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酒后话多,打开了话匣子讲个没完,越说越离奇。他又说:“对了,我还一直不吃面条,我再给你们说说吃面条的事吧。
“我老伴总说我不好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实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胆子小,所以这里边的事我也没敢跟她提起过。
“这事说起来,那还是60年代的时候,本来我是在乡下做赤脚医生的,我的药箱里只有三样东西:红药水、止疼片、纱布。另有一本普发的《赤脚医生手册》,拌片子、抹药水的知识全是得自这本小册子。我不光给人看病,也给牲口看病,兼着兽医的职责,也许上午刚接生了一个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头小牛犊子。有时候接得我自己都糊涂了,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兽。
“我就用红药水、止疼片、纱布这三样东西,在郊县的几个村里给人瞧病,什么理论知识啊一概没有,全靠实践积累,瞎猫碰死耗子。反正都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还是得送医院。
“那年月都乱了套了,一切都是颠倒的。咱们市内的医院的医生都让红卫兵拉到街上去斗了,但是医院不能没大夫管看病啊,正好有个‘造反派’头子,我曾经给他治过脚气,他对疗效非常满意。他说,你别在村里给人瞧病了,你去医院当主任吧!
“他这一句话,我就进医院当医生了——这医院就在植物园的旁边,现在那建筑还保留着,但是已经荒废了。我进医院的第二天,正赶上食堂吃面条,松蘑肉片的卤子,闻着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兴呢,医院的护士找我来了。
“护士说,今天有十多个军区医院的外科实习生来咱们这练解剖。我觉得挺纳闷,就问护士,怎么军医实习生上咱们这来实习?他们应该去‘一七五’的军区医院啊。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军区受到了冲击,医学院都停课了,所以只能来这实习,这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一定要认真完成,热情接待。而且这都不是第一次了,我刚来不知道,这些学员已经在这连续实习了一个多月了。
“我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带着我们那两个护士,还有一个看大门的叫黄贵来。医院各处的钥匙都归黄贵来管。黄贵来是个瘸子,三十多岁,对待工作非常积极,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热情。他跟着我们去接那些学员,一见面就掏出红宝书念了段语录:‘同志们,欢迎你们!狠斗私字一闪念,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那时候这都是上纲上线的,谁也不敢怠慢。那些学员有男有女,岁数都不大,也赶紧喊口号回应:‘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向工农兵学习,一切权利归工农。’
“医院的手术室我也是第一次进去。旁边的一间本来是消毒室,最近为了放给实习生们练解剖用的尸体,临时砌了两个大水泥池子,全灌满了福尔马林,里面泡着七八具尸体,都已经泡得又白又涨了。尸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被学员们用手术刀拉的口子,有些练缝针的都给缝上了,还有些就翻开着,跟小孩的嘴似的。
“我一进去就赶紧捂鼻子,刚才吃的面条差点全吐出来。
“我赶紧一挥手说:‘你看着安排吧。”他就拿铁钩子钩住一具男尸的嘴,结果硬是没拉上来,泡的时间太长,都烂了,一下把脑袋给拉掉了。
“这时那些学员们不满意了,说:‘你们这医院怎么一点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里的福尔马林倒得太少了,尸体已经变质腐烂了,失去了教学实习的作用了。我们给你们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社会主义墙脚偷药水啊?必须好好调查调查,该抓的抓,该毙的毙,对处在基层工作的同志一定要加强思想教育。’
“我赶紧道歉,连说好话。最后好说歹说,答应他们下个月再来。总算是把这伙祖宗给打发走了,我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让黄贵来找人把水泥池子里的福尔马林都加满了,再有新鲜的尸体标本可千万别腐烂了,否则谁也担当不起那个责任。
“过了几天,送来一具死了没多久的女尸。据专业人士说,这样的材料很不错。第一是年轻,身体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时间非常短,是难得的实习材料;第二身体比例很匀称,体内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亲自带人用胶皮管子接通了冷水冲刷尸体,把女尸身上的泥污和血迹都冲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
“这时,黄贵来把我拽到一边,私底下告诉我,这具女尸保存不住,过不了几天肯定也会烂得不成样子。我挺纳闷,难道是咱们医院的防腐药水有问题?现在距离学员们来实习还有半个多月,如果尸体真是几天就腐烂了,那到时候咱们可怎么交代?
“黄贵来说:‘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讲清楚了,你以为咱们医院真有人偷福尔马林药水?偷那东西做什么?尸体烂得快是因为被别的东西给啃了。’
“原来,以前医院的老院长,每过几天就要在地下室和仓库里放个猪头,或者是烧鸡烧鹅一类的吃食,好多人都以为老院长迷信思想严重,在搞什么祭拜的勾当。后来有人好奇心重,偷着躲在地下室里看他动静。
“当晚就见有个人影,偷偷摸摸地从标本间里钻出来,地下室灯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面目,但看轮廓竟像是城隍庙里所塑的牛头。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吓得不轻,后边没敢看,脚底下抹油似的赶紧溜了出来,回来后就大病一场,整日里疑神疑鬼。
“破了石墓门往里看,见那墓道口下边是条极尽曲折的石阶,深处隐隐有光,最深处的墓室屋宇完好,漆灯荧荧未灭,灯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绳巨索悬在半空,四周罗列了许多古物,都被看热闹的人哄抢一空。年代也没考证出来,估计是唐宋时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铜爵。那铜爵古色幽然,要是在里面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过来,而且能开花结果。
“自从挖开了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人,晚上都被噩梦所缠,梦中有牛头人逼迫着索要供飨。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墓中会有牛头人,那老院长祖上是盗墓的行家,知道一个入墓的古例,凡是挖开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进去,必须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剑击打墓室四壁,称为‘殴方良’。因为墓中阴气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这么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缠上,不死不休。
“但是医院下边的古墓,在被发掘开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早年间的规矩“殴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发生。老院长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里供奉三牲祭品。
“在老院长死后,黄贵来就亲眼看见地下室里有怪事出现,有牛头把防腐池里的死尸拖出来吞吃肚肠。但医院里的尸体,多被福尔马林药水浸泡了好几年,根本难以下咽,它只啃几口就得吐出来,咬个稀烂才肯罢休。
“黄贵来根本不敢声张,只是一个人偷着把尸体重新拼凑起来,这正是医院里的标本为何始终保存不好的原因。
“我听了这事之后好一阵恶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医院里亲眼目睹了许多解剖过程,就再也不想吃面条了,连看一眼都受不了,而且医院里闹牛头鬼的事情,我也看过不止一次两次,这事可真叫怪了,竟与城隍庙里的牛头马面泥塑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阴曹地府的门没关好,竟把这位尊神给放出来了。咱们这关于城隍庙的怪事实在太多,还有些说法就更千奇百怪了。总之,越传越玄,这事我虽然是亲身经历,但是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