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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街“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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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帝、妃同游,凡百姓有购物者,皆由天子付账,以示君恩。钦此。”

  1

  “少爷,据我估计,那个罗医生应该是被人当枪使了,她大概不知道药里有毒,也不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

  朱宣文用“这用你说”的眼神看向他。昨晚如果不是她用那个瓷瓶砸向杀手,那么此刻,他大概已经不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间书房里了,如果她想要他死,昨晚实在是太容易,可她偏要冒险救他。

  Dave站立一旁,揣摩着朱宣文的神情,又说:“还有那个女警,应该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被罗医生请来帮忙而已。”

  朱宣文露出“这就更不用说了”的无奈眼神,良久,见Dave真的不明白,只好直说:“我问的,是那两个真正的杀手。”

  Dave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那两个人训练有素,可惜功夫一般,从招数来看,应该不是师承国内的门派,很可能是从东南亚请来的杀手。”

  朱宣文点了点头:“很谨慎,是二叔的风格。”

  “应该是罗医生的药迟迟不见效,二老爷坐不住了,一招不成又生一招。”Dave面露担忧,“少爷,他这回,恐怕是不取了您的性命不罢休了。”

  “目标清晰而坚定,又有大胆执行的气魄,不愧是我们朱家的子孙。”

  “少爷,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朱宣文虽这么说着,却还是笑了起来,“可惜二叔他气魄有余,计谋不足,不是下毒就是暗杀,手段和他的年纪一样老。这第二招也受了挫,估计他暂时也想不出别的招数。”

  Dave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如果再派杀手的话,再多加几个他也能对付,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那我们要不要反击一下?至少灭灭他的气焰,让他以后不敢乱来。”

  朱宣文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踱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书桌边站下了。

  “既然已经决定不和他争,就不要去撩拨他那根脆弱的神经,希望时间久了,他会明白。”

  Dave点头叹了叹,便也不再多话。

  2

  晚餐仍是没有传膳。

  这几天朱宣文似乎迷上了罗开怀的手艺,每餐都指定要她做,而对早就习惯照顾一家人三张嘴的罗开怀来说,这简直太轻松,更何况此举有利于朱宣文的病情恢复,所以她一日三餐都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手艺的确不错,这天晚上三人又吃了个盘底见光。罗开怀服侍朱宣文吃下药片,接过水杯时,回身看见Dave正在美滋滋地舔一个盘底上的酱汁,不由得笑了出来。

  Dave闻声抬头,不好意思地放下盘子。

  罗开怀笑着递过一块剩下的面饼:“蘸一蘸再吃,味道更好些。”

  “哎!”Dave高兴地接了,正要蘸,一下脸更红了,挠了挠头说,“我就是想先舔干净了,待会儿洗盘子好洗。”

  自从经历了昨晚的一夜惊魂,她和Dave之间就有了微妙的缓和。以前她觉得Dave一定是什么人派来的内奸,可昨夜却亲眼见到他毫不犹疑地保护朱宣文,那分明是十足的忠仆模样,这让她原来的想法不得不打了些折扣。加上Dave之后又卖力地救出她弟弟,她自然是对他心存感激的。

  不知是不是也出于类似的想法,这一整天,Dave对她也明显好了许多。

  罗开怀笑着,忽然眼珠转了转,说:“戴公公,一会儿你洗盘子的时候,我也去帮帮忙吧。”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您可是娘娘呢。”

  “没关系,反正我刚好也没别的事。”

  “戴公公,罗妃一片好心,你却之不恭,就接受了吧。”朱宣文难得地没摆皇帝架子,端着一杯餐后茶,倚在桌边悠悠然地说。

  Dave先是愕然,紧接着“哦”地醒转过来,连连点头:“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罗开怀忽然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朝朱宣文看去,正撞上他射向自己的谜一样的目光。见她看过来,朱宣文笑意盈盈地朝她举了举杯子,什么都没说,转身朝门外走去。

  分明是“你和戴公公有事慢慢谈,朕不打扰你们”的意思。

  作为心理医生,罗开怀简直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不过反正自从来到朱家,被羞辱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很快不觉得有什么了。

  Dave颤巍巍捧着一摞盘子进了厨房,罗开怀眼明手快地跟了进去。

  “Dave,救我弟弟那件事,我还没有真正谢过你,谢谢了哈。”

  “开场白就不用了,罗医生,”Dave笑着说,“有什么话你直说。”

  “……”

  罗开怀咬了咬唇:“行,那我就直说。是这样的,这些天,我发现你家少爷的病情比我预想的更严重,我对他的治疗也一直没什么进展,就连给他用的药,都没见到药效。”

  Dave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开始洗盘子:“可不是吗,少爷身系整个TR集团的未来,却偏偏得了这种病,罗医生,这可就得拜托你多尽心了。”

  “尽心是我的本分,可是对他的病情,我一直有个疑问不明白,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

  “瞧您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拿到的资料上说,朱宣文是因一场车祸导致昏迷,醒来后就得了这个妄想症,真的是这样吗?”

  Dave洗完了一个盘子,慢慢拿到旁边放好。“是啊。”

  推迟回答,说明他在思考。

  罗开怀盯着他的背影,继续问:“可一般的妄想症,发病前都有一个过程,比如被害妄想症,通常是患者确实遭到了伤害,继而引发联想,认为有人想害他。可朱宣文不同,像他这种因为一场车祸而引发妄想症的,之前我还从没见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Dave笑嘻嘻地说:“您是说您缺乏经验吗?没关系,我们信任您。”

  ……谢谢了啊。

  罗开怀想了一会儿,又问:“我是想知道,你们家少爷车祸前,是不是也曾出现过妄想症的症状?”

  “这个,应该没有吧。”

  “应该?”

  Dave洗好了盘子,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来说:“我又不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想什么,我哪儿能都知道?不过那时少爷神志一直很正常,就算有,应该也没表现出来,要不老董事长也不会把TR集团这么大片江山交给他,你说是吧?”

  那倒也是,罗开怀点了点头。她可以不相信Dave,却不能不相信老董事长。那种赤手空拳打下江山的人,绝不会因为疼爱孙子,就把偌大的公司贸然交给朱宣文,他这么做,只能证明朱宣文车祸前一切正常,不但没有妄想症,而且还很优秀,是他眼里值得托付江山的人。

  罗开怀叹了叹,也许Dave说得对吧,就算他有过妄想症的征兆,应该也没有明显表露出来,别人无从察觉。可如果是这样,找到病根可就难了。

  Dave带几分歉意说:“真是不好意思,罗医生,我是不是没帮上你什么忙?”

  “哦,不,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罗开怀随口说,决定还是先从眼前能做的事着手,“我今天找你,最主要是因为我又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对治愈你家少爷的病有帮助,所以特来与你商量。”

  “看你说的,还商量什么呢,你是少爷的主治医生,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

  “这件事我难以独力完成,希望你能配合。”

  “你要做什么?”

  “我想带他出去。”

  “出去?”Dave睁大了眼。

  “就是到外面去,离开这所大宅,到商场、公园、饭店、游乐场,随便什么地方,让外面的现实世界刺激他的潜意识。”

  Dave想了一会儿,释然地舒了口气:“罗医生,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呢。这招不行的,你看看咱们俩这身衣服,咱们整天娘娘、公公的陪少爷演戏,还不就是因为他受不了外面的刺激?你那招要是管用,我们也不用把你请到家里来。”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考虑劝他微服私访——换上‘番邦’的现代装,出去假扮‘平民’,这样总不会刺激到他吧?也许他还会觉得好玩呢。”

  “这样啊,”Dave摸着下巴,“可是,那也得少爷自己答应才行啊。”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有你一起劝说,我猜他多半会答应,你看历史上那些风流皇帝,哪个不喜欢微服私访的?”

  Dave又蹙眉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行,外面情况复杂,万一出点什么状况,伤着了少爷,我可担不起责任。”

  “随便逛逛,能出什么状况?”

  “普通人当然没问题,可是少爷他不是有病嘛。”

  “正是这样才更要出去呀,”罗开怀有点急了,“不然整天待在这大宅里,皇上、皇上地叫着,正常人都要得妄想症了,他一个病人不是更加难好?”

  “那就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反正在我这儿,少爷的安全最重要,别的我什么都不管。”

  “安全,安全,你不把他治好,守着一个疯子少爷有什么用?”

  Dave翻着白眼,直接朝厨房外走去,摆出“这个话题我不要再和你谈”的架势。

  罗开怀紧追不舍:“你以为把他困在这大宅里,就是为他好吗?你看上去是考虑他的安全,其实根本就是不负责任,哦不,是推卸责……”

  “任”字裹着一腔怒火,突然卡在喉咙边上,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餐厅里,朱宣文正悠悠然地负手而立,看看罗开怀,又看看Dave,好像在说:吵啊,怎么不吵了?

  天啊,他都听见了什么?!

  她心虚地笑笑:“皇、皇上,您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是朕的皇宫,朕当然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他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脸上荡来荡去,笑着说,“朕想念爱妃,所以就回来看看了。”

  她也忙应景地赔笑。看起来,他应该没听见什么要紧的话。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朕好像听见‘不负责任’什么的。”

  “呃?”罗开怀猛然扶了扶餐桌,“啊,那个呀,我们在说……”她目光游移,忽然瞥见Dave得意的样子,灵光一闪,决定将计就计,笑着说道:“我刚刚在说,戴公公身为大内总管,却不肯专心为皇上效力,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Dave果然冲她瞪眼睛。

  朱宣文也果然好奇地问:“哦?戴公公跟在朕身边多年,向来忠心耿耿,爱妃何出此言呢?”

  “忠心当然不假,可是伺候皇上如果只要忠心就够,那皇上岂不是只要小白伺候就行了吗?皇上日理万机,整日身心疲惫,戴公公却从未替皇上安排些娱乐活动,臣妾以为,这就是不负责任。”

  朱宣文笑了起来:“如此说来,爱妃是在这件事上有些想法了?”

  “正是,”她尽力笑得有感染力些,“臣妾以为,近日天光正好,皇上久居宫中,不如出去游玩一番,感受一下民间百姓的乐趣。”

  “出宫游玩……”朱宣文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几个字。

  罗开怀尽力劝说道:“皇上有所不知,如今宫外百姓的生活有趣得很呢,您出宫微服私访,不但可以尽兴游玩,还能体察民情,一举两得呢。”

  朱宣文仍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一边摸着下巴思忖。

  开弓没有回头箭,罗开怀看着他的神情,琢磨着该下点猛料引诱一下。

  “皇上,您不见自古风流天子都爱出宫吗?如果机缘凑巧,也许还能遇上个红颜知己呢,比如那汉武帝与卫子夫、宋徽宗与李师师……”

  “行,就依爱妃。”罗开怀还在想例子,朱宣文却已爽快地点了头,“戴公公,替朕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朕要出宫游玩。”

  Dave一脸“少爷,您就这么被她说动了”的神情。罗开怀也是一诧,转瞬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听红颜知己就动心,您这天子是假的,风流可不假呢。

  “不过朕不要微服私访,”朱宣文说着却话锋一转,抬手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爱妃绝色倾城,岂是那些凡香俗脂可比?朕有爱妃一人,胜过拥有天下美女,再不想去找什么红颜知己。”

  罗开怀肩膀一颤,紧跟着整个人都颤了颤,心里有块皱巴巴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就被熨得妥妥帖帖了呢。

  一下又想起他说不要微服私访。“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要以天子身份,堂堂正正地巡游。”

  “……您确定?”

  “还要带上爱妃,让天下百姓一睹朕与爱妃是如何帝妃恩爱、琴瑟和鸣。”

  眼角瞥见Dave幸灾乐祸的样子,罗开怀却无心计较,只觉身子一晃,急忙腾出手来扶桌子,还没扶到,又感到肩上一紧,再回神已置身他臂中。

  “爱妃,你没事吧?”

  “啊,没,我没事。”她挣扎着打起精神,“皇上可是说,出宫时要穿着宫里这身衣服?”

  “正是,爱妃觉得不妥吗?”

  “不妥,大大地不妥,”她急忙摆手,“天子出游,浩浩荡荡,太铺张了,臣妾还是觉得微服私访比较好。”

  “哈哈哈哈……”朱宣文朗声大笑,笑罢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额头几乎快抵上她的额头。

  “朕就是要浩浩荡荡,就是要威风凛凛!朕要让你亲眼看到,你的夫君是怎样地受万民景仰,你拥有的,是怎样一个坐拥天下的男人!”

  如果不是脑子不清楚,他这番话说出来,不知会怎样地叫人感动,哦,不,即使是他脑子不清楚,她也还是有些感动的,只是眼下不是感性的时候,她想象了一下他们一行皇上、妃子、太监地走在外面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一阵眩晕。

  “皇上,您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

  “此事朕意已决。”

  “呃,其实,臣妾傍晚观天象,觉得明天可能会下雨。”

  “不会,你看窗外朗月高悬,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罗开怀以手抚额,病急乱投医地看向Dave。Dave幸灾乐祸地抿了抿唇,对朱宣文笑说:“皇上说得对极了,况且皇上是真龙天子,就算是雷公电母想下雨,遇上皇上出游也要退避几分的呀。”

  “戴公公此言有理!”

  罗开怀无力地软倒在他怀里。

  “爱妃,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呃,没有,臣妾只是有点头晕。”

  3

  一轮弯月挂在桂花树上,皎洁的月光洒向园中,给园子蒙上一层迷人的恬静。

  罗开怀倚窗望向园中,惊讶地发现夜晚的小园竟比白天更好看。她把窗子又推开了些,晚风送来一丝花香,若有若无的香气清爽沁人,令她紧绷的神经也奇异地舒缓了几分。

  自从知道了明天要“伴驾出游”,她一整晚都在盘算要怎么应对明天的场面,结果算到现在,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还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不过刚刚经晚风这么一吹,她倒忽然就没那么担心了。倒不是因为突然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而是因为反正也没什么好主意,不如就听天由命吧。

  算起来,自她进了朱家大门,又有哪件事是老老实实按着她的计划进行的呢?其实人生也就是这样的吧,每当你努力地想要做些什么,总有些事情超出你的掌握,可是你没有办法,你只能要么放弃,要么硬着头皮做下去。而在这两个选择中间,罗开怀没有选择,或者说,她已经选择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做的选择。或许是那次在古董室里,他为她绾起发髻;又或许是昨天夜里,他派Dave救了她弟弟;也可能就是刚刚,他目光炯炯地对她说:朕要让你亲眼看到,你拥有的,是怎样一个坐拥天下的男人!

  噗!一下就笑出了声。那笑容又慢慢变淡,最终变成一弯月亮的样子,挂在她的唇角。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因为我想要你好起来。

  4

  地下停车场停得满满的,也就是说,一会儿进了商场,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在Dave催到第三遍的时候,罗开怀终于扯着她那锦绣长袍的袖口,先抬起一只脚,慢慢、慢慢地迈出去,再抬起另一只脚,更慢、更慢地迈出去。

  虽然知道早晚得见人,可还是逃避心理占上风,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今日“伴驾出游”,第一站就是这座全市闻名的商场,说起来正是她的主意,因为这里不光有可以当镜子照的大理石地面,还有现代感爆棚的建筑设计,满世界精选来的商品一个赛一个地展示在橱窗里,整座商场从建筑到尘埃都在卖力地大喊一句话:我是不是很现代?我是不是很现代?

  这有利于缓解朱宣文的病情,起码能刺激他隐藏起来的现代记忆。

  不过这只是告诉Dave的原因,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说出来——商场一楼有男装店,一上去就可以给他和朱宣文换身衣服。

  当然,朱宣文也可能会不同意,所以她决定先极力劝他试一下,只要他一穿上,她就使尽力气猛夸。人性的弱点在于,没有人抵御得了排山倒海的赞美,所以只要他肯把衣服穿上,她就有信心叫他脱不下来。

  昨天一晚上都在排练怎样夸他,刚刚在车上还在脑中过了一遍,此刻唯一的担心,就是一会儿遇见人一紧张,把准备好的词忘了。

  “皇上,娘娘,这边请。”Dave小心地关好车门,躬身说道。

  朱宣文微微点了点头,气宇轩昂地迈开步子。罗开怀前后左右瞄了瞄,还好没见着人,希望一直到电梯都不要遇见人。

  不过她祈祷的命中率向来极低,刚转了个弯,就见一对男女从车上下来,女孩见到他们,脚步明显就是一滞。罗开怀低着头都能想象女孩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后悔,如果刚才祈祷遇见人,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人了?

  身后飘来女孩压低的恐惧声:“这仨人神经病吧?”

  “别怕,”男孩安慰,“可能是拍戏的。”

  “……没见着摄像机啊。”

  5

  坚持到服装店就好,坚持到服装店就好……

  一路默念咒语,远远已可见电梯,啊……目测有十几个人在等。Dave推开玻璃门,几个人朝他们看来,立刻响起几声低呼。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过来。

  电梯口的灯光明亮中带着微黄,照在一行三人明晃晃的古装上,刹那间全场一静。

  “皇上驾到——”

  Dave极有特点的声音突然穿透天际,震得大家集体一个激灵。

  罗开怀恨不得遁地消失。她闭上眼睛低下头,做好了听各种讥讽的准备,谁知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听到,按捺不住又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险些左脚绊了右脚。

  也是,如此惊悚的画面,还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朱宣文倒是仍气定神闲,一脸“朕出个游而已,尔等不必惊慌”的神情,还挺胸扬眉地朝罗开怀支了支胳膊,淡淡道:“爱妃。”

  罗开怀咬起嘴唇,窘迫地挽住他:“皇上。”

  旁边一位中年大叔下巴几乎要脱臼。

  叮!

  救命电梯终于到了。门一开,前面几个人就要逃进去,谁知Dave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出游,百姓不得阻道,违令者诛——”

  一个男子一脚都迈进电梯了,闻言又猛地缩回来,后面的人也果然都不敢再动。还有一个男子也不知是入戏了,还是被他们吓得太过,竟主动过去给他们扶着电梯门。

  Dave恭敬地一躬身:“皇上请,罗妃娘娘请。”

  朱宣文气宇轩昂地走进电梯,回身,投给众人一个气吞山河的眼神。

  明明里面还很空,却再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直到电梯门快关上,才轻轻飘进几句话。

  “这几个是神经病吧?”

  “不一定,没准是行为艺术。”

  “那还是神经病。”

  6

  上行的几秒内,罗开怀早已下定决心,一会儿遇见第一家男装店,就算是生拉硬拽也要把他拽进去。

  叮!

  电梯门几乎是转瞬即开。几个人等在门口,不出所料地面露惊愕。罗开怀低头含胸,正想默默出门,就见Dave抢先一步:“皇上请,罗妃娘娘请。”

  行吧。

  一进商场自然更加引人注目,不过有经验在先,这些目光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举目皆是华光明亮,不远处即是斜跨楼层的滚动电梯,罗开怀偷瞄了瞄朱宣文的神情,见他仍泰然自若,丝毫没因这浓郁的现代气息而感到不适,暗想了想,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四下环视寻找男装店,惊喜地发现左边就是一张巨幅海报,世界顶级男模穿一身精良西装,半慵懒地斜靠在椅子里,傲人长腿帅气地伸出,皮鞋上的亮光都在极力诠释“精致入骨”四个字。

  罗开怀略一思忖,指着海报笑着说:“皇上,您看画上那个人多好看!世间怎会有如此绝美的男子?”说着双眼放光,尽情流露迷妹神情。

  “哦?”朱宣文果然抽动了一下脸颊,“爱妃如此以为?戴公公,你也觉得那男子美吗?”

  Dave极尽谄媚地摇摆脑袋:“哎哟,这是哪里话?依奴才看,那番邦男子啊,肤黑似炭,鼻钩如鹰,胡子拉碴的脸都没刮干净,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把画像挂出来?真是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朱宣文一副“戴公公所言深得朕心”的模样。“番邦化外之民,荣辱不分,倒也平常。”说罢不经意似的瞥向罗开怀。

  罗开怀急忙点头,笑着说:“戴公公说得对,是臣妾一时看走了眼,倒是皇上天人之姿,是那十个番邦男子也比不了的呢。”

  朱宣文哈哈一笑,虽然没说什么,大放光彩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夸得好,快接着夸,尽情夸,不要停。

  简直不能更顺利!

  她挽一挽他的胳膊,接着说:“臣妾刚刚觉得那番邦男子好看,大概是因为他那身衣服吧,不过皇上若是穿上那一身,定然不知比他好看多少倍。皇上可否去试一试那身衣服,让臣妾也饱饱眼福呢?”说着迷醉般地看向他。

  朱宣文侧颜看向她,薄唇轻挑,好看的眼里透出明亮的光,似乎是被夸得心情大好,又似乎是早已洞悉她的小心思。

  罗开怀不由得快速眨了眨眼,让嘴角翘得更美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容太好看,朱宣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粲然一笑,朗声应道:“好,就依爱妃。”

  胜利来得太突然,罗开怀几乎不敢相信。待相信了,顿时涌上一阵狂喜,觉得今天所有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小问题,凭着她的聪明才智也通通不是问题。

  不过一般当人觉得自己聪明的时候,通常都是犯蠢的时候,多亏了Dave及时提醒,让她下一秒就明白了这一点。

  “皇上驾到——”

  门口的女店员明显一颤,彬彬有礼的笑容都滞在了脸上。其他店员也都诧异地看过来。幸亏这家店贵得离谱,店里当时并没有别的客人,否则这一声定是要把人家生生吓跑的。

  罗开怀用“你是不是诚心拆台”的眼神狠狠瞪了Dave一眼,紧接着急忙拽过一名女店员,悄悄指一指朱宣文。“他这里不太正常,”她比着脑子说,“麻烦你帮他选一身合适的衣服换上,好吗?”

  进门都是客,哪怕是精神病。女店员会意地笑笑,点点头,又指指Dave问:“那他呢?”

  “他没病,不过也帮他找一身吧。”

  女店员痛快领命,目测了一下两人的尺寸,尽职地找起来。

  Dave极狗腿地引领着朱宣文,径直来到店里最舒服的沙发前:“皇上您请坐。”

  方圆一米内的店员自动退后。朱宣文满意地点点头,君临天下般坐下,扫一眼店员们,面带威仪地说:“朕今日体察民情巡游至此,尔等不必惊慌,如常行事即可。”

  店员们面面相觑,紧接着又集体点了点头,生怕点晚了会惹他不高兴似的。

  罗开怀心里暗舒口气,照此进行,只要他们两个一会儿换好衣服,她再恭维一番,第一步就算大功告成了。

  按说也确该如此,只是她忽略了重要一点——每个人生来都是自带独特气场的,比如有的人生来搞笑,有的人生来高冷,有的人生来讨人嫌,而朱宣文呢,生来就自带主子气息——只要他往那里一坐,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伺候他。

  一个皮肤细嫩的小姑娘似乎被他的气息征服,纠结一会儿,还是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皇上,请用茶。”

  朱宣文的目光在小姑娘脸上扫了一扫,满意地接过来,微微点头。他喝茶的动作极其优雅,生生让一个普通的纸杯都显得身份倍增,喝罢冲那小姑娘淡淡一笑:“好茶。”笑容好看得要命。

  小姑娘瓷白的脸颊刹那就变得粉红。

  “戴公公,赏。”

  “是,皇上。”Dave恭敬地领命,从袖中口袋里拿出钱包,取出几张纸币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倒杯茶也能得到几百块,一时愣着没好意思接。

  Dave笑眯眯地说:“皇上赏你的,不拿可是抗旨哦。”

  小姑娘这才羞羞涩涩地接过:“奴婢谢过皇上。”那一声皇上叫得绝对诚心诚意。

  示范的效用威力无穷,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店员见了,也立刻上前,笑盈盈地递上一块饼干。

  “皇上,喝茶一定要配点心,这个您尝尝。”

  朱宣文接过咬了一口,笑着说:“味道不错,戴公公,赏。”

  只剩一位店员还没得着赏,茶与饼干都有人送过,就只剩糖了,她想了想,走过去拿起一块糖。罗开怀见状,急忙过去拉住她,拽后一点耳语:“他脑子不好,这次出来接触社会,是专门为了缓解病情的,你们千万不要再叫他皇上,不要再刺激他。”

  店员痛快地点头:“明白,女士您放心。”

  罗开怀这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人家已经剥开了糖果,直接喂到他嘴里去,笑得比前两个加在一起还更妩媚:“皇上您尝尝,这糖可甜了。”

  当然甜,看朱宣文那嘴就知道,都要咧到眼睛上去了。

  “嗯,戴公公,重重地赏。”

  古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实呢,重赏之下,什么都有。顷刻间,店员们便团团围在朱宣文身边,你捶腿来我敲背,你捏肩来我倒茶。店里“赏”“再赏”之声不绝,“皇上”也叫得一声比一声更动听。

  罗开怀翻白眼翻得眼睛都疼了,她严重怀疑Dave是不是早就知道朱宣文有这秉性,出来前特意备了那么一大沓子现金。

  找衣服的女店员总算准备好了衣服,颤颤巍巍地捧过来,从衬衫到领带,从西装到袜子、皮鞋都搭配好了,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重赏。其他人殷勤地上前,一人几件地接过来,又簇拥着朱宣文呼啦啦朝试衣间走去,那架势倒也真像簇拥皇上。

  刚刚还热闹的沙发一下变得冷清,罗开怀坐到朱宣文刚刚坐过的地方,拿起一块饼干。

  “我也服侍过你啊,怎么不见你赏我?”她嘟哝着,看看手里的饼干,重重一口咬下去,一下又皱起眉头。这种饼干也叫“味道不错”?朱宣文你吃没吃过饼干啊?

  不自觉地朝试衣间那边看过去,看不见试衣间的门,只看见一群店员围在外面翘首以盼。不由得暗哼了一声,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地想要成为有钱人,原来有了钱,就算你是神经病,也会有人诚心诚意巴结你。

  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夸张的惊呼,紧接着是一小会儿安静,最后终于爆发出尖叫:“好帅!太帅了!陛下您真是帅爆了!”

  太浮夸了吧?罗开怀嗤之以鼻。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带他来这么贵的地方,直接带他去批发市场,随便换一身T恤短裤,看还有没有人围着他喊帅。

  转弯处传来皮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抬头看过去,举到嘴边的饼干就停住了。

  雪白的衬衫配银灰色领带,一身黑色修身西装剪裁得恰到好处,就算是五短身材都能修饰得身高腿长,何况他原本就身高腿长。

  精妙的灯光下,她看向他的脸,不由得开始琢磨难道西装真的会把人衬托得更好看?智慧的宽额头,英挺的鼻梁,轮廓鲜明而又不失柔和的脸,还有那双眼睛,仿佛生来就带着拥有全世界的骄傲。明明是她已经看过好几天的脸,她也从未否认他长得帅,只是此刻才忽然惊觉:有这么帅!

  “爱妃,”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了,笑盈盈地问,“朕如此穿着,可有让你饱到眼福?”

  她深吸口气,眼睛睁得老大,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和十几秒前的店员们一模一样,脑中只充斥着一个字:帅!

  很烂俗的词,简单粗暴,可有时候,就是这种简单粗暴的词才足以描述这种天上有地上无的感觉。

  “不好看吗?”他小心地问。

  “不,很帅,”她立刻说,“很帅,很帅。”

  之前排练的溢美之词果然全都忘记了,不只是忘了词,甚至连做过排练这件事本身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却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反应,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摆出简单却好看得要命的造型,仿佛在说:想看吗?想看就让你多看一会儿。

  “陛下,您真是太帅了!”

  之前挑衣服的店员不由得又赞叹出声,随即又引发新一轮排山倒海的恭维,朱宣文被夸得眉目舒展,好在Dave还没换好衣服,不然铁定又是一轮恩赏。

  罗开怀忽然意识到气氛不对。给他换衣服,原本是要加强现代社会的正向刺激,可是店员们这么一恭维,只怕衣服是换了,病情却更加重了呢。她焦急地朝试衣间那边看去,好在Dave也终于换好了衣服,她急忙起身,给Dave递了个付账的眼神,拉起朱宣文便朝店外走去。

  “皇上,您的衣服是换了,臣妾还没换呢,不如您现在带臣妾也去换一身?”

  心理学上的小伎俩,不问他要怎么样,直接替他做决定,遇上容易受暗示的,基本暗示者就可以达成所愿。原本朱宣文不是那种容易被暗示的人,可是此时他被夸得飘飘欲仙,想必中招的概率会高很多。

  他果然爽快地点头:“好,就依爱妃。”

  闻听他们要走,店员们纷纷流露不舍之情,步步紧跟送到门口,一人一句“恭送皇上”,只扔下个Dave拿着张卡等在店里:“呃,那个,你们谁来收个款?”

  7

  前面紧挨着就是一家女装店,据说是意大利鬼才设计师的品牌,对这个评价,罗开怀一直觉得,这个牌子除了价格符合国际一线的标准,衣服本身倒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不过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她拉着朱宣文就走了进去。

  她的古装还是叫店员一怔,不过好在朱宣文打扮正常帅得闪闪发光,女店员快速收回惊愕,笑着迎上前:“小姐想选什么,要我介绍一下吗?”

  “谢谢,我自己挑就好。”

  反正都不好看,她扫一眼衣架,随便拿了两件便向试衣间走去。

  “等一下。”他在身后说。

  她回身,见他朝自己走来,立在她面前几厘米处,一只手贴着她的肩膀伸到她身后。

  这是要……拥抱?还有店员和别的客人在呢,不好吧?呃,不,等一等,就算没有别人,也不好吧?她非常诧异于自己的第一反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他。

  似乎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那股将她拥入怀中的力量,却见他只是轻轻拿走了她手里的衣服。

  “去试一下这一件。”他自她身后取下一件红色连衣裙。

  那是很漂亮的红色,好像新娘的嫁衣,剪裁也很有意思,好像很简单,可是却有哪里不一样。

  她有一点发怔,他也就那样从从容容地立在她面前,半句也不催促,好像只要她不动,他也完全不介意和她一直这样当着店员的面四目相对似的。

  到底是她先坚持不住,反正换个装而已,换什么不重要,快点换完才是正事。她拿了裙子直奔试衣间,直到换好立在穿衣镜前,才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对的。

  这条裙子挂在那里,明明只是颜色好看,样式有几分有趣而已,可直到亲身穿上,她才明白一条好看的裙子可以多大限度地增添一个女人的美丽。

  红的裙衬得她黑发更美,肤色更白,魔鬼一般的剪裁把她的身材修饰得几乎可以上T台。鬼才设计师、一线品牌、贵得离谱的价格,仿佛忽然都有了她可以理解的意义。

  原来不是它不好,而是她不懂。就像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事,你听人家说,觉得荒谬可笑,直到有一天你给自己机会试一试,才会发现原来荒谬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以来故步自封却又自以为是的你自己。

  她推开试衣间的门走出去,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我的天呀!罗妃娘娘,您穿这件实在是太美了!”门口响起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罗开怀咬着牙根看过去,见果然是Dave跟来了。这么快就结完了账,还真是具备狗腿的忠诚与高效。

  女店员似乎本想赞美她一番,却显然被Dave这一句吓了一跳。罗开怀克制住狠狠瞪他一眼的冲动,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就这件了,快去结账。”

  “等一等。”朱宣文却说。他的视线在她颈项上停留一会儿:“这里,还缺一条项链。”

  “不必,不必了,”她连忙摆手,“这样就很好。”

  东西贵得像抢钱,虽说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可也不能随便吃大户,再说今天的目的是治疗,又不是shopping(购物)。

  可是呢,她忘了一点,他是皇上啊,金口玉言啊。

  “爱妃想抗旨?”

  “臣妾不敢,”她瞥一眼身旁,果然见店员已一脸惊愕,“臣妾就是看着外面热闹,想快点出去逛逛。”

  “爱妃身为皇妃,抛头露面更要注意仪容,配好穿戴再逛不迟。”

  “可是,那个……”

  “戴公公,传朕的旨意,”他虽是对Dave说,眼睛却看向她,“今日朕与罗妃娘娘巡游至此,特恩泽万民,在罗妃娘娘选好商品前,凡有百姓在此购物者,皆由朕付账,以显君恩浩荡。”

  “……”

  罗开怀正在琢磨这个局该怎么破,Dave却已转过身去,高声“传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帝、妃同游,凡百姓有购物者,皆由天子付账,以示君恩。钦此。”

  一个还带几分学生气的女孩正在看一个小手包,闻声惊讶地看过来,不过朱宣文那张脸,大概怎么都不会让她联想到精神病。那女孩视线撞上他的,眼里迅速闪过一抹羞涩,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包。

  朱宣文看了罗开怀一眼,也不催她,反而攒起一点笑,朝那女孩走去。

  “姑娘可是看上了这个包?”

  女孩忙摇摇头:“我还没决定好。”

  他看看她手里的那个,又看看货架,取下另一个递给她:“那不如选这个。”

  女孩忙摇头:“这个太贵了,我刚工作不久,只想买个基本款犒劳自己而已,这个……等以后再买吧。”

  他笑:“不用你自己付银子,朕今日恩泽万民,不管你看上了什么,都由朕付账,可好?”

  这话如果是从一个肥头大耳、肚大腰圆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哪怕他是真心想要搭讪人家姑娘,姑娘也会觉得他是个脑子坏掉的骗子。可是从朱宣文的嘴里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哪怕他真是个脑子坏掉的骗子,姑娘也会发自内心地不愿意相信。所谓一心一世界,就是你心里认定了他不是骗子,那么他自然就不是了。

  那女孩羞涩地低头摇头,只笑,不说话。罗开怀几乎可以猜到她脑中编织的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篇。

  忽然感到嘴唇一阵生疼,身边店员关切地递上纸巾:“女士,您的嘴唇。”

  她回神,这才感到唇边一股咸腥。

  “那个,女士,我们还选项链吗?”

  “选!当然选!”项链区离他们更近。

  朱宣文把包递给Dave,Dave痛痛快快地跑去付账。

  女孩顿时变得十分忸怩:“哎呀,还是不要了,这样多不好。”

  不好你倒是把包追回来呀!光摆手有什么用?

  “女士,您想选哪一条?我帮您拿出来。”店员对罗开怀说。

  “呃,随便,左边第一条吧。”

  店员一顿:“真的?”

  “嗯嗯。”

  Dave付了账,乐颠颠地把包拿回来。罗开怀想起那天小白捡花环的情景,哼了一声。女孩拿到了包,一副好纠结不知该不该收的样子,最后终于收下了,却要留下朱宣文的电话。

  “我不会白要您的包的,能把您的电话留给我吗?”

  对这句话的逻辑,罗开怀觉得自己同为感性动物,也实在是不能理解。不想白拿包,你可以把包还给他,或者把钱付给他啊,这和你要他的电话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你要到了电话,就等于付了包钱?

  朱宣文也对这句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惑,不过他的困惑点却显然不一样。

  “电话?什么是电话?”

  女孩一怔:“就是您的电话号码呀。”

  朱宣文更加困惑,良久,笑对Dave说:“戴公公,朕久居宫中,对今日民间百姓生活竟生疏至此,看来今后着实该多出宫巡游才是。”

  Dave太监相十足地点头:“皇上勤政爱民,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呢。”

  这番疯话,任谁都听得出说话人脑子不正常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一旦你认定了对方不是精神病,即便听到这些,也还是会坚信他没病。那女孩果然有些受伤,一副“你既然不爱我,又何苦招惹我”的神情。

  罗开怀心想,她要是有骨气,就该把包往他脸上一扔,告诉他本姑娘可不会因为一个包就沦为你这败家子的笑柄。

  谁知她却仍抓牢手中的包,伤心而又愤愤地走了,好像朱宣文不是送了她一个包,而是抢了她一个包。

  过完了“皇恩浩荡”的瘾,他又笑吟吟地朝她走来,只是走到近前,却明显怔了一怔。

  “爱妃,你,选了这一条?”

  罗开怀愤然看向自己手中,也是意外地一怔。只见自己此时正赫然拿着一条黑色骷髅头造型的重金属风项链,骷髅之间饰以羽毛和兽骨,乍一看还真是风格奇特。

  她蹙眉对着镜子比了比,不由得暗叹这鬼才设计师还真是能“鬼”能“才”,她身上这条裙子主要突出了“才”,而手中这条项链则是突出了“鬼”。

  本想赌气说,就是看上了这一条,不过刚才的画面突然飘进脑中,她也不知自己那一瞬是怎么想的,就学着那女孩娇羞的样子,说:“人家还没决定好呢。”

  他意味深长地笑,指向玻璃柜台说:“那不如选这个。”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朱宣文!

  她下定决心,宁可带着这串骷髅头,也绝不要他挑的那一条。

  不过呢,待店员拿出项链送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忽然就发现自己悟到了一条人生真谛——所谓智者,就是既要有强大的决策力,还要有更加强大的自我反省能力,一旦发现决策失误,绝不和任何人较劲,从而保证不在错误的道路上策马扬鞭,一去不回。

  “我帮你戴上?”他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从店员手中接过那串漂亮的珐琅彩花朵项链。

  “……好呀。”

  看,这样沟通多好,简洁高效,不拖泥带水,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赌气说谎所带来的麻烦。

  只不过离店出门时,他们还是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十几个年龄不等的女子围在店门口,其中最靠前的一个胖女孩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紧张期待而又幸福地盯着朱宣文。

  “……皇上?”

  哈?罗开怀疑惑地看看那女孩,又看看朱宣文,再看看自己……我们,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吗?

  朱宣文当然毫不惊讶,亲切又不失威仪地问:“姑娘有何要事?”

  “呃,民女听说,皇上今天恩泽万民,我们买什么您都会付账,是真的吗?”

  “当然,金口玉言,岂会有假?”

  胖女孩的大眼睛顿时睁得更大,旋即幸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我也要一个包行吗?我不贪心,基本款的就可以。”

  罗开怀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Dave“传旨”的时候太卖力,不但吸引了店里的客人,连店外路过的都一并吸引了来,原本人家也许只为看个热闹,没想到竟亲眼看见有人获得了一个包,虽说只是个包而已,可是对年轻女孩子的诱惑力,实在是非外人所能懂,有胆大的想要试一试,也就不足为奇了。

  Dave熟门熟路地跑去付账,眨眼工夫,那胖女孩便已爱包在手,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谢皇上!皇上万岁!”说着冲朱宣文左一个右一个地飞吻,如果不是身高差太多,她应该真想抱着他亲几口呢。

  这种纯粹而毫不掺杂念的开心相当有感染力,罗开怀原本以为胖女孩把朱宣文当精神病,趁机占他便宜,心里是很反感的,不过此刻竟奇妙地被她感染,那一丝反感也烟消云散了。

  她忽然觉得世事大多时候都是如此,那些美好而又遥远,似乎远不是你该奢望的东西,只要你大胆地、贪婪地、勇敢地去追求,就会发现其实到手也不是那么难。

  女孩的开心显然不只感染了罗开怀,立刻就有人提出也想进店去看看,朱宣文痛快地答应了,罗开怀不由得暗暗为接下来的局面捏一把汗。

  店内很快热闹起来。人们充分展示了人类群体动物的属性,要么一个都不上,要么一哄而上。不断有人得偿所愿,更不断有新人得知消息加入,店内山呼万岁之声不绝,朱宣文坐在店内最尊贵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享受百姓爱戴。

  罗开怀越来越坐不住了,挥霍了多少钱先不管,明明是带他出来感受现代气息的,可如果是这样的“现代气息”,那不是反而会加重病情?

  必须想个辙带他脱身。直接拽走当然是想都不要想的。叫Dave停止付钱?就算Dave肯,这些山呼万岁的“百姓”也能一人一口把她生吞了。那么,叫店员不要再卖?听起来好像没有可能,不过暂时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罗开怀快速思索,酝酿着怎样说服店员,刚好见一名女店员走到朱宣文身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似的。

  莫非店员主动来阻止了?她眼睛一亮,人家毕竟是世界名牌,如此批发大白菜一样地乱买,很影响人家品牌形象的好吗?

  她定睛看着,就见店员弯下身,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恩泽万民,是不是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被恩泽的呀?”

  “当然,所谓万民,自然包括每一个人。”

  “那……我们店员也可以买吗?您放心,我们有内购价,可以打折的……”

  “不可!”朱宣文和蔼的笑容陡地一敛,“皇恩浩荡,岂可打折?姑娘你喜欢什么,但买无妨,除了打折,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女店员怔了一怔,随即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一转身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罗开怀痛苦地抚额。朱宣文,你爷爷当初真的不是老糊涂了才选了你做TR集团继承人的吗?

  朱宣文朝她这边坐了坐,探身过来:“爱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罗开怀懒得看他,抚额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摇,却忽然摇出个主意来。她低头计议片刻,抬头病恹恹地说:“皇上,此店人多,空气污浊,臣妾又坐得实在太久,想要出去走走呢。”

  只要离开这家店,就能甩开那些人,而只有甩开那些人,她才能好好实施她的计划。不过,他享受万民爱戴正在兴头上,会因为她小小的不舒服就断然离开吗?这办法与其说是计策,不如说是个赌博,她以自己小小的不舒服,赌他一个决定。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她陡地一阵突突心跳,赶紧又假装难受地低下头去。

  “既然爱妃身体不适,我们离开此店便是。”他说着便向还在付款的Dave做了个手势。

  局面扭转得太顺利,她几乎不敢相信,一下高兴得过了头,客气地说:“不必不必,还是等百姓们买完再走吧,臣妾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

  “真的?”

  “……”她简直想抽自己,“嗯,就硬撑着呗。”

  Dave麻利地小跑过来:“皇上有事?”

  罗开怀不敢抬头,只拿余光偷偷往上瞄,只见朱宣文薄唇似翘未翘地抿着,对Dave说:“传朕的旨意,朕与爱妃即刻起驾,百姓们有愿意者可伴驾同行,在别处看上的商品可同样享受恩泽。”

  不是吧,朱宣文?!

  他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爱妃可是头晕得更厉害了?”

  “呃,不不不,皇上,臣妾又突然觉得好些了呢,要不,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

  “那怎么行?爱妃的身体马虎不得。”

  说话间Dave已“传旨”完毕,店内又掀起一个高潮,众人山呼万岁簇拥过来,罗开怀痛苦地挽着朱宣文的手,在一片爱戴声中被簇拥而出。

  迈出店门的一刹那,她忽然生出一种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自己一开始明明只是想少买一条项链,谁知事情的发展就那样慢慢地失控,她开得了头,却控制不了过程,更加无法左右结局。

  其他店铺早就听说了这边的动向,早有好奇的店员探头观望。朱宣文带着她被众人簇拥着,一路走一路买,走到哪里都万岁之声不绝,偌大一个现代感十足的商场,竟被他搞得真像天子巡游一般。

  所谓天生皇帝范儿,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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