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楠站在树下躲着雨,等着小肖回来。
幸而小肖动作十分快,不一会儿就到了。
叶佳楠也没有提起刚才的小插曲,两个人合力搬着东西并肩走了片刻后,便看到了湖边山坳里的山月庄。
那别墅群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建筑特色一致的小村落,古朴简洁,叫人眼前一亮。
小肖给刘总监打电话衔接了一下,带着叶佳楠去了酒店大堂主楼二楼的小会议室。
时间尚早,刘总又说先陪着行崇宁品茶,一会儿再过来。
负责酒店会议室接待的小哥,帮着叶佳楠将带来的资料一一摆在椭圆桌上,又调好幻灯片。
如今,高档珠宝品牌推出自己旗下的腕表,已经是整个行业的大势所趋。因为自身品牌的价值,与零起点的独立制表厂比起来,简直是事半功倍。
所以千重也不想落之人后。
而千重能找到格锐则十分不易,更别提让行崇宁担任这个系列的高阶复杂功能女表的设计。
对于这次新鲜的尝试,千重十分谨慎,刘总监是以前专门从瑞士挖过来的,对于腕表外观设计在业内也有知名度,而至于小肖,则也是有多年的珠宝设计经验。
万事俱备之后,吕静领着行崇宁和刘总监一同来了。
大概有了厉氏集团那边的叮嘱,吕静全程陪同,一边请行崇宁入座,一边还不忘记跟他解释:“厉先生本来是要来的,但是家里临时有事抽不开身……”
因为是私事,所以吕静说得很小声,叶佳楠也没有闲心仔细去听。
会议室陈设十分华丽,坐在室内一眼就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的雨师湖,叶佳楠捡了个桌尾的位置坐下,拿出记事本和笔。
开始的时候,行崇宁的助理方昕打开自己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将格锐的机芯设计的正反面平面图和动态图演示了一遍。
对于这款机芯,叶佳楠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在屏幕上见到放大几十倍后的图,仍然觉得精致又美妙。
那位长发干练的方昕按部就班地将机芯的构思、建模、设计理念和数据详细地说了一遍之后,又请行崇宁补充。
行崇宁没有看屏幕,却盯着窗外,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一直觉得高级复杂功能是男表的天下,但是你们品牌出于自身的原因要做女表,女表就牵涉到机芯结构性策略的改变。”
“其实我最初的方案不太建议在女表里面使用飞行陀飞轮,它会比较大,驱动起来需要更大的扭力,而女款表首先要求的是纤薄。”说完这句,他扭头看着屏幕,伸手跟助理方昕示意了一下,方昕忙把自己手上的激光笔递给他。
行崇宁打开激光笔。
笔头射出的绿色小光点出现在投影画面上。
动态画面中,机芯内的那枚飞行陀飞轮在做立体的永不停歇的旋转,给人的视觉上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新奇感。
他一边用光示意着机芯上对应的地方,一边说:“所以我们最后决定采用了滚珠的方案,将陀飞轮和底座相连的承轴用滚珠解决,这样滚珠承轴可以减少摩擦力,节省动力。”
待行崇宁说完之后,刘总监按照之前公司开会的意见,一一进行转达和询问。
这时,会议室的小姑娘烧好水,进来给大家泡茶,叶佳楠目前在公司也属于打杂阶段,于连忙起来帮忙。
会议室用的是玻璃杯,叶佳楠帮着冲上热水后一一端给在座的各位。
大家都客气地双手接过,还不忘笑着说谢谢。
哪想轮到行崇宁时,他正在听小肖说话,叶佳楠将茶水已经递到他眼前,他也没动,淡淡地拿余光扫了下叶佳楠的手,继而用指尖轻轻点了下桌面,示意放在,有些轻慢。
叶佳楠见状,从银杏林开始憋在肚子里那团火终于要喷发了,忍不住想要将杯子恨恨地搁在桌上,哪知开水太满了,手一滑,杯里的开水一股脑洒了出来,烫在她手上。
她被疼得一缩手,瞬间将杯子扔了出去。
杯子滚到地毯上。
水洒了不少在桌面,行崇宁袖子也沾了几滴。
他旁边的方昕第一个跳起来,“行先生,有没有烫着。”
“没事,我们继续。”行崇宁说话的时候连眼睑也没抬。
小肖坐得远,又在全神贯注地在讲述公司的方案,压根也没注意这点小插曲。叶佳楠默默地去洗手间冲洗了下烫红的手,回来又收拾刚才残局。
会议的后程,在表壳的材质和宝石设计上,双方有了些分歧。
千重为了增强卖点和设计的视觉效果,想要将腕表的底壳从钢质改成透明。但是格锐以陀飞轮的稳定性拒绝了这个建议。
本来所有设计都应该以行崇宁马首是瞻,但是小肖却对自己公司的建议有些执拗,有时候一遇见和设计有关就会钻牛角尖。
此刻的小肖已经忘了之前教导叶佳楠要将对方供起来的言论,也忘记了看刘总监的眼色。
行崇宁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冷冷说:“正面表盘我们已经预留了一个副表盘的透视效果,本来机芯没有正面表桥,陀飞轮运行的精准度就已经难以把控了,虽然你们对精准度的预期效果是日差-2到+8秒以内,这在业内已经很不算低了,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对我的每一款表的要求是希望能够达到0到+4秒。”
他说话的语气冰冷又坚决,几乎是不容让人质疑的,甚至结尾的时候略有讽刺地说,“要知道,这是一款表,不是一只女式的首饰。”
叶佳楠于公于私都肯定站在小肖那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后插嘴道:“行先生,我想说句话。”
行崇宁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她。
叶佳楠看着展示画面中,依旧在旋转着的陀飞轮。那样悬浮在机芯中的效果,展现着别具一格的轻盈美感,“它那么美那么精妙,如果它能透过底盖露出来,应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方昕代答道:“所以行先生在正面的表盘上设计了一个透视的副表盘。完全镂空的设计会十分影响腕表整体的稳定性,那需要将我们之前结构上的全部预案都推翻。”
叶佳楠说:“之前千重决定用20颗红宝石做承轴的方案,如果不能直观上展现内部承轴上镶嵌的宝石,消费者不会为此埋单,也许就达不到全球限量38只的珍藏价值标准。”
她说完之后,行崇宁改换了一下坐姿,身体略微前倾,将两手的手肘支在桌面,十指交叉,凝视了她两秒钟后,开口道:“叶小姐,一款表是否有限量级别的珍藏价值,并不是靠它外表镶嵌了多少宝石而决定,而是一个品牌长年累月的不懈追求,也是制表师和设计师心血的结晶。”
他继续说:“有的人认为时至今日腕表的技术都只是在重复一百年以前做过的事情,我承认这基本上是真的。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我们的想象力和将它付诸于现实的热情,而这一切的元素融汇在一起才是一款表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叶佳楠也和他杠上了,又说:“但是行先生也许在男表领域有十分崇敬的地位,可是,这是您第一次参与女表设计,也许您并不了解女表以及女性消费者的心态和审美,而这恰恰是我们的专长。”
她说完这句话,包括小肖在内的其他人都惊呆了,几乎大气也不敢出,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在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凝固感。
行崇宁听完后,却没有当场发怒,只是透过椭圆的会议桌将视线静静地放在叶佳楠的身上,然后挑了挑眉毛,突然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叶小姐,我刚才注意到你手上戴了一块月相表?”
随着他的话,叶佳楠点了点头,然后将袖子遮住的表盘露了出来,示意给大家看。
这是前年她满二十岁的时候,妈妈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腕表,上面除了长短指针以外,六点钟附近还有一个下沉的小表盘,每天会根据月历来显示月亮的盈亏状态,据说因为这种浪漫的视觉感受,极受年轻女性消费者的喜爱。
“叶小姐戴了它多久了?”
“两年。”
“那你使用了它两年了,知不知道上面月亮的旋转周期?”行崇宁将手放在了桌面上,十指微微卷曲,左手的中指和食指轻轻叩着。
叶佳楠顿时怔忪,然后想了一想,回答道:“大概29天或者28天。”
行崇宁盯着她,纠正道:“既然叶小姐很推崇自己对女表的看法,那这么受女性喜爱的东西也应该了解才行。如果按照现代精确的定义,一秒钟是铯原子放射的9192631770个时长的话,那么月球平均公转一个周期就是27天7小时43分钟11秒。”
叶佳楠被他讥讽地尴尬极了,脸色一红。
行崇宁继续说:“女表不像男表要考虑很多防震和防水的问题,但是经常出现在女包上的磁铁扣和电子设备这些东西,都是机芯精准度的大敌。不透明的底盘不但可以加固稳定性,还可以提高防磁效果。要达到我们追求的日差精准度,那么必须要有取舍。刚才我说过的,它首先是一个精密的计时仪器,其次才是饰品。”
叶佳楠和小肖一起各自准备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行崇宁却站了起来,直接用行动打断了她们。
只见他一面起身,一面扣起西服上的纽扣,用一句话终止了双方的会谈。
“叶、肖两位小姐,我佩服你们初生牛犊的勇气,也觉得假以时日,各位将来在自己的领域也许能成大器。但是今天,对于给我提出的这些东西,我的态度只有一个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