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快到下旬了,天气开始有了丝丝凉意。张妮的手机像是取消了服务一样,闷声不响,没有电话,没有语音,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有。段啸亮和Mike两个男人像是说好了一样,齐齐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犹如一颗石子砸入湖面,直接沉到下面,湖面恢复平静,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痕迹,连风吹过的样子都没有。
张妮的生活一片风平浪静,平静的让她感觉有点不真实。段啸亮和Mike这两个男人都喜欢给她surprise,总之是在过去的大半年里面,她隔三差五的会有点心动过速。而现在,她连一条让她心跳脸泛红的短信都没有了,这不真实,很不真实。
有的时候她甚至都懒的翻看手机,远远的看着手机躺在桌上,感觉它像一块积木,毫无感情可言。诊所接待台的大妈也不拿她开玩笑了,每天除了上下班交接材料外,例行公事的赞扬一下她的衣服或者耳环,仅此而已。
她极力说服自己,生活本该如此。上班下班,平静安逸;而不应该像韩剧那样,不是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就是四大悲剧同时砸锅卖铁的上演。理论上来说,过了17、8岁,就不该相信那种不切实际的爱情了。韩剧之所以会被很多已经结婚的人喜欢,完全是因为你生活中缺少什么、就渴望什么,一旦有这种幻想之后,看电视就有强烈的代入感,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满足自己实际的渴望。其实还是蛮有利于身心健康的。
无聊的时候,张妮也会想,如果自己生病了怎么办,比如高烧,比如滴水不进,一个人惨兮兮的躺在床上,像纽约的众多单身人士一样,一旦生病就感觉世态炎凉,那个时候她会想到谁?是段啸亮,她会第一个打电话给他。他会连夜赶过来,买上一大堆她喜欢吃的东西,坐在床前剥桔子给她吃,看到她终于吃了一口,他会傻兮兮的笑。连她狼狈不堪的生病都会给他幸福感。
但是如果说在某个深邃的夜晚,纽约繁华都市的灯光全部点亮,肖邦的夜曲,微风,站在露台上,她的身边会是谁?那个俊逸的,修长的男人,衬衫领口很合适的敞开两个纽扣,一面浏览着纽约的夜景,一面露出一点点迷人的笑容,然后看着她,深情的告诉她,这样的夜晚,只能应该和她度过。然后他转身倚在栏杆上,看着天空,告诉她一些他从父母那里听来很久远的传说。一个夜晚,是如此的美妙并且让人眩晕。
想着的时候,张妮会微笑,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傻。于是下意识的去查看手机,发现手机里还是空无一条短信。
艾小杨去了洛杉矶以后,很少跟我们联系。仿佛他去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是一场探险,我们只是等待着他探险回来,告诉我们各种奇闻趣事,然后瞪大眼睛对各种事情表示惊讶。而现在,他正在旅途中,没空给我们这群村里的人八卦沿途见闻。
偶尔,他会在facebook上面更新一个状态,或者贴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艾小杨蓄起了胡子,旁边总是有几个跟他差不多打扮的老外。照片上的他看不出是不是在笑,满脸的胡子,把什么都盖住了。
许述忙着帮Kirsten彩排。乐队的演出进入倒计时了。偶尔,他会发条短信来,说:姐,你好吗?或者有的时候Kirsten他们彩排的热火朝天、没他什么事的时候,他也会跑出来跟我一起吃晚饭。
在Williamsburg里面随便找个馆子,泰国菜、日本料理什么的。那里的馆子都是小小的,装潢简单又不失格调,关键是厨师都很不错,做菜相当的认真,而且量足价格便宜。所以我们总是觉得那里小餐馆的老板就是厨师自己,有一门手艺,跑出来找个门面。店不需要大,只要有足够的客流就好。然后厨师一面可以欣赏我们对他手艺的赞不绝口,一面把个小店打理的井井有条,小日子过得小康富裕。
其实在纽约这些年,我觉得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这里做事,做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把一个最细分的行业做到最好。附近有家店就是个日本面条馆,老板只卖面条,乌冬汤面,每天进货一个小面包车,从早上开始卖,队可以排的长到一个block,要等上30分钟才可以吃上一碗远近驰名的Onya面。每天营业到面卖完,然后关店。一年365天,每天如此。有个人很喜欢打羽毛球,但是总找不到场地。于是他找到法拉盛很远的一个仓库,跟几个朋友一起把仓库改建成羽毛球场,对外开放,现在不仅那里成为华人体育活动的中心地之一,喜欢打羽毛球的人成了老板,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打他热爱的羽毛球。还有一个人,她结婚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婚纱,觉得怎么没有一件婚纱是有个性的,于是她找了时装学院的学生帮她画了草图做成她自己的婚纱,然后又给朋友做,然后索性开了一个店,那个人叫VeraWang。
其实怎么说呢,华裔虽然不是主流,但是如果找到一个合适这个团体的一个小生意,就不会有主流社会的大集团来跟你竞争,所谓既入行门槛低、又没太多竞争风险。可能这就是很多人喜欢纽约的原因之一–你可以成为你自己,为你自己而活。你可以有一百种活法,而这些活法都有着某种把你带向成功的可能。
在小餐馆里的时候,许述总是先坐下开着手机查邮件短信什么的,说是要赶紧趁着空档看看有没有什么客户跟他联系。许述是个花钱没有什么概念的主儿,哪怕是那些他在外面寻求刺激而短暂交往的女生,他也待她们很好。在他看来,他是她们那天的男朋友,她们给了很多Kirsten不愿意给他的东西。而他获得了那些东西之后,又有动力对Kirsten更好,所以他是不能亏待她们的。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逻辑,不过照他最近花钱的速度来看,一份工资是肯定不够的。好在他一直在外面有客户,只要他可以放弃睡觉的时间,收入总还是有的。许述说他现在已经习惯一天只睡4个小时,有的时候晚上累了躺下眯一会儿,再继续起来干活到天亮,然后去上班。我说你不要把身体累垮了。他说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客户稳定了,他的绿卡下来了,就自己开公司,免得受那个总拿他的作品署自己名的上司的气。我说有些事情急不得。到那个时候,他会沉默一段时间,然后告诉我,想尽快弄到一笔钱,买个房子,给Kirsten一个家,不用每逢几个月就被房东通知要搬房子。
于是我也不语。我们这种在外漂泊的人,家,是一个奢侈的概念。有的时候,这个弟弟也会让我审视一番,感觉他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外表下面,是一个长大了的男人。他要去肩负一些东西,他要承诺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而我,最近一段时间,跑步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一个支柱。
我认为,我的人生目前为止,是相当失败的。大龄,单身,而且,连个大龄女青年通常必须的那种“把所有热情都投入到工作中”的机会都没有。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应了以前中学教导主任对我的总结。
我甚至连艾小杨经常会提起的“怀才不遇”都没有资格沾边,怀才不遇的前提是要有才的,而我,没有,连个小设计师最基本的计算题都做不出。所以,我对自己的现状没有任何解释推诿的余地。
每天早上醒来,首先意识到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大龄女性的各种惨状,已经30多了,还要什么没什么;其次,会更现实而又具体的认识到,今天又是一天,充满各种纠结和愤懑,要去对付。有时候,感觉如果真是抑郁了就好了,去医生那里要一剂兴奋剂,然后心情美好愉悦的像在空中飞翔一样度过阳光灿烂的每一天。然而,生活没有解药。在国外奋斗的每个人都是职业赌徒,不管手里的牌好牌坏,这场牌局还是要继续往下打。
说到跑步,其实一开始纯粹是为了减压。
记得有一次,我突然很想家,想看海,想到以前和楚一一起在北海的时候,他让我对着大海喊出自己的心里话,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一口气从法拉盛跑到Bayside,就是为了看一下海浪拍打海岸的样子。
等到到了Bayside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一个人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呆呆的看着大海。我忘记了原本想要叫喊什么,不过那一刻,我感觉有点释怀。
海浪拍打着海岸,海风吹来,我静静的等着日落,很久,很久。
后来,每次有压力的时候,我都会拼命跑,只想着跑到累得忘记烦恼、忘记自己,累的精疲力尽,回家冲个澡,闭上眼睛就是第二天天亮。
逐渐的,我开始喜欢上了跑步,不仅是因为跑的时候我可以忘记很多事情,更因为随着跑步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这是一样我唯一可以掌控的东西。每一步都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开始跑一麦,后来到两麦,只要花了工夫下去,就可以越跑越多,越来越远。这是我到了纽约之后,唯一一件能够让我感受到,我还可以努力、并且只要努力就有成果的事情。
这种感觉很好。很长的时间里,确切的讲,是公司开始有了各种内斗、而我的设计永远达不到要求的时候开始,我爱上了跑步.这可能是我生活中唯一一件能够有点成就感的事情。
而今年夏天,我想把这个成就感再推进一步,就是参加马拉松。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多远。对于马拉松(其实是半马),我有着一种复杂的感觉,有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冲过终点站那种欣喜若狂,有的时候又想如果跑不下来怎么办,我的人生已经够失败,难道还要再增加一个失败的感觉?
这种感觉交错着,我还是白天上班,晚上换上跑鞋去中央公园跑步。说来巧,马拉松和公司设计交稿的时间前后差了两天,后者让我觉得说不定我的设计生涯和我的美国生活就此嘎然而止,而前者让我觉得或许人生还有些事情是自己可以去奋斗的。
在这种焦灼中,我惶惶的度过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