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纽约,依旧热烈而又繁华,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点变化。
纽约是一个都市,有着自己的身份和象征,你要么遵从她的游戏规则,要么就离开她去找另外一个适合的空间。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属于纽约的我,和属于自己的我。
那个纽约的我说着越来越标准而又快速的英语,学着美国人的方式去思考去处理事情,每天随着大流冲进地铁,然后走在高楼林立的曼哈顿,午餐吃salad,晚上去social,感觉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实在是很自由;那个自己的我,有时候会想,其实生活是不是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归根结底,你要的是一份安全,一个家,一些朋友和被理解、被认可、被支持。当我们在纽约享受自由的时候,是不是也失去了很多温暖和温馨。张妮久觅人生知己而找寻不到,是不是也是在纽约的代价?许述的生活永远不能照着他想要的方向安定下来,是不是因为纽约充满了不安定?艾小杨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巨大落差,是不是因为纽约实在太具诱惑而让人看不到她的本质?我不知道。纽约,或许只是一个被繁华包围的寂寞城市。
一周休假结束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晒的浑身黝黑。“姐,你跑什么跑呀?又不是你结婚,你落跑什么?”刚一回来,就接到许述的短信。
“大家可都安好?”
“一周不见,你都开始说文言文了,服了你了。”
“本宫晒日光浴的时候,颇为无聊,看了不少宫廷戏。”
“那你现在可以穿越回来了,今天晚上啊。”
“晚上什么?”
“晚上去喝酒,大家各自最近的生活都交代一下。”
“额,我还没给你找到姐夫。-_-!我已经交代完毕。”
“那张妮,你不管了?”
“啊,她她她怎么了?难道我一周不在,事情已经有了翻转?”
“来了就知道了。还有艾小杨,他终于健步如飞了。”
“不是,他伤的不是手吗?”
“哦,好像是的。他现在四肢健全了。总之,今天大家都可以凑齐,我一会儿来接你。”
又来劫持啊,我嘟囔了一句,一面开始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搬出来准备清洗。我们几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坐下来喝酒聊天了,而我们的艺术沙龙呢,从钟如海走了以后,也就没有怎么搞过。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想着,鼻子竟然有点酸。
9点的时候,夜色已经上来,路灯亮起,行人几个一群,在Meatpacking区游逛。一辆加长林肯在一个酒吧前面停了下来,里面走出来几个戴墨镜的,其中一个紧身party裙,被周围几个人围绕着不停说笑,估计是LindsayLohan或者是ParisHilton之类的socialite。进了附近的一个酒吧。一旁另外一个酒吧,走过一个女人,衣着随意但是一看就是价格不菲,自顾自的走着,也不抬头。旁边有几个人一路跟着小跑,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有支架的麦克,一个手里拿着小太阳打灯光,还有两个拿着相机不停的在拍。真是热闹啊。
Meatpacking区是很多电影制作公司所在地,经常有明星模特什么的经过。晚上的酒吧里,也都经常可以见到名人。大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许述选的,是这个区颇为繁忙的lounge的花园阳台,可以看到街景,也可以看到天空。没话说的时候可以看看路人,看看世间各色百态,心有感慨的时候可以看看天空,想想自己也不过是宇宙浩瀚几亿年中的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可以小到看不见的点。真是难为我弟弟想这么周到了。
几个人各自落座之后,开始点饮料。桌上,一个精致的玻璃罐,里面一个小红蜡烛,火焰在跳动,把个原本甚是静谧的环境照的满是内心骚动。张妮点了一个cocktail,许述要了一个vodkaontherock,艾小杨则是要了一杯啤酒,我想了半天,要了个薄荷混酒。饮料到齐的时候,大家一边开始举杯喝,一边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张妮。
她低头喝完一口以后,抬头看到我们齐刷刷的关切的目光,差点又没把酒吐回去。
“你们看我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看你是为你好,”许述语重心长的道,“否则,我为什么不看美女呢?”
张妮嗔了他一眼。许述立马明白自己失言,赶紧补充道:“我是说除了你以外的其他美女呢。”
说话间,旁边落座了一男一女,看似中国人,女生文静淡雅,男人则是矮小干瘦,看着像是不太熟,估计是刚认识出来约会的。男人看了一眼酒单,扔一边,说你点什么我就点什么,女生点头。
“哎,不要转移视线。”许述朝张妮招招手,示意她看回桌子上,“段郎现下如何呀?”
“我也不知道。”张妮说着,摆弄着手里的小吸管。
“上次说到你找他谈话。”我提示了一下。
“是啊,我找他谈话。然后,我就给他打电话了,他的语气不是很开心……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他,做事不要那么不计后果……嗯,说不计后果是太严重了,意思就是,想告诉他,有的时候做事情不要那么毛躁。”张妮拿小红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橄榄,“后来,他周末来看我了。”
星期六的早上,张妮睡的世界无限无限美好。夏日的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悄悄的、又有些调皮的探了进来。
张妮迷迷糊糊的睁了一下眼睛,想到今天是周末,转身又沉沉睡去。这一周以来她几乎没有睡过好觉,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而她,有着大于别人的工作量,有的时候甚至会累的睡不着,只能借助红酒。心理医生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行业,有的行业累身体,有的行业累头脑,而心理医生则是累心。要说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只是简单的诊断治疗关系,是不确切的。当一个心理医生了解了她的病人以后,就自然而然的关切他,替他担心,有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是家长,病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
前几天,有个病人,一个在语言暴力下长大的女孩,突然退出治疗了。张妮再三挽留都没有办法劝住他。她于是想起了自己导师的话: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最揪心的事情不是你handle不了病人,而是你明明可以治疗病人而病人却离去。
几乎好几个晚上她都失眠了。她会想起那个病人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看到她就很容易笑,一开始讲话紧张的结巴,到后来能够恰如其分的表达自己的感受。一切都让张妮牵肠挂肚,而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希望病人以后能够过好、或者有一天再返回治疗。
星期五的晚上,她通常会早早回到家里,放一点音乐,泡一个澡,然后喝点红酒,一直睡到星期六中午、或者下午。她真的觉得自己很累,工作的原因,各种原因,她需要好好休息。
此刻,柔软的床垫,丝绒的被单,让她觉得无比的舒心。这种肌肤和丝绸的亲密接触,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轻盈。
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buzz响了。先是响了一下,然后又一下,然后就是很长时间的不间断的响。
可能是在网上订了什么东西,UPS送来了?张妮没有力气去想是什么东西,只是起来披了件睡袍,去摁开门,又闭上眼睛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张妮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去打开门,正想着包裹该有多大,是不是签个名就可以回去继续睡。
门打开了,张妮先是看到一双洗得煞是干净的牛仔裤,往上看,没有任何包裹。再往上看,AFshirt,正觉得奇怪UPS怎么这身打扮的时候,再抬头,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面孔,那张脸有点累,眼睛却是兴奋的闪耀着。是段啸亮。
一下子,张妮被惊醒了,诧异间,不相信的问,“你怎么来了?”
段笑亮看着衣冠不整的张妮,笑了:“不是说好周末我来看你的吗?”
“我以为你来之前会给我电话……再说,你没有我家地址啊。”
“我送了你好几次,还会不记得你住哪里?”他笑着看着她,“门口都写着你的房间号呢。”顿了顿,又道,“我昨天晚上出发的,就想早点到了见到你。”
张妮不知道说什么好,努力浅笑了一下,把他迎进门,“那快进来坐吧。”
转身的同时,她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哭都哭不出来,段啸亮的确是和她说好了的、周末来看她。可是、可是……她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段啸亮看来不是情商的问题了,是智商问题啊。
“哎,”段啸亮从背后推了推她,“给你。”
张妮转身,看到一大束紫色的薰衣草,紫的让人眩晕。
“你说你睡不好觉,这个……我昨天去的农场帮你摘的,听说晒干了放在房间里特别有安神的作用,而且很香。”段啸亮把薰衣草往她手里递过来,“怕不新鲜了,所以昨晚就开车过来了,想一早送给你。”
张妮接过开满紫色小花的薰衣草,抬头看着段啸亮的脸,那张脸还是俊朗如旧,如她第一看到他一般,清澈、阳光、带着一点点秀气。她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该谢谢他好,只是,她觉得很是温暖。这个大男生用一种他自己才懂的方式在关心她。
她的心里突然柔软起来,接过薰衣草,柔声道,“我先去洗个澡,厨房有吃的,你可以热一点先吃。等我洗好了再出来给你做点好吃的。沙发在这里,电视,嗯,还有遥控器。你等我一会儿哦。”
段啸亮开心的点头,脸上依稀的疲劳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的高兴。
张妮进了浴室,拧开水龙头。水滴从她的脸流淌到她的指尖的时候,随着这夏日上午逐渐透到房间里的热气,她的心里开始有点翻腾起来。门口坐着的是那个让她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的男生。每次见到他,她总是隐隐觉得有些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像是一张能够让她仰面倒下躺上去的巨大海绵垫;同时,她对他又有点哭笑不得,他总是让她有些尴尬或者出乎意料。他不能给她那种她和Mike在一起时候的觉得自己眩晕、快要飞起来的感觉。想到他的时候她会笑,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想哭。哎,这种感觉真是太纠结了。Mike......想到Mike她心里一紧,她的手机就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没有密码,里面有她半夜和Mike的通话记录、Mike给她的各种感言。虽然并没有任何不合适的东西,但是如果段啸亮不经意看到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她匆匆的拧关了水龙头,跳出浴缸,来不及擦干就裹上睡袍。一阵手忙脚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梳妆台上的各色护肤品在她伸手找什么东西扶住的时候,哗啦的掉了一地。一些滚出很远,一些则是摔的粉碎。“你还好吧?”门外传来段啸亮关切的询问。“哦,没什么,不要紧的。”张妮赶紧回了一句。一边蹲下来,捡起没有摔碎的几个瓶子,一边捡起一些摔碎成玻璃片的瓶子往垃圾箱里放去。她扯了好些纸巾,擦拭地上化妆品的痕迹。一下一下,她突然真的想哭。她对段啸亮有着某种负疚感。他从来没有追问过她很多问题,所以根本不知道Mike的存在。但是,她的确和Mike没有什么,真的有必要告诉段啸亮吗?抹掉地上最后一点面霜、眼霜之类的白色半固体乳液的时候,她很冲动的想到,应该把Mike的事情告诉段啸亮,然后把段啸亮的事情告诉Mike,这样她就清净了。哦,可能会更麻烦,到时候两个男人不知道会什么反应,或许是另外一种纠结。
她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废物篓,起身,洗干净手。“你总算出来了。”段啸亮看到她的时候,眼里掠过一丝放心,“怕你摔伤了或者划破手了呢。”
张妮努力挤出一点微笑,“没有啊,我很好。”然后,眼光匆匆超桌子上扫去。
手机安然的躺在那里,像是不存在一样的安静,甚至不起眼。她真是很想嘲笑自己,或许段啸亮根本就没想过去窥窃她的过去和现在,而她只是做贼心虚。这样想着,她看着段啸亮的时候,眼里有了些许温柔,“你等了很久吧。我马上换了衣服就好了。哎,吃东西了吗?”
段啸亮听着,嘴往一旁努了努,“吃了一包泡面。很久没吃了,感觉还不错。”张妮这才看到桌上吃的见了底的碗面,和各种凌乱的调料袋。屋子里,弥漫着红烧牛肉的味道。跟洗手间里飘出来的化妆品香味混在一起,真是有种说不清楚的奇怪。
“不过还没吃饱。”段啸亮又道,等你换了衣服咱们出去吃,让你带我在纽约转转,介绍一点好吃的。
张妮眼里露出笑意,第一次见面,不是段啸亮带她在马里兰吃了很多海鲜么?那个时候,他真的是让她的心都有点融化。想着,她答道,“好啊,我尽量快点。嗯,你想吃什么呢?”
“你说了算,嘿嘿。”
“纽约没有什么特色啊,我这个东道主真是有点丢人。”她用手散了散湿的头发,吐了吐舌头,转身回房间,突然又转头,“哦!我想起来一个好地方。你不介意吃路边摊吧?”
“呵呵,不介意,只要是跟你一起吃。”张妮转身进了房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穿什么比较好。打开衣橱的时候,手指略过夏天的各种短裙、连衣裙,思量着哪件比较合适。不知怎地,眼睛突然定在一条裙子上,这是她第一次和Mike约会的时候穿的裙子,有着初夏的绿色和一抹田园的风味,那个时候,Mike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他身上散发出古龙水和男用香波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她只是看到他的侧脸和挺拔的鼻梁。那天,他也是一大早去给她买花,然后又一路开车过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到最娇嫩的百合花。想着,她闭上眼睛,仿佛可以闻到Mike身上的味道。那种让她心神动摇的迷香。
“你不用太打扮了,我喜欢你自然的样子。”门外段啸亮的声音。
“哦,哦。”张妮慌忙回答。他也是为了给她送花而清晨开车过来,可是,她对他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同样一件事情,她可以这样不同的对待别人?想着,她迅速从衣架上拿下一件tshirt,嗯,段啸亮进来的时候穿的是黄色的tshirt,她也拿了一件黄的。想着和段啸亮齐齐走在街上的样子,她有点要笑出来。
“好啦!”她走出来,在段啸亮面前亮了一下。Tshirt加牛仔裤,加微微有些卷的长发,随便而又稀松的扎在脑后,嘴唇上点了淡淡的玫瑰色唇彩,张妮甚是娇俏。
段啸亮看着愣了一会儿,也没有笑,很认真的说了一句:“随便打扮都这么漂亮。”
这下,张妮真的笑了。她知道他是说真的。他不会伪装或者故意恭维,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就是他脑子里想的。这,或许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很放松,很直白。
“去路边摊咯。”她甩了一下手里的小包。
“呦,衣服还是跟我一个色的。”他打量着她,又加了一句。
纽约皇后区法拉盛的黄金商场是一个位于闹市一角地下室的美食广场。说是广场,其实是一个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各种铺子,有麻辣烫、四川凉皮、西安肉夹馍、台湾臭豆腐,各种风味独特的地方小吃。远远的,从法拉盛的街上就能闻到各种四溢的香气,惹得人口舌生津,心驰神往。
刚泊了车的段啸亮关上车门的时候,突然转头在空中漫无边际的探寻了一番,又回过脸来,眼里划过一丝兴奋的微笑,有些瞪着张妮道:“我闻着麻辣烫的味儿了!”
“真的啊?”张妮得意的眨眨眼睛,觉得段啸亮这个可怜的孩子准是在马里兰呆的慌了,很久没有吃过地道的地方美食了。
“呦,这次你这东道主可当的比我强多了,这顿绝对是举世无双啊~”
“看你夸张的,慢慢来,这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
“我可等不及了。快走啊!”说着话,段啸亮一把抓起张妮的手就开始跑。
“哎~你知道在哪里吗?”张妮哭笑不得的一边被拽着跑一边有些喘气的问。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顺着香味儿走……”段啸亮头也不回的答道。
地下室暗暗而又潮湿,使得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更是拥挤。卖东西的不停吆喝、买东西的推推攘攘,简直跟国内的农贸市场没什么区别。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只会带亲近的人去黄金商场”。想着,张妮抬头看了段啸亮一眼。段啸亮正兴奋的到处看,看到特别诱人的美食的时候,他会用力拽拽张妮,示意她“哇,这里居然有这个”,惹的张妮暗暗好笑。
这种地方,张妮想,她是不会带Mike来的。他那么一尘不染,儒雅俊逸,他是不会喜欢这里的。她可以想到的,就是他坐在高档餐厅里、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远远的在桌子那边看着她微笑,然后坐的端直的切上好的牛排。他无暇的像一个电影。
“哎,你要些什么?”张妮不知道看着什么在发呆的时候,段啸亮兴高采烈的回头问她。
“我……什么都可以啊。”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回答。
“那我来叫了?老板,来一个麻辣烫,大辣……还有,那个哨子面,哦,我们一会儿来取。”然后马不停蹄的拉着张妮又窜到另外一个小摊面前,“老板,我要那个牛肉拉面,还要一个凉皮……”
“你吃得完吗?”张妮虽然有点心不在焉,但是听着段啸亮不停的在那里点菜,也有些意识他叫了太多,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他。
“当然,这种美食,再多我也吃的完啊。”段啸亮开心的眼睛里都冒着火花。惹得张妮跟着笑起来。
“快,你先去占个座儿,我来拿东西。”段啸亮推了推她。旁边一张桌子上的食客刚站起来离座,桌子还没收拾干净,地上还有纸团和空可乐罐子。
“快去,一会儿东西来了就没座儿了。”段啸亮催着。
张妮险些笑出来。她跟段啸亮因为一顿黄金商场的午餐,就直接从小温柔小暧昧的情侣变成了老夫老妻,在一个不怎么干净的类似路边摊的地方抢着占座。这倒是简单明了。有时候跟段啸亮在一起,的确不累。
温柔暧昧浪漫不好吗?诚然这是每个恋爱中的女孩子所期望的。一个英俊无比的男生驾着敞篷车,带你在海边兜风;或者在一架三角钢琴旁,边弹边唱,把所有对你的爱都通过那浑厚的嗓音传递到你呼吸的空气中。
张妮是个女孩子,她当然也喜欢这些,女孩子总是免不了幻想的。可是她同时又有着一种为旁人所不理解的冷静,她一向知道,浪漫只是暂时的,两个人要几十年在一起,就必须可以随时分享很多事情、有着默契、相互懂得对方。这些事情,有些是天生的,两个人就是天生能够做到,像两个大小合适的齿轮一样,卡住第一个就能转到第二个,然后一直一直转下去。而有些呢,则是需要磨合的,两个人能够说出自己的感受,并且愿意去体会对方的感受、照顾对方的感受,最重要的是,要尊重对方。
她觉得这才是一段relationship里面最重要的。浪漫这个事情像酒精一样,醉的时候无限美好,醒过来的时候有更多的问题去面对。
她想着,有些无奈的抬头寻找着段啸亮。他不浪漫,但是他真的很踏实,只是,如果他愿意跟她一起磨合,或许,她会和他在一起。
不远处,段啸亮就满头大汗的端着哨子面来了,一边放在桌子上一边嘱咐张妮,“还有几个也做好了,你别动,我去拿。”
闷热的地下室,人来往个不停,几个大风扇在一旁拼命的摇头吹风,空气里都弥漫着麻辣烫的味道。
张妮看到段啸亮满头的汗,赶紧从桌上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给,擦一下。”段啸亮刚伸手要接,却发现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都是油,低头左右看着自己的手,踌躇了一下。犹豫间,又一滴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挂在下颌上,要滴下来的样子。张妮一手抓着放在腿上的包,一手伸过去,稍稍站了起来,给段啸亮擦了擦汗。段啸亮先是一呆,然后开心的咧嘴笑:“谢谢你啊,你可真贴心。”
“哎~凉皮好了~”对面铺子的老板隔着不大的过道冲着段啸亮喊着。“我去拿东西了。”段啸亮转身忙不迭的回答道,“来了~”不一会儿,手里端着一盆凉皮,一手还多了个肉夹馍,刚放下,又去拿牛肉面。几个来回,桌上满满的放上了各种美食。
段啸亮才坐下来,又起身,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两个小塑料盘,一人一个,放在张妮面前。看着段啸亮的眼睛都发光了,张妮不禁好笑起来。
“别光看我啊,我不客气了,吃了…….”说完,他往张妮的盘子里拨了一些菜,一些凉皮,又自顾下了筷子,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停点头,嘴里还含混不清的嘟囔,“好吃,好吃!”
张妮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于是跟着段啸亮下箸,也吃了起来。
“你说你们纽约人民怎么这么幸福呢?”低头猛吃了一阵之后,段啸亮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有这么多吃的,什么吃的都有,我都想搬来纽约了!”
张妮笑着道,“欢迎啊,你来了就天天有吃的了。”
“对,可以天天见到你,不用开车那么累了。”段啸亮眼里闪着光,开心的看着张妮,“昨天开了一晚上的车,可把我给累的,不过见到你就好了,值得了……”说着话,满口的肉夹馍一口没咽好,差点噎着,看得张妮赶紧递过水让他先喝,“别着急,慢慢吃……”
“没法慢,太好吃了。”段啸亮猛喝了一口水,不噎了,忙不迭的又道。
“好吃的东西可多呢,那个铺子有正宗的东北香椿饺子,手工的,你走之前,我们买点给你带回去,一直可以吃呢。”
“嗯,还想尝尝你做的东西呢。”段啸亮笑着说,笑容里有一丝大男孩那种无所顾忌又有点狡颉。
“我……菜做的不好,大概只会拌沙拉……”张妮道。说话间,张妮的手机响了,段啸亮低头自顾吃着,张妮把手机从包里取出来,不知道周六谁会打来电话。
手机上,一个很醒目的名字:Mike。
Mike?他打电话来干什么?他还好吗?他的声音,会不会有点陌生、但是听着又很熟悉?张妮的心猛的跳了几下,想按下接听键,犹豫了一下,铃声又响了几次。她真的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Hi,哪怕是无关痛痒的问候,至少,她还可以知道,他和她保持着联络。
不过现在,她对面坐的是段啸亮,一个专门从马里兰一路驾车过来看她的男生,一个一门心思要成为她男朋友的人,一个欠于表达但是内心满是真诚的人。她的手指在“接听”和“挂断”之间来来回回的移动,终于按下了“挂断”键。
“你还真想瞒着我。”一个声音传来,是坐在对面的段啸亮,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张妮一下子慌了神,抬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的眼睛依旧很漂亮,有着英气和秀气,此时却像两道电光一样射向张妮,冷的让张妮身上一阵发怵。张妮紧张的脑子都有些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的看着段啸亮,本能的想道歉,又转念觉得应该defend自己一下,可以悍妇般的回敬说:我怎么了,管你什么事。诸如此类。她的脑子一时乱的像一团陈年电线,连头都找不到。
过了几秒钟。“只……不过,就是……就是一个朋友……”她小声嗫嚅着,声音小的被隔壁一阵孩子的闹声给掩盖。
段啸亮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嘴朝旁边桌子努了努,示意的道,“你看他们在吃什么?羊肉串~你怎么不告诉这里有羊肉串啊!”
隔壁桌子上,两个刚入座的女孩,一边说笑着,一边把一捆tinpaper包好的烤羊肉串放在桌子边上。刚烤出来的羊肉串冒着香气,在这个麻辣烫主导的世界里,高傲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刚才你一直跟我说还有好吃的,是不是就是羊肉串啊?”段啸亮喝了一口水,大声问,眼里又跳出兴奋的火花。
“…….嗯…….嗯!”张妮答道,“就在街角口,出去就是。”说完,她自己松了一口气,像是一个要被抓住的小偷又成功逃脱了一样,那种侥幸,恐怕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那我们一会儿去吃~”段啸亮说着,往张妮盘里夹了一些麻辣笋尖,“我可真没想到这里连羊肉串都会有……”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像个放学打弹子赢了游戏的孩子一样。
“好啊,一会儿去吃。”张妮答应着。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她开始感觉一阵阵的歉意。即使,她和Mike并没有什么,大约还是应该告诉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