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的时候,叶佳楠争着埋了单。
徐庆浩偷偷对女友说:“叶佳楠这人挺大方的啊。”
何茉莉压低声音回答说:“你懂什么,估计这两人没戏了。”
“为什么?”
“我还不了解她吗?她的性格就是那样,不喜欢欠人东西,应该觉得上次是陆剑请客,这次她请回来,两清后就可以over了。”
“你们女的是这种想法,才请男的吃饭?”
“你以为咱们女的就缺顿饭钱?”何茉莉反问。
徐庆浩准备为旁边这位男同胞争取下最后的机会,热情地建议说:“电影院,游乐场还是卡拉OK?这回我请客,谁也别跟我抢。”
叶佳楠摇摇头,推辞说自己有些累,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于是四个人分道扬镳。
回到住处,叶佳楠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没有被动过的地球仪。嘴里吹起了口哨,回房间洗了个澡睡了个午觉,然后就开始在客厅里看何茉莉给她的碟片。
电影的名字叫《TheFall》。
这是一个美丽又充满迷幻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一千零一夜”的忧伤。男主角是一名特技演员,因一次特技表演的事故,下半身失去知觉。因为爱情的失意和身体的残疾让他对人生完全绝望,但是他寸步难行,众目睽睽下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而电影的女主角却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因为摘桔子而摔断了胳膊,到医院来治疗。
在电影的开头,小萝莉和这个残疾叔叔在医院里作为病友相遇了。
有一天,男主角Roy跟小姑娘讲述了一个奇幻而精彩的故事。
电影的画面在医院的现实感与幻想色彩间不停地变换着,时而让人昏昏欲睡,时而又让人惊艳错愕。
男主口中讲述的那个充满冒险、无厘头的奇幻故事,吸引着小姑娘,又总是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叫女孩下次来听。
于是,希望知道故事下一章节的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按时出现在Roy的病房内。
到故事讲最高潮的地方,Roy最后一次停下来,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他用故事的结局来诱惑小姑娘替他去偷吗啡,用来完成自己绝望的自杀。
《一千零一夜》里少女给国王讲故事是为了“生”,而他给小姑娘讲故事却是为了“死”。
以至于,整个电影拍得那么美,却处处透露着绝望。
Roy羞愧于自己的卑鄙,在服下整瓶安眠药后,对这个丝毫不了解死亡的纯真的孩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看到这里,叶佳楠眼眶的眼泪开始往外流。
就在此时门锁那边突然传来一些响动,打断了这一切。她听见动静,措手不及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慌忙地擦着自己的脸。
于是,行崇宁刚一走到客厅,就看到叶佳楠站在沙发前,以立正的姿势对着他。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她在此之前却浑然不知,连灯也没有开,电视的屏幕成了客厅里最亮的光源。明暗交替的光影,反射到她的侧颜上,满布泪痕。
这一切,使得行崇宁微微一怔。
电影的画面和台词都还在继续。
小姑娘第二天看到病房里抬出一具尸体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究竟帮Roy做了什么,不停地喊着:“Wakeup.Wakeup.Wakeup……”
配乐和小姑娘的抽泣从音响里传出来,回响在客厅的空气里。
叶佳楠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外流。
行崇宁侧了侧头,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这人没死,不然后面就没法演了。”
他一句话,使她从电影中坠入到了现实中。
叶佳楠弯腰拉开沙发边的台灯,拿起遥控器一把关掉电视,随后鼻子往里吸了吸,恶狠狠地问:“你刚才进来干吗不敲门?”
“我每次进来都没有敲过门。”他答。
“……”
叶佳楠粗犷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你周末出现了,算犯规。”
“为什么我周末不能出现?”
“我的合住协议……”她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那份协议,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跟他念。
行崇宁的目光落在天井的小花园里,皱了皱眉,放下手里拿的一个小盒子,走到天井前,打开玻璃门,去查看天井里的植物。
泥里有个角落,种着薄荷草。
今年A城的冬天十分反常,暖和异常,连续好几天暖阳暖冬天气之后,很多植物都仿佛迎来了一年中第二个春天,纷纷开始抽纸发芽,有的还开始蓄出花骨朵。
此刻,蓬松可爱的那簇薄荷草上也结了细小的花蕾。
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随后起身回到厨房找了了一把剪子,又蹲回原地,将它们一一剪掉。
他剪枝的时候,完全没有一贯武装自己的那种盛气凌人,侧颜和唇在周围的绿色的衬托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平和。
叶佳楠探了个头,“你这么残忍,人家开花你也受不了?”
行崇宁没有搭理她,剪完了之后,又在绿油油的叶丛中检查了一遍才回到屋里,将接掌心里的那些花蕾倒在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他一边拍着手里残留的花瓣,一边问:“有些时候,你这人是不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都十分自信?”
叶佳楠答:“你这句话,我还以为是在说你自己。”
行崇宁冷冷地说:“如果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我可以告诉你,这草如果开了花,在室外过冬就很难熬过去。”
他的反驳顿时叫叶佳楠哑口无言,羞红了脸。
行崇宁看了叶佳楠一眼,却突然说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还在哭吗?一个人的眼泪怎么能如此收发自如?”
叶佳楠面色更窘,下意识地又抹了抹自己的脸颊。
他放好剪子洗了手,回到茶几跟前取自己刚才放下的盒子,却瞥到茶几上叶佳楠整理的钟表笔记。最上面的一页,还是叶佳楠中午给几个人看的陀飞轮的分解结构。
行崇宁挑眉问道:“你在恶补理论知识?”
“我没有。”叶佳楠嘴上否认着,脸面上却挂不住了,急忙将资料收起来。
他在沙发坐下,将自己手中带回来的那个盒子打开,递给她说:“考你一下。”
叶佳楠十分不想听命,却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盒子里是一只表,而且也是月相表,月相在六点钟的位置,除此以外,左右的三点和六点钟方向还各有一个下沉式的副表盘,可惜的是,表面的镜片已经完全没了,上面的指针和副表盘上的小表针也遗失了,表盘似乎被重物碾压过。
叶佳楠十分惋惜。
“这是百达翡丽五十年代的月相表,有万年历和计时功能,”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表从盒子里拿起东西,目测了下,“表径37到38毫米,好像发表后只生产了三百多只,几年前在安帝古伦拍卖会上有一只同款,预估20万瑞士法郎,最后成交价是46万。但是——那只表是完整的。”
行崇宁倾身,接过叶佳楠还回来的表。
那只手伸过来的那一刻,叶佳楠嗅到了他指尖残留着的薄荷叶的清香。
他将表摊在自己掌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叶佳楠最后的那句话:“是的,那是完整的。”语气不无惋惜。
“你在哪里得到的?”叶佳楠不禁问。
他抬眼看她,答道:“前几天,在马拉喀什。”
叶佳楠吓一跳,反问:“摩洛哥的马拉喀什?”
行崇宁点点头,“一个老头卖给我的。”
“多少钱?”
“反正肯定既不是二十万瑞士法郎也不是四十六万。”行崇宁说,“他说这是几十年前他太太送给他的礼物,后来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修好。我说我应该能让它复原,他就卖给我了。”
“你真的修得好?”
“试试。”
她看着行崇宁的脸,明白了门厅的地球仪这几日没被动过的原因。
“你很喜欢到处走,”叶佳楠说着,见行崇宁没有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去年在埃及,我们遇见过。”
他蹙眉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问道:“哪一天?”
“十月二十二号。”
“那就是在阿布辛贝神庙。”说完这句话,他就似乎陷入了自己思绪,半晌后,扬起嘴角说:“人类智慧的奇迹。”
叶佳楠是典型的那种风一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长久以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行崇宁此刻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融洽了起来。
“那天人太多了,都挤在同一天去凑热闹。”叶佳楠吐槽,“早知道我就换个时间去了。”
“其实,”行崇宁说,“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太阳节不是在那一天?”
叶佳楠诧异,“为什么?”
行崇宁将那只表又放回盒子里,淡淡说:“当年法老修建它的时候,太阳下半年照进神庙的日子应该是10月21号。但是上个世纪,埃及政府在尼罗河上游修建大坝整体迁移神庙。”
叶佳楠附和,“这个我知道,那个博物馆里面有介绍。”
行崇宁摇了摇头,“虽然经过现代科技的计算,仍然让它最后存在了二十四小时零一分钟的误差,所以从迁移的那一年起,才变成了22号。”
叶佳楠目瞪口呆,“这个也太牛了,现代人都鞭长莫及。”
“古埃及人对时间的研究一直有伟大的贡献,我们现在365天为一年的划分,就是埃及人发明的,他们当时就有十分先进的计时工具了。”
行崇宁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样与人聊天,没想要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拿起东西,准备起身上楼。
叶佳楠却仍然沉醉在自己埃及之行的回忆中,又说:“凑巧的是,后来我又在帝王谷见过你。然后,第二天我就回美国了。”
行崇宁没有接话,站起来打算迈步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沾着的薄荷的气息又开始飘散。
“你呢?你后来去哪里?继续沿着尼罗河往下吗?去开罗了?”叶佳楠活波的性子开始显露了。
行崇宁听见她的话,停下正要挪动脚步,回答她:“我后来又去了耶路撒冷。”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你的城市。”
“我?”叶佳楠不解。
“上帝的应许之地,”他眉心舒展,嘴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那颗唇珠,头往左边侧了侧,“迦南地,叶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