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还给我,我会拿去扔了。
这句话多少有几分胁迫的意思,夏林希明明知道这一点,仍然把它说出来了。
她担心自己冒犯他,折辱他的自尊心,但她又很想送出手,害怕他拒不接受。生活不像练习题,没有人告诉她正确的解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摸索。
可她摸索得并不顺利。
蒋正寒靠墙站着,见她涨红了脸颊,神色愈发凝重,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干脆走过去抱住了她。
夏林希在他怀中一僵。
她一动不敢动,几乎忘记了刚才的胡思乱想。
“没有退货证明,也能按新机出售,”蒋正寒松开手,拎起一旁的纸壳箱,“我把它们挂在交易网站上,最多一个月就能汇钱入账。”
蒋正寒根本没说拒绝的话,但他的言外之意不能更明显。
他不仅不会收下电脑,还能帮她按原价出售,甚至可以把钱还给她,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让夏林希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向后退了一步,刚好碰到他的床,她没明白那是什么,错以为是一把椅子,因此无意识地坐了下来。
直到落座以后,才察觉不对劲。
秋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起棉质床单的边角,她看到叠放整齐的被子,落在上面的枕头,和两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
一个是语文,一个是理综。
上个月的三校联考之前,夏林希一笔一划填完笔记本,将它们转赠给了蒋正寒,然而笔记本没有出现在书桌上,反倒被蒋正寒放在了他的床上。
夏林希并未细想,只当他挑灯夜战时,喜欢在被窝里温习功课。
“上次的两个笔记本,和这次的两个笔记本,说到底没什么不同……”夏林希用尽心思,仍然无计可施,她只好旁敲侧击道,“与其把它们卖给陌生人,不如直接交给你,但是我不要现金,七年之内都不要。”
她说:“将来方便了再还。”
蒋正寒心想,假如他答应了,将来恐怕会连钱带人一起还给她。
夏林希见他动摇,只觉得应该把握时机,所以她酝酿了五秒,即便心中没什么底气,仍然走近他身边道:“对了,我有话和你说,我打算先收一个利息。”
蒋正寒俯身靠近,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然而夏林希没说一个字,她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房间里。
卧室还是从前的卧室,不过那些排列整齐的书册,贴在墙上的画报,摞成一堆的工具箱,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利息多收一点,”蒋正寒握上她的手,与她商议道,“我没有意见。”
夏林希脸色绯红,她扯了手腕又挣不开,所以再次催促道:“好啊,你快点答应我。”
如同她料想的那样,蒋正寒接受了电脑,不过他写了一张欠条,还签名按了一个手印,仿佛不是为了还钱,而是交了一张卖身契。
夏林希揣着这张卖身契,在三岔路口和他分别。
秋日的阳光洒满长街,枯黄的落叶堆积在一处,回家的路和来时相同,不过两个人一起走,时间过得更快一点。
老城区的外街正如午后一般热闹,白天的街景也与夜晚不尽相同,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参差错落,两三个玩闹的孩童在其中穿梭。
天高云淡,暮色渐收,远方和近处不同,林立了成群的大厦高楼。
夏林希的家,位于某座高楼之内,具体是其中的哪一个,她自己也分不清。而在傍晚回家以后,她靠着窗台向远方望去,只见小区内的繁茂草木,看不到距离更远的老城区。
家里除了她以外,只有正在做饭的彭阿姨。
妈妈今天加班,爸爸和工友吃饭,偌大一个客厅内,听不见半点声响。
许是因为太过安静,彭阿姨便在厨房问:“小希啊,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做一条红烧鱼,一盘什锦蔬菜,再来一个牛奶果羹汤,你看行不行啊?”
夏林希低头看手机,随口答了一句:“好得不行,谢谢阿姨。”
蒋正寒给她发了短信,她的心思都在上面,根本没听清刚才的菜名。
她编辑了半天,发送一条回复,继续浏览他们的聊天记录,有时她也觉得奇怪,那些对话她都会背了,为什么还要翻来覆去地温习。
“不用老是谢我,你真的太客气了,”彭阿姨一边切菜,一边和她道,“我女儿和你一样大,可惜没有你懂事。”
夏林希心想,她并不懂事,她早恋了。
彭阿姨自顾自地接道:“我女儿在衡湖高中上学,他们学校什么都好,就是管的太严了,一个月回家一天,晚上又要去学校上自习,她每一次回家,都和我抱怨……说学校生活特别苦,一天睡不到四小时,吃饭都没时间……”
夏林希给手机锁屏,大致听进去了一点。
江明市的衡湖高中,是近年来一匹异军突起的黑马。
学校坐落于江明市的郊区,实行全天候军事化管理,虽然没有抢占到最好的中考生源,却能保持连年不断,大批量输送重本线以上的学生。
传说在衡湖高中里,大家连午休吃饭,都要带着英语单词本。
夏林希的班主任何老师,经常用衡湖高中的事激励同学,说他们仗着自己出身于江明一中,忘记了骨子里流淌的血性,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拼劲。
班上同学普遍嗤之以鼻,还有不少根本不信。
现如今,听彭阿姨这么一说,夏林希却是信了大半。
比起声名鹊起的衡湖高中,江明一中无疑宽松很多。
十一国庆节,学校放了七天长假,在整个假期结束以后,也没有立刻举行考试,而是进行了上一次月考的放榜。
毫无意外的,夏林希依然是年级第一。
清晨的早读课上,班主任着重表扬了她,那些诸如“勤奋、自勉、好学、上进”之类的词,都被班主任拿来说了个遍,又因为这种表扬不计其数,全班同学都司空见惯了,因此他们习以为常地鼓掌,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波动。
然而接下来,让举班皆惊的是,第二名并不是陈亦川,而是许久没来上课的时莹。
时莹比夏林希低了二十五分,年级排名则位于第四,如果她再加一把劲,不排除终有一天,位于夏林希之前。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班主任挺直腰杆,用粉笔擦敲着黑板道,“努力一定有回报,就看你愿不愿意吃苦!”
他说:“时莹生病做手术,请假两个礼拜,但她放松学习了吗?没有!她仍然在努力,在奋斗,在和你们一样的拼搏……”
夏林希低头翻卷子,听到顾晓曼插了一句:“时莹考了第二名,和我有什么关系。”
前一排的男生闻言,说话也不经大脑:“有关系啊,她超过了陈亦川。”
夏林希手指一顿,向旁边那一组望去,瞧见了坐在窗边的陈亦川,他翘着一个二郎腿,和同桌兴味盎然地说说笑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丢失了第二名的宝座。
但是第三名也不是他,第三名是孟之行。
他落到了第四,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早读下课之后,依然有人喊他“二哥”,不过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没有答应。
今早下了一场小雨,天色阴暗灰冷,教室里开了电灯,甚至比白昼更明亮。夏林希从抽屉里拿出材料表,勾选需要分发的资料,作为本班的新任学习委员,她觉得课间有一点忙。
没过多久,白纸黑字被一道阴影挡住。
有人站在她的桌子前,双手背到了身后,弯下腰看她写字,同时出声问道:“生物老师刚刚和我说,要在下节课之前复印一套试卷,你有空吗?”
夏林希抬头,来人果然是时莹。
她穿着秋季校服的外套,夏季校服的裙子,和一双条纹高筒袜,乍一眼看上去,很像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学生。
或许是因为冷,她拉长袖子,裹住自己的手,轻笑着开口道:“我虽然是生物课代表,但是好久没和老师沟通过了,新卷子复印的事情,要拜托一下学习委员。”
顾晓曼原本在趴桌睡觉,听见时莹所说的话,她强忍困意,支起下巴道:“生物老师让你帮忙,你找学习委员做什么?”
秋日天凉,霏霏小雨不断,不知是谁开了窗户,雨丝斜斜吹进来,挂在了时莹的身上。
她打了一个喷嚏,继续对夏林希说:“啊还有,除了这件事,我还想成立一个学习小组,让班上成绩好的同学,一对一辅导成绩差的同学,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我准备把它转告给老师。”
“老师在办公室,你可以出门右转。”夏林希拿起材料单,绕过她走向了门外。
蒋正寒站在走廊上,和两三个男生说话,几个男生都戴了徽章,全部出自计算机校队,当空雨丝随风刮过来,几个人也毫不在意。
夏林希走近两步,瞧见蒋正寒似乎有事,便拿着单子独自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