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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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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妃不必惊慌,朕自会派人救出国舅。”

  1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罗开怀推窗看了看天,不禁感谢天公作美。

  她小心地关好窗,回身几步打开衣柜。桃子咕咚一声滚落在地,扶着柜门许久都没站起来。

  罗开怀一阵紧张:“桃子,你怎么了?”

  “你到柜子里关七八个小时试试。”桃子一边痛苦地揉腿,一边挣扎着扶住柜门,终于慢慢站起来,“早知道半夜才行动,你何苦大白天就把我叫进来?”

  “我也是没办法啊,”罗开怀面露愧疚,“晚上来小白会叫,就只有下午那段时间Dave去遛小白,我才有机会放你进来。”

  “好了,我知道了。”桃子痛苦地说着,一瘸一拐挪到椅子上坐好,接过罗开怀递过来的包子两口吃下,继而又疑惑地盯着她。

  罗开怀愣怔片刻,忙说:“不急不急,等你的腿好了再行动。”

  桃子无奈地摸着肚子:“我是想问,还有包子吗?”

  “呃,这个,”罗开怀简直不能更愧疚,“藏多了他们会怀疑的,桃子,你就忍一忍……”

  桃子仰脸九十度,用“我一定是欠了你的”那种语调哀叹一声,许久,看向她,肚子里又是咕噜噜一阵乱响。“我好了,开始行动吧。”

  罗开怀点了点头,忽然对今晚的行动有点没信心。

  不过箭在弦上,有没有信心都得上,她给桃子一个“听我动静”的手势,悄悄推门出去。

  2

  走廊里一片漆黑,楼梯处的小窗不知怎么没关,夜风发出呜咽声,罗开怀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是来造势的,忙又跺着脚咚咚咚地跑起来,恨不得把地板跺得一步一个窟窿。

  转瞬立在那扇精雕木门前,她抬起拳头深呼吸,运足力气,重重地敲下去。

  按照她的计划,她原本是想把门敲得震天响,一边敲一边高喊有刺客,然后朱宣文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来开门,他一慌张,就比较容易相信她的话。

  谁知这门竟没锁,她这全力一敲,门忽然就开了,她一个踉跄跌进去,差点摔趴在地上。

  不过不知是朱宣文睡眠轻,还是警惕性高,竟被这点声音惊醒了,他猛地坐起来,抬手啪地打开灯,动作利落得如同武林高手。

  屋子顿时大亮,罗开怀急忙挡了挡眼才适应光线,再睁眼,只见他穿一身浅灰色睡衣坐在床头,双手抓紧被子挡在身前,惊讶地看向她:“你要干什么?”

  “你你你,你别怕,我我我不想干什么。”罗开怀慌忙解释,之后才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目的,不过刚才那股势头却早已没了,她咬了咬唇,一手指向门外,弱弱地道:“皇……皇上,有刺客。”

  气势弱得连她自己都不信,不过朱宣文好像对“刺客”两字特别敏感,立刻飞身下床问:“什么刺客?在哪里?”

  “呃……”罗开怀尴尬地回望门外,桃子应该还在等自己的动静,可惜刚刚动静太小,她应该没听见。

  现在才喊会有点假吧?不过事已至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气沉丹田,突然慌张地大叫道:“在外面!就在外面!皇上,外面有刺客!”

  朱宣文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这时桃子蒙着面巾应声而至,朱宣文一惊,下意识地拽过罗开怀护在身后。桃子功夫过人,可惜演技一般,估计此生也是第一次乔装刺客,竟一下子不知该先动手还是先动脚,只比着个花架子,在朱宣文面前蹦来跳去,蹦着蹦着,还把面巾给蹦掉了。

  朱宣文的目光越发疑惑,一时也没想和桃子交手。罗开怀站在他身后,还以为他怕了,心下一喜,瞅准时机冲出来。

  “皇上,你快跑,这里交给我!”说着便冲上去和桃子打成一团。

  两人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再给我一拳,我再踢你一脚……

  朱宣文刚刚本想去救罗开怀,此时反倒气定神闲地站定了,饶有兴趣地看她们两个打来打去,仿佛在欣赏一场猴戏。

  罗开怀心知恐怕已被他看穿,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焦急地喊道:“皇上你快跑啊,再不跑臣妾支持不住了!”是真坚持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只听咣啷咣啷两声,两个黑衣男子破窗而入。罗开怀心中暗喜,以眼神赞赏桃子:你还带了帮手?这下戏就可信多了。谁知桃子的手一停,警惕地向那两名男子看去。

  眨眼间寒光乍闪,两名男子手持匕首径直刺向朱宣文。朱宣文迅即回身抵挡,招式间亦赫然可见功底,不过那两名男子显然更厉害,加上占了二对一的优势,朱宣文渐渐不支。

  “喂,你带来的人怎么没深没浅呢?”罗开怀虽然不懂功夫,但也看出不对劲,“怎么还动刀子?啊!”一人趁朱宣文倒地的瞬间,挥刀直向他心脏刺去。

  桃子顾不得向她解释,飞起一脚踢掉男子的匕首,男子一见她出手,立即转身朝她攻来。朱宣文趁机翻身跃起,另一名男子的匕首又凌空袭来,朱宣文闪身一躲,却发现已退至墙角,那男子露出猎人得手前的微笑,一步步逼近。罗开怀看得心惊,情急中抓过手边一个瓷瓶朝那男子扔去,男子听着风声一闪身,花瓶摔碎在地上,他却并未受她干扰,继续朝朱宣文逼近。

  另一边桃子也节节败退,眼看情势危急,一人幻影般从门外飞进,腾空两跃已至朱宣文近前,罗开怀尚未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对面黑衣男子的刀已凌空飞起,掉落时,竟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黑衣男子背影一僵,罗开怀更是惊讶——那个幻影竟是Dave!

  另一边响起哗啦一声,桃子连人带桌摔倒在地,与她交手的男子确定她已没有威胁,立即转身朝Dave攻来。Dave以一敌二竟也毫不费力,攻势轻盈而凌厉,直逼得两名男子节节败退。两名男子见无胜算,也不纠缠,互打了个手势,飞身利落地翻出窗外。

  眨眼间屋内已恢复平静,罗开怀觉得自己就像看了场功夫片,若不是眼前还有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她简直要怀疑刚刚是否发生了一场激战。

  “呀!皇上,您的汝窑瓷瓶!”Dave掩口深深抽气,盯着一地碎瓷惊声尖叫道。

  罗开怀一听“汝窑”二字也是一惊,急忙扫一眼地面,暗想这朱家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随手一扔就是汝窑?朱宣文径直朝她走来,吓得她急忙后退。

  他已走到她近前:“你没事吧?”

  “啊?我、我倒是没事。”她怯生生地说,“实在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那个是……文物。”

  他上下看了看她,大概确定了她真没事,淡淡地说:“没关系,那不过是个仿品。”

  “怎么是仿品?那明明是那年你从拍……”Dave只说半句,就看着朱宣文的眼神咽回了下半句。

  罗开怀猜想那咽下的词一定就是“拍卖会”了,再一看Dave的样子,想来必是真品无疑,不由得痛苦地看着那一地碎片,真是碎得粘都粘不回来了。

  “皇上,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手边又没有别的东西。”她说着求证般看向原处,赫然见一个金属台钟摆在那里,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桃子抚着胸口站了起来,发出一阵咳嗽声,罗开怀看了看她,又看看齐刷刷盯着自己的朱宣文与Dave,忽然一下明白了什么叫“欲辩无词”。

  Dave一个飞身过去,两下将桃子反剪双手擒住,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桃子做警察这么久,只有她抓人,哪儿有人抓她?当下奋力挣扎起来,谁知Dave那看似白嫩的手竟如此有力,她越挣,他箍得越紧。

  桃子又气又疼,叫道:“你这娘娘腔,看不出还挺厉害!”

  “你说谁是娘娘腔?!”Dave被戳到痛处,气得更加用力。

  桃子龇牙咧嘴地硬挺:“哈,越说你还越像了,就是你,娘娘腔!”

  “你再说一遍!”

  “娘娘腔!”

  “你再说?”

  “娘娘腔,娘娘腔,听够了吗?娘娘腔!”

  Dave气得浑身乱晃,手上愤而发力,桃子终于支撑不住,“啊”地惨叫一声。

  罗开怀向朱宣文求救:“皇上,你快叫戴公公放了她,她是我请来的朋友,不是刺客。”

  朱宣文朝Dave使了个眼色,Dave手上便似乎松了松。

  “她是你的朋友?”他悠悠然问,“可你刚才明明对朕说,她是刺客,难道,你和她是一伙的?你也是刺客?”

  “不是,不是!”她急得直摆手,这个精神病可比正常人都难对付,仓促间她也想不到说辞,再看一眼桃子痛苦的样子,索性直说了。

  “这都是臣妾的主意,臣妾不忍皇上为社稷操劳,有心劝皇上退位,便请来这位朋友帮忙,本想上演一场行刺的戏,让您感到做皇帝危险,知难而退,谁知竟遇上真刺客。”

  他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她的诚实。

  她忽然脑筋一转,想到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忙又说道:“所以皇上您看,做皇帝实在是很危险,不等我演戏,就已经有人要杀您了呢。”

  “这么说,你认为朕是个昏君,所以百姓都排着队来杀朕?”

  “那倒不是,臣妾只是想劝您放下权力牵绊,做个幸福的普通人而已。”

  “如此说来,爱妃有心了,朕该谢谢你。”

  她心里虚虚地摆摆手:“呃,不用,不用谢。”

  “不过方才那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那位姑娘是否有罪,还要待查证后再定。”

  “啊?”

  他似乎很喜欢她这大惊失色的样子,一边赏玩她的表情,一边说:“戴公公,把嫌犯押入监牢,留后待审。”

  Dave干脆地应声,押着桃子扭身向外走去。可怜桃子哇啦哇啦地大叫,叫声终归是越来越远。

  罗开怀痛苦地闭了闭眼,就知道这精神病不好对付。

  “爱妃,你今夜擅放外人入宫,又犯下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呢?”

  “啊?我?”她一怔,原本正想着怎样救出桃子,谁知转瞬就自身难保了,“皇上,我……这也都是为了您好啊。”

  朱宣文向桃子的声音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像在询问“你是喜欢喝甜豆浆还是咸豆浆”似的问:“你看,是你自己走去监牢,还是朕命人押你过去呢?”

  她一怔,旋即交替用可怜、惊讶、伤心、失望、痛苦、“你怎么舍得”的眼神看向他,最后终于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低头说:“还是我自己走去吧。”

  3

  “监牢”其实是一间卧室改成的储藏室,里面桌椅床铺都不缺,看样子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罗开怀甚至在柜子里找到一床崭新的被子,这让她又惊又喜,被“收监”的郁闷也化解了许多。

  不过这感叹也就持续了一秒,下一秒,棉质的被面触在鼻尖,散发出织物特有的馨香,一瞬间便唤醒了她体内深藏的疲惫。原本就是大半夜,又折腾这么久,此刻全身每个细胞都打起了哈欠,她一个懒腰直接扑到床上,闭眼许久才又睁开,看向桌边做凝思状的桃子。

  “快来呀,宝贝,”她懒懒地说,“你还等什么呢?”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大对劲。

  桃子果然拧眉朝她看过来,不过似乎不是为了她这句话。

  “朱家有问题,你没发现吗?”

  问题……罗开怀转动吱嘎作响的脑袋,想了一会儿,咧嘴说:“这太正常了,从我到朱家第一天起,他们家问题就没断过,你这是刚来,适应适应就好了。”

  桃子一听,立即面朝她扬眉问:“你是说,你到他们家第一天就发现有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犯罪。”罗开怀慵懒地摆着手,把Dave怎样装神弄鬼骗她走的事说了个大概,“依我猜呢,应该是和朱宣文的身份有关,他是TR集团新继任的董事长,一定是TR集团有人不想让他回公司,新君即位嘛,总是要动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那些人就不想让他的病治好,还派了Dave在这儿守着,心理医生来一个吓跑一个,来一个吓跑一个……”

  她边说边用食指比画着,样子十分滑稽。“可惜他们没想到,第一个就碰上我这么胆大的,没吓跑,哈哈哈哈。”

  桃子思索着点了点头:“这个动机成立,所以他们见吓不走你,就动了杀机,今晚这两个杀手就是他们所派。”

  “那还不至于吧,”罗开怀渐渐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来,抓着被子抵住下巴,“装神弄鬼和杀人,差别可大着呢,那些人再怎么不想让他回公司,也不至于杀人吧?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死罪,也太冒险了。”

  桃子冷哼一声:“如果你见过足够多的犯罪,就会明白人性中的贪婪一旦被触发,会引发多大程度的恶。有时候蝇头小利都会引发命案,何况是TR集团这么大块肥肉。”

  桃子说话的时候面色冷峻,不自觉带出女警风范,这让罗开怀也不由得脊背发寒。

  可是发寒归发寒,桃子是出门逛趟街都想抓几个扒手的主儿,她的职业病已经发展到黑带九段出神入化无人能与之争锋的程度,所以对她的怀疑,罗开怀蹙眉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会的,如果真是那些人派来的杀手,Dave没道理救朱宣文啊,起码不应该救得那么卖力,可你看他刚才,明明是拼了小命救人的样子。”

  这么一说,她又不禁感叹Dave竟然是会功夫的,紧接着脑中灵光一闪。

  “啊!我知道了,那两个人一定是Dave找来的,我能找你演戏,他就不能找别人?一定是他发现了咱们的计谋,将计就计,也给咱们来了这一招。”说着懊恼地以手抚额,“一定是咱们白天露了马脚,被他发现了。”

  “不对,那两个人招招狠毒,绝对不是在演戏。”

  罗开怀回想了一下,也觉得那两人确实攻势凌厉,那一刻如果不是她扔了个瓷瓶分散了那个杀手的注意力,只怕等Dave赶来时,再怎么身手敏捷也来不及了。可是Dave……

  “这个朱家太复杂,有些问题恐怕还要回去仔细调查,但有一点非常清楚,”桃子说着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这里太危险,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马上跟我走。”

  “啊?走?”

  “我留意过了,门锁是老式的,不能从里面撬开,硬闯也势必会引来注意,我们唯一的途径就是从窗子逃走,这里是二楼,下面是草地,绑条床单跳下去应该不是难事,你可以的吧?”桃子说完利落地看着她。

  罗开怀第一次由衷地觉得,自己这个闺密还真是个女警啊。

  “可是,为什么要逃走呢?”

  “不逃走,难道你真要在这里过夜?”

  “那有什么问题呢?这里床单被褥齐全,不正好适合过夜?也许明天早晨他们就把我们放了。”

  桃子用“你的脑子到哪里去了”的眼神看着她,耐着性子说:“可谁知他们放我们的时候,会不会有别的招数?与其任人摆布,不如自己主动,现在正是我们争取主动的时候,晚走一分就多一分变数。”说着伸手过来拉她:“快跟我走。”

  罗开怀却往后缩了缩。桃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要走你走,我在这儿有工作,我得留下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提工作?”桃子讶然,“你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今晚如果不是碰巧我在,你可能连命都没了,哦不,也许他们会留着你,把杀人罪名嫁祸到你身上,到时候你以为你能说清楚?”

  罗开怀低下头,揉弄手里的被子:“哪儿有那么夸张?你这想象力太过了吧。”

  “这不是想象。”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他们刚刚失败一次,总不会立刻就发动第二次吧?再说我是代表诊所来工作的,现在病人还没好,我说走就走,传出去会影响诊所声誉的。”

  桃子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突然住了声,眯起眼睛上下审视起她来。

  罗开怀被看得心里发毛:“陶警官,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吗,好像我是个犯人似的。”

  “你不走,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朱宣文?”

  罗开怀一怔,抬头,看见桃子眼中那种“别试图狡辩,我们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的光芒。

  她停滞一会儿,笑着说:“天哪,桃子,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喜欢他?”

  “不要以为敢盯着我的眼睛看,就能掩饰你的谎言,”桃子目光越发明亮,“心理学我不如你,可我抓过的犯人比你看过的病人还多,有一种心理素质特别好的嫌疑人,撒谎的时候就是你这种表情。”

  “你是在说我撒谎吗?”罗开怀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朱宣文是我的病人,我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再说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呢?”说着还把被子一扔,索性跳下了床,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她。

  “陡然提高音量,借以掩饰心虚;肢体动作骤然增多,用以宣泄突然产生的负能量。罗医生,你自己说,你这个掩饰心虚的反应合格吗?”桃子说话时仍气定神闲的,像个成功击溃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审讯员。

  罗开怀一怔,一下把手放下,想了想,又叉起来:“我不和你说这个,你今天实在是想象力爆棚。你不是要走吗?窗户在那儿,你抓紧时间,我要睡了,快走不送。”说着又走到床边,直接掀开被子钻进去,被子一下蒙到脑门。

  储藏室的灯光不太亮,照清人的眉眼神情却绰绰有余。桃子看着眼前这个素色格子被蒙起的大包,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咄咄逼人了,她慢走几步坐到床边,斟酌着说:“呃,我也没说你喜欢他有什么不对,精神病人也有获得爱情的自由嘛。”

  罗开怀“呼”地掀开被子,睁圆眼睛瞪着她。桃子知道话语有失,忙又说:“我是说,你就算想给他治病,也不能是现在,等我回去查清楚了,排除了他身边的危险你再治不迟。”

  罗开怀又“呼”地把被子蒙起来,一副“任你说干喉咙、我也半句不听”的架势。

  桃子又动了动唇,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劝动她,她看看窗外,又看一眼腕表,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身上突然传来手机铃声,桃子一怔,也只能先接了电话。

  “罗大笑?”

  被子一掀,罗开怀露头看过来。桃子与她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说什么?别怕别怕,你慢慢说……好,我会告诉你姐姐,你把地址说一遍,我们马上赶过去……放心,我们一定会去救你的。”

  短短几句就挂了电话,桃子脸上却分明现出风云变幻的神情。罗开怀不敢猜是什么让一个精干女警有这样的反应,一下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开怀,这下我们必须走了。”

  “我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他去找工作,结果上了一个传销组织的当,现在被控制了人身自由。他现在是趁看守他的人睡了才偷偷打的电话,刚才你的电话没人接,就打到了我这里。”

  桃子一口气冷静地说完,罗开怀的脑子却一下凌乱起来。

  “他被传销组织控制?怎么会呢?他……他……他人身安全有没有保障?”

  “那边看得紧,他不敢多说,不过现在我们必须马上过去,如果被他们发现你弟弟偷偷求救,只怕没有危险也变得有危险了。”

  “好,都听你的!”

  窗锁并不复杂,桃子很快就撬开了,罗开怀却还是觉得好像等了很久。她那个弟弟活到二十几岁,念书不行,做事不会,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好好的事情搞砸,现在被骗入传销组织,能知道打电话求救已经是奇迹了,她真担心他挂了电话,会不会一转身就被人发现。万一那些人……哦,天哪,哦,天哪!

  “桃子,绑好了没有?”

  “好了,你先跳。”

  桃子把床单和窗帘系在一起,一头绑在桌腿上,桌子上又压了个结实的实木衣柜。

  罗开怀向下看了看黑魆魆的草地,闭了闭眼,一咬牙跳了下去,突然头上传来桃子的叮嘱声:“记得用脚蹬墙面!”

  可是已经晚了,罗开怀只觉手掌火辣辣地疼,体重也陡然重了好几倍,胳膊承受不住,手一松,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草地上,脊背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脑中刹那间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瘫痪。

  她试着动了动腿,欣慰地发现还能动,又撑着身子坐起来,稍稍伸展了一下,嗯,是真的能动。紧接着便又是“嗷”的一声,桃子身手轻盈地一脚踩在她小腿上,带来一阵更大的痛。

  “开怀,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吗?”

  桃子不好意思。“我看你摔下来就一动不动,想赶紧跳下来看看,都算好距离了,谁知你又突然挪动了位置。”

  “你算得可真准呢!”

  “警校练过,我成绩很好的。”桃子说完大概发现跑题了,又赶紧问,“你怎么样?能走吗?”

  罗开怀强撑着站起来,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4

  更深夜浓,园中花木笼在墨色中,间有零星虫鸣,更显寂静。楼上储藏室投下一点光亮,她们连呼吸都小心收着,轻手轻脚向后院小门走去。小门那边墙不高,使使劲就能翻过去。

  才走几步,忽见前方立着一个人影。她们猛然定住,紧接着又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手掌拍在脸上的声音。

  罗开怀定睛看去,见正是Dave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她心里暗叫不好,不过还是被Dave这举止惊讶到了,大半夜的何苦在这儿自扇耳光?

  Dave疼疼地把手挪开,又皱着眉捏着个什么丢出去,拿出手帕在脸上擦了擦,这才朝她们俩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个动作怎么就这么慢?不就是跳个窗吗?害我等这么久,大半夜的在这儿喂蚊子。”说着又啪的一声,拍在另一边脸上。

  罗开怀琢磨着他的意思,试探地问:“所以,你是想帮我们出去?”

  “开玩笑!想放你们,我还在这儿等着干吗?”

  那倒也是。

  “那你这是……”

  “少爷料事如神,知道你们必定从这儿逃,所以特命我来守着。”Dave说着打了个哈欠,兰花指一摆说,“行了行了,现在人也抓到了,咱谁也别折腾谁,都回去歇着吧。”说着便扭动腰身往回走去。

  罗开怀看了眼桃子,桃子冲她摇摇头,冲Dave说:“这位先生请等一等,我是罗医生的朋友,今晚出言不逊得罪了,还请您见谅。”

  Dave停了脚步,回头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

  “我们逃走,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情况紧急,还请您行个方便。”

  “是的,Dave,你放了我们吧,我保证处理完家里的事马上回来。”

  Dave闻言想了想,纠结地看向她们:“急事啊?”

  “嗯嗯。”

  “成,我就答应你们,一会儿见到少爷替你们说几句好话。”

  “Dave!”罗开怀已经沉不住气,“我是真有急事!”

  “我也是真心帮你啊。”

  罗开怀见说不通,索性拉上桃子硬闯,但是桃子确实技不如人,她自己就更别说了,三两下就被Dave一手一个地制伏。

  “知道有急事,还在这儿浪费时间?”Dave不徐不疾地说,“着急就快点跟我去见少爷。”

  5

  灯火通明,朱宣文还穿着刚刚那件浅灰色睡衣,坐在迎客厅正中的花梨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刮着茶。

  “被歹人骗了去?”他瞥她一眼,淡淡地说,“爱妃不必惊慌,朕自会派人救出国舅。”

  罗开怀急得头顶冒火,不过还是吸取刚刚的教训,沉声说:“臣妾家事,不敢劳烦皇上,臣妾和友人同去就好。”

  “既是歹人,爱妃金枝玉叶岂可与之周旋?”说着又看了看天,“况且又是这等深更天,爱妃一介女流,着实不宜抛头露面,这件事就交给朕处理吧。”

  交给你个神经病!她深深吐吸,又环视一眼四周,视线落在近旁一把装饰短剑上。

  “皇上,臣妾姐弟情深,此事恕难假手于人,还请皇上见谅。”

  “朕意已定,爱妃不要再说了。”

  他说罢放下茶碗起身离席,以示这事再不容商量。罗开怀盯着他堪堪转开的背影,迅速朝那短剑靠去,剑身虽不锋利,好歹也能比画几下,时间紧迫,也只能冒险一拼了。

  谁知手还没触到剑身,就觉腰间被人一把捞住,接着整个人被扳过来,抬头正对上朱宣文那张近在眼前的脸。

  “你对朕,就这么没信心?”

  她不甘心地又看一眼那柄剑,愤愤然瞪着他:“你若是想帮我,就立刻放了我!”

  “我不放,才是帮你。”

  “你这个神经病!”

  她又踢又挣扎,结果却只是被他箍得更紧。

  “歹人作恶,无非针对人性中的弱点。你弟弟被骗,说明他物欲膨胀,是为贪;识不破歹人的骗局,说明他智慧不足,是为蠢。又贪又蠢,你这弟弟,与其十万火急把他救出来,倒不如让他经受一番教训,于他而言,也是人生收获。”他一口气说完,薄唇微抿,眼中一抹得意神色,“这个,才是对他真正的帮助。”

  罗开怀快要被他气疯了,上身被箍紧,就用双腿拼力乱踢,踢着踢着陡然见他神色一紧,好像被踢疼了哪里,痛苦难忍的样子。她心中一阵狂喜,暗想再补几下也许就可以挣开他逃走了,谁知下一秒就被他反拧双手横抱而起,紧接着大步离开迎客厅。

  “神经病!放开我!朱宣文,你这个超级大神经病!”

  任她叫破喉咙,他也脚步不停,她又向桃子求救,却绝望地发现桃子正被Dave像猫捉老鼠一样地逗弄着:桃子向左,Dave就向左;桃子向右,Dave又向右;桃子借力跃过一个屏风,一抬头又见Dave拦在眼前。

  “桃子,救我!”罗开怀在自我安慰一样的呼喊中,眼睁睁看朱宣文抱着自己走向楼梯,走上二楼,最后将她扔回半小时前的那间储藏室。

  “这里的床很舒服,好好休息,天亮前还能再睡一会儿。”

  他说话的样子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两只眼睛像蔚蓝大海一样深情地看着她,只是身体把她紧抵在墙边,一只胳膊横挡在她颈前,令她稍一动弹就会咳嗽连连。

  “朱宣文,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接下你这份工作!”罗开怀感到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什么也不再顾忌,信口乱叫起来,“你这种神经病简直就无药可救!没有哪个心理医生能治好你!你就等着关在精神病院里一辈子吧!”

  他却不急也不恼地看着她,好像她才是那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爱妃今日关心则乱,欺君之罪,朕暂且按下不计,”说着又看看窗外,“无论如何,朕保证,天亮之前一定救出令弟。”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想救一个人,还怕救不成吗?”

  “神经病!疯子!”

  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抵住脖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终于松开了手臂,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她抚着脖子快步跟上,却见他走到门口又迅速回身站定,她脚下一个没收住,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定定看着她,唇畔挑起一点戏谑的微笑:“这么舍不得朕离开,是想要朕今晚留下来陪你吗?”

  吓得她急忙后退:“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他的笑意更深了些,吓得她毛骨悚然,更加连连后退。他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不待她惊魂平复,房门已经砰地关上,传来落锁声。

  罗开怀环视了一眼这间不久前刚刚逃出去的屋子,窗子还开着,窗帘狼狈地垂在窗外,风从窗口吹进来,像在发出得意的嘲笑。

  一阵怒火攻心,她狠狠地踢向脚边柜子,脚趾立即剧痛,她抱着脚,龇牙咧嘴地蹦到床边躺倒,脑中不知怎么一下想起桃子刚刚那句话:你不走,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朱宣文?

  神经病才会喜欢那个疯子!

  “啊——!”

  6

  桃子一脚钩起木架上的古琴,双手抱着扔向Dave,Dave堪堪接住,攻势便缓了一拍。桃子趁机跑向门口,眼看就要出门,却又被Dave贴地扔回来的古琴绊住,整个人顷刻摔趴在地。Dave拖住她的脚,从从容容地将她拽回屋内,好像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的,既不早一分钟拽,也不晚一分钟拽,偏等这一刻出手,存心戏弄她。

  桃子气极,奋力踢开他跳起来,却被他一臂捞回,两下就重新按趴在地上。

  “这位警官,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警察,就小看我们这些民间高手哦。”Dave得意扬扬地说。

  桃子闻言一惊,奋力回身,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堪堪涌到喉咙口,却终究忍住了。

  Dave失笑地摇一摇手:“别慌,小警察妹妹,我可没调查过你,你的身份嘛,从功夫就看出来啦,正统有余机变不足,一看就是警校里教出来的。”

  桃子哪里肯信?“你从我的功夫就能看出我是个警察?”

  “一般人当然是做不到啦,不过对我这种天赋异禀、学贯武林,又自幼浸淫在功夫世界里的人来说,就实在是太简单了,啊哈哈哈哈……”

  Dave发出一阵近乎魔性的笑声,像走火入魔的武功高手沉浸在自己无上愉悦的内心世界中。

  “戴公公!”朱宣文突然站在门口喝道。

  笑声戛然而止,Dave立即换上一脸恭肃:“皇上。”

  “放了她。”

  “是。”

  Dave按住桃子的手顷刻一松,整个人弹簧般弹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快,倒是桃子趴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恢复了自由,急忙一撑地站起来。

  桃子警觉地看看朱宣文,又看看Dave,慢慢移动脚步,朝罗开怀之前没碰到的那把短剑挪去。

  “那把剑只是装饰物,并不能伤人。”朱宣文淡淡地说,“即使是真剑,你没练过剑法,拿到了只怕也没什么用。”

  桃子思忖片刻,咬着唇愤愤地放弃那把剑。

  “这位姑娘请放心,你既是罗妃的朋友,朕便不会害你,刚刚将你二人关进监牢,只因宫中规矩不可破,擅闯宫门、假扮刺客,无论如何都要惩戒一二。”

  这话让桃子有些意外,想了想问:“这么说,你并未真正怪我们假扮刺客?”

  “你们此举虽然过激,但并无恶意,朕原本也只想将你们关至天亮便释放。”

  “既然是这样,开怀……罗妃家里突发急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变通一下?”桃子到底不是罗开怀,虽也明知朱宣文有妄想症,但还是无法自然地把他当皇上对待,“现在她弟弟还在歹人手中,晚一分钟营救就多一分危险,你难道全不在乎吗?”

  “姑娘说的哪里话?”朱宣文倒对她的态度不以为忤,“国舅也是朕的子民,子民有难,朕岂会不在乎?只是罗妃金枝玉叶,此刻又情绪激动,贸然前去只怕徒增危险。就算姑娘你身手敏捷,在歹人堆中只怕也难以护她周全吧?”

  桃子一怔,猛然想起刚刚被Dave拦着救不到罗开怀的情形,虽说传销窝点未必有Dave这么厉害的角色,可是胜在人多,万一真有个冲突,她还真未必护得了她,更别提救她弟弟了。

  这个精神病,想得倒挺周到。

  桃子转念一想,又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叫上队里……衙门里的朋友同去,到时不但能救出人,也许还能顺便端掉一个歹人窝点。”

  “啊哼哼哼哼,”Dave在一旁摇着腰肢窃笑,“你是说衙门里的同事吗?”他故意把“衙门”二字咬得特别重。“恕我直言,只怕你这边刚刚通知,那边就连人带窝都不见了,到时你别说是救人,恐怕连只苍蝇都救不出来。”

  分明是在讥讽警匪一家,桃子什么都能忍,唯独这句忍不了,当下怒道:“你说什么?”

  “忠言逆耳,我也是实话实说。”

  “信不信我告你诽谤,拘留你?!”

  Dave还要还嘴,朱宣文适时给了个眼色,又劝桃子道:“姑娘息怒,朕有个主意,不知姑娘中不中意?”

  中不中意还不都得听你的?桃子暗哼。“什么主意?”

  “此事交给戴公公全权处理如何?”

  他?桃子翻了个白眼看向Dave,看着看着却是眼中一亮,一瞬间只觉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Dave这身功夫,保守估计也相当于十个她自己,他若肯去,当然是最好的。只是,他会尽心救人吗?

  “戴公公,朕将此事交给你,你能否保证天亮之前将人带回?”

  Dave扑通跪倒:“皇命在上,奴才定不辱命!”

  还真是像模像样。桃子看一眼腕表,又小半个钟头过去了,暗想难得朱宣文松口,还是先走为上,便说:“有戴公公协助当然再好不过,事不宜迟,咱们快点。”

  “姑娘且慢。”朱宣文却又拦住她,“此事戴公公一人足矣,今夜罗妃情绪激动,姑娘就留下来陪伴罗妃如何?”

  桃子正要发作,却被这后半句一下点醒。她抬眼向楼上方向看去,上面仍不时传来罗开怀的拍门喊叫声,且不说今夜留她在这里会把她急成什么样,就说把她和朱宣文单独留在这大宅里,她也是不放心呢。

  可是如果让Dave一个人去……桃子向Dave看去,垂眸片刻,又抬眼看着朱宣文,说:“我们就以天亮为限,如果到时戴公公不能带人回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走的,你这皇宫禁地也拦不住我。”

  “姑娘巾帼豪杰,朕十分欣赏,就依姑娘之言。”

  宽厅明灯下他的笑容十分夺目,竟然真有些天子风范,桃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刚才猜测罗开怀有几分喜欢他,如今看来,这几分所占的比重,只怕不少呢。

  7

  “那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罗开怀通红着双眼,顶着一头可以为咖啡品牌代言的头发,双手在空中半握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聊以慰藉。

  “开怀,你先别这么紧张,其实我觉得他还蛮靠得住的。”

  “他脑子有病啊!”

  “他除了精神不正常,别的方面还是蛮正常的。”这句说完,似乎连桃子自己也觉得实在难以安慰人,只好又搜肠刮肚地想词,“起码,Dave脑子没毛病。”

  “难说!”

  罗开怀又开始抓头发,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疾走。其实自她刚刚见到桃子也再次被关进来起,就知道她们今夜没戏了,原本盼望和桃子孤注一掷再逃一次,谁知桃子竟也被那家伙灌了迷魂汤,相信他会派Dave去救人。

  “开怀,你先冷静,现在离天亮也就剩一个多小时,我跟他说好了,如果到时Dave不带着人回来,我就叫来警队里的同事,无论如何都冲出去。”

  “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对,就是现在,就说我们被非法拘禁了。”

  桃子犹豫着:“我是觉得吧,Dave把人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啊——!”

  一会儿被柜子绊到,一会儿又撞到桌子,储物间里东西多,不多时,罗开怀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许是身上实在疼痛难忍,又或许是天亮前最疲倦的时刻来临,她疾风似的脚步放缓,最后终于停在了一把躺椅旁。

  “桃子,你说Dave真能在天亮前把我弟弟救回来吗?”

  “一定能!”

  罗开怀长叹了叹,疲惫地坐到躺椅上。

  当第一抹光亮冲淡夜的浓黑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罗开怀烦躁地捂住耳朵,不过紧接着又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向桃子。桃子对她点点头,眼中露出同样的喜悦——小白只有对陌生人才会大叫!

  她一跃跳下躺椅,跑到窗边抻长脖子。看不见大门口的情形,只听到小白叫得越发激烈,还有被吓得鬼哭狼嚎的熟悉的男子声。

  “大笑!罗大笑!”

  男子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听到就哭喊着朝这边窗下跑来:“姐,救我!啊,救我啊——”

  罗开怀飞快地返身跑向门口,奋力拍门:“放我出去,放我……”

  门陡地开了,她一个踉跄堪堪撞在开门的男子身上。她瞥他一眼,什么也顾不得说便向外跑去,只是跑了两步又猛然停下来,踯躅片刻,返身回到他面前。

  “那个,对不起。”

  “爱妃何出此言呢?”

  “我刚刚,冲撞了你。”

  朱宣文淡淡一笑,出色的五官在暧昧的晨曦中闪现一抹撩人的惊艳,罗开怀心跳一顿,急忙垂下眸去。

  “甫一开门就有美人入怀,实是今晨第一幸事,爱妃不必介怀。”

  “呃,还有,我弟弟的事还要谢谢你。”

  “朕说过会将令弟安然接回,君无戏言,爱妃现在可是信了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忽然想起灯火通明中他坐在花梨木椅子上,一边刮着茶,一边说:既是歹人,爱妃金枝玉叶岂可与之周旋?他还说:朕保证,天亮之前一定救出令弟。

  胸中忽然有充盈的感觉,好像前所未有,却又万分熟悉。

  “皇上金口玉言,臣妾信了。”

  像有一点光彩忽然点亮他唇角,那光彩一点点、一点点地漫上来,直漫到他眼睛里。

  “令弟已经在楼下等着,快去吧。”

  她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这件事。真是奇怪,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她竟把担忧了一整晚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8

  罗大笑已被Dave带至了迎客厅,手里正拿着朱宣文常用的那把茶壶,眼睛又盯在一只琉璃花瓶上,刚放下了茶壶,又被雕工细腻的屏风吸引了去,跑去一扇一扇地抚摩着,恨不得周身都长满眼睛,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翻看个遍。

  “罗大笑!”

  罗开怀在屏风旁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斥责道:“谁叫你乱动人家东西的?”

  罗大笑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姐姐已在自己身旁。“哎哟,姐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说罢定睛看了看罗开怀那身复古衣裙,眼睛发亮地问,“姐,这是什么地方啊?片场吗?你不当心理医生,改拍戏啦?”

  “我的事不要你管,这是别人家里,不许乱动人家东西。”

  罗大笑揉着后脑勺,缩着脖子“哦”了一声,嘀咕着:“一见面就这么凶,比那帮人还凶,早知道不回来了,干脆留在那边受罪。”

  罗开怀一听“那边”,不由得又一下子心软,扳过弟弟的肩膀紧张地看上看下:“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受伤了吗?过程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罗大笑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几步跑到Dave身边,“多亏这位大哥功夫好,那帮孙子起先看就来了一个人,本来还不想放我,结果大哥一出手,就见满屋子嗖嗖嗖、乒乒乒,我都没看清大哥是怎么出手的,人就已经全趴地上了。后来我们俩走的时候,那帮人连眼皮都没敢抬一下。”

  罗大笑一边说,一边又向Dave投去崇拜的目光。Dave被夸得春风得意,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罗开怀半是愧疚,半是感谢地点了点头:“Dave,谢谢你。”

  “谢字不敢当,”Dave阴阳怪气地说,“您别骂我,我就知足了,快好好瞧瞧您这宝贝弟弟,别回头发现少了根汗毛,又怪到我头上。”

  和Dave的积怨的确不是一两句就能化解的,罗开怀沉默片刻,只好又去查看罗大笑。

  “他们有没有虐待你?这几天有没有打过你?”

  “打倒是没有,就是逼着我骗人,”罗大笑嬉皮笑脸地说,“你弟弟我虽然好吃懒做,但是品质好啊,而且脑子机灵,一直跟他们兜圈子来着,也没受什么罪。”

  “还说自己机灵,机灵会上人家的当?”罗开怀嘴上数落着,脸上却总算不那么紧绷了,“以后多长点心,找工作的时候踏实一点,不要再像这次一样被人骗,记住了吗?”

  谁知一听找工作,罗大笑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说:“No,No,No,姐,我以后再也不找工作了,那都是没本事的人养家糊口才干的。就在刚刚,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能充分发挥我才华的生财之道。”

  罗开怀一听又警觉起来:“你又上了什么人的当?”

  “咱爸!”罗大笑得意地说,“你觉得咱爸能骗我吗?”

  本来问的时候,罗开怀还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但听到“爸”这个字眼,那仅存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你要跟爸做什么?”

  “哎哟,姐,看你那紧张兮兮的样子,”罗大笑嗤之以鼻又雄心壮志地说,“我跟着咱爸,当然是学炒股啦!刚刚回来的路上,我跟爸报平安,结果你猜怎么着?爸说他前几天买的一只……叫什么集团的股票,嗖嗖嗖地猛涨,几天的工夫已经翻了快一番了,这样下去,不但欠的债能还上,还能赚一大笔呢。”

  “所以你就要跟着他炒股?”罗开怀简直肺都要气炸了,“罗大笑,别人不知道咱爸,你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他股票炒成什么样,你还要跟着学?你年纪轻轻,工作谋生这种事,怎么能放在炒股票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呢?”

  “姐你先别急嘛,”罗大笑也不高兴了,“怎么我还没开始做呢,你就灭我志气?咱爸以前赔得多是不假,可那不是交学费呢吗,现在学成了,你看怎么样?一出手就战绩惊人!我要是跟爸学成了这个,以后那就剩下在家数钱了,姐你得支持我。”

  罗开怀气得无话可说,刚开始见到弟弟的喜悦荡然无存。罗大笑说到关心的事,心思也一下子飞出老远,看了眼时钟,算计着开盘之前得赶回家,匆忙提出告辞。罗开怀也不留他,站在原地送也不送,还是Dave念及他怕小白,提出可以送他出门。

  桃子一直默默站在门口,此时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安慰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她的家庭她太了解了,因为了解,所以无话可说。

  待到把桃子也送走,罗开怀独自走回小楼,途经人工湖上的小桥时,这一夜的疲倦排山倒海般压来,压得她有些站立不稳。她扶着桥栏,一低头,看见水中一个疲倦的倒影。

  罗开怀,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这么累?

  石桥下方忽然又多了一个倒影,那倒影伫立片刻,也慢慢上了桥,默默立在她身后。

  “你弟弟平安获救,你却好像不大高兴?”

  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皇帝的腔调,不知是否也是因为疲惫。

  她叹了叹,凝视着水面说:“我在想,或许你之前说得对。我弟弟那种人,也许不救他,让他吃点苦头,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帮助。”

  “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晚。”

  “可是我明白又有什么用呢?要他明白才行啊。”她又叹了叹,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相信命运吗?”

  他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是注定的?所以我们每个人,无论这一生遇上谁、做什么,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变?所谓命运,就是从一个既定的起点,走向一个既定的终点,哪怕那个终点是万丈深渊,有人拼命地想拉你脱离,可命运终究是命运,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说完默默地垂下眸,并不要求他回答似的,回身,茫然地凝视水面。

  一双手盖住她双肩,掌心传来暖人的温度,她一颤,向他侧了侧头。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只能掌握自己的,却无法控制别人的,有时你可以帮他走一步路,却无法代替他走接下来的每一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低沉,似乎有种舒缓疲惫的魔力,让她想要将身子向后靠一靠,哪怕一时半刻也好。

  “比起命运,我更相信缘分,”他接着说,“不管命运是否能改变,我相信人和人的相遇,必然有他们相遇的因由。”他把她扳回来,凝视着她问:“你呢?你相信吗?”

  他迎着光站在晨曦里,晨光把他的面容渲染得登峰造极,那双眼睛散发出迷人得要命的光芒,偏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叫她竟忘了他在问什么。

  只不由自主地轻唤:“皇上。”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眼中跃入一点喜悦,那喜悦渐渐漫开在脸上,笑容比晨光更明媚。他轻揽她入怀,吹来一阵晨风,带起桂花香,还有他身上晨曦一般迷人的味道。

  忽地似乎记起来了。他刚刚问什么?相不相信人和人的相遇,有必然的因由?

  我可以说我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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