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闹钟响的时候,许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昨天晚上穿同样的衣服,用同样的姿势,在沙发上睡着了。起来的时候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外面夏日的阳光已经透过他的卧室照到了客厅。他拿起手机,检查短信和留言,还是没有一点Kirsten的消息。
随意冲了个凉,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桶牛奶,匆忙的灌了两口,一路小跑出门去车库,开动车子,赶去上班。但是曼哈顿今天早上不知道怎地,堵车堵的厉害,车子像是被粘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到处都是司机们不耐烦的按喇叭的声音。
许述好不容易开槽位于曼哈顿的洛克菲勒中心的公司,哥们Jerry立马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哥们你当心一点。
许述轻声咳嗽了一下,正了正胸卡,拿着笔记本和笔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大家正经危坐。老板是一个穿着紧身裤,带着粉红围巾的瘦个子白人,30朝外,一扭一扭的走了进来。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强调一下公司的纪律。最近,HR报告说,很多员工都有迟到现象。大家一定要注意了。还有,公司从今天起规定,上班不许穿牛仔裤,无论是客户部还是媒介部。还有……”老板正滔滔不绝。
滴——的一声,许述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犹豫了一下,他飞速的瞄了一下短信,是Kirsten的:“给卡里打点钱,我没钱回来了。”
他刚想拿起手机回,老板提高了声调:“还有,我知道现在大家都玩facebook,iPhone,可是以后尽量不要影响工作。广告公司员工密切关心各种信息是对的,但是上班时间大家还是请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散会!”
大家都不声不响站起来,拉开座椅,离开会议室。
Jerry轻声在许述耳边道,“他早上找你没找到,一脸的不开心。你去打个招呼吧。”
见老板起身离开会议室,许述低头道,“我女朋友那边有点问题,我先解决了就去给他打招呼。”
Jerry又不放心的道,“我是说你去买咖啡了……”
许述感谢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的老高老高。随意拿了件睡衣披着起来,一看时间,已经下午2点了。这个时候,肚子非常给力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我挪着步子,一摇一晃的到冰箱里去找吃的。冰箱门一开,拿出一个一加仑的牛奶桶,倒了半天是空的。伸手去捞吃的,唯一捞出来的,就是一块被啃过的奶酪。打开旁边的壁柜,居然找到一包方便面;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有面,没有调料包。
惨无人道啊,我恨不得对着窗口大叫。
这下我倒是真醒了。不过醒过来干什么呢?我又回到床边,一副瘫软状的倒回床里,把被子裹在身上。这回我大概真的完了,那么多天过去,我丝毫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一定要那样对付我,还有更甚,就是我到底怎么样洗白。
日子是一天天过去了,快两个星期了,每天都如坐针毡。特地跑到图书馆,把那本杂志做了个复印件,回来看,又上网做调查,把那个设计师从facebook到linkedin到myspace到任何网上可以找到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人家家庭健康,恋爱正常,非说他不正常的话,大概是他有穿木拖鞋的爱好,日本的那种,走路会响的。可是那个与我一点都无关。
我甚至萌生了去找他谈谈的念头,比如,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拽的上杂志,我哪里得罪你了?他要是嘴硬,我就去买把枪找他顶着脑门。各种奇怪的想法络绎不绝。
我翻身拉过被子打算继续睡觉。睡不着,起来,以头撞墙。撞到第N下的时候,发现正上方,墙上,贴的是我的功夫小子草图。草图依旧有被揉成过团的痕迹,虽然我把稿纸在书里压了又压,但是皱痕还是没有消除,像是手指被割破的一个伤痕,浅浅的、痛痛的。草稿上功夫小子一脸的机智、坚毅和欢乐,拥有着世界上最开心的笑脸,可以感染任何一个人。
呆呆的看着草图上的功夫小子,我心中不禁悲凉起来:一路拼搏到今天,被嘲笑过、被打压过、被冷落过,都熬过来了,难道这次真的就要打包回国了?那我这些年来的辛苦,算是什么?
我不经蹲下身子,蜷到墙脚,抱着膝盖,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到地板上。地上的泪珠一滴、一滴,然后几滴汇聚到一起,新的泪珠又滴上去,居然点点滴滴,汇成了一滩水。眼前的东西时而看的清楚,时而十分糊涂,眼泪在眼里的时候世界一片模糊,眼泪掉到地上的时候,地上的水珠清晰可见。
差不多眼泪要哭干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起身去冲脸。一个人哭有点没劲,我想。
洗手间里,被冷水那么一激,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哎,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做,每天像梦游一样,真是有点沉沦,每天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边擦着脸,一边想接下来干什么。说实话,我还是放不下画笔和画纸,放不下那斑斓的色彩,放不下各种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图案。隔着毛巾呼了口气,我决定下午到中央公园去写生。
我挎着单肩背包,里面放满了画纸和颜料。包是我自己设计的图案布料做成的,有点叛逆有点夸张的那种图案。做工倒是不怎么好,我不擅长用缝纫机。有时候想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没什么女人味。
下午接近黄昏的中央公园,人并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跑步的,或者是骑自行车锻炼的。草坪一片碧绿,闲暇的人牵着狗在散步。绿树青葱,绕着公园走了大半圈,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公园的一个角落有个小湖,甚是僻静。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照着一张椅子坐下,拿出画夹和炭笔,先随手画了几张速写。画面上,有几个攒动的人头和几只跳跃的狗。
静下心来,拿出水彩笔,开始画风景。
风景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在不同心境的人眼里,又是不同的。此时,我眼里的风景是萧瑟的,是落寞的,湖畔的城堡是凋零的。
画着画着,椅子的另外一头坐过来一个人,我也没抬头,那人也不搭理我,各自沉静于自己的事情或者世界中。
画了一副又一副,画笔越来越顺手,我甚至把自己的想象夹杂到了画中,把各种人物加入了城堡和森林。
画着画着,边上有人走过。走到我面前,停住,伸出手里的东西。
我停下笔来,抬头看了一下。那是一个二十开外的年轻白人,很瘦,长长的胡子茬,目光涣散,旁边牵着一条狗。他手里拿的,伸到我的面前的,是一个倒过来的帽子。
“随便给点什么,我几天没吃东西了。”他说。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狗。他的牛仔裤很脏,显然很久没有洗过,上面还有各种油画的颜料。我知道,这是一个吸□□的落魄画家,从他的眼神和衣着可以判断。以前看到那些人,我都是纯粹漠视的。可是有一次张妮说,但凡吸毒酗酒的人,都在逃避心里的某种痛苦,那种他们无法解脱而又被折磨至深的痛苦;往往,那种痛苦来自于童年,吸毒酗酒的人当中,十个有九个,小时候被精神或者肉体虐待过。吸毒和酗酒都是逃避,因为他们在失去知觉的那段时间,他们的心里是安宁的。
又看了那个人一眼,我低头,伸手到包里,掏出一张20块,放在他的帽子里:“给你自己和狗狗买的好吃的。”
那个人看着十块钱,先是不相信,然后非常高兴的笑起来,连声说谢谢,拿起帽子里的钱,带着狗狗转身离去。
看着他一人一狗离去的背影,我甚至有点唏嘘。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家庭,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大体上也是童年决定命运吧,如果家庭有问题,怎会性格健全,又怎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又叹了口气。
“你知道,那人是吸毒的。你给的钱,他很有可能拿去买毒品了。”椅子那头的那个人说。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他金色,不,其实是黄色的头发,很奇怪,的确是黄色的,很大的刘海,60开外的样子,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墨镜,看着远处。他看着有点面熟,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知道,”我笑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即使他走的路很糟糕,还是有人在关心他。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去买毒品,还是有一个人相信他去买吃的。我愿意用1比9的概率来赌我对他的信任。即使输了,他也会知道,至少有个人相信过他。”
那人转身,透过墨镜看着我,“你很特别。”
我扬了扬嘴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东西的角度不同而已。我愿意相信他,而且相信我对他的信任没错,这就足够。”
他哈哈笑了,“嗯,这个说法很有趣。”顿了顿,照着傍晚的夕阳,他又问,“人生的低谷,嗯?”
我不语。转身拿起放在一旁已经画完的稿纸,一张张翻了起来。那人也不再问,只是自顾自的道,“每次失败,都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想想看,为什么呢?我们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然后一步步努力、奋进,给自己争取很多机会。一个人失败的时候,会失去几乎所有的一切,那个时候,你就跟初生的孩子一样,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可以再开始。
“或许你会说,你失去了很多,包括时间,包括机会。但是你要知道,没有失去的那些,你可能永远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走。所以,失败并不代表你没有路了。相反,失败只是说明其他的路或许都可行。唯一值得害怕的是,失败以后,你就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有路了。
“我知道,你又怀疑说,年轻的时候可以有错误,但是年龄上去以后呢?是不是失败还是早就机会?我说是,每次失败都是机会。一个人可以有一百、乃至一千次的失败,但是只要你把失败看成机会。
“五十岁之前,我用继承来的钱做生意,一直运转的不错。我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投资失败。知道后来怎么了?后来我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银行都不肯贷款给我。我只能搬出自己的房子,去租很便宜的公寓。差点就以为自己从此就完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的脑子更清晰,想问题更透彻,更没有患得患失的心态,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嘛,还怕失去什么。所以我定下心来,重新规划了一下,把自己有的资源重新组合了一遍,用一小笔钱投了一个小项目,然后又用这个项目说服银行贷了一点款给我,就这样,一点一点,重新做了起来。
“过了十几年,我做的比原来更大,而且这次,所有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我的。今天我并不是要告诉你我有多大,只是想让你知道,失败是一个过程,而成功是一个结果。每个人都会有低潮,但这不意味着你的面前是没有路的。明白了?”
说着,他起身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他的身影在落日的余辉下显得很是高大。
“我得走了,”他说,“摄制组还在那头等我呢。”他整了整西服,走去几步,又回头,“对了,别忘了看这集的《Apparentice》。”然后隔着墨镜,很阳光的笑了笑。说完,他抬步离去,只留下我,坐在长凳上体会他说的话。
嗯,Apparentice。嗯?Apparen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