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段啸亮拽了拽张妮小背包上的挂饰,“看我先来。”然后大步走向一个摊位,“我要一磅大虾,一半烧烤,一半奶酪焗。然后一个奶油龙虾,一个香草三文鱼,一个水煮螃蟹腿……”他一叠声的叫了N多个菜,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点完了,回头冲张妮挤挤眼,道,“你去那边等着,他们立马就做出来了。”说完,自己去了一头买单。
张妮刚到厨师一旁,第一个菜就出来了,厨师一边吆喝,一边在盘子里盛上一串烤大虾,递了过来。那大虾红透,穿在一个被有些烤焦的木棒上,冒出烧烤特有的香味。
“小姐,这也是你的,奶酪焗。”厨师又递过来一盘。
第三盘递过来的时候,张妮已经很疑惑自己到底怎么才可以拿稳三个盘子。
“接下来的都给我!”旁边传来段啸亮的声音。说着,他乐滋滋的接过另外三个盘子。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端着七八个盘子,找了两个石凳坐下来,把盘子放在石凳一旁的桌子上。
“喏,这个给你,”段啸亮给张妮递过去串烤大虾,而自己拿了奶酪焗,在手上,开始大快朵颐。
张妮拿起那串大虾,剥了虾壳,咬下一口。
“怎么样?好吃吧?”段啸亮问。张妮点头。他嘿嘿的笑了,伸手过来,从张妮手上的木条上摘了一个过去,“我也尝尝。”
吃着刚从海里拿上来的海鲜,看着大海,一只海鸥很会讨好的走过来,离的很近的看着张妮,一脸的天真样。段啸亮把吃完的虾壳扔了过去,海鸥开心的过来啄食,引来另外几只海鸥过来哄抢,结果天真的海鸥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它的食物,又失落又不解的看着张妮。张妮赶紧拿了个吃剩下的虾,放在手上,海鸥不认生,过来从她的手上啄过食物,开心的张着翅膀,一蹦一蹦的跑掉,惹得两人开心的大笑。
“说说你的故事吧。”段啸亮已经开始吃第二道菜,他用刀把三文鱼分成两块,拿了一块到张妮的盘子里。
张妮看着三文鱼上星星点点的香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一时有点语塞。
“你就随便说说,好让我了解你。”段啸亮看了她一眼,笑道,“比如你做什么的,在纽约的生活,什么时候来的美国。”
张妮不擅长被问问题的谈话,因为通常都是她问别人。想了想,还是答道,“我六年前来美国念书的,现在做的是心理分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纽约的。以前一直念书,没有什么心思交男朋友,再说,家里立的规矩就是念书的时候不许交朋友。然后毕业工作了以后呢,家里又一下子开始着急了,说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但是你别看纽约生活丰富,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真是不容易,除了同学、同事,最靠谱的方法大概是朋友介绍了。要在club里面遇到什么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的。”说着,无奈的挤出一个笑容。段啸亮点头。
张妮继续道,“我在国内工作的时候有过男朋友,在美国呢,也有过男朋友、有过约会,就是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人吧。”说到这里,她心里稍微颤了一下,Mike算合适的人吗?她这样说算是说谎吗?如果说起来,他算不算她的前男友?
还没等她细想出答案,段啸亮接着她的话茬道,“是啊,我来美国也时间不短了,有时候想想,在这里到底干什么?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大概是回不去了。现在国内房价那么厉害,竞争厉害,物价比这里还贵。我们在这里时间长了,在国内也没什么关系网了,回去又要从头打拼,真是两头为难。”说着,他苦笑了一下,“想想这里唯一的好处呢,或许是将来下一代可以接受比较好的教育。要不然的话,一点都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当年的壮志雄心呀~”说完,他把盘里的鱼骨头扔到地上,几只海鸥过来欢快的抢。
“当年?”张妮问。
“是呀,当年是为了一个抱负过来的,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美国有更广阔的天地。真的过来了,发现自己也就是广大产业蓝领的一员。”
张妮想着,的确是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一心想独自闯天下,随着第二波出国的大潮来到美国,可事实上,国外的生活远不如电视剧里的那么好,也没有很多MBA海归那么风光,大多数人,为了工作、绿卡奔波,甚至都谈不上事业。一转眼几年过去,这第三波出国潮可都是富二代,人家来美国着实是享受生活来了,可苦了第二波大潮辛苦奋斗的这群人,颇有点前后不着杠的味道,没有第一波的衣锦还乡、也没有第三波的寝食无忧。你在寒窗苦读的时候,人家都在拼命买房,这一转眼,国内房价上去了,你的学位贬值了,如果再次选择,还会出国吗?
段啸亮继续又道,“你说,咱们这一代是不是有点憋屈:好不容易上了大学,不包分配了;好不容易工作了,又不给分房了;好不容易出国了,回去要海带了;好不容易工作了,美金贬值了;好不容易回一次国,人家看着你都觉得土,你连很多国内流行的国际品牌都没听说过。”
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有点心酸。是的,这一代出国的人,或许没有想到或会有那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去何从?归与不归?这或许,都是大家在思考的问题。
顿了顿,他像想起了什么,“哦,刚才忘记买饮料了,”
说着,赶紧拿了张纸巾擦手,他的手上已经满是烧烤的污渍。他吃东西没有张妮那么细致,各种海鲜已经在他手上留下了印记。
“没关系,我去买好了。”张妮站起来说,“可乐行么?”
“可以,随便什么都成!”他又是一派北方汉子的豪爽,吃什么都开心的样子。
张妮走到几米外的摊位前,四处看了下,正在寻找哪里可以买饮料。摊位前的人比刚才更多了一点,挤来挤去,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刚想挤出来,就听见背后猛的一声大吼,“You!Putitdown!”
还没有等张妮反应过来,人群就有点骚动。她转身,眼角处一个黑影噌的跑了出去,后面立即跟上了一个人,奋力跟在他后面追。大家都跟在后面看,相互问,到底怎么了?
张妮看到刚才坐的桌子旁,没有一个人。那个追在后面的人,背影看上去,是段啸亮。她这才意识过来,摸了摸裤袋,手机已经不见了。
她再朝那个方向看的时候,黑影和段啸亮已经跑成两个很小的点,然后一个转弯就都不见了。
旁边有人说,“看样子是小偷吧?后面的那个人大概是警察。”
一个摊主也在旁边道:“那个人经常在这里偷东西。这不,我们都竖了警戒牌了,让大家当心自己的物品。也不知道是谁被偷了。”
旁边有个人看到张妮失措的样子,问,“是你的东西吗?”张妮木然的点点头。
“呦,你男朋友真够勇敢的,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有枪。”那个人道。
一句话,让张妮背脊发凉。段啸亮怎么就那么追了过去呢?万一那人有枪怎么办?他是不是有危险?想着,她不经着急起来,朝着刚才段啸亮消失的拐角大声喊“啸亮,别追了!”声音被淹没在海浪声中。
“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一个游客说。张妮还是怔在原地。
“警察也没有办法的,谁知道他们跑去了哪里。”
人群议论纷纷,张妮的脑子一片空白。
段啸亮跑到哪里去了?如果那个人有同伙,他怎么办?如果那个人被逼到狗急跳墙,段啸亮会不会很危险?该做什么?怎么办?
对,报警!手机呢?啊呀,手机被偷了。
张妮急得要哭出来,转身想问人借电话报警。
“啊,他回来了!”突然有人叫,“那小伙子回来了!”
远处,段啸亮的身影浮现在转角的地方,正走着回来。
“他受伤了吗?跟那个人打架了吗?”又有人关切的问。
这个时候,张妮顾不得自己的鞋子还有一寸高跟,一路小跑着向段啸亮过去。段啸亮看到张妮的身影,也开始加快步伐,然后小跑,然后开始飞奔过来。
半路的时候,两个人跑到面对面,隔开半米距离的时候,都停了下来,不知道是拥抱还是握手,于是都原地站定,有点尴尬的看着对方。
“那个,”段啸亮喘着气。
“你还好吗?”张妮焦急的问。
“嗨,我当然好,你的手机,我给你拿回来了。”段啸亮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看到张妮背后关切的人群,又拉了拉张妮的衣袖,“过去说话。”
两个人走到摊位前不远的地方,段啸亮挥手跟众人说,“没事了,没事了。”
一个大爷翘起拇指,“嘿,小伙子真棒!中国功夫!”段啸亮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谢谢!”众人见没事,纷纷散去。不少人还会转身来,对段啸亮投去赞许的目光,频频点头。
张妮和段啸亮坐到刚才的石凳上。
“你刚才……吓得我……”张妮关切的道,“那个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嘿嘿,你还挺关心我。”段啸亮笑了。张妮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汗。段啸亮接过去,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张妮笑。
“你还笑?你知道刚才大家多担心你吗?”张妮娇嗔道。
“嘿嘿,多大的事儿呀。”段啸亮道,然后拿出手机,交给张妮,“跑到半路,那家伙扔下手机,我也就没多追。不过手机好像被摔坏了。”
张妮看到,屏幕的玻璃呈雪花状的裂开,轻声道,“你没事就好。手机又不值多少钱,值得你冒那么大危险吗?”
“小看我了不是?”段啸亮戏虐的看着张妮,“他又打不过我。再说我就是见不得那种事儿。”
“哎,咱们走吧。那个人好像是西班牙人,听说他们都是搭伙的,如果一会儿领人再回来就麻烦了。”张妮赶紧说。
“他不敢,我也不怕。再说,我已经报警了,一会儿警察来,咱们得等。”
张妮愣了一下,“手机已经拿回来了,还报警干什么?”
“让警察知道一下情况也好,引起一点注意。”
“但是,要等多久啊?我的朋友们都是下午1点发车回纽约呢!”
“大概得等一会儿吧。你要是赶不及他们的车,我送你回纽约好了。”
“那怎么行?这往返至少10个小时,你就算不累,明天也得上班啊。”
“那我不是正好路上多5个小时跟你聊天吗?”段啸亮又笑了,很憨直的笑,一点都没有掩饰。
张妮本来想多说些什么,看到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段啸亮又拿起桌上的一个螃蟹腿,“给,先把饭吃完了再说。”
当一个身高马大和一个细长条蓝眼睛而且很礼貌的警察来到张妮和段啸亮面前,拿出笔记本询问事情经过的时候,我正坐在许述的车上,车在往回开。回纽约。
艾小杨坐在后排,趴在窗口看风景,时而陷入沉思。
许述的车里放着一盘他自己打来的碟,零点乐队的歌,那些歌老的可以把人折腾出眼泪来,让人瞬时觉得那么多年都是弹指一挥间而已。车旁树木一排一排的向后闪过,车前的公路没有尽头。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最内心的事情,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界那个繁忙的世界,而坐在汽车这个完全自我的空间中。
放着一盘你最喜欢的歌,飞驰在高速公路上,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此在”的过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而这个现在一直在不停的动,而这个动,又毫无变化。
歌曲一支接一支,支支耳熟能详。随着《你到底爱不爱我》进入□□,大家原来轻声的哼唱变成了大声歌唱,到了最后几段重复的时候,几个人开始声嘶力竭,疯狂的在车里大叫大吼,宣泄着所有的感慨和怀旧。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大家的眼里都有些泪光。
“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车子在公路上,在一个只能存在片刻的时空里,留下了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