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情可以让贩夫走卒变成诗人。
是真的。
我对沈佳仪的喜欢,让我的课业成绩始终维持在全校三十名内,也让完全不懂五线谱的我开始写歌。
一首接一首。
每天早上骑着脚踏车上学、骑脚踏车回家、骑脚车补习,只要我迎着风,我就能很自然哼哼唱唱,将一些对“沈佳仪纯纯爱恋”的想法抖出几个句子,然后不断推敲,最后谱成曲。
许博淳非常讶异我的特异功能。
我们两个都是超恐惧音乐课的白痴,五线谱上的黑痣要用手指头上下计算才知道它的名字;考吹笛子,我还得把DoReMi用麦克笔写在象牙白的笛子上,小心翼翼兼恬不知耻地按着按着,直到音乐老师面色铁青轰我下台。
这样不解乐理的我,竟开始写歌。
补习完,我跟许博淳照例先到李小华家绕一圈,然后再绕到回家的路上。
途中我哼唱我为沈佳仪写的第一首歌“我仍会天天想你”,请许博淳为我评鉴。我打算在毕业后跟沈佳仪告白,在大家面前唱这首歌给沈佳仪听,让她感动到不跟我在一起都不好意思。
“你放屁啦,这首歌是你写的?”许博淳不信,讶异地看着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填的词都很烂。”我双手放开,轻易地使脚踏车维持平衡。
“重点不是词吧?你怎么可能会谱曲?你又看不懂五线谱!”许博淳傻眼。
“对啊,所以我都强记下来,一有新的曲调出现我就哼到我忘不掉为止,久了就变成一首歌了。”我有些得意地补充,“不只这首,我还有三四首同时在写哩,到时候沈佳仪突然知道我也喜欢她,她一定会很感动我这种默默守候、拼命念书只为了接近她的努力啦。”
“……柯景腾,你真的是不谈恋爱就什么也做不好,一谈恋爱,却什么都乱七八糟搞的那型。”许博淳有感而发,摇摇头。
“百分之百正确。”我哈哈大笑。
是啊,这样依赖爱情成长的青春,也没什么不好。
充满活力,还有他妈的乱好一把的成绩单。
“当你的情敌还真的蛮可怜的。”许博淳说,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如果你做了这么多,却还是失败了的话,啧啧,你就是我看过最惨的人了。”
我沉默了半晌,没有立刻回话。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直到快到家门口,我才若有所思地开口。
“沈佳仪值得。”
※※※
一个网友读者CYM,在我的bbs个人板上写道:“等待也是行动的一部分。”
没错,就是如此。
等待不想谈恋爱、只想专心念书的沈佳仪的漫长过程,可以说是我恋爱作战的最精彩的部分。如果不能乐在其中就太亏了。过度期待,才真的会失去所有该得未得的开心。
对于爱情的态度,我的思想是过度成熟的。
但对于因爱情而生的种种行为,我却竭尽所能的幼稚。
以前在看爱情电影或纯爱日剧时,往往觉得一个深情款款的画面之所以真能深情款款,靠的不只是浪漫的对白,还有应衬的气氛。而“气氛”,就是指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背景音乐”。
“所以,我需要大家的力量。”我说,看着围过来的男生。
就在第二首歌《寂寞咖啡因》完成时,我开始教班上男生唱我写的第一首歌《我仍会天天想着你》。男生都很懒惰又笨,花个两三年训练他们唱一首歌,让他们琅琅上口,对我的告白比较保险。
我骗大家说,我还对李小华抱持着相当的期待,希望有机会时他们可以跟我一起站到彰女校门口,将这首歌大声唱出来,帮我的告白制造超厉害的背景音乐。这些同班男生帮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某一天他们要用这种歌跟别的女生告白时,尽管说这是他们自己为“她”而写的。
但实际上,我的计划目标当然是沈佳仪。
在无法用“爱情”的姿态面对沈佳仪时,我选择将我的位置放在沈佳仪的“好朋友”位置上。为了站稳这个位置,为了配合老是有芝麻蒜皮小事可聊的沈佳仪,我得随时保持跟她很有话题聊的最佳状态。
但……我哪有这么厉害!
放学后,物理补习班中间休息时间,我坐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跟唯一不追沈佳仪的许博淳讨论着我的爱情作战。
“怎么办?我常常跟沈佳仪讲电话讲不到十分钟就自己挂了,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无聊,干脆不讲了。”我问许博淳。
“女生都喜欢聊日剧,聊打扮,聊……聊谁在喜欢谁。好像都是这样吧。”许博淳心不在焉。
他今天有点不爽,因为他的书包背带被我跟廖英宏用立可白乱写上“努力用功好学生”几个字,看起来超蠢。虽然许博淳立刻报复,在我的书包背带上用立可白回敬“南无阿弥陀佛”几字,还是难消他心头之恨……因为我被写了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
“但沈佳仪不聊那些东西!她上次还问我她送我的证严法师静思语,我读了有什么感想咧!他妈的我还真对证严法师没什么意见,但我觉得头很大,要我假装很感兴趣,那是一点都办不到。”我擤着鼻涕。
跟沈佳仪面对面聊天,总是有话说的,且非常自然。但男生跟女生讲电话,就是一门博大精深的人际艺术了。十六岁半的我,完全不能参透。
有些男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跟女人讲电话超过十分钟,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啊……其他人我不知道啦,不过我听我姐姐在跟朋友讲电话的时候,几乎都言不及义,废话很多。”许博淳回忆。
“言不及义?听起来好像很恐怖。”我将鼻涕好好用卫生纸包起来。
“废话越多就越讲不完,反而正经事一下子就聊完了,跟女生讲电话,一定要讲很多很多废话。”许博淳言之凿凿。
“女生真的很喜欢讲废话跟听废话?我怎么觉得沈佳仪不是这种女生。”我将饱饱的“鼻涕便当”偷偷摸摸放进许博淳敞开的裤袋里。
“那就干脆硬聊啊,要不就做功课啊,照道理只要正经事够多,电话还是可以讲很久的吧?”许博淳有些不耐烦了。
浑然不知,他下一次将手插进口袋的时候,就会摸到我送他的、软软涨涨的鼻涕便当,一不小心还会黏乎乎大爆炸!
“做功课?”我虚心请教。
“你就拿一张白纸开始列正经事啊,讲电话的时候就看着小抄讲,讲完一件事就勾掉一条……喂,要不要去买饮料喝?”许博淳看着手表,站起,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好啊。你说得蛮有道理的。”我也拍拍屁股站起。
我们一起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各自挑了饮料,走到柜台,许博淳将手插进口袋里摸铜板付帐时,脸色揪然一变。
“破了吗?”我冷静地看着许博淳。
“靠!”一拳。
※※※
后来,我真的拿起笔记本随时抄写“可以聊天的项目”,果真对我与沈佳仪在回家后讲电话的内容相当有帮助,我们总是越来越久,也渐渐地培养出互相接话的默契。讲电话时我还得拿着笔随时记下我突然而生的灵感,将整个对话繁衍得更长。
而不知不觉,我跟沈佳仪的打赌期限又到了。
我非常喜欢看女孩子绑马尾,如果可以让留着半香菇头的沈佳仪为了我改变发型,那将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下学期第二次月考成绩公布,沈佳仪全校第几名、我全校第几名,通通不是重点。关键是国英数三科加起来的成绩。
尽管月考才刚刚结束不久,我跟沈佳仪晚上还是留在学校念书,背背英文单字,用随身听收听“空中英语教室”练习听力。高中生想用功,可不怕没有书念。
那晚下着倾盆大雨。
捱不到八点,我七点就忍不住在学校一楼教室晃荡,搜寻沈佳仪用功的身影。
“沈佳仪,真不好意思。我这三科加起来大概是自然组最高分吧!”我哈哈大笑,走进沈佳仪只身一人待着的教室。
“喔?真的吗?但是你还是输了啊。”沈佳仪看到我,也很高兴。
“输了?”我不解。
“今天廖英宏来找我,我问他,他就跟我说了你的成绩。”沈佳仪露出啧啧啧的欣慰表情,继续说,“你真的比国中时用功太多了,让我刮目相看呢,幸好幸好……”
沈佳仪边说,边晃着手中的月考分数表,显然早就在等我来找她。
我坐下,接过分数表一看。三科加起来,我竟堪堪输掉两分……将物理与化学上的专注大量挪移到国英数三科上面的我,竟然还是输给了沈佳仪。
“沈佳仪,你是怪物吗?”我张大嘴巴,丝毫没有不服气。
在没有来不及写完、没有填错答案的情况下,我将成绩撑到最好的极限,这样还输掉,根本就是太过豪迈!
“哈,跟你打赌,真是一点都不能疏忽呢。”沈佳仪笑得很开心。
开心。
是啊,你开心,我就很开心呢。
“月考完了,你今天会早一点回家吗?”我站起,伸了个若有所思的懒腰。
“顶多提早一些吧。”沈佳仪看着窗外的雨。
“等我。”我挥挥手,离开教室。
不理会沈佳仪狐疑的表情,我冒着打在身上都会痛的大雨,骑着脚踏车冲出学校,跨越我不厌其烦一提再提的“坡度有够陡峭的中华陆桥”,来到市区。
一路上,雨水不断沿着刘海与眉梢,倒泄进我的眼睛,使我搜寻便宜家庭理发店的视线更加辛苦。但我的心情竟飞扬的不得了。
脚踏车停在一间看起来“就算乱七八糟剪也十分合理”的家庭理发店。
“老板,帮我剃个大平头,有多短剃多短。”我推开大门。
湿透,累透。他妈的帅透。
“啊?”老板娘背着婴儿,手里还捧着碗大卤面。
“拜托了,咻咻咻,请剃快一点!”我指着自己的脑袋,精神抖擞。
半个小时后,我直接骑脚踏车冲进学校,停在沈佳仪念书的教室门口。
正当我想踏进去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沈佳仪的身边,多了她那正面临联考压力的姐姐沈千玉。两姐妹多半快要回家了才会待在同一间教室,等着妈妈开车来载。
多了并不熟的沈千玉姐姐,我有点不好意思进去,也有点想耍酷,于是就只有站在教室外,轻轻敲了敲窗户玻璃。
两姐妹同时转头,看向浑身湿透了的我。
我指了指自己接近光头的脑袋,挤眉弄眼笑笑。
“!”沈佳仪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天啊,那是柯景腾吗?”沈千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我耸耸肩,欣赏沈佳仪无法置信、乃至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的表情。
“达成约定了,像个男子汉吧。”我得意地说,故意没擦掉脸上的雨水。
酷酷地,我转身就走,骑着脚踏车回家。
依旧是淋着雨,但心中却因沈佳仪刚刚的笑容出了太阳。
“他妈的,我好帅喔!”我摸着大平头,傻笑,慢慢地骑着脚踏车。
那雨夜,在回家的脚踏车上,我为沈佳仪写了第三首歌《亲爱的朋友》。
歌词里有一段就这么写着:“亲爱的朋友,我可爱的好朋友,你可想起我,在遥远的十年以前,我冒着倾盆大雨剪了一个大平头,我还记得你的表情、你的容颜、你的眼。”
后来我才知道,沈佳仪那次的月考成绩加总起来,让她首度落到全校三名外。
她很重视我们之间的打赌,当我将应该花在理科上的精神切割给赌赛的三科时,沈佳仪也做了同样的事。她牺牲了历史与地理,只为了跟我一决胜负。
就在我剃了大平头后几天,在学校里遇到沈佳仪几次,沈佳仪都不动声色绑了马尾,神色自然。
两人如往常交换参考书、讲义以及共通科目的考卷。
“下次,我们还是赌牛奶吧。两个礼拜的分量!”我接过讲义。
“好啊,又要麻烦你了。”沈佳仪哈哈一笑。
“屁啦。”我哼哼,鼻孔喷气。
我没问她既然赢了,为什么还要绑马尾。沈佳仪自己也不提。
我只知道我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可爱。
有一点刻意不穿雨衣的做作,有一点为爱奉献的自以为浪漫,但那又如何?
如果爱情不能使一个人变成平常不会出现的那一个人,那么爱情的魔力也未免太小了……不是我们日夜祈手祷盼的,那种够资格称为爱情的爱情。
直到现在,我依旧是,随时都准备为爱疯狂的男子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