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喝了口酒,说:“另外还有件事情,说出来也够吓人的。讲到这,我不得不又要提起一样吃食‘打边炉’。你们也没听说过?嗯……就是火锅啊。
“说来也怪了,我这人生来就没口福,天天吃窝头咸菜什么事也没有,一吃好的就要撞邪。
“那也是我十八九岁时候的事,和吃饺子那次隔了两年,我还是在那个木料场干活。以前城隍庙很小,周围全是乱葬岗子,是一大片坟地,后来死的人太多埋不过来,就把死人都扔到那里,因为那边总出事,再后来连活人也不敢去那给死人烧纸上香了。
“城隍庙以前香火不旺,那地方的怪事多得数不清楚,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都有。直到后来,有很多人把那片坟地平了盖了很多平房,那片地方才稍微太平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们木料场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吃打边炉,白天都干了一天活,很累,喝点老酒吃个火锅是大伙儿最大的享受了。
“因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我们六个人喝酒喝到深夜。火锅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但是大伙谈得很起劲,谁也不想睡觉。
当时我是背对着门,柱子给我倒了一杯酒,说过些天他就要辞了工回老家娶媳妇儿了。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好几年,真有些舍不得小哥儿几个。
“我也舍不得柱子,端起酒杯想说几句祝福他的话,还没等开口,猛听身后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坐在我对面的这些人都直着眼张着嘴,对着大门发愣。他们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似乎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想转头看看门外究竟进来了什么。这时柱子一把推开我,把桌子向我身后掀了过去,桌上的火锅碗筷撒了一地,只听‘咔嚓’一声响,一双爪子穿过了桌面,那爪子手指甲长得都打卷了。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从门外进来的是一具僵尸,它赤身裸体全身都长着长长的绿毛,眼睛就像是两盏红灯,散发着凶恶的光。
“僵尸本来想抓背对着门口的我,多亏柱子把桌子掀起来挡住了它的爪子,要不然我哪里还能活得到今天。
“屋里的人都乱了套了,但是门口被僵尸堵住,没办法,只好退进里屋。僵尸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进来。里屋的空间更窄,大伙抄起一根顶门的大木棒子,顶在僵尸的肚子上,把它顶在门口。
“那东西劲太大了,我们六个大小伙子都撑不住,眼瞅着它就要进来了。我急中生智,想起来以前听老一辈人说过,僵尸最怕天亮,最怕公鸡打鸣,因尸起都是因为野猫触尸,生物的阴阳电气相激所至,阴扑阳没个完,除非是天亮鸡唱才止。
“于是我就学着公鸡打鸣叫了几声。你们都看过‘半夜鸡叫’的故事吧?那里边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早些起床干活,每天深夜就去学大公鸡打鸣。想不到,我这贫农这次也当了回周扒皮。
“僵尸一听见公鸡打鸣,它还真是害怕,转身就跳到门外逃走了。我们松了口气,出去想修理被僵尸撞坏的大门,刚要动手,就有人大叫:‘糟了,它又回来了。’我们回头一看,果然僵尸又蹦回来了,它好像识破了我们学鸡叫的办法,不顾一切地跳过来想咬人。
“我们这回不敢再往屋里躲了,因为只有一个出口,被堵在里面只能等死了。僵尸的速度很快,我们只能绕着房子跟它转圈。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这些人都累吐血了,终于熬到东方发白。天亮了,最后那僵尸抱住了一棵大树一动不动,双手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树干。
今天刘老头谈兴很浓,讲了很多已经尘封的往事。老外算是捡着宝贝了,又是录音又是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我问小马:“你这么晚回家不怕你妈说你?到时候别跟你妈说是跟我们去玩了,她要问你就说去同学家玩了。”
小马说:“没事,我爸得痔疮开刀住院了,我妈到医院陪床去了。这些天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们上哪儿玩都得带着我。”
老外说:“小马你还是留神点吧,最近那个小红帽折腾得挺凶,晚上跟我们一起还行,千万别一个人出去玩,哥们儿可不想下一个故事写你的事迹。”
小马说:“嘿!你个死洋鬼子,拿本大小姐当女鬼了啊?”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我们住的楼门,一进去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猛然间发现一楼中间姚家的房门开着,门上的封条都被撕掉了,屋里传来一串似乎是女人穿着高跟鞋踩着地板走路的声音。
还好是虚惊一场,原来房间里面确实是有个叫姚莲的女人。她是姚家的亲戚,公安已经定案了,姚家一家五口不属于他杀和事故原因致死,但是具体的死亡原因还是对外界保密。
这套房子本来就属于姚莲所有,她独身一个人,就把房子借给了她哥哥。老姚是返城的知青,没有住房,所以这些年一直就住他妹妹的房子。
姚莲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因为她想把这间房继续租出去,但她工作很忙,白天抽不出时间,如果有房客来看房子,拜托我替她接待一下。我以后还指望跟她做生意,当然不能推托了。不过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间房死了五个人,还租得出去吗?不隐瞒情况肯定是租不出去的吧。
送走了姚莲之后,我就想回家睡觉。老外拉住我和小马说:“这么早睡什么觉,上哥们儿那屋坐坐。哥们儿那有从老家里昂带来的咖啡,你们肯定没喝过法国咖啡吧?保证你们喝了之后觉得星巴克那简直就是刷锅水。”
小马说:“好啊,还有别的好吃的吗?”
我说:“小马妹子,你别听洋鬼子煽呼你,他肯定没安好心,他平时怎么不请咱俩喝咖啡呢?今天这么积极主动,肯定没好事儿。”
老外不由分说,一手拽着一个,把我们俩拉进了他的房间。今天晚上的老外格外热情,把他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全拿出来了。
我对老外说:“甭来这套,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提前告诉你,借钱没有啊,我这几天还顿顿喝粥呢。”
老外说:“哥们儿身为一名职业作家,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创作恐怖文学,就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把西方普遍的恐怖原理同中国的现实生活相结合,这是一个伟大的理论飞跃。社会实践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历史的经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尖叫不是靠大脑想出来的,真刀真枪地体会过才能写出让读者尖叫的作品,为了追寻……”
我赶紧打断老外的话:“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的动机我听不明白。你就直接说目的吧,你该不会是……”
老外说:“没错,你不是有姚家的钥匙吗?今天晚上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咱们仨进去体验一回死了五个人的凶宅是什么气氛,怎么样?”
还没等我和小马回答,老外就接着说:“当然,如果你们真不想去就算了,哥们儿这种胆色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毕竟你们是普通老百姓啊。”
小马说:“没错,跟他拉出去练练,咱俩非灭这死洋鬼子一道不可。”
我对小马说:“你就别去了,赶紧回家睡觉。小孩子吃完饭拉完屎就该上床睡觉。”
小马不答应,我也拿她没办法。老外拿了数码相机、放大镜之类的东西,三人就下楼去了姚家。
进屋之后,把灯打开,灭门的惨剧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房间显然已经被姚莲整理过,很整齐,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间房子让人感觉很压抑。
我想起来那几天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听到家里的地板“嘭嘭”地乱响,自从释明长老帮我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之后,我就再没听过那种声音了。可能是阳气旺盛的情况下,对冥界的感觉就减弱了。也有可能那五个人的亡灵已经得到解脱,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最近一段时间城管查得比较严,碟空的动向就更神出鬼没了,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我想起释明长老临行时嘱托我的事情,让我帮助碟空查寻我们这一片城区灾祸的根源。他认为我们这里有很重的煞气,所以导致很多人意外地死亡和失踪。但是究竟这些灾祸的根源从何而来,对我们来说还是个谜。
西方人说:救一人,即救全世界;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条小命是释明长老救的,他托付的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办到。其实这也是我今天晚上答应老外到一楼姚家这处“凶宅”里过夜的原因。
在我看来,这五口人的同时死亡绝不是什么巧合,在死亡的背后一定有只隐藏得很深的幕后黑手。不过警察已经来这屋里搜查了无数遍都无功而返,像我这种没有任何侦探经验的人,又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果然还是没什么自信啊。
老外推了推我的肩膀:“两眼发直想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进屋之后转了一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我刚才一时想得出了神,被老外一推才回过神来,我说:“没想什么,咱们来也来了,你这位大作家有什么感受吗?”
小马吓坏了,紧紧地挤在我身边对老外说:“臭老外,你别吓唬人好不好?回头会把真鬼招出来的。”
老外哈哈一笑说:“让你别来你偏要来,咱们来这不就是为了体验恐怖刺激的氛围吗?”
我说:“老外,你写了那么多恐怖小说了,你觉得最让人恐怖的东西是什么呢?”
老外回答:“这个问题好!比如现在咱们是三个人,咱们把屋里的灯关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在黑暗中,咱们坐的沙发上忽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咱们心里知道多了一个人,因为房中太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多出来的是什么人,或者说都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是人是鬼。这种情况下,肯定会感到恐怖,你们说说让咱们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黑暗吗?是鬼吗?是怕这间房子吗?还是在害怕自己?”
小马说:“要是黑咕隆咚地多出来一个,那肯定是怕鬼啊!多出来一个人倒不可怕,屋子里有鬼就让人害怕。”
我说:“我看既不是怕人,也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
老外问:“那你说是怕什么?”
我说:“咱们现代人的世界观都构筑在科学知识的基础上,认为世界是由各种元素组成的,既然是元素就应该符合物理的定律。咱们只有三个人,门窗都关着,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种现象太不符合常识。因为不合常理,我们无法理解,所以会让人感到恐惧,我们怕的是违反物理现象的现象。”
老外说:“说得太好了!战争小说、武侠小说里面都会描写人的死亡,死的人比恐怖小说要多得多,为什么让人感觉不到恐怖,就是因为枪炮刀剑杀人符合物理规律。超越人类常识的现象才是恐怖之源。”
小马说:“你们俩说得我直犯迷糊。我还是看一会儿电视吧,好像有什么超级卡拉OK女生大赛。”
屋里有台老北京的25寸旧彩电,时隔半个月,又被重新打开了,但是它之前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这台电视中的节目了。
电视台正在播晚间新闻,小马想换频道。我把遥控器抢了过来说:“先看看这段新闻,好像说的是咱们这儿的事。”
下一条新闻是,下周三将会出现月全食这种天文现象,本市的最佳观赏地点是森林公园。
随后播放的就是国际新闻,画面中也不外乎是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在伊拉克的街头巡逻,再不然就是系着花头巾的巴勒斯坦人肉炸弹炸了以色列的公共汽车,给人一种全世界都不太平的感觉。
老外说:“哎,小红帽这孙子就这么死了?真没劲!说实在的,有点让哥们儿失望,哥们儿还想以他为主角攒部小说呢。”
我说:“死得好啊,省得咱们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连三陪小姐晚上都不敢出门。这些天的夜生活是多么单调乏味啊!”
老外拿起数码相机来说:“哥们儿拍几张照片,看看在这凶宅中拍的照片有没有什么灵异现象。”
小马看电视,老外拍照片,我仍然坐在沙发上想姚家五口人死亡的事情。我抬头看了看客厅中的天花板,除了灯管什么也没有。我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屋子中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姚莲取走了,只剩下一些家具和老旧的电器。因为房间里的物品少,显得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