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周末的野外的登山和新鲜空气,我像是那只金霸王兔子被换过电池一样,又开始敲锣打鼓。
这个星期的主要任务是写市场报告,看看流行动向,看看对手产品。这个任务有时候挺烦的,要研究几十本杂志,有时候挺好玩的,觉得新鲜的玩具可以叫市场部进几个,拿回来研究。
拆装玩具对我们来说驾轻就熟,装不回去的或者装回去不会动的,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厨师不会煮鸡蛋。有时候无聊了,我们会几个人比赛谁拆的快,比完了再比谁装的快。我们还笑说这是硬塑组的teamgame,是毛绒组享受不到的欢乐。
我正在低头收集本季的杂志,想打电话到前台要最新季的《美国玩具》,电话响了。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是拉尔夫的声音。
我应声放下手头的工作,敲门进了拉尔夫的办公室。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坐。”他头也不抬的说。
我坐下,脑子里飞快的转过各种念头:上次市场调查数据有问题?样品车间不干了?又被绒毛组告状了?
拉尔夫停下手头的笔,抬头看了我一会儿,问,“你这次的设计,灵感哪里来的?”
呼,这个呀。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说实话,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我喝高了做梦做到的吧。虽然这真的是事实,可是听着实在离谱。想了想,我道:“玩魔方的时候想到的。”我是这么想的,魔方的变化比较多,相互有很多穿越,和我的设计多少有点关联。
“嗯。”他低声回应了一声,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理解我是在胡诌,又问,“有没有参考其他设计师的设计?”
“没有。”我马上回答。我知道绒毛组有些设计师喜欢参考别人的作品,那一直是被拉尔夫很不齿的。不过他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他明知道我宁可几天不睡觉也坚决不肯用别人想法的啊。
他凝视着我,仿佛要找出更多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从桌子那头冷冷的扔过来一本杂志,还是面无表情的说:“中间页。”
我甚为不解的拿过最新一期的《美国玩具》杂志,一边看着拉尔夫,一边翻页。他只是看着我。当我翻到中间页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
这完完全全是我的设计!虽然在造型和色彩上面做了不少改动,但是看得出设计理念如出一辙。落款是一个对手公司的新晋设计师。设计旁边,是他本人一张笑脸灿烂的大头照。我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拉尔夫,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两页是对这个设计师的采访。这时候,我脑子里已经一团糊涂,为什么我的设计会在杂志里面而落款是别人?为什么还是对手公司的?我已经没有办法阅读,只是快速的扫了一下文章。设计师看似很能谈,不停的说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玩具设计师,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工作,看到最后一段,记者问他的这款设计灵感哪里来的,他说是–魔方!
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可能?我的嘴惊讶的合不拢,抬头瞪大眼睛去看拉尔夫。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眼神冷得让我打了一个冷战。那眼神像是两把利剑,刷刷的刺向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我现在的立场在哪里,只是费力的挤出一句:“我的设计……”
他眼神凌厉的看着我,很缓慢的说:“《美国玩具》是一本行业杂志,每两周出一期,每期出刊一个月前开始组稿。你的设计是两个星期前交的。自己解释一下。”
我的胸口霎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击,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这明显是怀疑我抄袭了别人的设计。他一直很相信我的原创能力的,现在让我解释,分明就是一种指责!
“我早上到办公室的时候,台上放了这本杂志,上面有一张sticker指向中间页。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有其他人也在怀疑并且上报到我。时间上我不能帮你解释。如果你的灵感来源合理,或许还能说正好和这个设计巧合。但是……”他说着说着,眼里掠过一丝失望。
我心里开始大叫起来:什么叫灵感来源合理?最合理的就是喝高了,但是我怎么说?魔方?开什么玩笑!魔方才是不合理的!魔方的感觉和我的设计只是形式上通,但是理念上解释不通,那个设计师明显的是胡诌。他抄袭了我的作品!
我愤怒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回答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洗白。时间上解释不通,况且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他没有渠道可以知道我的设计。即使我知道他是抄袭,也没有任何办法证明。
“我收到杂志的同时,上面也收到了。”拉尔夫又说,“这种事情有可能会搞的很大。所以,我决定,你休假两个星期。让我想清楚怎么处理再说。回头把工作台收拾一下,把手头的工作交给Lynn。”
我木然站起身,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拉尔夫的办公室的。
我知道拉尔夫想相信我,但是事情摆在面前,他没有余地来相信我。他肯定很失望。
我粗略的收拾了一下,打电话叫许述来把我的东西运回家。许述见到我的时候被我的神情吓了一跳,说姐你怎么了?我苦笑一下说,休假啊。许述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晚上找个酒吧,有什么话跟你弟说个痛快。
我不语。低头独自走到中央公园。热完身,像发疯一样的飞速奔跑,拼命的往前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在身后。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双腿越来越重,但是我不想停,只想跑,最好跑到世界的尽头!
黄昏,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满身满脸的汗,跑不动了走,走久了再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出现了一个影子,不用猜,是那个哪吒了。我不理他,继续我毫无章法的加走加跑,完全像一个溃败军队的士兵。直到我用尽了差不多最后一丝力气,于是拖着双腿去喝水。影子也跟了去。
喝完水,我含了一口,朝空中喷去,落下来的水滴把脸都打湿。我闭着眼睛,感受水滴在我脸上逐渐干去。
“想说什么?”我保持着姿势,问影子。
“哦,这个,你今天,我,觉得,你累吗?”哪吒说。
我一甩头,水滴应声而落,睁开眼睛,看着他,“你说呢?”
“嗯,应该很累。”他有点手足无措。
我看着他,脑子里飞快的掠过白天拉尔夫的表情和从他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感觉。一时间,走神了。哪吒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局促的朝四周看看,发现没人,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你,要我陪你走走吗?”
我看着他,摇摇头,“不用了,不过谢谢你。”哪吒今天一点都不烦,我想。其实,他还有点可爱,那种看到别人心烦时的关切让他显得不那么讨厌。“我今天心情不好,想一个人。”
他点头,“嗯。你知道我每周二四六在这里跑的。如果想说话,找我很容易的。”说完,他抿着嘴,朝我用力点头,仿佛想告诉我他相信我。我牵动嘴角,勉强挤了个笑容,“知道了。”
回家洗了个澡,生生的仰面躺在床上,没有开灯,看着窗外的车子开过,车灯的余光在天花板闪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影子不停的变化。从早上到现在,仿佛是一个世纪,我几乎有点恍然的在回想早上的每个细节。
感觉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当你听到一个不敢相信的事情的时候,先是像被闷棍击过一样,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等到差不多若干个小时过去之后,你会开始逐渐相信,那是真的;然后失望和痛苦就像病毒一样一点点吞噬你,咬着你的心肺,让你清新的体会到每一寸难受。
拉尔夫怎么会误解我?他那么了解我,居然也怀疑我。但是,真的没有理由让他不怀疑我。如果我是他,甚至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但是怎么会我的作品到了别人那里?是谁把杂志给拉尔夫和上面的?我怎么才能证明那是我自己的设计?现在我是百口莫辩。
我既因为拉尔夫的失望而伤心,又因为被栽赃而愤怒,中间夹杂着对整个事情有着无法辨白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加上又不知道处理结果会是什么,而更有着些许恐慌,总之,各种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是许述的短信:55rooftop,我来接你们。
我顺手回了一条:不去。
手机又响:我五分钟到你楼下。
我把手机一扔,还是笔直的躺在床上,好像人捋直了脑子才会清楚一点一样。如果这次我洗不干净,是不是就是说,我在玩具行业的前途就完了?是不是就是说,我这些年以来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想办法证明是别人抄袭我的?但是证据怎么找?如果找不到,或者退一步承认说,正好是巧合?问题是,就算我肯让步,大家会信吗?拉尔夫会信吗?
我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黑暗里仿佛可以看到一缕青烟飘散开去。
滴——门铃响了。