更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直接从二楼翻窗而出,沿墙攀爬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地,又借着树丛掩护,身影迅速消失于夜色中。
罗开怀临窗俯视,不禁感叹若是在古代,桃子也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捕快。
今夜是一轮圆月,月光洒在园中,花树水亭敛去了白日的华美,仿佛一个卸下浓妆的伶人,叫人惊讶于那厚重脂粉后竟别有一番恬静温柔。罗开怀抬手把窗扇开大些,翡翠手镯碰在窗框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当”。
忽然,仿佛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被悄然唤醒。这感觉她半个多小时前也曾有过,那时朱宣文赐给Linda世袭的爵位,又赐免死金牌,她在旁边又好笑又吃醋,同时心里升起的,就是这种感觉。
Linda是见她得了手镯,也想占便宜,结果他既“重赏”了Linda,又羞辱Linda于无形,整套行为行云流水,简直堪称完美。可问题就是太完美了,像是故意的一样,而她又觉得他是病人,绝不可能是故意的,两种想法在脑中拧来拧去,便是这种怪怪的感觉。
一阵凉风吹进,她整个人忽地战栗了一下,脑中便有些东西清晰起来。
她想起他从Linda手中接过药,那眼神很像是知道什么的;还有他当时瞥向自己的目光,虽然只有短短那么一瞬,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再有,他吃药之前说“这药朕吃了有一阵子了”,他为什么那么说?是在向Linda暗示之前也在正常吃药吗?为什么要暗示这个呢?
她不自觉地离开窗边,在卧室里走起圈圈来。
如果他真的是在向Linda暗示,就说明Linda已经在怀疑他之前没有吃药了,而自己明明给他吃了呀……除非他真的没吃,而Linda又是怎样知道的呢……药有毒,而他没有中毒反应!
明明没有站在窗边,却分明感到一股凉风从脊背吹过。
药是秦风给她的,Linda也是秦风派来的,若说怀疑,也是秦风在怀疑,而朱宣文那句话,也是通过Linda说给秦风听。这么说,秦风就是一直暗害朱宣文的幕后凶手?天哪,这实在太扯了。她晃了晃脑袋,想清除这荒谬的念头。
可这念头偏偏像一缕烟,你一晃它就散了,你一静它又回来,袅袅飘升,不绝不休。
一切都基于药有毒的猜测。罗开怀快步跑到窗边,抻长了脖子张望,园子里静悄悄的,桃子还没回来。她感到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一个人。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尖叫着转过身来。
“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鬼。”桃子笑嘻嘻地说。
罗开怀抚着胸口,嗔怪也顾不上:“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我才刚把药送走,哪儿有这么快?”桃子瞧着她的神色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生什么了吗?”
“哦,也没有。”罗开怀摸着脸颊,“那要多久才能出结果?”
“快则一两天,最多三天。”
“那么久?”
“很快了,这是检验成分,你以为是打印文件,这边按个键,那边就打出来了?”
罗开怀自知心急了,不再说什么。桃子眯起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桃子盯了她许久,却没说什么,只是掏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是真的心急呢,检验结果现在虽然没有,不过这个,我相信你也会感兴趣。”
“这是什么?”
桃子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举到她面前,是一段音频。
“你知不知道,人家今天在这边受了多少委屈?一进门就被那个小助理奚落……”
罗开怀面露惊讶:“是Linda?你怎么录到的?”
桃子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接着听。
“还算顺利吧,不过我觉得罗开怀有问题……我怀疑她借机跟朱宣文搞暧昧,然后从他身上捞好处。亲爱的你知道吗?他今天一出手就送她一个翡翠镯子,起码值好几万呢……别的倒还没发现,可你真的不打算把她调回去吗?哦……朱宣文也没有哪里不对劲啊……他一个精神病,当然哪里都不正常,你到底想要问什么?药当然吃了呀,就是我看着吃的……之后他就回房间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喂!你这么问是不信任我吗?”音频到此为止。
“之后便是些打情骂俏,卿卿我我,”桃子笑嘻嘻地说,“听得我脸红心跳的,就没再录。”
“你什么时候录的?怎么录到的?”
“就刚刚,我送完药回来的时候,在假山后面,和她隔着一块石头。”
“你没被她发现?”
“我最好的纪录是跟踪一个毒贩三条街,追到他的窝点都没被发现。”桃子边说边收起手机,“不过比起这个,你难道不该更关心她为什么鬼鬼祟祟趁夜跑出去打电话?还有电话里的内容,以及,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罗开怀默然。如果是五分钟前听到这段音频,她一定惊得三观都要炸裂,可是现在,除了Linda和秦风有奸情这一点让她稍稍意外以外,别的还真没什么能让她感到惊讶。
她在桌边坐下来。原本还不明白秦风既然派了Linda来,为什么不把她调回去,诊所的医生又不是多得可以随便浪费。现在才发觉自己笨得可以。当然是秦风对她起了疑心,要Linda在这边监视她。如果秦风怀疑朱宣文没中毒,自然怀疑自己和朱宣文站在了一边,而若他证实了这个想法,那自己的处境岂不就和朱宣文一样危险?
一下又想起朱宣文那句话:“这药朕吃了有一阵子了。”他是在保护我?
罗开怀双肘撑桌,手指深埋进头发里。这个猜测太大胆了,也不是没有理由推翻它,比如秦风和朱宣文素无仇怨,没有害他的动机,可感觉和意识的不同就在于,意识可控,而感觉不可控,她无法用意识告诉自己,这猜测是荒谬的,然后就让这种感觉凭空消失。
桃子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别想太多,毕竟还要等检验结果出来,也可能是我们猜错了。”
罗开怀却仍像座石雕一样不动弹。
其实她也不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通常我们无法接受一件事,并不是接受不了事情本身,而是不知道一旦接受了,以后该怎样面对那些让我们措手不及的改变。
如果他的病是假的,那么这些天我和他的种种,也都是假的吗?还有什么前世记忆、前世今生,也都是假的吗?哦,对了,还有那枚玉簪,也多半是我记错了吧,人在现实中的记忆都可能会搞混,更何况是梦里的记忆?
仿佛内心精心构筑的城堡突然崩塌,罗开怀忽然感觉快要撑不住了。
桃子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默然许久,终于说:“我只是在想,明天要怎样面对他,还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